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三姝(瞬息)

她们何德何能，能遇上这么好的姑娘！
“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难过的事，哭什么呢？再说了，我还是要留夏时在身边好些时候的，现在可没人比我更需要你了。”嘉兰温柔地给她的两个大使女递上了帕子，自己也悄悄地擦了眼泪。
“夏间，你再跟我们说说吧，你在慈幼院过得如何呢？”嘉兰岔开话题道，她唇边勾着笑意，一如往初。
她的笑容就像一只无形而有力的大手，挪开了压在夏间心中的巨石。
夏间不再纠结迟疑，她擦了一把眼泪，笑容里又显现出几分在蒋府时的明媚：“姑娘，我手下有十个小孩子呢！虽然也就只有五六岁，大的七岁，但也很不错。他们都很乖，也很听话。”
“慈幼院的资助可还够？”嘉兰关切地问道。
夏间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您也知道，战事时常吃紧，钱粮都紧着青壮年，这些小孩子饱一顿饿一顿的，都是随缘。定北还有好些孤儿，更是干脆抱团成了乞儿团，打架分食。我手下的孩子，都是实在打不过人的弱儿。”
嘉兰眉头微蹙。夏间最见不得她家姑娘眉头微蹙的难过模样，连忙道：“姑娘放心，我能靠刺绣养活他们的！”她说着，又自己笑了起来：“说起来，要不是我这一手刺绣，也不会被庄家媳『妇』惦记着，还特地来告诉我，巾帼蒋府招绣娘！”
“您回定北的消息，在定北城还是云里雾里的，根本打探不出虚实来，也不知道是谁在把水搅浑了。”夏间有些不满，她总觉得嘉兰就该好好地坐在定北蒋府最好的院落里，锦衣玉食衣食无忧。
嘉兰便笑：“云里雾里的，对我们反而有利。既然有利，便暂时不用去管。”她想了想，又问：“你有没有想过带着你的这些孩子搬到巾帼城来？”
夏间愣了一下，复尔大喜，瞪大了眼睛道：“姑娘！”她一声喜呼完，又懊恼地摇了摇头：“姑娘，婢子还是留在定北城吧。不然，谁来帮您打探消息呢？”
嘉兰没想到她到这时候还惦记着这件事，一时心中感慨万千。
夏时也想夏间来巾帼城，这时迟疑道：“婢子有个主意。”
嘉兰点了点头：“说来听听。”
“姑娘，您也知道，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在茶馆酒楼里头总是最多的。”夏时慢慢地思量道：“要不，咱们把夏间的小孩子接来巾帼城，在巾帼城开个慈幼院，再让夏间在哪儿开个酒楼？这样又能打探消息，又能照顾周到。”
嘉兰的手轻轻地敲着桌子，半响，点了点头：“这是个好主意。但是慈幼院一事，得跟萧哥哥商量。”
“萧哥哥是谁？”夏间疑『惑』地问道。嘉兰听到她这一问，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叫萧肃政这一声“萧哥哥”实在太顺口了。这原本只是路上的代称，现在原该叫“萧统领”才对。
像定北城这样的主城，武官统领战事，文官管束庶务。但巾帼城因为实在破败，统领战事和管束庶务的职位，暂时都由萧肃政来管。
“是巾帼城的萧统领。”夏时代嘉兰解释道。夏间便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嘉兰轻咳一声，才继续道：“至于酒楼，不要开在定北城，也不要开在巾帼城，开到闻喜镇或者浊沙镇上去。至于具体开到哪儿，我再研究研究。”
她还记得当初选择巾帼城的原因 它进可攻，退可守。她也记得蒋老夫人反对的原因 巾帼城的进退，都太被前后的重镇牵制。既然这样，那不如先到这些重镇去一探究竟！
夏时和夏间都是为嘉兰马首是瞻，当即就拍手叫好。
夏满这时也从外头进来禀报：“姑娘，那位公子催了婢子好几遍，问夏念恩 夏间姐姐，你现在是叫这个名字了吗？他问你什么时候能回去？”
夏间当下就脸『色』通红地点了点头：“对 姑娘，实在是失礼了，婢子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催这么多遍 ”
“他不知道我，对我留你这么久感到紧张焦虑才是人之常情。”嘉兰反而笑道：“你原来有新名字了，那也好，以后就叫你念恩。”
嘉兰说罢，又对夏念恩道：“城门现在落锁了，你们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去。在府上住一宿，明天一大早，我让维勇哥哥给你们两个亲卫，套上马车送你们回定北城。我来安排把孩子带来巾帼城的事，一旦落定，就给你消息。”
“夏时，你跟念恩去见江河，顺便安排江河的住处。念恩就跟你一块儿睡吧，你们也许久未见了，好好聊一聊。夏满，你去跟维勇哥哥说一声，安排明日的车马。”嘉兰吩咐了众人的任务。
夏时忍不住问道：“姑娘，那你身边又没人服侍了。”夏念恩这才发现，嘉兰身边可用之人是如此之少！
嘉兰不甚在意道：“没事，你把阿团叫进来就好。我一会儿去嘉竹房里坐一坐，陪她睡着再回来。”
她说着，看了众人一眼，笑着站起身，朝她们挥了挥手：“好了，去吧。明日一早，我就去问祖母，写信给萧哥哥商量在巾帼城设慈幼院的事！”
我们的夏间，回来了！

第133章 新设善堂
翌日一早, 嘉兰就跟蒋老夫人细细地说了在巾帼城设慈幼院的打算，蒋老夫人喝完『药』，沉『吟』了一会儿，才看着嘉兰道：“这件事, 你亲自去做吧。”
嘉兰愣了一下：“祖母的意思是？”
蒋老夫人看着她『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容：“以我的名义给萧肃政递拜帖，但由你带着善礼去吧。家中人手，见你如同见我。”
嘉兰还有些震愣, 看着蒋老夫人一时没回过神来，好一会儿才弯腰，低低地应了一声：“好，请祖母放心。”
“别急着回来。”蒋老夫人缓声道：“好好逛逛巾帼城, 好好看看。”
嘉兰认真地点了点头。
蒋老夫人便『露』出了和缓的笑容, 为她手书一封，命人递给萧肃政。嘉兰这才起身回西后院，去完善自己的计划。
福如看着嘉兰离去的背影, 终究忍不住问道：“老夫人, 二姑娘这样抛头『露』面 ”蒋老夫人摇了摇头，制止了她即将要说下去的话：“善仁说是无事，可现在音讯全无。要等善礼长大, 还有太长的时间了。”
“福如啊，我还不知道能不能看着他们长大 如果看不到了, 得由兰姐儿立起来。”蒋老夫人说到生死, 挥了挥手, 不让福如说些寿比南山的客套话, 唇边反而有了浅笑：“她啊，是个好孩子，你且看她。”
萧肃政收到蒋老夫人的手书，当即便同意商谈此事，约妥了时间，请他们去巾帼城里最大的酒楼团圆楼一聚。
萧肃政看到嘉兰跟着善礼来时，眉宇间闪过一瞬的诧异，但很快回过神来，引她们入上座。萧肃政体谅地点了全素宴，茶余饭后，善礼先问道：“萧统领，我们想来跟你讨论一下在巾帼城设慈幼院的事。”
他小小年纪却说着一本正经的事，让人瞧了颇有几分可乐。善礼自己也有点儿紧张，在椅子上端坐着，连腿都不敢晃。
萧肃政听得却十分认真，他点了点头：“这也在我计划之中，只是军饷粮钱，一时难以周转，只能暂且放置。如果蒋府有意助巾帼城新设慈幼院，于银钱之上，如何考量？”
“以工代赈。”善礼脱口而出道，他说完，下意识地看了嘉兰一眼。嘉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帷幕遮掩『露』出的一双清亮的眼睛里，满是鼓励。
善礼便咽了口口水，继续道：“哪怕是慈幼院，也应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我们家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所以我们家出钱，是为了帮他们 嗯 帮他们找到自力更生的法子！”
在出发前，嘉兰细细地跟善礼分析过这件事中，蒋府和官府的立场。善礼虽然有些半懂不懂，但这些关键的地方，他都记得牢牢的，而且迅速地学会了融会贯通。
他这时候就自己想到了在招工时老广师父做的轮推车：“哪怕是缺胳膊少腿的人，也是可以干活的呀。萧哥哥知道老广师父吗？他就做了个轮推车出来，如果腿上有伤，也很好用。阿姐说还比轮椅便宜多了！而且我家的盼婶娘，虽然看不见，但是她按摩得可舒服了！”
善礼一开始说自己的想法，便一时忘记了这是正式场合，开始亲昵地叫萧肃政“萧哥哥”，将他当做与阿姐一样的人，分享自己的想法。
“所以，大家都是很有用的。阿姐说了呀，花钱的用处，就是帮大家找到他们有用的地方。”善礼十分认真道。
萧肃政看了嘉兰一眼，嘉兰不闪不避，微微侧头，莞尔一笑。
萧肃政便也笑着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那蒋府出资促成此事，想得什么回报？”
他说得十分直白，全然没有把蒋府当做天下第一大善人，光做好事不拿好处。
这件事嘉兰也想到了，并且提前告诉了善礼。善礼此时就很自然道：“我家特别缺人，慈幼院里的人也可以做短工嘛！而且我们家资助，工钱可以少给点嘛？”
善礼看着萧肃政，眨了眨眼睛。萧肃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柏良反而失声笑道：“你们还想给工钱？”
“干活给钱，天经地义呀。”善礼没太明白柏良的意思，歪过头疑『惑』地看着他。柏良被噎了一下，看了嘉兰一眼，尔后才笑着摇了摇头。
蒋家这样，真可谓是仁至义尽了。
萧肃政说话便也愈发温和：“官中无余资，既然是蒋府牵头，那这件事声名尽归蒋府。我们从旁协助，但就不再夺其声名了。”萧肃政的意思是，这件事就算作是蒋府自己开设善堂。官府尽力协助，但就不把功劳算到官府头上了。
这件事嘉兰没提，善礼皱了一张小脸，有点『摸』不清利弊。他倒也不逞强，大大方方地问嘉兰：“阿姐觉得呢？”
众人便都看向嘉兰。嘉兰不急不缓道：“你们需要声名更胜于蒋府。”她此话一出，柏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反而是萧肃政，眸中含笑，皆是理应如此的理解和赞赏。
嘉兰便继续道：“不过能得其名，蒋府自然也不会推辞。官家领头，氏族力助，也是常事，一举两得，想来更好。”萧肃政的好意她心领了。但是这件事对他也有利，嘉兰并不想一家独大把好处都吞了。
有来有回，方是长久之道。
萧肃政没有刻意推辞，当下就爽快应了：“户籍人口，约束管制 但凡有需要我们的地方，蒋二姑娘尽管开口。对了，巾帼城原本也设有慈幼院，但已破败良久，形同虚设。如果蒋二姑娘有意，可以前往一观，看究竟是原址重建，还是另择他处。”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前往一观吧。”嘉兰也干错利落道。萧肃政当即就点了头，带着他们去巾帼城的慈幼院。
巾帼城的慈幼院，就是一个灰扑扑的大院子，并排列着好多低矮的房子，里头残垣断壁也没人清理。
“怎么都没人住呀 ”善礼惊异地嘟囔道。
“如果蒋二少爷早点来，倒是能看到热闹场面。只不过都是游手好闲的无赖，抢占着无人搭理的地盘。”柏良眉宇间有些许戾气。
嘉兰大概扫了一眼，心中稍微有了点数：“地方倒是好地方，离城郊的良田也近。而且既然柏先生说早先还有人住，那想来屋宇尚没有破败到摇摇欲坠的地步。稍作清扫，应该就可以住人了。”
她没有多纠结这里以前住的什么人。既然这些人都被萧肃政清理干净了，那么她在乎的就是往后。
“城墙加固，荒地开垦，我家也缺不少的短工 这些是我暂时能想到可以提供给慈幼院的人做的事。”嘉兰又歉疚一笑：“只是我不知道慈幼院能容留什么样的人进来，我刚刚所提供的，也只是假设罢了。户籍人口一事，是萧统领的内务，我便不多置喙了。”
萧肃政没想到她居然还想到了城墙加固，忍不住道：“蒋二姑娘竟还想到了城墙加固，已是远见卓识。”
嘉兰笑着摇了摇头：“覆巢之下无完卵，城墙护着满城百姓，我们不也是其中之一么？与其说远见卓识，还不如说贪生怕死吧。”
她这一番话，让柏良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萧肃政便喟叹点头：“谁人不想得其生机呢？慈幼院也该为这些人，留一线希望。关于何人为慈幼院所容，我们须得回去理一个详细的章程来。等整理妥当，请三少爷和二姑娘过目。”
萧肃政说着，朝嘉兰和善礼一抱拳。嘉兰连忙欠身行礼，迟疑了会儿，又道：“只是，即使理出了一个章程来，也未必会有太多愿意来慈幼院的人？”她想到了自家招募短工时的窘境。
萧肃政却温和地摇了摇头：“会来的。溺水之时，稻草也是救命之物。”
嘉兰听他此言，这才恍然大悟地意识到，慈幼院里招的人，跟自家短工招募的人，原本就是截然不同的群体。前者孱弱无助，后者有一技之长。
这恍然大悟，让她立刻就深想了一层 如果这些孱弱无助的人，也有了一技之长呢？

第134章 步入正轨
嘉兰拜别萧肃政之后, 没有在巾帼城闲逛，而是带着善礼径直奔向广岁雨的木匠铺。
老广师父坐在门口抽着旱烟，看到嘉兰等人来，连忙站起身向他们行礼：“蒋三少爷, 蒋二姑娘。”
因为此事要紧，嘉兰便径直道：“老广师父，我们此来不是来催家具的, 而是我们蒋府想和官府合设慈幼院，来向您讨个主意。”
老广愣了一下，沟壑纵横的脸上微微颤抖，他仿佛十分难以置信地问道：“二姑娘, 您说向我这把老骨头讨个主意？”
嘉兰认真地点了点头, 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这个老人：“我早先看到您做出的轮推车，便觉得十分实用。原本是想向您订制一批，给慈幼院或者老兵营里不良于行人使用。”
广岁雨默默地给嘉兰他们搬了凳子来, 自己则站在老广身后。嘉兰也不客气, 坐下道谢就继续道：“但是今日，我却突然想到，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老广、广岁雨都不由低喃地重复了一遍, 就连善礼也认真地把这句话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思量。
嘉兰点了点头：“所以我想，让他们自立行走只是最基础的一方面罢了, 最重要的是让他们能自力更生。”
善礼立刻就疑『惑』道：“难道修补城墙、开辟荒田, 都不算是自力更生吗？”
他这话一出, 老广立刻精光奕奕地看着嘉兰。他是个老江湖了, 一听就知道嘉兰想要让慈幼院的人也能干点活。他不仅不觉得这是对弱者的剥削和压迫，反而感受到了这个小姑娘，从心底深处对他们的尊重。
她的同情不是高高在上的怜悯，而是把弱者也当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来对待。
果然，嘉兰下一句话更证实了他的想法。嘉兰对善礼解释道：“这些也算，但是修补城墙这些活，其实都是力气活，力气活是最不长久的。开辟荒田，我倒是不太懂。不过总的来说，要真能自力更生，一定要有一技之长。”
“像老广师父和小广师父一样吗？”善礼十分上道，马上追问。
嘉兰笑着点了点头，老广师傅把旱烟收了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二姑娘，那您的意思是？”
“您觉得，如果我们设学堂，教技艺，如何呢？”
回到巾帼蒋府之后，嘉兰把一日的所思所想都写了下来，然后坐到了蒋老夫人床前，将所有的事一一告知了蒋老夫人。
蒋老夫人一边听，一边点头，等嘉兰说完，她才问道：“兰姐儿，你的想法很好。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这件事至始至终都得我们家砸钱进去，怎么长久？”
嘉兰愣了一下，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她并不气馁，当即就慢慢思索道：“在一开始，我们家确实要破费一阵。但是慈幼院的人手可以帮我们开垦荒地，还有那三间铺子 ”
蒋老夫人温和地打断了她的话：“咳咳 那我们为什么不招揽手脚伶俐的人呢？”
嘉兰张了张口，怔怔地看着蒋老夫人。蒋老夫人眸中神『色』温缓，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嘉兰却觉得有些沮丧，她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还是会陷入太过自以为是的境地 她的善良，有时候显得那样的天真。
蒋老夫人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嘉兰的手：“兰姐儿，你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能想到这些，原本就无需沮丧了。”
“可是 ”嘉兰的语调里有些微的失落，但她很快就把失落掩饰起来，而是认真地看着蒋老夫人道：“您说得对，如果至始至终都是我们家砸钱进去，金山银山也经不起折腾。慈幼院里的人能帮我们，我们设学堂、教技艺，这些人或许也都能为我们所用。但是，这毕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