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怎么也没想到,苏源是为了她才去赢的花灯。
宋和璧快速接过花灯,细白的手指攥得很紧:“多谢苏公子。”
余光瞥见河中花灯,她又道:“苏公子放花灯吗?”
旁边就有小贩卖花灯,莲花样式,花蕊一抹黄上缀着一根短蜡,比巴掌略大些,甚为精巧。
许是面具在脸上扣得时间久了,抵得苏源下颌有些不舒服,抬手调整了下:“放。”
小贩贴心地点燃短蜡,两人手捧花灯,蹲在河边的石阶上。
各自许愿后,花灯入水,立马顺着水流一路往下。
宋和璧右手提着苏源赠予的美人图花灯,含笑道:“苏公子定会心想事成。”
苏源目送着他俩的花灯与别人的混在一起,再分辨不出,才收回视线:“宋姑娘也是。”
双方都不曾问及方才许下什么心愿,只相视一笑,彼此间的氛围倒是比以往融洽许多。
苏源抬目望月,月已至中天,无声洒下银辉。
再看周遭,人群稀疏了不少,也不似先前那般喧嚣。
“时辰不早了,不知宋姑娘怎么回去?”
宋和璧指向东边:“我是骑马来的。”
苏源对宋和璧的骑术相当放心,微微颔首:“明日一早还要上值,苏某打算回去了,不知宋姑娘何时归?”
宋和璧不作他想:“该逛的都逛过了,我也回去。”
主要是想见的人也见到了,还得到了意外之喜——花灯。
苏源离开,她一个人也没意思。
双方达成一致,并肩过桥,向东而去。
他们皆戴着面具,倒不怕被人识破身份。
也正因如此,苏源行事才多了几分肆意,与宋和璧在外相携而行,为她赢来花灯。
苏源想,这趟灯会是来对了。东边是一片民宅,灯火寥寥,与灯会好像两个世界。
苏源温声提醒:“宋姑娘小心脚下。”
沉沉夜色中,宋和璧的声音有些失真:“苏公子,你是不是......小心!”
没等苏源反应过来,宋和璧抓住他的胳膊,往自己的方向猛地一拉。
苏源毫无防备,冷不丁撞到了宋和璧的身上,当即浑身一震。
疾风从耳畔掠过,伴随着一声闷哼,一缕发被削下。
苏源胡乱抓了一把,入手是泛着铁腥味的黏腻。
不是他身上的。
身后响起拳拳到肉的打斗声,苏源飞快扫了眼,是两个黑衣男子。
其中一人身着眼神的黑衣黑面罩,可不正是暗部的着装。
暗部不是在半个月前就回京了?
这个疑问在脑海中一闪而逝,苏源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圈住宋和璧的手腕,肃声道:“宋姑娘,你受伤了。”
宋和璧却不似苏源这般紧张,动作熟稔地撕下一片衣角,几个来回缠在手上。
完事后还不忘轻拍苏源的小臂,一副安抚的口吻:“苏公子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紧接着脚步一转,来到苏源身前,面朝向缠斗的两人。
苏源:“......”
看着站在他面前,纤细而笔直的身影,苏源心情甚是微妙。
倒不是被女子保护的羞耻,亦或是大男子主义地觉得丢脸。
纯粹是惊诧于宋和璧下意识的反应。
仅在这一瞬,他便也确定了对方的心意。
苏源心绪翻涌,宋和璧对此一无所觉,漫不经心道:“苏公子可知他们是何人?”
苏源若有所思:“除了京城的人,还有谁会奔着苏某的命来?”
宋和璧一脚踢开地上的暗器,从腰间取出一物,清越的嗓音透着不易察觉的冷意:“怕是狗急跳墙了。”
苏源对此深表赞同,视线越过宋和璧的肩头,看清她手中的匕首。
锋利且秀气,正是年礼中夹带的那一柄。
“这两日人就该到京城了,任他们如何针对苏某,也改变不了最终结局。”
宋和璧用未受伤的手握住匕首:“人是直接杀了,还是留活口?”
这回苏源倒是听出她言语间的冷漠,讶异却不反感,轻描淡写道:“杀了吧。”
人证物证都已经快到京城了,留活口也没什么用。
顶多回头给弘明帝递折子的时候提一嘴,好让陛下知道他为官之不易。
苏源声音虽轻,暗部却听入耳中,手上动作愈发凌厉。
又是几个回合,暗部一脚踹上黑衣男子的颈侧。
黑衣男子飞出几米远,在地上抽搐两下,再没了声息。
空气中有极淡的血腥味,冲刷了元宵节带来的欢乐。
苏源眉眼微沉:“我送宋姑娘去医馆,处理一下伤口,你把这里收拾了,回苏家等我。”
暗部自无不应,麻利地处理起黑衣男子的尸体,整个过程几乎没发出声音。
苏源带宋和璧去了就近的医馆,让大夫帮忙处理伤口。
伤口横亘在手背上,不算深,却很刺眼。
老大夫一边上药,一边絮絮叨叨:“怎么不小心点,在外头逛个灯会都能受伤。”
这伤口对宋和璧而言只是小伤,平日里练武时受的伤都比这更大些,故而全程面不改色:“正因今日是灯会,才不慎被人推倒。”
老大夫只是习惯性碎碎念,很快处理好伤口,递上一瓶伤药:“这药早晚各一次,记得按时敷药。”
宋和璧收下伤药,和苏源离开了医馆。
接收到苏源不知第多少次瞥来的视线,宋和璧忍无可忍:“怎么了?”
苏源避开摇摇晃晃的醉鬼,替宋和璧牵马:“今日之事多谢宋姑娘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不如以身相许?”
宋和璧一句话脱口而出,彼此都沉默了。
就在宋和璧绞尽脑汁找补的时候,苏源忽而停下脚步,面朝向宋和璧。
宋和璧掀起眼帘:“怎么了?”
苏源取下腰间玉佩,递到宋和璧面前。
玉佩乃贴身之物,只会赠予亲近之人,若一男子以玉佩相赠,便是表明心意。
宋和璧一颗心跳得飞快,强自镇定:“方才我只是玩笑之言,苏公子不必当真。”
苏源昂首挺胸,正色道:“就算没有方才那一遭,我也正有此打算。”
只是被突然出现的黑衣男子打断,平白耽误了这么久,还连累宋和璧受伤。
这回轮到宋和璧重复苏源先前的反应,耳尖飞起两抹绯色,垂下的指尖轻颤。
好半晌,她轻声问:“苏公子此言当真?”
苏源与之对视,一字一顿:“一言既出,金玉不移。”
语毕,掌心一空。
宋和璧扬了扬手中并不多上乘的玉佩,笑容明艳不可方物:“这玉佩我便收下了。”
眼睁睁看着宋和璧将玉佩纳入袖中,苏源按捺雀跃:“你的伤不宜再骑马,马车就在不远处,我送你回去。”
宋和璧乐得与苏源亲近,一口应下。
二人来到马车前,陈正已经睡过一觉。
见到自家公子领着个姑娘家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匹马,他险些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狠狠揉了两下眼睛。
再凝眸看去,瞪眼张嘴:“真的?”
苏源没好气地说:“宋姑娘为救我受了伤,我送她回去。”
陈正注意到宋和璧手上的纱布,连忙撩起车帘,待二人上马,直奔宋家而去。
马车在宋家门口停下,宋和璧下车前,苏源叫住她:“过两日我再给伯父伯母正式递拜帖。”
宋和璧跳下马车,牵过随行在侧的马,折身道:“我等你。”
苏源道了声好,目送她进门,才回苏家。
苏慧兰已经睡下了,苏源也没惊动她,让陈正打水,径自回了屋。
把花灯和面具放在书案边上,苏源在原地转了两圈,嘴角的笑意再抑制不住。
若不是担心吵醒隔壁的苏慧兰,他定是要一蹦三尺高的。
习惯性地去探腰间玉佩,却摸了个空。
哦对,他把玉佩送出去了。
是给他心悦之人。
“苏大人。”
身后传来一声低唤,苏源吓一跳,转身就对上暗部那张黑黢黢的面罩。
“你......”苏源脚趾扣地,面上不动声色,“你怎么还没回去?”
暗部答:“陛下担心大人一人在松江府不安全,特让属下留在这里,直到盐税案彻底落下帷幕。”
弘明帝如此贴心,苏源很难不感动,但还是委婉道:“下次不必这般悄无声息。”
被人围观全程,他只觉得尴尬到头皮发麻。
暗部对此表示理解:“苏大人放心,属下不会同他们说的。”
他们,特指他的小伙伴们。
苏源:“......我要休息了,你且出去罢。”
他想静一静。
暗部应声而出。
洗漱后躺到床上,苏源开始考虑后天登门要带什么拜礼。
想着想着,苏源突然坐起身。
几世加起来,他这初次心动算不算是老来开花?
震惊之余,苏源慢吞吞躺平,一直纠结着这个问题。
眼皮逐渐变沉,终究抵不过睡意,阖眸睡去。
次日一早,苏源照常上值,出门前让陈正给宋家递去拜帖。
至于老来开花什么的,早就被刻意地抛到脑后。
他现在是十九岁妙龄少男,和“老”字压根搭不上关系。
嗯没错,就是这样。
松江府这边逐渐走上正轨,京城却是平静下暗藏波涛汹涌。
正月十六,暗部在经历八场拦截刺杀后,终于顺利抵达京城。
彼时弘明帝正在批阅奏折,十二皇子在旁边和福公公玩五子棋。
得知是派去松江府的人回来了,弘明帝眼也不抬:“宣。”
小头领进殿,行叩首礼,并奉上厚厚一沓证据。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最上面放着苏源的亲笔书信。
弘明帝见状,挑了下眉:“数月不见苏爱卿,朕倒是颇为想念了。”
福公公笑眯眯地奉承:“苏大人自然也是惦记着陛下的。”
弘明帝笑容加深,逐字逐句看完:“小十二,你苏阿兄可还问起你呢。”
十二皇子鼓着腮帮子,眯眼笑:“苏阿兄~”
弘明帝笑着放下书信,又看起后面的。
然越往下看,他的脸色就愈发铁青,手背青筋凸起。
强撑着看完最后一句,怒意化为殷红喷薄而出,模糊了密信上的字迹。
弘明帝呛出最后一口血,在福公公的惊呼中晕死过去。
看到弘明帝吐血晕厥,福公公吓得魂飞胆裂,连滚带爬上前。
御案上布满喷溅状血点,奏折、书本和密信无一幸免。
更别提被血洇湿的龙袍,宛如置身什么刺杀现场。
“传太医!快传太医!”
福公公尖声吼道,又把弘明帝安置到偏殿。
整个御书房人心惶惶,好一阵兵荒马乱。
十二皇子被眼前一幕吓到,眼里含着两包泪,颤颤巍巍跟在福公公身后,嗓音带着哭腔:“父父,父父......”
福公公忙唤来宫人,把小殿下抱回皇后宫中,以免他受到什么刺激。
太医院院首急忙赶来,当看到弘明帝的模样,眼皮狠狠一跳。
体型瘦削的帝王躺在床榻上,面容呈现暮气沉沉的灰败,明黄的龙袍和暗红的血迹是唯一亮色。
福公公见院首呆愣愣杵在门口,当即横眉冷对:“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来为陛下诊治!”
院首掩下眼底的惊骇上前,刻意忽略弘明帝枯瘦的手指,并指诊脉。
鼻腔里充斥着铁锈味,院首不知此前发生了什么,只如实相告:“陛下是急火攻心,伤及心肺才会吐血,待老臣为陛下扎完针再看情况。”
福公公肃着脸:“莫要模棱两可,咱家要的是准确的回答,你就说陛下何时能醒吧。”
搁以前,福公公是很乐意卖这位老大人一个面子的,只是眼下陛下境况不妙,他也没那个耐心扮笑面虎。
院首硬着头皮:“扎完针后老臣再开两副药,服下后陛下很快就会醒来。”
至于因吐血而亏空的身体,须得拉长线慢慢调养。
“那便开始吧。”福公公指了两个宫人在旁伺候着,又叫来临公公,“把御书房给咱家守严实了,半点消息都不能传出去。”
临公公自是无有不应,正要退出,又被干爹叫住:“要是有人不安分,在背后搞小动作,不必留情。”
福公公一贯和善的脸上浮现狠戾,语气很轻,却像是一把钢刀悬在宫人们的头顶,下一刻就要落下。
临公公不敢迟疑,忙去办了。
福公公折返回偏殿,院首正在给弘明帝扎针,他像个门神似的杵在边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院首动作。
院首倍感压力,捏着银针的手微微颤抖。
福公公眯着眼:“大人可得小心着些,莫要伤了陛下龙体。”
院首:压力x100
抬袖拭去脑门上的汗珠,院首咽了口唾沫,小心谨慎地落下针。
期间弘明帝的呼吸时而沉重,时而微弱,胸口起伏的弧度几乎微不可察。
福公公看在眼里,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也不知那密信中写了什么,竟让陛下盛怒以致昏厥。
他所能做的,只有压下这个消息,以免那些个挨千刀的老家伙趁机蹦跶。
福公公吸了吸鼻子,好容易才忍住眼泪。
他在心里把佛祖观世音菩萨三清道祖还有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神佛全都拜了一遍,只希望陛下能安然醒来。
许是福公公的乞求起了作用,一个时辰后弘明帝悠悠转醒。
他睁眼看着明黄色的帷帐,眼神空茫,瞧着忒吓人,也很让人心酸。
福公公弯着腰上前,声调轻柔:“陛下您可算醒了,可吓死奴才了。”
说着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颤声道:“陛下可还有不适,奴才这就让太医过来。”
弘明帝眼珠转动,余光瞥向贴身伺候自己多年的老伙计。
声带艰难发出嘶哑的声音,像是在砂砾上用力摩擦:“朕......没事。”
福公公胡乱擦眼泪,发泄完情绪后老脸一红,把位置让给匆忙赶来的院首。
诊脉过后,院首拱手道:“陛下已无大碍,只是还需用药。”
弘明帝抬手轻抚胸口,这里头像是有一只手在翻搅,钝钝的疼。
又见院首欲言又止,沉声道:“不必吞吞吐吐,有话直说。”
即便卧病在床,他也依旧威严深重的帝王,不过吐血而已,哪能比得上那密信里的内容带给他的打击大。
院首便直言道:“只是陛下的身体再承受不住第二次,老臣恳请陛下看在天下子民都需要您的份上,多加保重龙体。”
弘明帝神色如常,对此并不意外。
他幼时身体就不算好,这些年案牍劳形,还要分心防备那些老家伙,更是大不如前。
再加上儿子不争气......
想到儿子,弘明帝再次气血翻涌,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深呼吸几下,勉强平复心绪:“朕知道了,必不会再有第二次。”
院首心下一松:“那老臣就告退了。”
待院首退下,弘明帝命福公公将未看完的密信拿来。
福公公愁眉不展:“陛下您这才刚醒,可受不得刺激。”
乜了眼福公公要哭不哭的脸,弘明帝没好气地说:“朕心中有数,还不快去!”
福公公无法,只得亲自跑一趟。
早在弘明帝昏迷时,福公公就亲自清理了御案,上头的东西按照弘明帝的习惯摆放,沾了血的物件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福公公把那厚厚一摞捧到弘明帝跟前,弘明帝翻开密信,被页面上的红色刺得阖了阖眸。
再睁开,翻腾的思绪已被强行摁下,帝王的眼中尽是冷酷。
这上面的一字一句,都化作淬毒的利刃,扎得他脑中生疼。
许是攒够了失望,在经历过最初的震怒后,现在弘明帝反倒冷静下来。
不论是崔阁老还是诚郡王所为,再难以牵动他的心神。
弘明帝是一位帝王。
无关亲疏血脉,只要是对靖朝不利,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即便是亲儿子他也不会放过。
况且在此之前他已经给过诚郡王无数次机会,只是诚郡王不知珍惜,将他一腔父爱丢到地上,踩得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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