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片刻,寮房内亮起微弱烛光。
木门打开,女子立于门后,只露出大半张脸。
她脸色不太好看,冷冰冰的:“看清了没,我什么事都没有。”
苏源一眼扫过,飞快垂下眸:“打搅夫人了,在下这就离开。”
刚转身,女子忽然叫住他:“诶,你还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苏源铁青着脸:“有贼人往我和好友房里吹了迷香,趁我们昏睡之时偷走了孩子。”
女子掩嘴惊呼:“竟有这事?!”
苏源点头,难掩愁绪:“我娘子担心其他香客也遭了贼人的算计,特让我来瞧瞧。”
说罢,他深深作揖:“深夜打搅,是苏某唐突了。”
女子漫不经心绕着胸前一缕头发,眼珠转动,在苏源身上流连:“这么说来,你家那小闺女被偷走了?”
苏源面色沉痛:“对,多亏我家娘子自幼习武,体质非同一般,才能及时清醒过来,否则等明日再醒来,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这边没什么事儿,许是那贼人晓得我是来求子的,无儿女傍身,不曾对我动手罢。”
“对了,你们可曾报官?”
苏源:“我家娘子已连夜下山报官。”
“行吧,希望你们能尽快找回孩子。”女子打个哈欠,挥手下逐客令,“我要睡觉了,你别在这杵着了。”
苏源再度致歉,看着木门在眼前重重关上,转身离去。
刚踏出一步,屋内“砰”一声响。
像是什么重物落地,随后是女子的失声惊呼。
苏源脚下顿了一瞬,往唐胤的寮房走去。
直到进门前,他再没听见重物挪动的声音。
不经意间侧眸,烛火已熄灭,只余沉寂一片。
苏源进门,唐胤就迎上来,急得像是热锅上蚂蚁:“怎么样,你看出什么了没有?”
苏源不答反问:“昨晚你想说什么?”
唐胤脑子转不过弯:“什么?”
岳氏很快反应过来,提醒他:“就是我掐你那阵子。”
唐胤哦了两声:“你说这个啊,我当时想说什么来着......对了!”
他一拍脑门,竭力回忆:“我当时是想说那个女人太不端庄了,浑身从头到脚一股子风尘气。”
见好友和娘子直直盯着自己,唐胤有些心虚,急赤白脸地说:“我没去过那种地方啊,她不论是说话还是动作都跟良家女子不一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
苏源单手负后:“听那僧人说,与她同行的共有数十人,我猜她们的身份应该都差不多。”
唐胤张口结舌:“几、几十个青青青......那什么地方出来的?”
岳氏冷静分析:“一群青楼女子结伴入寺庙求子,想想都十分荒谬。”
“昨日我觉得奇怪,多看了两眼,那女子瞧着不像二十几岁,比我和弟妹还要年轻些。”
苏源颔首,视线落在摇曳的烛火上:“英哥儿好歹也有四岁,个头也不小,两个孩子......或者更多,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转移走。”
唐胤一拳锤在手掌心:“那么他们很有可能被贼人藏在崇佛寺里!”
三人两相对视,眼中俱是凝重。
唐胤再想,又觉得不对劲:“可也不能代表孩子就是那些女子偷的啊。”
“只是她们的身份与目的更加可疑罢了。”苏源冷声道,“待官兵过来,那些女子要查,其他香客,还有庙里的僧人也都要接受盘查。”
岳氏忧心忡忡:“这样大张旗鼓,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会不会引来御史弹劾你们几人?”
苏源早有所料,但管不了那么多。
他的孩子一觉睡醒没了踪迹,就算被御史弹劾,他也绝不会放过偷走元宵的人。
想到元宵睁开眼看不到爹娘,而是凶神恶煞的贼人,苏源便心痛难忍。
“况且。”苏源意味深长道,“你又怎能保证,他们不是惯犯?”
唐胤惊疑不定:“你的意思是......”
他吞咽了下,强自镇定:“那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其他香客怎么样了?”
苏源却径自落座:“看了又能怎样,该偷走的都已经偷走了。”
唐胤哭丧着脸,心里恨得滴血,在屋里走来走去:“要让我知道是谁偷走我英哥儿,我活剥了他!”
苏源掐着指尖:“再过不久官兵就能来了,再急也没用。”
他不能掘地三尺,更没有超能力,与其自乱阵脚,还不如积攒心神,等官兵过来彻查。
长指下意识触碰颈间玉佩,却探了个空。
苏源紧抿着唇,望着如墨夜色神情冷凝,眸色也如同那夜色,深不见底。
......
宋和璧一来一回,小红的马蹄子都快抡出火星子,总算在一个时辰后带着官兵抵达崇佛寺。
守门的僧人见这么多官兵来势汹汹,冷汗直冒,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拦住他们:“你们......这位夫人,您为何带着这么多人过来?”
宋和璧面若寒霜:“我的女儿在寺中被人偷走了,为了尽快找到小女,将贼人只能请他们来了。”
僧人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寺庙乃佛中圣地,怎么可能......”
宋和璧没工夫同他啰嗦,一把推开他,大步踏入寺门。
官兵紧随其后,腰间佩剑咣里咣当,几十人硬是走出成百上千人的气势。
守门的两个僧人在后头大喊:“尔等擅闯寺庙,扰了佛祖清净,佛祖可是要怪罪的!”
宋和璧被他们吵得头疼,停下脚步侧过身:“佛祖怪不怪罪我不知道,但我的女儿要是出了什么事,便是将这崇佛寺翻个底朝天,也泄不了我心中怒火!”
明明是个容貌昳艳,身姿纤细的女子,言语间却满含杀意,硬是叫两个僧人心生畏惧,接连后退几步。
宋和璧冷声吩咐官兵:“先去寮房搜查,再去僧房,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许放过。”
身后的官兵头子抖了抖眉毛,差点把“凭啥挺你一个娘们儿的”说出口。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又想到大人对宋和璧的态度,既恭敬又畏惧,像是在忌惮什么。
京城这片地儿,随便掉下一片瓦,就能砸到一个当官的,想来眼前女子定是身份不凡。
好悬憋住话头,脸上挂起谄媚的笑:“夫人您尽管放心,咱们一定仔细搜查,犄角旮旯也不放过!”
一行人举着火把,很快来到寮房。
官兵挨个儿敲门,砂锅大的拳头锤得“梆梆”响。
不少香客都是带着孩子来的,他们从深度昏睡中惊醒,下意识就要找孩子。
一摸床单,却摸了个空。
这时,门口官兵粗声道:“有孩子在崇佛寺被贼人偷走了,我等奉命前来搜查。”
丢了孩子的香客连滚带爬下床,抓住官兵,像是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官爷,我家孩子也没了,您们可一定要找到那贼人啊!”
大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拽出来,摸黑赶路也就罢了,还被这些个香客缠住不放,官兵烦不胜烦,就差撂挑子不干了。
一扭头又瞧见不远处双手抱臂的凶婆娘,后背一寒,胡乱应了几声,开始做事。
在一片哭嚎抱怨声中,所有的香客都被闹醒了。
方东和苏慧兰自然也不例外。
得知元宵被人抱走,苏慧兰眼前一黑,险些厥过去。
苏源忙扶住稳住她,按捺着汹涌心绪安抚道:“娘您别担心,元宵很快就会回来了。”
苏慧兰泪眼纵横,哭得肩膀直颤:“元宵才那么丁点儿大,要是那些人对她做什么,出个什么意外可怎么是好啊!”
寮房内气氛低迷,宋和璧轻声道:“一下子丢了这么多孩子,一时半会肯定转移不走,孩子们就在崇佛寺里,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苏源给苏慧兰倒杯水:“下山只有一条路,只要让人守住下山的路,一定能找回孩子们。”
这件事已经闹大,绝无开回头箭的可能,他只能闷头往前冲。
唐胤抹了把脸:“咱们都出去盯着,绝不能让那群杀千刀的有任何可乘之机。”
其他人也正有此意,先后出了门。
外面乱糟糟的,不论身份贵贱,所有人都站在外面,由官兵挨个儿搜查。
丢了孩子的香客暂且不提,无甚损失的香客看着官兵出入自己的寮房,心里不爽,放声抱怨。
“孩子丢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一个个跑来搜我们的房间,难不成觉得我们跟贼人是一伙的?”
“贼人的目标是孩子,咱们可都受了无妄之灾,还要大半夜站在外头吹风,真是烦死了。”
“本来还想天亮后求平安符的,被他们这么一折腾,再好的心情都没了,真是晦气!”
“谁让你们乱翻我东西的,你们晓得我夫君是谁吗?我夫君可是当朝五品官,得罪了我你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官兵可管不了那么多,宋和璧可是他们上峰都讨好奉承且忌惮的女人,五品官而已,在京城还真算不得什么。
苏源被那五品官的夫人吵得心烦,疾言厉色道:“今夜有二十几个孩子丢失,定会惊动陛下,你如此阻拦,是想妨碍朝廷办案吗?”
五品官夫人缩了下脖子,下一秒又色厉内荏道:“我又没不许你们搜查,谁让他们到处乱翻的。”
“丢失的孩子本就年岁不大,极有可能被藏在某个角落里,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五品官夫人在家里向来说一不二,还是头一回被人连怼两回,当即拉下脸:“你又是谁,有什么资格在本夫人面前大呼小叫?”
苏源眉间显出折痕,耐心告罄:“我乃当朝三品官,工部侍郎苏源。”
五品官夫人像是吃了苍蝇,表情格外精彩:“你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什么,一扭发福的身子藏进人群中。
耳边顿时清静不少,苏源又回到宋和璧身边。
接宽袖作掩,握住她的手。
温热相贴,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不安和焦躁。
不多时,有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真是苏大人?”
苏源转头,来人竟是昨日被元宵“碰瓷”的妇人。
没等苏源应答,她着急忙慌开口:“我的小孙子也被贼人偷走了,还请苏大人一定要帮我把他找回来。”
苏源肃色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犯下这等恶事,定逃不过靖朝律法的惩处。”
妇人退到儿媳身边,哽咽道:“都怪我,是我非要把福哥儿带来,要是他没跟来,也就不会被偷走。”
“娇姐儿的孩子没了,我的福哥儿可千万不能有事。”
苏源听了耳朵,并无深究的意思,眸光流转间看向自称是外地来求子的那群女人。
她们年岁相仿,二十岁到三十岁这样,衣着富贵身姿婀娜,凑在一块儿小声嘀咕,不时朝苏源这边看一眼。
“阿源?”
耳畔是宋和璧的低唤,苏源收回目光,意味不明道:“你说,贼人把孩子偷走,短时间内无法转移下山,一般会藏在什么地方?”
宋和璧沉吟片刻:“后山,亦或是什么暗道暗室之类。”
苏源眼中明灭不定,这时一中年僧人带着几个年轻僧人走了过来。
中年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方才正在打坐,不知发生了何事,竟如此兴师动众?”
不用苏源开口,香客们七嘴八舌道明整件事。
中年僧人怒火中烧:“到底是什么人,敢在佛祖面前作恶?!”
“我佛慈悲,希望佛祖能尽快让孩子们平安回来。”
“韵达大师说得对,有佛祖保佑,孩子定能安然无恙。”
“还有那该死的贼人,一定要砍了他们的脑袋!”
苏源随口问了句:“这位韵达大师可是崇佛寺的住持?”
宋和璧视线黏在搜查的官兵身上:“非也,住持年岁已高,这几年寺中大小事宜都由韵达大师主持。”
苏源瞥了眼韵达大师,并未多言,转而趁乱去了之前那女子的屋里。
除去存放衣物的箱笼,其余挨个查了一遍,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苏源悄然退出,心里疑虑却未打消。
不知过去多久,天边出现一抹鱼肚白。
寮房搜查完毕,官兵一无所获,又在韵达大师的带领下前往僧房。
路上,韵达大师信誓旦旦地保证:“诸位放心,若是在僧房里查出什么,不论是谁,贫僧定严惩不贷!”
听到这话,香客们惶惶不安的心情稳定不少。
崇佛寺作为四大国寺之一,僧人有上千人,好在天亮后府衙又派了一部分官兵过来。
上百名官兵将所有的僧房搜查一遍,结果仍一无所获。
压抑在人群中无声蔓延,失去孩子的母亲低声啜泣着,无助且彷徨。
苏源立在人群中,看着往来行走的官兵,喃喃道:“难道真是我错了?”
此前所有的猜测都是片面之词,贼人偷走孩子直接下山了,并非隐藏在香客或僧人当中。
可他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苏源的第六感告诉自己,偷走孩子的人就藏在这些人里。
他们把孩子藏在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只待官兵无功而返,他们便伺机而动,将孩子转移到其他地方去。
上半夜吸了迷香,下半夜又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苏源脑中隐隐作痛,轻啧一声,眼底划过隐忍的痛意。
宋和璧见状,轻拍他的小臂:“这里一时半会出不了结果,要不你先回去睡一觉。”
苏源皱着眉摆手:“叔公那边通知到了?”
宋和璧嗯了一声:“叔公虽致仕多年,但也留有不少人脉,就算他们下了山,也能寻摸到踪迹。”
苏源尚处于自我怀疑当中,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袭来:“可天地之大,又如何能......”
“阿源!”
苏源唇线平直,反握住她的手,有些自责:“对不起,我太担心元宵了。”
元宵还差几个月才满两岁,抱在怀里也是小小一只,留她一人孤身面对那群穷凶极恶之人,该有多害怕。
宋和璧又何尝不是:“但元宵还在等我们接她回家,再难我们也要撑下去。”
苏源紧咬牙关,甩了甩昏沉沉的脑袋:“我知道,阿和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元宵的。”
见苏源重新振作起来,宋和璧放下心,也没再让他去休息。
......
就在官兵展开轰轰烈烈的搜查时,二十多名孩童在崇佛寺无故失踪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京城。
所有人都知道,这二十多个在夜间被悄无声息偷走的孩童里,有好几个是朝廷命官的孩子。
据知情人透露,前段日子连升两级,风头无两的苏源苏大人的女儿就在其中。
有人同情,自然也有人幸灾乐祸。
“这俗话说得好,祸福相依,苏源这么多年始终顺风顺水,敢情是灾祸都落到了他女儿的身上。”
“休沐日不好好在家休息,非要带着妻女到处乱跑,孩子被偷也是他活该。”
“苏源及其家眷堂而皇之召来官兵,在佛门清净之地大肆搜查,简直目无王法,嚣张至极!”
于是,休沐日结束的第一个早朝上,就有御史弹劾了苏源。
理由是苏源假公济私,威逼府衙发动官兵,搜查香客、僧人以及崇佛寺附近山头,惹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苏源作为正三品侍郎,以公谋私,徇私枉法,造成百姓恐慌......”御史列出苏源多条罪名,铿锵道,“苏源此番作为,委实不堪为官,还望陛下严惩!”
文官行列中,苏源长身玉立,手持笏板一动不动。
即便因昨日行为遭到御史攻讦,他的脸上依旧波澜不起,漆黑的瞳孔看不出多余情绪。
昨天搜查了整整一日,十二个时辰,从崇佛寺到周边山头,每一个角落都没放过,好些个官兵都累倒了,也依旧一无所获。
这期间,苏源一直不曾合眼。
像极了拉满的弓弦,一触即断。
到今日,还是宋和璧劝他不能缺席早朝,才回苏府匆匆洗漱一番,换上官服赶来上朝。
早在他把龙纹玉佩交给宋和璧时,他就预料到自己可能会被御史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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