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无公道,我们自己去讨。”
嘉竹此时方才出声唤道。
嘉兰转过头去看她。嘉竹紧抿着双唇,脸『色』因为激动而涨红。她眸中火光跃动,神『色』坚毅而无畏。
这一次,是嘉竹先握紧了嘉兰的手腕。
“二姐姐,我嫁楚齐桓。”嘉竹冷静得不像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冷静得不像是在说自己行差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的婚事:“就算他断了一臂,毫无出息。就算他面如恶鬼,『性』情暴戾。就算辽东是深渊火坑 我也跳。”
“婚事而已。”嘉竹淡漠而不屑:“二姐姐,我们一入都城必死无疑。只有远离都城,才能觅得生机。所以,我要去闯辽东这一线之生。”
嘉兰听罢,反过来紧握住了嘉竹的手臂:“如果那楚齐桓,和许常平,和大姐姐所说的其他人,并无二致呢?”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哪怕她对上位者再如何蔑视,她对嘉竹的处境,却是痛在心扉。
她不信今上,不信吴太后,不信阴城大长公主,甚至连逍遥王,她也不敢相信。
“那又如何?”嘉竹反问一句,轻笑一声:“他还敢害死我不成?就算他敢,那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辽东不比都城,其民风之彪悍,跟定北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嘉竹握紧了腰间的软鞭,看着嘉兰,微微一笑。她的笑容竟带了几分罔顾生死、睥睨天地的傲然。
“再说,便是我身死,姐姐们为我收尸便是,怕什么呢!”
嘉竹一句,如同轰天之雷,让嘉兰从方才的患得患失中,猛然惊醒。
既然前狼后虎,皆是死地,那不如拼尽全力,去闯个生机 她竟还不如嘉竹想得通透明白!
嘉兰握紧了嘉竹的手臂,姐妹的神『色』如出一辙的决然果敢 刀山火海,一齐闯去便是!
怕什么呢!
传旨的令使赶到定北城,再从定北城赶来巾帼城时,已离嘉兰和嘉竹读信之日,将近过了一月有余。
“传太后娘娘口谕:茂宁郡主,贤敏淑慎。及笄簪花,堪得良配。哀家意欲赐婚,也望合两姓之好,且由茂宁郡主亲择,以定良缘。”
令使说罢,将一个密封的特制的传信管递给嘉竹。这传信管用的是涂过防火漆的桐木,制成像竹节一般大小,用漆蜡密封端口。
“一家有女百家求,太后娘娘可是高兴得很。也不枉咱家拼死拼活,将消息递过来。”令使脸上带着笑,许她们从地上站起身来。
嘉竹打开传信管,从里头拿出一张名单来。她匆匆扫了眼,眼中的厌恶之『色』一闪而过。
“令使一路辛苦,府上虽然简陋,但也早就为令使清扫出了干净的屋子。令使且歇息几日,再上路。”嘉兰笑着挡在了嘉竹的面前,从夏时手中接过茶递给令使。
令使没有看见嘉竹脸上的厌恶,他也并不在乎。这件事,本就是板上钉钉。这几个弱质女流,还能逃得过太后娘娘的五指山不成?
令使慢悠悠地抿了口茶:“哟,茶倒还是好茶。只是,住的地儿也忒不讲究了些。”他说罢,皱着眉头,又问一旁的蒋老夫人:“老夫人,您怎的不住到定北城去?可是有人怠慢了您?”
“劳你惦记,自是无人。”蒋老夫人呵呵一笑:“除了天家,何人能怠慢了老身呢?”她也不等令使说话,咳了两声:“老身老了,不陪令使了。兰姐儿,好好招待,老身先告辞歇息去了。”
蒋老夫人年纪大了,她担心自己待久了点,一会儿连令使是来干什么的都会忘了。索『性』先走一步,不要成为嘉兰的障碍。
“老夫人走好。”令使直觉蒋老夫人话中有言外之意,但是他倒也不想跟他们起冲突,便没有拦着蒋老夫人。毕竟,他还得一路送嘉竹出嫁,可不敢出什么幺蛾子。
待他目送蒋老夫人远去,令使又转过头看嘉竹:“茂宁郡主,您可挑出人来了?”
嘉竹刚想说话选楚齐桓,嘉兰便抢在她之前开口笑道:“令使说笑了,连一个时辰都未到,竹姐儿年纪小,如何就能选出人来呢?令使久居都城,对各家公子想来明了,还请令使大人指教一二。”
嘉兰说罢,又递了一袋小银锞子给令使。
令使接了银袋子,掂了掂,心满意足地收回袖中:“蒋二姑娘果然兰心蕙质。这名单中,有两位公子,是极为出彩的。”
“其一,是晋国公府的许四公子,许常平。这可是个顶顶好的人物,如今不过十五,已有才名。诗词文章,连钱阁老都跨过。晋国公府是那等高门侯府,这许四公子,房中可还干干净净的。您也别担心,许四公子跟许三少爷,可半点儿都不像是一家门里的人。”
令使也算不遗余力了,担心嘉兰和嘉竹以为许常平跟许晋文是一样的人,还特地解释了一遍。反正他是吴太后的人,言语上对阴城大长公主不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其二,是逍遥王的曾长孙,楚齐桓。他本也该是个少年英雄的人物,只可惜一次出征,断了一只手臂,但人总是好的。您别听传闻里说他面若恶鬼,那都是以讹传讹,当不得真的。”
令使又笑:“这两位公子都是顶顶好的人,名单上的其余人,是太后娘娘实在拗不过他们的意。一家有女百家求,原本也是喜事,就添了个名字。”
他一边说,一边悠然地抿了口茶:“太后娘娘还让咱家带了两份懿旨来,这两位公子,指一人给郡主,一人给二姑娘呢。”
嘉竹一听,当下就攥紧了手中的纸。
好一个赐婚!这两个人,她挑中一个,剩下的火坑,就由二姐姐去跳!如此一来,她们姐妹二人安有宁日!
嘉兰站在嘉竹的面前,低眉垂目,掩去眸中的冷『色』:“不巧,我已经定了亲。我身份不比郡主,太后娘娘的心意,臣女铭记于心。”
嘉兰心知,她自己只是吴太后顺手想要膈应的人。从几年前蒋府突逢大难时,吴太后对宜安长公主的手段就可知,宜安长公主一脉,才是她愿意花心思去铲除的。
果然,令使没有勉强,而是好奇地问道:“哦?是哪家儿郎?”
“不过是巾帼城的统领罢了。”嘉兰不欲多说,盈盈一拜。
令使的眼中浮现出了一闪而过的轻蔑。巾帼城这种小地方,他连听都未曾听过。威名赫赫的蒋府,竟也落得了如此下场。堂堂的嫡女,居然只配嫁给一个这样的人。
这一想,令使只觉得嘉兰乃是嫁的太不好了,不由就有些怜悯:“若是二姑娘改变了主意,自也可同咱家说。您到底是蒋家的嫡女。”
“长辈定姻缘,焉有不满之理。”嘉兰一笑了之。
“唉。”令使可惜地摇了摇头,又多嘱咐了一句:“二姑娘,这三姑娘的婚事,您可帮她把把关,不要错失良人。也请快些定下来,今月,咱家还得陪着三姑娘启程。路上可要不少时候。”
“都是太后所指,哪有错失一说。”嘉兰听到时间这么紧,眉头一簇:“只是这时间这么紧,嫁妆要如何是好?”
“自由太后娘娘准备妥当。”令使当即便道。
嘉兰一听,讶然地看了他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嘉竹,也忽地出声问道:“太后准备的嫁妆,可包括了我娘的汤沐邑?”
“我娘身死,这汤沐邑就该由我承继。可是,这三年汤沐邑的利息,我一分未得。”嘉竹看着令使,『逼』问道。
嘉兰笑着拍了拍嘉竹的手,又歉疚地对令使道:“瞧瞧我这傻妹妹。先帝定下的事,自是一言九鼎。你汤沐邑的出息,定是由太后娘娘好好保管着呢。还有你娘那些未及带出的嫁妆,不是有单子么?你这孩子,还紧张这些作甚,难道是那起子小人,在你耳边嚼舌根,说太后娘娘会贪墨了去不成?”
嘉兰随口的这几句,让令使心中一个咯噔,直觉自己好像被嘉兰带到了沟里去。可是,他又如何能不应呢?令使连忙应道:“太后娘娘宽仁,自是会让郡主风光大嫁。”
“那敢情好。这事儿原是我们不对,听着就像是还有人怀疑太后娘娘会贪墨似的。我们也该上表,为太后娘娘正名。”嘉兰当即笑道,立刻就命夏时伺候笔墨:“我们也得给皇上和太后手书一封,可千万别让太后娘娘为此背上污名。”
她一手以退为进,玩得炉火纯青。令使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牵着鼻子走,眼睁睁地被嘉兰带到书房,看着她几乎是略一思索,尔后提笔书就一封书信 他不知道,嘉兰早就为嘉竹的嫁妆做好了准备。这一出,她已是苦思冥想,酝酿良久。
“令使是要去见太后娘娘的,这一封信,就劳您带给娘娘。我另书一封,寄给圣上。”嘉兰叹口气道:“我倒是想托您一并带去,只是,您也知道,您是太后娘娘的人,我若是如此,怕会给您带来麻烦。”
令使张张口,他很想说,真的不麻烦,让他路上一并毁了最好!可是嘉兰说得言真意切,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怎么没人告诉他,这个蒋二姑娘这么棘手!
令使悻悻然地收了信,嘉兰这才又道:“令使,您且稍作歇息,回头臣女遣人陪您去巾帼城逛一逛。”
听她一句,令使也不知为何,就像被解绑了一般,浑身都松了一口气:“有劳有劳。”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彻底放松下来,阿团就来报,巾帼城统领,萧肃政,前来拜访。
萧肃政是带着柏良来的,柏良一见令使,先行大礼:“令使驾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萧肃政跟着拱了拱手。
他们态度比嘉竹可恭敬多了,一下子就让令使十分熨帖。
“咱家是替太后娘娘传懿旨赐婚来的,值不得统领这般招待。”令使假装客套了一句。
嘉兰只抿着唇,看着萧肃政,笑而不语。
她想,她知道萧肃政所来何事。令使一来,必然会向太后传达蒋府和巾帼城如今的处境,而他萧肃政,就算不会被吴太后放在心上,但也会入了太后的耳。而什么话能说给太后听,什么话不能让太后知道 这就要看,他们想让这个令使知道什么了。
“令使大人自谦了。只是,您自谦,我们做臣下的,却不敢怠慢。萧统领已经为您备好了单独的宅院,四名美婢,四名小厮,皆已在您府上待命。还请您赏脸挪步。”柏良的脸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令嘉兰和嘉竹都叹为观止。
论起这等装模作样的功夫,她们真的不如柏良多矣!
令使眼前一亮 这当然比寄居在蒋府舒服太多了!更何况,巾帼城统领招待他,自然也是使得的。不仅使得,还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令使佯装迟疑了会儿,然后就爽快地同意了。
柏良连连笑着,三言两语地捧着令使出了门。
萧肃政稍迟一步,低声对嘉兰道:“不用担心此人,我已有安排。你也不用担心嘉竹,我会派人护送她,平安出嫁。”
“好。”嘉兰点了点头。
萧肃政无法久留,这就大步而去。
嘉竹等他们都出了府,才把名单递给嘉兰看:“二姐姐,这些人跟大姐姐所探,一模一样。”
嘉兰冷笑一声:“你拖着这件事,直到令使催过三次,再做答复。我们本不该知道其中的腤臜事,犹豫犹豫,才是正理。一会儿,我手书一封,你照着我所言,誊写一份,呈给圣上。”
她目光深幽,笑容意味深长。
“她想吞了你的利益,推我们入火坑,还妄图搏一个好名声,让我们感恩戴德 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的胃口!这天下,还不是她吴家的天下!”
下一章,嘉竹出嫁。
第186章 远嫁
尽管吴太后说会为嘉竹准备嫁妆,但嘉兰显然不可能信她。在圣旨到前, 嘉兰已经为嘉竹开始准备嫁妆和陪嫁。
嫁妆包括蒋老夫人早就为嘉竹备好的一份, 嘉梅为她们寄来的房契和地契, 以及嘉兰在巾帼城所做的生意的出息。
陪嫁的人里, 秋嬷嬷一家、秋渲和秋染是必要跟着嘉竹的。白『露』和秋分是嘉竹及笄后的贴身武婢。此外, 嘉兰让蒋维勇又给她挑了六个亲卫和四个武婢。郑武也拒绝了留在巾帼城荣养, 决意跟着嘉竹前往辽东。
嘉兰将嫁妆单子和陪嫁的卖身契仔细地交代给嘉竹:“这一份嫁妆单子, 是从定北蒋府陪嫁去的。我已经写好了给圣上的信, 你记得抄录一遍。如无意外,圣上收到信后, 这第二张嫁妆单子上的东西,也就是三婶娘的嫁妆, 也都是要还给你的。”
“但是, 第187章 嫁妆单子上的东西,毕竟经过了吴太后的手。你切记切记, 不要近身。若是寻得着机会,都打发了去。”嘉兰殷殷叮嘱道:“包括宫中的赏赐也是,不论它们多值钱,多耀眼, 多让你睹物思人,都不能放在你的闺房里。卖不了的, 就锁进库房里。”
“哪怕就是我们送给你的东西, 你也一定要让秋渲测过、大夫看过之后再用。焉知这些东西离了我们的手, 不会有人从中作梗呢?还有香料、花草, 能不用,就不用了。”
嘉兰生怕吴太后在嫁妆上做手脚,但是她见不到这些嫁妆,鞭长莫及。只能叮嘱嘉竹,小心再小心。
嘉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她看着嘉兰眉宇间的郁『色』,心里隐隐作痛 她这一次远嫁,对嘉兰来说,就像是送她去那惊涛骇浪的战场。
嘉兰又把陪嫁的使女和侍从的卖身契交给她:“秋嬷嬷,秋渲,秋染和白『露』是跟在你身边的老人了,她们可以信赖。但是,你得记着,再如何信她们,你也是她们的主子。不管有多身后的交情,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嘉竹,你一定要记牢了,切不可心软。”
“其余的仆婢,等你辽东之后,根据需要再行采买。”嘉兰叹了口气:“往时都是我们把仆婢训练好了再交给你,如今却得你自己来行赏罚之事 ”
“恩威并施,赏罚分明。”嘉竹安抚地给嘉兰倒了杯茶:“二姐姐,我记住了。”
嘉兰惊讶地看她一眼,欣慰道:“你记着就好。”
嘉兰心中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忍不住多叨叨了两句:“至于楚齐桓 三妹夫身边的使女,若是他把卖身契给你了,你就当新买进来的使女一样,让秋嬷嬷训规矩。若是他没把卖身契给你,那你就不要让这些人入你闺房伺候 ”
嘉兰说到这儿,苦笑着摇了摇头:“你瞧我,倒是紧张得糊涂了。”嘉兰叹了口气:“这些御下之术,看起来复杂,其实万变不离其宗。无非就是你先前说的,恩威并施,赏罚分明。”
“杨二妞她们,都能对你如此衷心拥护。竹姐儿,就算到了辽东郡王府,你也不用紧张。”嘉兰担心自己说得太多,让嘉竹也跟着害怕了起来,连忙安抚道。
嘉竹倒是没什么紧张害怕之感,她十分淡定地问道:“二姐姐,我不紧张,你不用担心。只是,如果二妞她们也想跟着我去辽东,可行吗?”
嘉兰张了张口,半响才发出声音:“她们的爹娘可同意了?”
嘉竹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其实,跟着嘉竹一起玩的都是女孩子。对于这些困苦的家庭来说,能送出去一个女孩子,跟着嘉竹这样的一个好,换回稳定的收入,还不至于太糟蹋了自家的姑娘,根本就没有不肯的人。
嘉兰沉默地想了会儿,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那你将愿意随你同行的人的名单给我,她们的家人,我来照拂。她们虽不用签卖身契,但是留在你身边,必要签死契,这一点,你得同她们说清楚。”
说是照拂,也是控制。嘉兰再心软,也不可能允许嘉竹身边有任何看得见的重大隐患。
嘉竹果断地应了下来,显然是早先就想过此事。
嘉兰看着她,这才真正地意识到,嘉竹已经及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会拉着自己的衣袖,哀声哭着要跟着她上马车的小姑娘了。
嘉竹,已经长大,能独当一面。
嘉兰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心中藏着的紧张和焦虑消了大半:“你已经长大了呀 我也不用唠叨了,像个七老八十的婆子。”
嘉兰噗嗤一声,倒是自己先笑了起来。笑着,便伸出手,温柔地为嘉竹将碎发理到耳后去:“二姐姐只有最后一件事要叮嘱你了。”
“不论那楚齐桓是什么样的人,不论他高矮胖瘦,美又或丑。你只当他是个普通人便是,尊重他,就像你尊重慈幼院里不良于行的老兵,就像你尊重春花和巧姐儿,就像你尊重那些寻常人一样。”
“人遇到的很多苦难,原本不是他们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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