“你说我仗着是县令之子行使特权,可你是不是忘了,我早就被除族了,如今我只是一届普通农家子。”
府试开始那日黄玉大放厥词,被不少人听见,现在成绩出来,梁源高居榜首,而他却在吊车尾的位置,那些人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黄玉既羞耻又懊悔,只能把这一切归咎于梁源身上,死咬着他不放:“除族了又如何,你身上到底流着梁家的血,若能出个案首,可是光耀门楣的事,就算冒着砍头的风险又如何?”
黄玉这疯狗一样的行径让梁源烦不胜烦,索性冷声道:“你如此恶意揣度,还将府试形容成某人的一言堂,可是在质疑科举公正性,藐视当今!”
黄玉张口结舌,这梁源可真是巧舌如簧,不过是一场府试,怎么就上升到藐视当今的程度了。
这话若传出去,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黄玉萌生退意,正要找借口跑路,身后传来朗声大笑:“好一个藐视当今!”
众人循声望去,来者一身青袍,木簪束发,赫然是府试主考官,知府大人。
短暂的愣怔过后,大家忙拱手见礼:“见过知府大人。”
林璋只颔首,一双肃目注视着黄玉:“你方才说梁源的府试成绩有猫腻?”
黄玉嘴皮子颤了颤,林璋的话语让他没由来的发慌:“我、我只是觉得他才学了一年不到,没道理......”
“没道理压过你们,成为案首?”林璋轻笑一声,眼神却是极冷的,“梁源是本官亲口点的案首,你是在质疑本官吗?”
黄玉咽了口口水,竟两股战战:“学、学生不敢。”
林璋转向程阳,没头没尾来了句:“你的文章确实不错,没有辜负你爹的教导。”
程阳的爹,正是凤阳府通判,知府的副手。
程阳正因为府案首花落别家而忿忿忐忑,冷不丁得到知府大人的夸赞,面上立刻浮起一抹喜色。
“不过。”林璋又话锋一转,听得人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若你们看到梁源的文章,就知道本官为何点他为案首了。”
黄玉神情骤变,知府大人的意思是,在场所有人的文章都不如梁源写得好?!
可梁源做了十年的痴儿,入私塾读书也不过一年,怎么可能这般厉害?
到了这个时候,林璋都亲自发话了,黄玉还固执己见,瞧不起梁源。
林璋浸润官场十数年,黄玉心中所想他一眼便知,又环视一圈,将大多数人的将信将疑看在眼中。
摇了摇头,叹息道:“既然诸位不信,现在本官就让人将梁源的原卷张贴出来,好坏与否,人皆可论。”
大家纷纷意动。
林璋便命人取来梁源的原卷,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张贴在木板墙上,紧挨着红榜。
和先前看榜时一样,所有人一拥而上,举止颇有几分急不可耐的意味。
也不知是急于瞻仰府案首的文章,还是迫不及待想要证实自己内心阴暗的想法。
方东抱着学习的心态,也跟着过去了。
被上百人围观自己的文章,梁源不免有些羞耻,站在外围试图做个隐形人。
偏林璋看出他的窘迫,非不遂他的意,走近两步,笑问:“他那般冤枉你,你就不气?”
梁源眨了眨眼,老实点头:“自是生气的。”
林璋意味不明地挑了下眉:“哦?”
梁源坦然道:“他轻飘飘几句话,就将我这一年来所有的努力打上与人勾通的标签,这事搁谁身上都会生气的。”
梁源可不会因为眼前人是知府大人,就故作大度说自己丁点儿都不生气。
况且,凭林璋的城府,他能看不出自己的愤懑?
读书人多重名声,走科举仕途的更是如此。
黄玉这般毁坏他的名誉,又是府试作弊又是年少痴傻,还有当初他被设计除族的事,这三者无论哪一件,都足以让他背负恶名,在仕途中寸步难行。
他又不是圣父,做不到以德报怨。
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林璋微微颔首,正要说话,那边程阳看完了梁源的文章,一番寻找后直奔这边而来。
他先向林璋作揖,恭谨道:“大人,学生已经看完了。”
林璋捋须不言。
程阳明白,知府大人这是隐晦地在向自己表达不满。
当时黄玉向梁源发难,倘若他在第一时间站出来制止,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些争执。
程阳承认,在得知自己只是甲等第二的时候他是嫉妒梁源的,甚至隐隐责怪梁源,为什么凭空蹦出来,又为什么非要在今年参加府试,抢走他十拿九稳的案首之名。
然而,这些复杂的情绪在看完梁源的文章后,尽数转变为羞愧,叫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拿第一场的帖经来说,梁源通篇没有一处空白或错别字,更别提他那手令人见之惊艳难忘的好字。
程阳自诩读书天分极高,第一场也存在好几处写不出来的情况,甚至回去后翻看书籍,发现了好几个错别字。
两者相较,高下立现。
后面两场的文章更是徜徉恣肆,令人拍案叫绝。
程阳越往下看,越是心惊,若不是亲眼目睹,他真不敢相信这些文字出自比他小了整整五岁的梁源之手。
程阳面朝向梁源,深深作了一揖,为自己的肮脏心思,为梁源的高才硕学:“梁弟当得这府案首之名,阳自愧不如。”
黄玉刁难自己,梁源不会牵扯到旁人身上,故而淡然一笑:“若有机会,源希望能与程兄探讨一番。”
程阳自无不应,甚至期待起来,沉吟片刻:“不若明日梁弟前来府上,与阳一同探讨?”
“不了。”梁源婉拒道,温和一笑,“明日是我的生辰,我和我娘说好了,明儿一早她要给我做长寿面的。”
梁源对外从不掩饰自己和苏慧兰的母子亲情,提及他娘时,原本客气中带着几分疏离的笑容无端变得真实许多。
程阳歉意一笑:“既然如此,那下次有机会再探讨一二。”
梁源含笑应下:“自然。”
这时,木板墙前的众人已经看过了梁源的文章,一个个怔然立在原处,鸦雀无声。
黄玉更是宛如掐了脖子的鸡,脸色涨红,眼神闪烁,羞恼与嫉妒来回变幻着。
他试图趁人不注意偷溜,奈何林璋不给他机会:“黄玉,你现在觉得梁源的案首之名是否实至名归?”
所有人刷一下看过来,黄玉不禁脚趾抠地,死死盯着地面:“……是。”
林璋一整宽袖,淡声道:“日后本官还望你能谨言慎行,再有下次,本官便上报朝廷,革除了你的功名。”
虽然梁源的文章写得的确不错,可他不过一个被除族的县令之子,黄玉即便嘴上应承,心里却看不上他,心不甘情不愿的。
可是林璋这话一出,黄玉浑身一震,原本的不以为意彻底被恐惧所取代。
他爹是程通判的下属,不过一七品官,若他被革除功名,他爹能用大棒锤死他。
黄玉暗自咬牙,面朝向梁源,垂着头作揖:“梁弟,是我不该,还望你能原谅则个。”
黄玉这番行径可不是私塾里的小打小闹,暗戳戳教训一番这事就过去了,故而梁源只冷淡应了声:“希望你下次不要像冤枉我这般,再让他人蒙上不明之冤。”
谁都明白,如果考试作弊这顶帽子真戴实了,梁源就彻底毁了,因此梁源这么说,也没人觉得他过分,反倒觉得他耿直实诚。
于是乎,继灵璧县学子给梁源宽厚大度的评价,梁源又多了个耿直实诚的名声。
林璋今日也是与师兄在考棚对面的酒楼吃酒,顺便临窗遥望考生放榜的盛况,没料到会遇见这一出。
他向来爱惜人才,眼瞅着梁源被诬陷,就忍不住跑下来,亲自替梁源澄清。
如今大家心服口服,这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林璋一挥袖,扬声道:“好了,既然都看完榜了,都散了吧。”
众人齐声应是。
等林璋走回酒楼,黄玉厚着脸皮上前,同程阳道喜:“恭喜程兄,考取了甲等第二。”
然而在见识到黄玉对梁源的死咬不放后,程阳并不太想与他有过多的接触,只淡淡应了声,再无其他。
黄玉面皮再一次涨红,也顾不上讨好他爹上峰之子,甩袖离去。
路过梁源时,脚步突然顿住,笑容满是恶意:“你如今得了两次案首,十一岁的童生,过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因嫉妒陷害庶弟被除族的事,朝廷可不会录用一个品性恶劣之人为官。”
黄玉这话说得不好听,却是中肯有理的。
自从府试前夜做了那一场梦,梁源只要空闲下来,就在思考该如何洗脱污名。
既然他被除族有极大可能是梁盛母子俩的计谋,那么只需找到强有力的证据,澄清一切便可。
对此,梁源泰然自若,不予理会。
黄玉一拳打在棉花上,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
程阳毕竟与梁源不算熟稔,留在此处也是尴尬,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径自离去了。
梁源站在树荫下,等方东看完回来,那边林璋回到酒楼的雅间,坐下后拿起酒壶,眉头一挑:“师兄你到底趁我不在喝了多少酒,这壶酒都快见底了。”
庞诩心虚地摸了下鼻尖,试图转移话题:“你刚才下去,事情解决得如何了?”
林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酌一口:“发现一个不错的苗子,文章写得不错,为人处世……也勉强还行。”
庞诩来了精神,他这师弟可是出了名的挑剔,竟有人得到他如此高的评价:“哦?说来听听。”
林璋将事情的起因经过说与庞诩:“当初那灵璧县县令大义灭亲,将嫡子除族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没想到那小子这么争气,连得两次案首。”
“两次案首?”庞诩喝一口酒,“年岁应该不小了吧?”
“非也,那梁源如今也才十一岁,且前十年一直处于痴傻状态。”
庞诩深吸一口气,自个儿被酒液给呛到了,咳得惊天动地:“十、十一岁?”
林璋颔首:“我听他那话里的意思,好像明日才满十一周岁。”
庞诩:“……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十一岁的童生还算罕见,但不是没有,可是痴傻多年,仅用了一年时间就考取童生功名的,放眼整个靖朝也就梁源这么一位。
这可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林璋深以为然,又道:“我只是担心,他若是有朝一日得以入朝为官,那些流言蜚语会成为打压他的名头。”
随后他又将传言中梁源陷害童生庶弟的事说与庞诩。
“梁守海此人为官无功无过,只是与本地商户牵扯太深。”
庞诩眸色微深:“若陛下真打算实施新政,梁守海这样的人就是头一批要被处理的。”
林璋不可置否,再次端起酒杯:“好了不说他们了,师兄既已完成陛下交托任务,便趁早回京罢。”
庞诩正有此意,斟满酒,二人双双举杯,一饮而尽。
其他考生陆续离开,方东将梁源的文章来来回回读了两遍,才依依不舍地回来。
他一把握住梁源的手,按捺不住的激动:“源弟,你那句‘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极好,我当时怎么没想到呢,唉唉,我回去还得多加练习,这一到考试的时候,好些平日里惯用的词句都给忘了……”
梁源忍俊不禁,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方兄已经很不错了,你我继续努力便是。”
他能拿下案首之名,除去勤勉刻苦,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历经两世。
程阳本身出身富贵之家,又有亲爹教导,教育资源远高于多数人,方东能在十三岁有此成就,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了。
方东也很满足,在参加县试之前,他甚至想着能在四十岁之前考上进士,再外放为官就人生圆满了,届时让他娘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谁知这两次考试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生出了更多的期待。
方东越想越激动,再次双拳紧握:“源弟咱们赶紧回去吧。”
早些回去,就能早些进入状态,开始学习!
他今晚要挑灯夜读!
梁源欣然应允:“我也正有此意。”
他迫不及待想要将好消息分享给他娘。
二人连走带跑回了客栈,拎起提前收拾好的包袱,与几位同窗打声招呼,先一步回杨河镇了。
路过泰兴赌坊,两人悄咪咪进去领了银子,揣进兜里直奔府城门口跑去。
牛车慢悠悠行驶了大半日,途中梁源甚至撑着脑袋小眯了一会儿,才在日落前抵达目的地。
时候已经不早了,想必私塾已经放课,他二人就没打算再过去,等明日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季先生。
两人一道去了杨河点心铺,苏慧兰和刘兰心都在忙活着。
一看见源哥儿从府城回来,苏慧兰也顾不上做生意了,送走最后几位客人,关了铺子。
两位母亲已经从各自的儿子口中得知他们府试的成绩,相视一眼,眼中尽是狂喜,几乎是同步落下眼泪。
喜极而泣也不过如此了。
梁源和方东连忙在身上翻找出方巾,为她们擦拭眼泪。
刘兰心看了眼天色,已经不早了,便提出告辞。
这还是方东头一回来铺子上,家里也没啥好东西,苏慧兰就包了一大包点心,让他带回去。
方东推脱不得,只得收下,母子二人去寻牛车。
梁源并苏慧兰去了后院,苏慧兰胡乱抹了把眼角的泪痕,嘴角上扬的弧度一直没下去过:“所以源哥儿现在是童生了?”
梁源点头:“对,我现在已经是童生了。”
“童生好啊,童生极好,源哥儿真给娘争气,娘夜里做梦都能笑醒。”
苏慧兰边说边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扑簌簌往下落。
曾几何时,她只希望源哥儿能平安顺遂度过一生,不被梁守海嫌弃,甚至抛弃。
后来她离开了梁家,没多久源哥儿也被撵了出来。
面对看不清的未来,她也曾彷徨恐惧过,谁知源哥儿烧了一夜后,竟奇迹般的好了。
后来啊,源哥儿靠自己考入私塾,又很快成了县案首,如今更是一举拿下府案首。
童生功名,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当初梁守海不正是为了梁盛那个已经考了童生的庶出玩意儿,才任由云秀和府里的下人怠慢源哥儿么?
现在源哥儿也成了童生,还接连两次得了案首,可比梁盛厉害得多,不知梁守海是否后悔当初的决定。
不过后悔也没用,源哥儿是她儿子,他梁守海屁也不是,压根不配做源哥儿的父亲。
梁源见状,心道不好,连忙打开书箱,翻找出存钱的小布袋,取出个东西,递到苏慧兰面前:“娘看看这是什么。”
苏慧兰自幼被她爹教得很好,性情坚韧,当初与梁守海闹翻了也不曾自怨自艾,只是担心源哥儿一人留在梁家,这回也是难忍激动才会放声大哭。
梁源有意转移话题,苏慧兰便顺势止住眼泪,待看清接过来的东西是什么,眼睛倏地睁大:“这这这......一百两?”
梁源暗暗松一口气,将这一百两银票的由来解释一遍。
苏慧兰又把银票塞回到梁源手中,指了指他那小布袋:“既是你凭自己的本事赢来的,娘也不要这银子,你自己留着吧。”
梁源也正有此意,只是方才见苏慧兰大喜大悲,想着拿它讨苏慧兰开心。
一百两银子和他娘,他肯定毫不犹豫选后者了。
他也没跟苏慧兰客气,把银票重新放回存钱的小布袋里,跟在他娘身后进了厨房:“娘今晚咱们吃啥?”
苏慧兰揭开锅盖,侧身好让梁源看得仔细:“娘早上去肉铺买了肉和排骨各一斤,回来又看见路边有卖鱼的,正好烧汤喝。”
她之前听源哥儿说了一嘴,鲫鱼豆腐汤很有营养,今儿早上恰好看到鲫鱼,就买了一条回来。
梁源张嘴就来:“辛苦娘了,正好咱俩一人一碗汤。”
鱼汤炖了有一会儿了,鱼肉软烂,嫩生生的豆腐浸没在奶白的鱼汤里,瞧着格外有食欲。
“好好好,我晓得了。”苏慧兰坐在灶膛前,挥手赶人,“你赶紧出去歇着,这几日累坏了吧,非不让娘跟你一块去,一个人又要学习又忙吃的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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