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事关婚事,她又无法对人言。
蒋老夫人已经记不住人了, 也有些糊涂, 嘉兰总是担心她连祖孙三人都记不住。但是除了蒋老夫人,能给嘉兰和嘉竹做主的人, 几乎都已经殆尽了。
不说蒋忠君和宜安长公主,就说蒋钱氏,这几年始终了无音讯,嘉兰都不知道她寄给娘亲的信都落到了哪里。
南州钱家倒是偶有书信往来, 但也半点不提蒋钱氏的事。而嘉兰不愿嫁离定北,一旦她走, 她现在所努力的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至于蒋忠地, 名义上是失踪, 但实则, 也跟失踪了的蒋老太爷一样,恐怕皆是凶多吉少。只是因为蒋老太爷年迈,所以朝廷直接定了他身死。但是蒋忠地则因为蒋府的坚持,暂时还以失踪定论。
而定北蒋府又是隔房,于情于理都管不到嘉兰和嘉竹的婚事上,也就只能当个中间人。
而且嘉兰并不希望由定北蒋府『插』手。自从去年她入祠堂,定下蒋周氏抱养嗣子一事后,她在旁支族人眼中的地位,就等同于二房当家做主之人。她不希望因婚事,打破这样的印象。
再者,如果没有一定的权势,即便嘉竹跟此人定了亲,只要吴太后有意,她照样能轻轻松松地让对方退婚。而定北蒋府,远没有这样的人脉。
因此,嘉兰写了一封信给逍遥王。
她知道宜安长公主生前,为嘉竹在逍遥王那儿谋了一条后路。但是,嘉兰对此事并不算清楚。她只知道逍遥王府这些年,都会寄节礼来。她们自然也有回礼。但是,并无书信往来。
这一次,嘉兰的婚事倒是其次,主要是要让嘉竹从这个火坑中脱身。
尽管嘉兰还不知道哪些人上了吴太后的名单,但是,嘉兰毫不怀疑吴太后会把嘉竹指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而吴太后,偏偏又能名正言顺地管着一个郡主。
因此,嘉兰并没有多少迟疑,她很快地写好了信,跟着今年冬祀节的节礼,派心腹把信送到了逍遥王手中。
“不要担心,大姐姐肯定还会有新的消息传来。我们先探探逍遥王的意思。他也是长辈,向他询问无可厚非。”嘉兰是当着嘉竹的面写下的书信,不过是以蒋老夫人的名义。
嘉竹脸上其实并没有多少担心,她沉默地点点头:“二姐姐,那你呢?”
长幼有序,除非是赐婚,可以不顾订婚的次序,否则想要定下嘉竹的婚事,就必须要先定下嘉兰的亲事。这一点,嘉竹也十分清楚。
嘉兰抿了一下唇。
她心中有些烦闷,避开了嘉竹的问题,只道:“我回定北蒋府时,先探探大祖父和大祖母的口风。”
嘉竹知道她本不喜欢求助于人,也知她现在心情不佳。但嘉竹没有多说,只亲手为她斟了一杯茶。
嘉兰朝她莞尔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此而已。嘉竹,不用担心我。”
俗话说,长姐如母。嘉梅不在,嘉兰便习惯『性』地照顾他们,习惯『性』地把一切扛在自己肩上,将黑暗挡在门外,罔顾自己。
可是,嘉竹也已经长大了呀。
嘉竹直到走回自己的院子,还在想嘉兰的抿唇蹙眉和莞尔一笑。她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如果不是吴太后,她的二姐姐,又何必要受这样的磋磨!
“啪 ”
一声凌空的鞭响,是嘉竹怒而挥鞭,发泄自己心中压抑的怒火。
随着这一鞭收势,众人眼前稍矮的树枝齐齐断裂,坠落在了嘉竹的脚边。
“收拾好,不要告诉二姐姐。”嘉竹声音低沉。
秋渲和秋染皆唬了一跳,赶紧跟在嘉竹身后,敲打随从,收拾残局。
白『露』看着断裂的树枝,心底叹了口气。
三姑娘的鞭法是愈发凌厉了,可她心中的郁气,却从未真正消散过。若是有朝一日,二姑娘不再在她的身旁,那个活泼如朝阳的三姑娘,还能重现于世吗?
嘉竹身边的人约束得极好,并无人敢告诉嘉兰此事。但嘉兰对府中的掌控力也非一般的强悍,故此,在当日晚,她就知道了嘉竹发火的事。
嘉兰什么话也没说。
她当做不知此事的模样,带着善礼和嘉竹,陪着蒋老夫人,还请了肖夫子来,热热闹闹地过了一个冬祀节。
这一次的热闹,是真的热闹。
她们无需守孝,光是热气腾腾的肉菜,就能叫人垂涎三尺。
“太久没见阿姐出手了,今天我一定要敞开肚皮,好好吃一顿!”善礼兴奋地看着这一桌子佳肴,高兴道:“早前我跟柏哥哥说,阿姐想出来的吃食最好,他还不信。阿姐,咱们就应该包上一份,去馋馋他们!”
因为家中人少,又有长辈在,便不是那等大宴席,蒋老夫人也不要求分席而坐。
“这几道菜,还是旧时的方子。我这些年,少放了心思在吃食上了。”嘉兰笑道:“不过,你要是想,带上一些去,倒也未尝不可。”
嘉兰乐于见到善礼跟柏良等人亲近。善礼如今文成武就,跟萧肃政愿意对他多加指点,不无关系。尽管她自己也对他关护有加,但是嘉兰深知,自己无法代替一个“父亲”、“兄长”的职责。
蒋维勇虽说一直教导善礼,但他还是把自己放在蒋府的世仆的位置上,并不觉得自己跟善礼地位等同。唯有萧肃政,能待他如兄如父。
“是该带上一些,这道菜,我瞧着就很好。”肖夫子穿着嘉兰为他做的新衣服,也很高兴。他无儿无女,在蒋府才感受到了如家一般的温馨自在。
他说着,夹起一块肉放在口中,闭着眼睛一脸享受道:“这一道白龙曜,啧啧,选脊椎骨内侧的嫩肉,佐料浸入肉中,滋味十足啊 ”
肖夫子的声音,在嘉竹耳中犹如惊雷。
她还清晰地记得,当日她跟爹娘在房中,也曾这样说
“脊椎骨内侧的肉嫩!”她还记得爹爹曾这样感慨道,她还记得自己曾回答:“然后要腌上佐料反复捶打,一轮五到十下,再腌上佐料,再打一轮,如此反复,叫那佐料的『色』香味都浸到肉里。”
这一瞬,恍如隔世。
嘉兰留意到了嘉竹的异样,但嘉竹并没有惹人注意的举动,因而,嘉兰只凑趣地说道:“先生对《肴蔌》的研究,可不比《国策》少啊。”
“民以食为天嘛。”肖夫子乐呵呵道:“还有酒,我手里头有几个方子,教你酿起来,保管芬香醇厚。”
“是吗?比团圆楼的酒还好喝吗?”善礼一听就来了兴趣,好奇地看着肖夫子眼前的酒杯。他年纪不算大,嘉兰还不许他喝酒,他还没尝过家里的酒呢。
“你怎么知道团圆楼的酒好不好喝?”嘉兰斜睨他一眼。
“哎呀。”善礼一惊,嘿嘿笑着挠了挠头。
“定是萧子带他去尝了酒。”肖夫子捋了捋胡子,笑眯眯地揭了他们的老底。
“哇!先生!您咋就跟阿姐说了呢!”善礼惊得嗷嗷叫:“萧哥哥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阿姐知道的!”
“不碍事,不碍事。”蒋老夫人最喜欢看儿孙活泼的模样,连连摆手:“就喝上一点儿。你爹爹他们,你这么大的时候也都喝了点儿了。”
蒋老夫人时常忘记自己儿孙战死之事,想到他们,就顺口会提到。
嘉兰理解老人的遗忘,当即就佯装严肃道:“那就看在先生和祖母的面子上,给你盛上一小杯。”
善礼一听,就乐了:“还是阿姐好!”
嘉竹在这时才开口说话:“也给我盛一杯。”
她声音微微上扬,是装出来的高兴。嘉兰对嘉竹的情绪感知十分敏锐,但她并没有在此时揭『露』,而是笑道:“既然这样,那不如我也斟满。”
“那可就太好了!来来来,冬祀除夕,当浮一大白!”善礼也是乐坏了,当即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还学了军中气息,把杯子侧过来,好让众人看到杯中酒已空。
嘉兰都愣了一下,差点儿没反应过来。还是肖夫子哈哈大笑:“说得好!辞旧迎新,当浮一大白!”也跟着一饮而尽。
嘉兰无奈地摇了摇头,嘟囔着:“我下次真该揪着他问一问,都把我弟弟教成什么样了。”
她嘟囔罢,又点了点一旁嘉竹的额头:“你呀,可别学了善礼的模样。”她看到嘉竹的杯子也空了,知道她也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酒。
“不过,毕竟是冬祀之夜。明天,又是新的一年。”嘉兰看着怔愣的嘉竹,『露』出了温柔和谅解的笑意:“悲欢随酒过。敬新年!”
她说罢,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敬新年!”
众人都大声贺道。
巾帼城已渐渐热闹起来。鞭炮和焰火,将冬祀之夜渲染得温馨而快活。新的一年到来,旧年的苦痛都被埋葬,睡上一觉,又是新的一天。
嘉竹怔怔地看着嘉兰,见她脸上浮现出薄红,唇边含着笑意,仿佛最近遇到的困难,都随着辞岁留在了旧年。可嘉竹清楚地知道,等睡上一觉,一睁眼,又要面对这个荆棘丛生、步步惊心的世界。
但是,那又如何呢?
悲欢随酒过啊!
嘉竹举起空杯,大声应和众人的欢呼
“敬新年!”
冬祀一日,让嘉竹再一次从往昔的苦痛中,拔地而出。
也因此,等她和嘉兰一同坐在前往定北蒋府拜年的马车上,嘉竹也有了开玩笑的心情:“二姐姐,我一定要问问二堂姐到底有没有听我的话,每日都做五禽戏。尤其是虎戏要在地上爬的动作,她一直嫌难看,也不知道做了没。”
“你可以拉着二堂姐试试,生疏与否,一眼便知。”嘉兰促狭地笑道。
嘉竹还真采纳了嘉兰的意见,拜过年就拉着嘉月悄悄地到一旁去,大约真是嘀咕着五禽戏去了。
嘉兰则留在了正房,把嘉梅传来的消息告诉了蒋大老太爷和族老太太。
族老太太听完,立刻就道:“如果想保下嘉竹,岂不是这些日子就得先把你们的婚事定下来?”
族老太太这些年,也已经接受了嘉兰参与议事的状况。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儿媳『妇』,还不如嘉兰这个小辈。
这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嘉兰上头已经没有可以做主的长辈了,而族老太太还把持着家中庶务,她的儿媳说不上有多大的施展空间。
族老太太说罢,皱着眉头道:“这样,对你催得也太急了。”
她说这话,已经是在衡量是否要为了嘉竹而牺牲嘉兰的婚事了。
她虽然对嘉竹说不上喜欢,但也知道如果嘉竹嫁得好,肯定对蒋府有利。而让吴太后指婚,就相当于把嘉竹往火坑里推。但是,如果非要牺牲嘉竹,族老太太也是能接受的。毕竟,在族老太太眼里,嘉兰可比嘉竹重要多了。
只是现在,还没有到这一步,她自然还是往好了想。
蒋大老太爷尚在深思,族老太太又继续道:“再说,如果你和嘉竹都出嫁,二弟妹和善礼又该如何是好?”
对婚嫁之事,女子总是比男子更加上心,族老太太不经思索就问出了这些问题,同时叹了口气:“其实,我们一直在留心你的婚事,但是总是挑不好。你如今挑着巾帼蒋府的大梁,我觉得,还是得慢慢挑。”
嘉兰这样的出身,原本该是做都城里勋贵世家的嫡子媳『妇』的。可现在,既不能太远离定北,又有蒋府之案在前,可挑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族老太太已经觉得,还是放弃嘉竹更好。
“多谢大祖母为我『操』心,只是时不我待,等不及慢慢挑了。”嘉兰不可能放弃嘉竹,看着她被吴太后推入火坑。
嘉兰冷静道:“大祖父和大祖母手上许也有些人选,不拘出身,但求为人。可否给我看一看人选?”
族老太太下意识地觉得这事儿有点古怪,总觉得这世上好像还没那个女子,能这么光明正大地对长辈说,把挑夫君的名单给她看看的。但偏偏,这件事放在嘉兰身上,又不像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族老太太这一次,没有反驳,只是叹了口气,默认了嘉兰的决定。
倒是蒋大老太爷,终于开口道:“如果按你的要求,我倒是有一个最好的人选。”
第二更!
好事近~
萧肃政。
但是, 浮现出这个名字的下一秒, 嘉兰就在心底一声苦笑。她知道蒋大老太爷不可能认为萧肃政是最好的人选的。
果然, 蒋大老太爷开口道:“定邦城统领冯平虎的小儿子冯玉泉, 过了年十九, 比你大了一岁。冯家以前是我们蒋家的麾下, 由你祖父提携, 才当上了定邦城的统领。他是我们蒋家一脉。”
“但是, 蒋家式微,你大堂哥他们, 能为前锋勇将,难为将帅之才。如果再不与这些散落的部下交好, 想要收拢蒋府之势, 怕就更难了。”蒋大老太爷目光如炬,紧盯着嘉兰脸上一丝一毫的异动。
嘉兰的脸上丝毫不显, 她沉『吟』一会儿,抬头看着蒋大老太爷道:“此事容我回去思索一二。也还请大祖父将除了冯玉泉外的名单,让我看一眼。”
蒋大老太爷没有迟疑,立刻就应了下来:“好。不过, 兰姐儿,大局为重。”
蒋大老太爷语重心长地看着她。嘉兰瞳孔一缩, 与蒋大老太爷对视, 声音十分冷静。
“大祖父, 我自有分寸。”
萧肃政第二日就知道了蒋大老太爷想同冯平虎结亲的消息。
听到探子报来时, 他本在练兵。军中士兵在休息时,正角斗着玩儿。他脸黑如锅底,当场就参与了角斗,三招之内把对面的士兵打趴在了地上。在一片崇拜的目光中,萧肃政憋了一口郁气,找到了柏良。
“蒋大老太爷想把蒋二姑娘许给冯玉泉。”萧肃政道,他在念到“冯玉泉”这三个字时,几乎是咬牙切齿。
柏良愣了一下,算了一下时间,然后道:“蒋二姑娘也十八岁了,该是成亲的时候了。”萧肃政看着他,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不行。”
柏良气笑了:“你说不行就不行?萧子,这件事可由不得你。”
萧肃政抬头看他一眼,沉声道:“我要娶她为妻。”
这一声,他在心中逡巡了千万遍。从熙春楼那惊艳的一瞥开始,白驹过隙,已是五载光阴。
五年啊,春花秋月,夏蝉冬雪。他用时光在心底刻下了她的模样,芙蓉如面柳如眉,闭上眼皆是她笑起来的模样。
他一步一步,背负着深仇大恨,挣扎着走来。
心底深处埋葬的那个爽朗率『性』的少年,只有在见到她时,才会『露』出些许哀鸣。
他离不开她。
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默默地守在她身边,而不去奢望能和她在一起。他的身份,配不上她。
可是,只要想到有一日,她会站在其他人身边,他现在就想让这个人血溅三尺!
“我要娶她为妻。”萧肃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又说了一遍。
这一声,也让他从起初的压抑愤怒,清醒平静了下来:“我先修书一封寄给蒋大哥。明日我去拜访蒋老夫人,今日我就去见蒋大老太爷。”
“你拿什么去征得蒋大老太爷的认可?”柏良质问道。
“他看中冯玉泉,是因为冯家与蒋家有旧。但是,冯家,怎么比得上蒋家本家?”萧肃政冷哼一声:“我愿与他立誓,倾力教导善礼,助他重振蒋家军。”
“他凭什么信你?”柏良皱眉道。
“因为我除了嘉兰,孑然一身。”萧肃政神『色』笃定,笑道:“那冯玉泉,背后还站着冯家,焉知他能否为蒋家效力?蒋大老太爷会愿意赌这一场的。”
萧肃政停顿了会儿,又慨然道:“而且,你想过吗?这件事,本是两家私事,为什么能在第二天就传入我的耳中?”
“蒋大老太爷,怕就是在试我的态度。”萧肃政声音沉稳有力。
柏良顿了顿,问道:“那蒋二姑娘呢?你怎么知道她愿不愿意嫁?”
萧肃政听到嘉兰,眉宇皆柔和了下来。
“这你不用管,我亲自同她说。”
嘉兰拿到了蒋大老太爷的名单,翻来覆去地看,思量良久,也不得不承认,冯玉泉的确是其中最好的人选。
可她心中空落落的,一整夜都辗转难眠。
半响,她叹了口气,裹紧了衣裳,从床上爬了起来。安抚了惊醒地芒种和夏满,她一个人踱步到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台上摆着的一排木雕,神思恍惚。
她懵懵懂懂地『摸』到了自己深藏的情意,可又像被烈火灼心一般,倏地缩回了触碰的手。无人可说,无人可问。
嘉兰伸手,握住了那朵兰花木雕。兰花木雕放在手心,透过它,仿佛能看到那个人精雕细琢,满腔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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