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站在院子里,苏大石问:“准备在家留几日?”
苏源:“还要赶往京城,五天后走。”
“挺好。”苏大石扶着拐杖,一笑脸上沟壑起伏,“源哥儿现在是几品官了?”
苏青云在一旁提醒:“我之前不是跟您说了,源哥儿现在是四品官。”
苏大石一拍脑门:“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老了记性不好,前头说的话一个转身就不记得了。”
苏源深知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见到这一幕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他抿了下唇,选择转移话题:“村里的孩子们有考上童生的吗?”
提起这个,苏大石可有说不完的话。
“咱们村有两个考上童生的,一个是青恩,另一个就是翠花家的。”
“前两年他们都是在青云这边上的学,后来又去县学读了两年,现在正准备参加院试,剩下几个没中的也都准备参加今年的县试。”
苏源听着屋里传出的元宵的笑声,倒还算满意:“不错,只要保持住,院试也能冲一把。”
无意中瞥见苏青云欲言又止的神色:“怎么了青云哥?”
苏青云攥了下拳,厚着脸皮说:“就是我有个不情之请,这两天想让源哥儿你帮忙考校考校私塾里的孩子们,那几个准备科举的须着重考校。”
他还以为是什么难题。
考校而已,过去三年他时常去府学,提问考校不过信手拈来。
“今日恐怕不行,明日可以让他们过来。”苏源应得爽快,“至于青恩他们几人,这几日能赶回来都行。”
苏青云喜不自胜,深深作了一揖:“多谢源哥儿。”
苏源忙托住他的手臂:“我此次回来也有个打算,烦请青云兄帮忙转告苏虎叔。”
苏青云作洗耳恭听状。
苏源:“我打算出钱把从镇上到村口的这段路修一下。”
苏大石和苏青云俱是一惊,又很快镇定下来。
苏青云道:“此事我一定转告,也尽快在这两天开始。”
苏源道了声谢,又同他们说了会儿话,方才送走二人。
卢氏正在厨房做午饭,炊烟裹着食物的香气钻出烟囱,似云似雾,被一阵风吹散。
一家人用过午饭,苏源带着宋和璧和元宵去了镇上,拜访季先生。
马车上,元宵趴在苏源的膝盖上扭来扭去,苏源虚虚扶着她的背,分一半心神和宋和璧说话。
“我十岁那年刚入私塾,除了背书厉害些,其他什么都不会,字写得也像鬼画符,先生也还是留下了我,一直对我照顾有加。”
“眼下他也上了年纪,不知还能再见几回,就想着带你和元宵过去给他瞧一眼,也算是有个交代。”
宋和璧微抬下颌:“既是启蒙恩师,对阿源的意义自然与众不同,合该登门拜访。”
苏源勾住宋和璧的手指,回以一笑。
很快来到镇上,苏源中途停下,给元宵买了个冰糖葫芦。
面对元宵渴望又好奇的注视,苏源把冰糖葫芦递到她嘴边:“只可以舔几下,不可多食。”
到底才周岁出头,本身糖吃多了对身体就不好,买这东西也是单纯想让元宵尝尝味。
元宵点头如捣蒜:“好哦~”
说罢迫不及待地凑上前,舔了一口。
元宵砸吧着嘴,似在品味。
两秒后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好恰!”
宋和璧rua了她一下:“好吃但不可多吃。”
元宵嗯嗯点头,舔了几下解解馋,又扑回苏源怀里:“不、不恰啦~”
苏源顺口夸一句“元宵真乖”,跟宋和璧把冰糖葫芦分着吃完了。
刚漱了口,陈正的声音传来:“公子,夫人,到季家了。”
季家,即曾经的私塾。
夫妻二人整理好衣物,顺带着扶起元宵的小揪揪,先后下了马车。
不同几年前的热闹,现在的季家冷冷清清,木门泛着陈旧的痕迹。
苏源轻扣叩门扉,不多时有人过来开门:“你是?”
“在下是季先生的学生。”
那婆子急忙去传话,很快回来:“老爷让你们进去。”
进入季家,苏源轻车熟路,领着妻女直奔季先生的书房。果然不出他所料,季先生正在书房练字。
瘦削严肃的脸,花白的头发,都是记忆中的模样。
苏源上前作揖:“学生见过先生。”
“现在我可不是什么先生,不必行此虚礼。”季先生笑了笑,目光转向宋和璧和元宵,重点在元宵身上,“你这女儿,倒是与你当年有几分相像。”
苏源轻笑一声,把元宵放到季先生跟前。
元宵扶着交椅扶手,眼神澄澈地盯着季先生。
季先生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类幼崽,眼里的宠溺连苏源看了都吃惊。
“对了。”季先生忽然想到什么,“你既已及冠,可有表字?”
“尚未有表字。”苏源正色道,“学生此次前来,也是想让先生帮学生取个表字。”
季先生脸色骤变:“不可!”
苏源还是头一次见先生情绪这般激烈,难免心生郁悒。
及冠时不论是同僚还是宋备都曾问及他的表字,他都含糊应付过去,只是想让季先生为他取个表字。
他没想到会被先生冷声拒绝。
季先生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大掌轻抚似乎受惊的元宵,难掩愧疚:“元宵别怕,是我失了分寸。”
好在元宵很好哄,季先生一温声细语,她又弯眼笑了。
季先生重重咳了好几声,低声道:“季某不过一乡村老儿,年逾半百头脑不清,又怎能为你取表字?”
苏源还有什么不明白,正要开口,突然被宋和璧轻捏了下手指。
他下意识侧头,只见宋和璧唇畔含笑:“先生有所不知,在松江府时阿源时常提起您,总说若是没有您的教导,他定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季先生眼神微闪。
“铭心镂骨,感德难忘;结草衔环,知恩必报。阿源一直惦记着您的教导之恩,您又何必妄自菲薄,一味推拒呢。”
季先生嘴唇颤抖,声音同样也发着颤:“我何德何能......”
苏源轻叹一声:“不论如何,我都是您的学生,学生想求个表字,先生连这个要求都不愿答应吗?”
眼看着苏源面露失落,季先生哪还顾得上翻涌的心绪:“你莫要如此,我应了还不成!”
苏源一扫落寞,拱手而笑:“学生多些先生。”
季先生立马明白苏源有一半是在做戏,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啊,就仗着我这老头子上了年纪,好糊弄!”
苏源眉目含笑:“先生不过知天命的年纪,再过个十年二十年都不算老。”
这下不仅季先生,就连宋和璧都掩嘴而笑。
元宵扒拉着扶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拍手学话:“不老~”
季先生眼里满是喜爱,半是玩笑地说:“源哥儿,你这小闺女可比你讨喜多了。”
苏源目光落在元宵身上:“那是自然。”
元宵是世间最可爱的人类幼崽。
没有之一。
季先生忽然正色,轻捋胡须:“为师希望,不论大家小家,你都能承担起肩头的重任,取一个‘承’字。《长物志》有云,‘君子如珩,羽衣昱曜’,为师赠予你的表字,便是承珩。”
苏源心中默念,二字于舌尖流转,带有郑重的意味。
当即起身,深深作揖:“多谢先生赐字。”
季先生眯眼,眼尾满是岁月的痕迹:“你喜欢就好。”
之后的半个多时辰,苏源同季先生谈及学问,谈及在松江府的作为。
师生之间的情谊并未因时光而生疏,彼此倒有说不完的话。
宋和璧将空间留给他二人,带着元宵四处逛逛。
路过苏源曾经的课室,她握着元宵的小手,指向课室:“爹爹以前就在这里读书,等过两年让爹爹教元宵认字好不好呀?”
元宵头摇成拨浪鼓,小揪揪东倒西歪,踉跄着后退:“不不不不不......不要!”
宋和璧:“???”
小小年纪,厌学心理就这么严重了?
瞧这泪眼汪汪的可怜样,像是谁欺负了她。
正要纠正元宵的不积极思想,身后传来苏源的声音:“怎么了?”
宋和璧如实相告,苏源听完哭笑不得:“咱们俩都是书不释手,怎的还正正得负了?”
只听过负负得正,正正得负还是人生头一回。
宋和璧早就习惯苏源不时冒出几个陌生词汇:“她年纪还小,以后再慢慢引导吧。”
苏源点头称是,视线越过她的肩头看向课室里,指着某张桌子:“我以前就坐那里。”
宋和璧扭头看了眼:“跟季先生谈完了?”
苏源低声道:“我瞧着先生有些累了,就提出告辞。”
至于季先生夸赞宋和璧的话,等回去再说。
宋和璧抬睫:“那咱们回去?”
苏源嗯了一声,一家三口往门口走去。
“等会儿去唐家酒楼买点吃食回去,还有香烛素酒以及纸钱,也都备齐了。”
宋和璧问:“明儿一早祭祖?”
苏源撩起车帘,让母女俩先上马车:“嗯,祭完祖我还要考校私塾的那些孩子。”
待宋和璧上了马车,苏源紧随其后,直奔唐家酒楼。
买完回村,苏慧兰得知苏源有了表字,笑着问:“那以后是叫你源哥儿,还是叫你承珩?”
苏源浅酌一口白水,阔口茶碗硬是喝出顶级名茶的感觉:“自家人怎么叫都行。”
苏慧兰点头应好,接过元宵:“爹爹买了这么多吃食,给咱们元宵买了什么呀?”
元宵咂嘴,似在回味:“甜甜的~”
宋和璧从屋里出来:“阿源给她买了根冰糖葫芦,舔几下尝尝味儿。”
苏慧兰哦了一声:“怪不得咱们元宵甜滋滋的,原来是吃了冰糖葫芦啊。”
元宵小脸泛着红晕,把脸埋进祖祖怀里,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泛着愉悦。
看她一副扭捏状,三人不禁失笑。
趁天黑前用了晚饭,大家各自回屋,洗去一身疲惫与尘埃,倒头就睡。
翌日,天蒙蒙亮苏源就起身了。
苏慧兰在院子里准备祭祖所需用品,见苏源出来,指了指自个儿屋:“卢氏饭快做好了,你去给元宵穿衣裳。”
苏家没有什么抱子不抱孙的陋习,只要谁有空间,谁就带孩子。
祖母和亲娘都忙着,带娃的重任自然落到苏源身上。
苏源推门而入,小煤气罐趴在床上,翘着屁股睡得正香。
苏源站在床边观摩片刻,绞尽脑汁也没研究出她是怎么做出这么高难度的动作。
许是天赋异禀。
苏源单膝跪在床铺上,抱起软绵绵像没骨头一样的小娃娃:“元宵,起床了,爹爹带你去见曾祖父曾祖母。”
元宵嘤咛一声,乱蓬蓬的头发在苏源胸前蹭来蹭去,在静电作用下糊了老父亲一脸。
苏源:“......早上准备了香喷喷的米糊,凉了就不好吃了。”
元宵瞬间清醒,努力睁大惺忪双眼:“糊糊~”
苏源利索地给她穿上樱草色的小裙子,牵她出门。
用完饭,一家人去祭祖。
担心元宵在土路上摔跟头,苏源背着她加快脚程,很快抵达山脚下。
几年未归,苏爷爷苏奶奶的坟头上长满了野草,几乎遮住木制的墓碑。
苏源徒手拔草,另两位女士则点燃香烛和纸钱。
灰烟袅袅,苏慧兰把宋和璧和元宵介绍给苏爷爷苏奶奶,又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
小半个时辰后,香烛纸钱彻底燃尽,一行人磕了头,起身离开。
到家没一会儿,苏青云带着私塾的十几个孩子过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为了孩子们还是厚着脸皮:“源哥儿,麻烦你了。”
苏源摆摆手:“咱们相识多年,不必言谢。”
苏青云暗下松了口气。
话虽是这么说,但到底时过境迁,双方境遇不同。
他现在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教书先生,而苏源已官至四品,回京后肯定还要再往上升,难免有些拘谨。
苏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让苏青云把他们的读书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了解学习进度,苏源坐在院子里的树下,一边晒太阳一边考校。
这批孩子最大的也才十岁出头,他们从苏先生处听说今天考校他们学问的是朝廷大官,期待之余又不免生出几分敬畏。
心存紧张,回答问题时自然磕磕巴巴,说了前面忘了后面。
那孩子死死垂着头,眼泪都快掉下来。
他平时也不这样,这回答得这么差劲,苏大人肯定要责罚他。
然而苏源只看了他一眼,语气轻柔地安慰他:“不必紧张,你大可以将我当成私塾的先生。”
那孩子呆住:“啊?”
苏青云摇摇头:“以前是怎么回答的,现在就怎么回答。”
苏源思忖片刻:“实在不行可以闭上眼。”
那孩子听话照做,发现还真挺有用,至少没那么紧张了。
一个接一个,直到午时,苏源才考校完毕。
合上书本,看向苏青云:“青恩他们何时回来?”
苏青云接过书:“我已经让二叔递信过去,明日就能回来。”
苏源应了声好,又问起修路的事儿。
苏青云答:“消息已经放出了,有不少人过来做工,想必很快就能修好。”
苏源:“好,你赶紧让孩子们回去吧,可别耽搁了午饭。”
苏青云起身:“我这就带他们回去。”
十几人鱼贯而出,老屋再次安静下来。
卢氏探头:“公子,饭做好了,现在开饭吗?”
苏源抚平宽袖上的褶皱:“开饭。”
苏虎的效率极快,第二天十里八村的村民们就着手开始修路。
县令得知此事,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苏源回来了,忙不迭放下公务赶来福水村。
苏源不欲大张旗鼓,闹出过大的动静,暗示县令不必宣扬,放在心里即可。
县令还是继梁守海之后的那位,闻言满口应下,匆匆来匆匆走,留下一长串的马蹄印。
不多时,苏青恩和黄翠花家的小儿子苏北斗从县学赶回来,跟家里人打声招呼,直奔苏家。
苏青恩已十八岁,生得瘦瘦高高,与幼时的皮猴儿样大相径庭。
苏北斗倒是和他爹苏昆很像,沉默寡言。
在书籍的熏陶下,两人身上都有股书生气,齐齐作揖:“见过大人。”
苏源摸了下鼻尖:“不必如此拘礼,以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苏青恩一听这话,当时就咧开嘴笑了:“源哥!”
天知道刚才他进门看到一身青袍,神色淡然沉静的源哥竟生出掉头就走的冲动。
只因敬畏大过兴奋,让他失去上前的勇气。
“我听你哥说了,你们都已考上童生,再接再厉,争取院试榜上有名。”
苏源跟苏北斗并不熟,但黄翠花待他不错,也还是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
苏青恩并苏北斗异口同声:“是!”
苏源正襟危坐:“这几年都读过哪些书?”
苏青恩:“四书五经,还有……”
苏青恩答完,苏北斗接上,跟苏青恩差不多。
苏源心里有了数,沉吟一番,开始考校。
他俩还算不错,虽有不足之处,但瑕不掩瑜,只要保持住,院试不成问题。
末了苏源又留下两道题:“尽量这两天完成,我也好批阅一二。”
二人连声应承下来,相携离去。
下午,苏源带着午觉刚睡醒的元宵去外面溜达。
不少村民扛着农具脚步匆匆,看到苏源都会停下来打招呼。
“源哥儿出来玩啊?”
“源哥儿这小闺女长得可真俊,小脸蛋比豆腐还嫩生。”
“源哥儿打算什么时候再要个儿子啊?要我说还是得趁早......”
苏源笑而不语,并未理会对方的催生。
他又不重男轻女,有元宵这个小棉袄就已经很满足了。
犹记得宋和璧生元宵的时候,一盆接一盆的血水从产房端出来,把他吓得不轻。
若是可以,他都不打算再生二胎的。
女子怀孕生产本就风险重重,苏源可不打算为了所谓的“传宗接代”的儿子,将宋和璧置身危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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