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空气霎时凝固,呼吸都变得困难。
百官俯首,齐声道:“陛下息怒。”
许是诸位爱卿的安抚起了作用,弘明帝语气微缓:“既然伤了人,致人身亡,理应受到惩处。此事就交由大理寺处理,按律法处置了便是,切不可徇私。”
大理寺卿出列,一派铁面无私模样:“微臣遵旨。”
平康侯深知嫡子的德行,当下慌了神,膝行着上前:“陛下,微臣小儿他还是个孩子,只因年少无知才犯下错事,还请陛下宽恕,日后微臣定好生管教……”
话未说完,御史再度开喷:“我怎么记得你那小儿子已经十六岁了?”
平康侯表情滞住。
御史面露鄙屑:“十六岁都可以成亲生子了,还说什么年少无知,你可真是脸皮都不要了!”
苏源:“......”
不愧是御史,杀伤力一个顶十。
平康侯本是个老油条,硬是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七窍生烟。
“你向陛下求情,可曾想过那些被马伤到的无辜百姓?”
御史笔直跪地,义正言辞道:“还请陛下严惩平康侯之子!另平康侯教子无方,委实不堪重任,平康侯同样得严惩不贷!”
余光中,平康侯呼哧喘着粗气,下一刻将要厥过去。
他眼神怨毒地瞪着御史,恨不得生啖其肉。
与其说是对着御史,倒不如说他不敢将自己对弘明帝的怨怼表达出来,只能发泄在御史的身上。
苏源嘴角微抽,如果他没记错,这位平康侯先祖曾是赵氏皇族的旁支。
爵位三代起降,到平康侯这一代只剩下侯爵。
平康侯借着先祖余荫在朝中谋了个闲职,虽可以上朝,但手头权力几近于无。
不过家门没落并不影响他上蹿下跳,惹是生非。
他加入到守旧派的队伍中,多次跟弘明帝唱反调,为门阀世家对新政的反抗添砖加瓦。
那厢平康侯还在狡辩:“微臣那小儿子素来娇惯,因此养得天真了些......”
“不必再说!”弘明帝声线凌厉,不耐溢于言表,“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大理寺一查便知。”
“至于平康侯,你教子无方,亲子犯下错事却一味地为其开脱,不堪为父,也叫朕怀疑你是否能胜任朕臣子的身份。”
平康侯脸色大变:“陛下!”
“纵马一事水落石出前,你便在家中静思己过,想想该如何教导子女,如何为人臣子。”
至于何时回来,他的职位会不会被人顶上,弘明帝只字未提。
不知是不是苏源的错觉,在那冷酷的帝王嗓音下,隐隐透着股得逞的快意。
长指悄然捏紧笏板,苏源紧抿着唇,压下上翘的冲动。
他不得不怀疑,方才御史弹劾,以及弘明帝怒不可遏都是事先计划好的,为的正是把平康侯踢出朝堂。
就在此时,平康侯突然高呼:“奸人害我!”
然后眼一闭,直挺挺倒下。
身体落在地上的闷响,砸得苏源牙齿泛酸。
弘明帝只乜了他一眼,淡声吩咐:“来人,将平康侯送回平康侯府,再捉拿平康侯世子归案。”
旋即有侍卫进来,架着平康侯离开。
金銮殿上一片鸦雀无声。
革新派个个昂首挺胸,像极了斗胜的公鸡,眉飞色舞好不神气。
反观守旧派,个个垂头丧气,噤若寒蝉,与三年前的肆无忌惮大相径庭。
苏源不着痕迹弯了唇。
片刻的静默后,又有官员出列:“微臣有事启奏......”
一人接一人,官员们相继禀报政务。
期间有两次引发热烈整齐,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就差撸起袖子干一架了。
苏源第一天上任,全程充当吉祥物,意识恍惚间,仿佛置身菜市场。
在一片嘎嘎叫声中,弘明帝或提问或解答,很快处理完当前政务,开始下一个。
苏源发现,陛下的行事较前几年杀伐果决了许多。
他姑且将这一切归结于大权在握,底气十足。
自从崔之荣被腰斩,守旧派短暂的反弹闹腾后,弘明帝一鼓作气,以雷霆之势连摘好几个三品以上官员的官帽子。
这三年里,弘明帝阴谋阳谋并用,守旧派势力大减,节节败退。
九年前他们堂而皇之地散布谣言,借百姓逼迫弘明帝服软,现在只能龟缩一隅,眼睁睁看着己方势力被大砍特砍。
不论是真服软,还是猥琐发育,伺机而动,都是新政的一大进步。
这三年钦差巡视从未间断,贪官污吏一年少过一年,在新盐引制度和顺来集市的加持下,国库也日益充盈。
只要没人拖后腿,靖朝会越来越好。
“退朝——”
在高亢的唱声中,百官再度行叩首礼:“恭送陛下。”
弘明帝阔步离去,只给众人留下一抹高大背影。
苏源借宽袖作掩,按了按空空如也的肚子。
担心第一天早朝迟到,又或是出什么状况,他没吃早饭就急急出门。
现下腹鸣不止,惹得王一舟几次侧目。
也就苏源脸皮厚,否则定会臊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待陛下一走,王一舟动了动僵直的双腿,声音很轻:“苏大人,早朝前可吃一两个包子垫垫肚子。”
苏源轻咳一声,拱了拱手:“多谢王大人,苏某知晓了。”
王一舟脸上无甚笑意:“苏大人头一回上早朝,不明情况也属正常,待会儿别忘了去工部点卯。”
苏源缓声应是,余光瞥见一片明黄,不必抬头就知道是谁。
“太子殿下。”
太子面容俊朗,眼神锋利又不乏温和。
锋利和温和,这二者明明是相悖的两个词,在太子的身上却得到很好的体现。
有棱角,却不突兀。
在弘明帝的教导下,他是一位合格的储君。
上上辈子太子要是没有意外身亡,哪轮得到满脑子浆糊的赵进。
太子只是从旁路过,沿路都有官员行礼,他只点头示意,很快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苏源收回目光,同王一舟打声招呼,径自出了宫。
他也没回家,只在附近找了个路边馄饨摊,叫了一大碗馄饨,囫囵吃完后匆忙赶去工部。
前脚刚到,后脚就开始点卯。
“苏源。”
听到自己的名字,苏源条件反射举手:“到!”
一时间,其他工部官员看他的眼神格外怪异。
点卯就点卯,怎的还四肢乱飞呢。
苏源故作淡定,实则已经脚趾扣地。
他只是忽然带入小学时,老师挨个儿点名,叫到谁谁就举手喊到。
人群前方,工部侍郎范诩面皮抽动两下,险险稳住表情。
几个深呼吸,面朝众人:“都愣着作甚,点了卯的还不赶紧回去做事!”
大家回过神,纷纷作鸟兽散。
点卯处变得宽敞不少,范诩看向苏源:“你随我来。”
苏源恭声:“是。”
跟在上司身后,一路七拐八绕,来到一间屋前。
范诩推门而入,苏源紧随其后。
当看到屋里一片狼藉,书本以及各种木料丢得到处都是,苏源眼神微闪,踮着脚尖绕开它们,来到桌前。
二人一站一坐,隔桌相对。
范诩没来由地冒出一句:“你那公共茅厕不错。”
苏源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从善如流道:“下官也是在书上看到,借鉴了前人经验。”
范诩嗯了一声,开门见山道:“你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一切尚不熟悉,等会儿我让王一舟领你熟悉工部的相关事务。”
范诩将手边册子打开,翻了几页:“今年城郊别宫还没来得及修缮,就交给你练练手,期间如有疑问,可以找本官或者王一舟。”
想不到上任第一天就有重要差事交到他手上,苏源正色道:“下官领命。”
“至于工期......下月初就要完成,下旬太后娘娘要去别宫暂住,你须得小心谨慎,绝不能出什么差错。”
苏源自无不应,再三表示一定能完成任务。
范诩看着信誓旦旦,一脸认真的苏源,到了嘴边的敲打的话再说不出口。
第一次得知苏源,是那年府试。
他办差途径凤阳府,和林璋吃酒时听对方提起苏源此人,字里行间不乏赞赏之意。
当时他不以为意,府案首而已,读书人千千万,考中府案首最终还是名落孙山的不知凡几,苏源读书不过一年,想必走不了多远。
所以他左耳进右耳出,喝杯酒就把苏源忘到了脑后。
时过境迁,现实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当初那个被生父驱逐,痴傻十年的孩子,以六元及第状元郎的身份出现在传胪大典上。
不仅读书,其他方面也都优秀到令人咂舌的地步。
天铃自不必说,单凭一己之力查清盐税案,扳倒崔之荣和诚郡王,其能力便不容小觑。
外放四年不到,一朝回京,又连跳两级成了左侍郎。
这项任命下来,不知有多少人跌破眼镜。
两次二连跳,苏源怕不是什么怪物!
更有甚者,在私底下同他嘀咕:“要不是苏源五官样貌同陛下没有半分相像,我还真以为他是流落在外的皇子。”
话本子上不都这么写,皇帝微服私访,与一貌美女子春风一度,女子暗结珠胎,产下一男婴。
多年后男婴长大成人,通过科举之路走到皇帝眼前。
皇帝看到那张脸,大吃一惊:“嚯,这不是我儿?!”
然后皇帝认回皇子,委以重用......
“大人还有何吩咐?”
清润的嗓音劈进耳中,拉回范诩撒足狂奔的思绪。
对上苏源平静无波的眼眸,范诩有些心虚。
他定是被那些老家伙带偏了思路,一天到晚净想些乱七八糟的!
借喝茶掩饰尴尬,范诩粗声粗气:“无事,你且去吧。”
苏源拱手:“下官告退。”
刚出了门,就看见王一舟站在廊下,很明显是在等人。
苏源上前,发现他口中念念有词,听不太清。
踟蹰片刻才开口:“王大人。”
王一舟扭身:“大人应该同你说了吧?”
“说了,这两日就劳烦王大人了。”
“谈不上辛苦,职责所在。”王一舟抬步,“走吧,我领你去熟悉工部底下的四司二库一所。”
四司即营缮清吏司、虞衡清吏司、都水清吏司以及屯田清吏司。
二库即制造库和节慎库。
一所即料估所。
这七处各司其职,分工明确,以保证工部顺利且快速运转。
苏源早有了解,自然知晓这七处走一遭需要多长时间,故而心怀感激:“苏某在此谢过王大人。”
左一声谢右一声谢,搞得王一舟有些无措。
他抓了下头发:“不必言谢,你我二人乃是同级,直呼我名便是。”
苏源从善如流:“好,王兄。”
王一舟还是头一回见这么会顺杆爬的人,愣了几秒继续往前。
因苏源有任务在身,王一舟只领他熟悉营缮清吏司,就放他去城郊别宫了。
随行的还有工部的两个主事。
途中他俩时不时偷瞄苏源一眼,自以为隐蔽,实则苏源一清二楚,只是懒得说。
三人一路快马加鞭,于半个时辰后抵达城郊别宫。
负责修缮别宫的匠人也都是宫中人,见苏源一身紫袍,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奴才见过大人。”
苏源一挥手:“你们忙你们的,若有问题本官会点出。”
匠人叠声应下,又忙得热火朝天。
身后二主事相视一眼,各有计较。
看来这位侍郎大人并不打算玩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游戏,如此他们也能轻松些。
别宫很大,苏源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将急需修缮的地方记录在案,需要置换的东西也都打上记号,再出来已是傍晚时分。
苏源将册子卷在掌心,对身侧主事说:“本官要求不高,你二人只要按时点卯,盯着别宫别出什么问题就行。”
主事喜不自禁:“大人放心,咱们绝对给您盯得牢牢的!”
如此过了六天。
苏源每日卯时上早朝,下了早朝直奔工部点卯,由王一舟领着熟悉工部,结束后直奔别宫,一直待到傍晚下值。
四点一线,忙碌而充实。
原本盯着苏源的那些人揪不到他的小尾巴,只能恨得牙痒痒。
一晃到了四月初一,休沐日。
这些天苏源忙得脚不沾地,回来后倒头就睡,多少忽略了家人。
因过往经历,他极其看重家庭,决定今日带她们出门玩。
暮春时节,日光和煦,暖风轻柔,正适合外出踏青。
一家四口带着吃食上了马车,直奔崇福寺。
崇佛寺旁有一处踏青胜地,年轻人都爱来这里。
马车抵达目的地,苏源率先跳下来,将元宵抱下马车。
元宵脚刚沾地,就兴奋地闷头往前冲。
她今日穿了身粉色小裙子,裙摆蹁跹,加上那不太稳的步伐,活像一只灵动的粉蝴蝶。
苏源在后面喊:“慢点跑,别摔跟头了。”
怕什么来什么。
他话音刚落,元宵一个趔趄......砸到贵妇人身上。
苏慧兰刚半个身子探出马车,见元宵啪叽跌倒,想也不想就往下跳。
宋和璧忙扶住:“娘您慢些。”
苏慧兰那顾得了自己:“赶紧去瞧瞧,可别摔了。”
苏源快步上前,一把捞起趴在贵妇人鞋面上的元宵。
从上到下细致检查一遍,连头发丝指甲盖也不放过。
确认无碍,这才转向妇人:“实在对不住,小女刚学会走路,无意冒犯,还请您见谅。”
单从衣着和仆婢数量,便可知对方非富即贵。
最好对方是个好相与的,要是个难缠的,可得花些功夫。
左等右等没等来回应,苏源抬眸看去。
妇人眼神怔怔地看着元宵,眼中有追忆、喜爱、悲痛......诸多复杂的情绪。
苏源不动声色抱紧元宵。
直到丫鬟提醒,妇人才回神,她摇了摇头:“无妨,只是你们做爹娘的要仔细着些,这么小的孩子经不起摔。”
苏源点头道谢,抱着元宵折身返回:“爹爹让你慢些跑,你就是不听,今天的桃酥饼减半。”
刚才元宵跟小炮弹似的冲出去,他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捞着。
幸亏她趴在了妇人的腿上,否则定要破皮流血,遭一顿罪的。
元宵趴在老父亲肩头,朝着身后的妇人眯眼笑,小手抓握着挥动,像极了招财猫猫。
笑容甜滋滋,像是从糖罐子里捞出来。
被告知今日份桃酥饼减半,她登时皱起小脸:“不、不要,元宵乖乖。”
苏源却打定主意要扣她四分之一块点心,让她吃点教训。
他无视元宵的撒娇和贴贴,带着家人往踏青地走去。
殊不知,那妇人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们。
更准确一点,是追随着元宵。
她眼神紧紧黏在元宵身上:“翠烟,你看到了吗,那孩子同我笑呢。”
“还有她撒娇卖痴的样子,像极了娇姐儿。”
名为翠烟的丫鬟不知如何作答,悄然红了眼眶。
妇人呢喃着:“翠烟,你说要是娇姐儿的那个孩子还在,应该比她要大上几岁吧?”
翠烟别过脸,抹去眼泪。
这时有一年轻女子带着一个三头身娃娃从不远处走来。
女子将孩子交给丫鬟,转而扶住妇人,暗中观察她的脸色,语带试探:“娘?”
妇人似魔怔了,死死攥住女子的手腕,指甲陷进皮肉中:“我刚才看到一个孩子,她跟娇姐儿很像,和娇姐儿没了的那个孩子也很像......”
妇人翻来覆去重复着这几句话,女子一言不发,忍着痛默默陪伴。
忽然,妇人表情一变,变得满是戾气:“都怪那该死的贼人,害了娇姐儿一辈子不说,还纵容贱妾害得她小产!”
“我那外孙女都几个月大了,生得漂漂亮亮,长大了定是个美人胚子,现在只能孤零零地躺在地下......”
妇人语气偏激,惹来许多香客侧目。
被丫鬟抱着的孩子更是不住瑟缩,惊恐溢于言表。
女子好说歹说才劝住妇人,婆媳二人相携进了崇佛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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