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三姝(瞬息)

“我们要重视远处的收益，但也不能忽视近处的弊端。”嘉兰正『色』道：“祖母，您再给我一段时间，我再好好想想。”
她顿了顿，倔强而认真道：“我确实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蒋老夫人定睛看着她 她的眉宇间，已经渐渐显现出母亲的聪慧和清明，父亲的坚毅和果敢，而又有自己独一份的韧劲。
蒋老夫人的神容渐渐和缓下来，她点了点头：“是啊，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说罢，高声道：“福如，把家里的账册拿给兰姐儿！”
“祖母？”嘉兰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看着蒋老夫人。
蒋老夫人唇边含着欣慰的笑意：“你要好好想，就得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少家底。兰姐儿，你别怕，大胆去想，祖母还在，能给你兜着底！”
嘉兰拿到巾帼蒋府的账本，才意识到自己家身家其实颇为丰厚。蒋老太爷和蒋老夫人在出事之前就提前转移过一部分财产，而且她们并没有被抄没家产，所以家产剩下了大半。如果他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这些钱财足够她们巾帼蒋府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但如果要做嘉兰想做的事，就需得好好规划 “人”、“钱”、“势”，每一样都不容易。
嘉兰没有急着纸上谈兵地想方案，她除了埋头读书，便是外出了解巾帼城 蒋老夫人自从把账册交给她之后，就完全放任她在巾帼城行走。嘉兰还吩咐夏满带着小寒出去跟这些老兵和城中人闲谈，她甚至还从善礼那儿借了湖沼来，意在打听设学堂、教技艺的可能『性』。
萧肃政过了半月，也把慈幼院的标准交给了嘉兰，一同交给嘉兰的，还有能为慈幼院所容的大概人数。
这个慈幼院，暂只收容十岁以下无亲无故的孩童以及战场上残肢断臂家中无人的老兵。巾帼城里，这样的孩子寥寥无几，多的都是老兵。说是多，其实也就是数十人。
嘉兰去见过这些老兵 情况实在不容乐观。先不说他们身体不便，关键是他们的精神，也极为颓唐。嘉兰拜访一圈下来，居然就见到两三个还会把自己收拾齐整的人。这个认知，让嘉兰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她坐到团圆楼里，喝着这里不知道被泡过多少次的茶水，看着楼底下冷清的街道发呆。萧肃政刚要送走闻喜镇的官员，一从里间出来就看到嘉兰坐在窗旁发呆。他想了想，送走了人，又折回了团圆楼。
柏良制止了乌桕，没有再跟上团圆楼，让萧肃政只身上楼。
“容我一座？”萧肃政走到嘉兰面前，朗声问道。
嘉兰回过神来，看着他愣愣地眨了眨眼，然后才点了点头。这巾帼城能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他们这几天虽然交集不多，但是偶尔也会在街边擦肩而过。嘉兰身边的人也都习惯了，也没做声。
“这楼底下，有什么风景？”萧肃政顺着她的视线也向下看去。嘉兰一笑，顺着他的话指了指楼下的人：“灰败颓唐，了无生趣。”
这样的话，太难从她口中听到了。萧肃政不由一惊，立刻看向她。却见嘉兰继而说道：“可是就算这样，他也还是挣扎着走在这条路上。兴许家中高堂犹在，妻子殷殷以盼，稚子嗷嗷待哺 ”
“总有一样事情，让他牵挂这人世间。”嘉兰喝了口茶，叹了口气。
萧肃政默然一瞬，问道：“你是想问那些老兵？”
他的默契让她心中些微有些感念，但又觉得似乎理应如此。她点了点头，定睛看着萧肃政：“我去拜访了你告诉我的老兵，他们的状态实在不能算好。我看到他们，就一直在想，他们活着是为了什么？”
“是什么让他们牵挂这人世间？”嘉兰进一步问道，又叹了口气：“我原本天真地以为，设学堂、教技艺，是个很好的法子。但是我直到见到这些老兵，我才忽然想到，就算是我愿意教，这巾帼城里，愿意学的人又有多少？”
萧肃政看着她，半响才道：“住在一娘巷的老贾，他要陪着在战场上救了他一命的老狗。住在十娘巷的老易，他答应过他哥哥，要把侄子找回来 ”
萧肃政慢慢地跟嘉兰讲这些老兵的故事，三言两语，就能将他们内心的痛苦和执着娓娓道来。
嘉兰听得很认真。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脸颊透着淡粉，柔丽而又甜美。萧肃政看着她，心境十分的安宁和平和。先前和闻喜镇差点谈崩的心绪，竟只是看着她，就从压抑中获得了片刻喘息之机。
他说得便也越来越多：“ 住在八娘巷的老丁，就是你见过的可能最齐整的老兵。他家本来是做木材的，跟老广很熟。结果他家去护国城郊砍树，一家全都死于鞑子之手。他怒而从军，结果断了一臂。”
嘉兰叹了口气：“怎的要去护国城郊伐树呢？那儿那么容易遇到敌军 唉。”
“这我倒是不甚清楚。只知道是定北特产的植木，只是娇弱难养。因为纹路的缘故，很受都城追捧，所以卖价很高。”萧肃政道：“相比这种植木，我反而更喜欢定北的英雄树。沙土易生，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
“我知道英雄树，善礼的木马不就是由定北特有的英雄树雕刻而成的么？啊，还有大哥哥送给我的那一套木雕，都是英雄树雕。毕竟是定北独一无二的特产植木 独一无二？”嘉兰把这几个字在心中反复酝酿，突然睁大了眼睛：“我想到了！”
我今天写完这一章，突然觉得很欣慰 感觉我们的嘉兰，虽然还跌跌撞撞的，但是已经在慢慢地茁壮成长起来了。
她的根基会越来越稳，最后长成能够遮蔽他人的参天大树。

嘉兰这突然的惊呼, 让萧肃政愣了一下：“你想到什么了？”
嘉兰神采奕奕地看着他，神容轻松，笑容里带着她面对亲近之人时，惯有的狡黠：“我想到生财之道了呀！”
她倒也不遮遮掩掩, 直接把这个法子告诉了萧肃政：“萧统领，你刚刚也说了，英雄树是定北独一无二的特产植木。既然是独一无二, 那为何不在此处大做文章呢？”
萧肃政先小小诧异道：“既然是你的生财之道，你怎么这么爽快就告诉了我？”
嘉兰微微偏头，笑道：“因为在这巾帼城，不管是那条路, 都得经过你们的手。与其我们家一家独大, 还不如跟你一起合作来的方便。”
萧肃政也是一笑，当即就问：“二姑娘倒是想得开。既然这样，那我便问上一问。老丁家伐树, 是因为该树花纹独特, 而且难以移植栽种，故而稀少。物以稀为贵，所以才能成为名贵之木。”
嘉兰点了点头, 萧肃政才继续说道：“但是英雄树却并非如此。它树体灰白，既没有浓郁的香气, 也没有独特的花纹。而且它容易种植, 虽然只有定北有, 却并不罕见, 反而没有多少人刻意来培育英雄树。而且英雄树枝干虬奇，难以有整块的木头来制作家具，就算是定北的普通百姓家，都不大用英雄树。”
“那你为什么 我是说，那二哥哥为什么会用英雄树雕刻木马给善礼呢？”嘉兰并不为他的话而感到沮丧，反问道。
萧肃政看了她一眼，因为她一时语错，他知道嘉兰已经猜出那匹小木马是他代替蒋善义雕刻给善礼的了。
他沉默了会儿，才道：“英雄树，它之所以名为英雄，就是因为它不惧风沙，一旦根深蒂固，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而一千年不朽。”
“这才是它的独一无二。”嘉兰颔首看着萧肃政，平静而温柔道：“萧统领能看到它象征的价值，那我们也能让其他人看到。在都城，所谓的名贵，有时都是被人捧出来的罢了。”
“你要捧英雄树？”萧肃政讶然地看着嘉兰。嘉兰偏了偏头：“这只是我心里一个粗略的想法罢了。能不能捧出来，也不好说。我对植木了解得实在太少，也不知道英雄树还有没有其他的用处。”
“不过，它既然是定北独一无二的，那想来比那些处处都有的东西，更有价值。”嘉兰继续道：“所以，我得好好地琢磨一下。”
嘉兰是个说做就会做的人，她拜别萧肃政之后，先着手请教老广师徒。他们毕竟是木匠，对木材自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来的人是广岁雨，老广因为出门会友，没有前来。
“二姑娘好奇英雄树？”广岁雨也不客套，行礼之后就直接问。
嘉兰点了点头：“你们经常跟木料打交道，可有用得到英雄木的地方？”
“姑娘也知道，要做家具，最好挑那些笔直而枝干庞大的树。但是英雄木的枝干如同盘龙，虽然有的英雄木也有巨大的主干，但是这都是有好些年头的英雄木了，很少而且往往太短。”广岁雨跟嘉兰这些日子也十分熟悉了，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广岁雨继续说道：“不过，英雄木毕竟是定北常见的木头，而且又有好名号。定北军眷多，常常自己砍了英雄木来做牌匾，也做棺木。至于做一些小件的家具，也是有的。还有做独木船，渔民也常用。”
“丧葬 ”嘉兰沉『吟』一会儿：“这倒确实是一条出路。”
而且，无论是双子神还是禅、佛、道，都有永生或来生之讲。若是于此上做文章，倒也是个好法子。想到这一点，嘉兰心中稍定，继续深问：“那英雄树可还有其他的用处？”
广岁雨想了想，老实道：“二姑娘，我只对它的木材感兴趣，旁的就一概不知了。不过，巾帼城城郊有一片英雄树林，您要是感兴趣，可以去转转。说来，那片英雄树林原本也挺热闹的，好些牧民把羊赶到那儿去，我们的木头也都是从那儿挑来的。”
“那现在不热闹了吗？”嘉兰疑『惑』地问，她从广岁雨所说的“原本”一词中，听出了些许端倪。
广岁雨点了点头：“巾帼城离浊沙河近，水患频繁。而且早些年，年年都征兵加税。把青壮年都调往其余主城，老弱『妇』孺都留在巾帼城，否则就难以抵充赋税。因为定北其余几座主城，说是前线，所以税负轻，重税都落到了巾帼城身上。”
广岁雨叹了口气。
嘉兰想到巾帼城这死气沉沉的模样，脸上也浮现出了些许忧虑。
但她还是安慰道：“萧统领不是个糊涂人。日子总会一天天好过起来的。”她不欲多在这个让人心酸的问题上纠缠，转而继续先前的话题：“你认识哪些熟悉英雄树林的牧民么？可否为我引荐一二？”
广岁雨爽快地点头应了，隔日就为嘉兰推荐了一个牧民，竟顺便还把老丁也举荐给了她。
嘉兰安排妥当，就带着善礼和嘉竹一齐去英雄树林，一方面让他们听听，另一方面，也让他们散散心。
牧民叫杨多，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一张黝黑的脸上处处都是风沙导致的龟裂痕迹。他都不太敢直起腰看嘉兰，一直弓着身子，不安地搓着手：“二姑娘，这英雄树林忒破，您要不瞅一眼就成？”
“不碍事。”嘉兰安抚道。虽然她心知杨多说的怕也是实情，毕竟她远远地看见了英雄树的影子，那上头已经没多少叶子，看上去光秃秃的，就像冬日一样肃杀而荒凉。
“这些树都是死树了。”老丁在一旁低声道。他断了一只手，不过对木材了解独到，且眼尖，也就跟着老广师徒干活。虽然没有工钱，但也有一口饭吃。
“英雄树说是生而一千年不死，但也就说说而已。”老丁担心嘉兰是个书呆子，解释道：“而且早前没人管着，都把羊赶到这里头来吃叶子，还随便『乱』折枝干，好好的树，都被他们给捣腾没了！”
他这话，隐隐含着怨气。
一旁的杨多搓着手，无奈而怯懦道：“也是没法子，二姑娘，俺们也是没法子。不去吃英雄树的叶子，哪里来的草料哩。定北冬天冷着哩，树枝也好用，当柴火烧。”
“是没法。”嘉兰点了点头：“物尽其用，不过也要好好用。”她一时还没有习惯说市井的大白话，说得还带着文雅的书卷气。杨多没听懂“物尽其用”这四个字，“要好好用”他还是听懂了的，连忙点头哈腰道：“俺们好好用，好好用的哩！”
他说话时，他们一行人也走到了英雄树林边缘，一看到这一片林子，老丁就忍不住怒斥道：“还说好好用！瞧瞧！还有几棵活树了！都他娘的就剩一个树干了！”
他是冲着杨多说的，话音刚落，一根树枝啪地就丢了过来。
“谁准你说俺爹爹了！”一个女孩子中气十足的声音，就从英雄树林里窜了出来。
今天就一更啦 没有想到这么忙qaq
明天嘉兰在巾帼城的小基地就要成型啦~然后我们的大哥哥，就要回来了！
【今日推荐】
《妖猫传》
早前看完了它的电影，现在在看书。
书和电影都很不错，电影美感很强。虽然李白不符合我的想象，而且有些地方的逻辑也有点奇怪，人物不算很丰满。
但是“幻象中也存在真实”这个点，非常让我触动。
书跟电影不完全一样，要耐得下『性』子看。但是有的地方真的很能引人深思，会有一种恍然大悟的畅快感。完全被留学僧空海折服。
他真的是个聪明而通透的人。

第136章 巾帼之军
这个女孩子丢得倒挺准的, 眼瞧着就是冲着老丁的脑门去的。芒种眼疾手快，啪地拔剑打掉了树枝。与此同时，嘉竹也下意识地抽出了软鞭。只是她速度没有芒种快，因而她只是在空中挽了一个清脆的鞭花。
“咦！”随着嘉竹的这一个鞭花, 女孩子惊奇地从树后跳了出来：“你居然还会耍鞭子呀！”她看着和自己般大的嘉竹，很是诧异。
“诶啊！诶啊！二妞！”杨多急的直搓手，朝女孩子瞪圆了眼睛, 极其不安地给嘉兰疯狂地鞠躬：“二姑娘，实在对不住，俺没把娃管好，俺没把娃管好！”
女孩子看看杨多又看看嘉兰, 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 冲过来就跪在嘉兰跟前磕头：“俺给姑『奶』『奶』赔不是！”
嘉兰被吓了一跳，赶紧弯腰去扶。夏时在一旁看了，眼疾手快地先嘉兰一步把女孩子扶了起来, 又斥道：“好端端的, 姑娘还没怪罪你呢，你跪什么？”
女孩子脸上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挠了挠头道：“不是说跪得快, 贵人一个高兴不就能放过俺们么。”
杨多一听，又急又气, 一把拍在女孩子的脑袋上：“猪油蒙了心, 胡说啥子！”他再木讷愚笨, 也听出二妞口中的嘲讽了。
老丁反而反过来为杨二妞说话：“二姑娘, 二妞人虽然莽撞，但是心『性』不坏。刚刚也是我话说的太重了，她最见不得人说她爹爹。”
老丁这话一出，嘉兰心里就生出了几分兴趣 这杨二妞何德何能，居然能让老丁差点被打还为她说话？
嘉兰便问道：“既然老丁师傅为你说话，那此事就算了。但是，你扔出木棍时，有没有想过会伤及无辜呢？好在我们身边有武婢，能挡下这一击，如果我们是孱弱的孩子，你打伤了我们，又要怎么办呢？病重医『药』，难道是你磕头就能解决的事吗？”
“这件事是俺不对，俺给几位姐姐磕头是应该的，方才俺也是说了气话。但是你也不能说我爹爹。下一次我要是还听见有人说俺爹爹，俺一样要打出个是非分明来。”杨二妞十分痛快地道歉，也十分倔强地看着老丁，不肯服输。
嘉兰一笑了之：“家中之人，我们不护，谁来护？”她这一句话，竟是不觉得杨二妞后头说的话有错。杨二妞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挠了挠头。
嘉兰笑看她一眼，神容温和：“你是一个人在这里吗？”
杨二妞看了看杨多，见他紧张地脸涨得通红，大气不敢出，只得老老实实道：“我担心爹爹，所以抱着小羊来，也顺便吃树叶子。”
“你常来这里？这里的树叶子羊吃得怎么样？”嘉兰点了点头，继续往英雄树林深处走，让夏时带着杨二妞走到了嘉竹的身边。
嘉竹忍不住看了杨二妞一眼。她穿着短褂长裤，头上扎着两个发鬏，手上拿着一根赶羊的鞭子。虽然脸『色』黝黑，但是十分精神。
她们转过一个弯，就看到两只小羊被拴在树干上，正优哉游哉地啃着地上的树叶子。这里的树叶子已经只是薄薄的一层，多的羊群都不再往这里赶了，倒是孩子们还挺喜欢在这里玩儿，嘉兰的耳边还能听到林子里传来的欢声笑语。
“这里的叶子俺家小羊吃得可香啦！就是太少了。”杨二妞遗憾地蹲下身子，扒拉了一把叶子，扔进了小羊旁边放着的藤编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