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瑞香佯装惊讶地叹了口气, 只能亲耳听着瑞香说:“呀 蒋大夫人, 您还不知道呀?”
“蒋大老爷下了诏狱。啊, 您别担心,别担心。他没受什么罪 ”
瑞香笑道。
“他已经畏罪自尽了,怎么还会受罪呢?”
“哎呀 蒋大夫人,您醒醒呀,您不醒着,怎么听蒋大少爷的事儿呢?”
嘉兰从未像今日这般,感受到天崩地裂的恐惧。
“大夫人!!”
“大夫人!!”
“老夫人!!”
镇安堂里瞬时『乱』成了一团,原本宽敞的厅堂,显得愈发的『逼』仄而压抑。三处惊呼声在她耳边炸响,她天旋地转,一个趔趄,跌进夏时怀里。
夏时急得一边哭着叫她,一边掐着她的人中。善礼原本一直跟蒋老夫人待在一块儿,此时也被长辈们突然接二连三地倒下惊得哭了起来。
“阿姐 呜呜呜阿姐 ”善礼素来不是个怯弱的孩子,可是他现在也怕极了 他不怕刀枪,却怕亲人猝然倒下。
天要塌了。
他甩开嬷嬷的手,冲过来抱住嘉兰的腰:“阿姐!阿姐!”
善礼的声音宛若春日的惊雷,一声惊响,让她陡然回过神来 她不能倒下!她还有善礼要护!这满院子里的人,她是善礼唯一的依靠!
嘉兰狠狠地掐了自己的肉,疼痛让她清醒过来。
镇安堂早就『乱』成了一团 蒋赵氏和嘉梅都昏死了过去,顾蒲月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应该先安置哪一个。蒋老夫人原本是听到宜安长公主的动静,带着善礼赶过来,却冷不丁地听到蒋忠天和蒋善仁的消息,顿时就晕了过去。
宜安长公主扑在蒋老夫人面前,却只能和嘉竹抱在一起,哭得肝肠寸断。
嘉兰已经不用深想,只一看宜安长公主的反应,哪还有不明白的。
蒋忠亲怕也凶多吉少!
现如今看来,蒋忠地的失踪,反而是最好的消息!
嘉兰胸口的怒气和悲痛交织在一起,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如同刀割。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冷地看了瑞香一眼。
“夏时,去请刚刚的大夫,给祖母把脉。朝『露』,云开,你们俩把方才大夫开的『药』熬出来,喂给大伯母喝。”嘉兰强迫自己挪开视线,不断地告诉自己,忍字头上一把刀,然后才能冷静地牵着善礼的手,快速地吩咐:“秋渲,你先去看大姐姐的情况。大嫂嫂,大姐姐这儿就拜托你了。”
有人主事,众人连忙应了一声,慌『乱』之中,总算寻得了一个主心骨,各自忙了起来。
嘉兰说罢,又亲自去拉嘉竹,扶起宜安长公主:“三婶娘,咱们不能倒。”
她眼神坚如磐石,直接指着瑞香道:“您看看,这世上那么多牛鬼蛇神,都盼着咱们死呢!咱们若是倒了,谁去登闻鼓前击鼓鸣冤!”
登闻鼓设于宫院朝天门前,为的就是能叫冤情直达天听。一旦有人敲响登闻鼓,圣上必须亲自受理。只是敲登闻鼓,须得先踏过三块针铺的木板,受十杖,以示冤情之深,这一规矩,只针对皇亲国戚赦免。所以,极少有人敲登闻鼓,即使有人想敲,多半在走到登闻鼓前就已经一命呼呜了。
但是,嘉兰心中已经笃定了主意,等家中安定下来,她必要去登闻鼓,哪怕死在登闻鼓前!
她就不信,这世上,没有丝毫公道!
瑞香原本正整好以暇地看着里头的热闹,手捻着随手摘的花,神『色』轻松。但嘉兰这冷冷望来的一眼,毫不迟疑的这一指,让她无端打了个寒颤,一时没握住,花登时就掉在了地上。瑞香恼怒地抬脚碾了上去,把那朵花狠狠地碾进了尘土里。
宜安长公主却在嘉兰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瑞香,凄苦悲戚的神容里,竟然也渗透进了决然。
“兰姐儿,你说得对。”宜安长公主缓缓道。她紧握了嘉竹的手,爱怜地为嘉竹擦去了满脸的泪水,然后把嘉竹的手放到了嘉兰的手心:“兰姐儿,嘉竹就多靠你了。”
嘉竹一听,心中一咯噔,立刻抱住了宜安长公主的手臂:“娘!我要靠着您!靠着您!”嘉兰也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不祥之感,忍不住颤声道:“三婶娘,嘉竹还小,怎么离得开您呢 ”
宜安长公主短促地笑了一下,却比哭还要叫人心酸难忍。她环视四周,心中涌出无限的悲凉 蒋府已经凋零至此啊
昭楚帝的刀,悬而未决地挂在脖颈上。万民请命和世家联名上书的诋毁辱骂,都未能把昭楚帝激出半分。他看似不闻不问,却一步一步,总是把蒋府往死路上『逼』。
北衙禁军围府,蒋忠天下狱,故意散布蒋府通敌叛国的消息,将蒋老太爷困于宫中。申诉的折子无一回应,求情的呼声一概不理
好一个皇帝啊!
宜安长公主闭了闭眼,悲愤的呼声在她胸腔里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焰,灼烧着她。
待她再睁开眼时,她定了定心神,轻轻地『摸』了『摸』嘉竹的发髻:“乖,你好好待在家里,娘亲出去一趟。”
“娘!你要去哪儿?你带嘉竹一道去,好不好?一道去!”嘉竹惊惶地死死地攥紧了她的手臂。
宜安长公主缓慢而坚定地捋下了嘉竹的手:“娘去求皇上,你怎么能去呢?她们也不会让你去的。好好听你二姐姐的话,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三弟弟,别让娘担心。”
“别怕,娘很快就会回来。”
宜安长公主温柔道。她素来爽利的『性』子,从未有这样温柔似水的时候。她亲亲地亲了一下嘉竹的额头:“囡囡 娘亲的宝贝哟 ”
她的语调,就像南洲的春雨,温温润润,让人心旷神怡。好像那些悲痛,一下子就被隔在了温柔外。
“朝『露』,帮我更衣。”宜安长公主却没有等嘉竹的反应,就已经端坐在镜子前,冷冷地背对着瑞香道:“瑞香,你不如也跟我走一趟吧。就让我,全了你们的意!”
都城的夏雨,来的快,去得也快。雨虽听了,地上还是泥泞不堪,走在路上,衣裳摆总是能溅到污渍。
登闻鼓前门可罗雀,偶尔路过的人,也只是低声咒骂两句这个鬼天气。
登闻鼓的四个持戬卫虽然立得笔挺,心中却也胡『乱』地想着心事。尤其是年纪最小的邢物,他守着这一口鼓的日子,虽然清闲,但实在无聊透顶。偶尔听到路过的人咒骂,还觉得有些趣味,竖起耳朵去听
“诶?那些人是往登闻鼓这儿来的吗?”
“哈?敲登闻鼓?不要命啦!”
除了对下雨的嘟囔,竟又多了几句!邢物顿时精神一振,连忙看向众人议论纷纷的方向,这一看,让他登时就愣住了
究他二十岁的生命里,从未见过这样送葬的队伍。
她身后站着四个白衣麻袍的使女,两人拿着新丧的招魂幡,两人不断地抛洒着纸钱。
在她们身侧,跟着三个穿着宫装的宫女,带着一队宫中护卫。在她们身后,是不知何时慢慢聚拢的,衣着各异的百姓。
而她从漫天的纸钱里缓缓走来,手上捧着一个木盒,梳着『妇』人的发髻,可穿的却是新嫁娘大红『色』的喜袍。喜袍上金丝银线绣着鸾凤呈祥,在雨后初霁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真的是,一步一步,踩着泥泞,走向了登闻鼓!
邢物吓了一跳,连忙帮着把刑杖和针板搬出来,心里却在砰砰砰地打鼓。这位夫人瞧上去也不是什么强劲的体魄,真能受得住吗?
旁边也渐渐聚集了些路过的老百姓,就有那看不过去的老人忍不住高声道:“姑娘诶!你瞧着这样年轻,孩子都没生几个,好端端的,敲什么登闻鼓哟!”
“我乃蒋府三夫人,我们蒋府都到这步田地,除了登闻鼓,我何处可以伸冤!”宜安长公主厉声道。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持戬卫等人相互看看,赶紧又把搬出来的刑杖又搬回去。
宜安长公主可是皇亲国戚!
“碰 ”
第一声重鼓捶在鼓面上,震得人头皮发麻。
“一哭我亡夫!哭他一片忠心未错付,却遭『奸』人害,未与圣人知!圣上啊!您睁开眼看看!我夫君他十五从戎,刀伤有六,箭伤有五。马革裹尸,捐躯以报,却被人诬害,通敌叛国!他以忠君为名,如何能叛了他的国,叛了他为之出生入死的家!您睁开眼,查一查,查一查啊!”
“碰 ”
第二声重鼓,让人四肢百骸都感到了震颤。
“二哭我蒋府!哭我满门孤寡,老无所养,幼无所依!圣上啊!您可还记得,我公爹六十披甲,公婆力竭守城,我叔伯出生入死,子侄十八而亡!可『奸』人却往我们心上『插』刀子,笑我们自寻死路。我满门忠烈,因何要受此屈辱?!您睁开眼瞧瞧 我囡囡 我可怜的囡囡 她连及笄礼都未曾过啊!”
“碰 ”
第三声重鼓,让人从心底最深处为之撼动 眼前那个擂期重鼓的人啊,她的声嘶力竭,她的抗争不屈,她一袭红袍就像火一样,烧在了人的眼前,心底。
“三哭我昭楚!哭我昭楚乌云蔽日,哭我昭楚岌岌可危!圣上啊!您睁开眼看看您身边的鬼魅魍魉!尸位素餐,小人得志 他们怎么不想想,定北之危,危如累卵!前狼后虎,盯着这滔天权势又有何用?我昭楚百姓,迟早要命丧小人之手!昭楚之危,危在旦夕!”
“碰 ”
第四声重鼓,却已是宜安长公主力竭之鼓。那声音带着拖音,让人从心底涌出悲哀和同情,愤慨和怜悯。
“都说日月朝暮悬,鬼神掌着生死权 可是天地啊!你是怎的将清浊分辨!让为善的贫穷命短,造恶的富贵寿延!”
“我合该唱一曲《窦娥冤》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宜安长公主扔了手上的鼓槌,放声大哭!
她怎能不哭啊!
吴太后盒子里装着的,就是她夫君的人头!!
她怎能不哭啊!
她夫妻恩爱,妯娌和睦,姊妹亲善的时光 那些莺鸣燕语的美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风声哀嚎,呼啸地打过登闻鼓的鼓面。铁质的鼓沿和鼓架,反『射』着冷冷的光,居高临下地映照着这个放声大哭的『妇』人哀恸而决绝的目光。
“圣上!她今日能『逼』死我,就能『逼』死你!”
“你再不睁开眼看一看,这天,就要改姓了!”
“碰 !”
我要缓一缓
大哭,大哭。
我后期一定要甜爽回来!!!谁也别拦着我!!!
残阳如血, 风声悲烈。
她看着人抬着浑身是血的宜安长公主走进来,脑袋里一片嗡嗡作响。嘉竹的大哭声忽远忽近,她依靠着门栏,身子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滑了下去。
顾蒲月匆匆从内室跑出来, 双手紧捂着自己的嘴,才能避免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第五声重鼓,竟是宜安长公主撞鼓而亡!
宜安长公主死前的悲言壮语, 随风飞快地传入了都城的每一个角落。即便是躲在宫内深院,与阴城大长公主对弈以躲避这些事的昭楚帝,也不得不听闻此事。
他捏着棋子,久久未曾落下。阴城大长公主见状, 便起身行礼:“圣上有要事, 妾便不多叨扰了。”
昭楚帝厌烦地用手指抵着额头,摇了摇头:“姑姑,先别走。”
“朕也未曾定蒋家通敌叛国之罪, 即便是定了罪, 二妹也能在皇庄上住一辈子。她为何如此刚烈,竟带着丹书铁券撞登闻鼓!将朕放在炭火上烤!”昭楚帝声音冰冷而生硬。
阴城大长公主看他一眼,他眼中全是烦躁和厌恶, 全无半点怜惜之意。阴城大长公主垂首低眸:“圣上,宜安也是被『逼』无奈。若不是她三番四次被人阻挠见不到您, 她也不会出此下策。”
至于阻挠宜安长公主的人是昭楚帝的命令还是吴太后的命令, 阴城大长公主权当不知。昭楚帝稍稍愣了一下, 阴城大长公主便再接再厉道:“更何况, 宜安所言,于您也大有裨益。”
昭楚帝深看阴城大长公主一眼,阴城大长公主往后稍退几步,不卑不亢道:“您也知道,妾和太后娘娘略有嫌隙。但为了您,妾愿退也愿进。您虽则信任吴家,可吴家 再者,便不说吴家,有宜安这番话再,您再整治起手底下的人来,便顺理成章了。”
她话未说满,看起来坦诚,实则也只是隐晦地点到为止。
昭楚帝略一想,叹了口气:“还是姑姑一心为我。”他说完,把万丈召过来道:“你去把蒋老太爷请来。”
阴城大长公主低着头,唇边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这才真正地退出了宫。
阴城大长公主一回到公主府,郑宣行就即刻迎了上来,焦急地问道:“大长公主,事情如何了?”
阴城大长公主微微仰着头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放心吧,蒋家死不干净。”
听她这话,郑宣行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宜安这一死,算是为蒋府闯出了一条生路来。圣上多少会忌惮那老妖婆的势力,对蒋府多怀几分同情。将这通敌叛国的罪名高高拿起,轻轻落定。”阴城大长公主却已经坐定,喝了口茶,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但是,蒋府的前路,怕还是坎坷。我不信那个老妖婆想不到宜安会撞鼓而亡。”
她顿了顿,才冷冷道:“恐怕,这一步步,都是她算计好的。她就是想看着别人痛不欲生 这才让她快活!”
郑宣行不由觉得遍体生寒,忍不住道:“何苦来哉 ”
“当初为了排挤宜安的生母,她连自己的女儿都能杀,她这样的人,有什么做不出来?”阴城大长公主冷笑一声:“要说起来,蒋府倒了于我也无裨益,还是它赖活着,陆昭才能趁机多从吴家手中分一杯羹。否则,你以为我会帮蒋府说这一番话?”
她看着郑宣行落寞的神『色』,声音稍稍放缓:“你也别惦记着蒋家那个小姑娘了。从她家拒绝结亲开始,就是亲手堵死了一条生路。吴太后那样的人,我五年前都斗不过,现在 怕也差点火候,就凭她们,就算活下来,孤儿寡母的,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是。”郑宣行没有反驳,只低低地应了一声。
阴城大长公主并不意外,反正他总有想明白的时候。此时,她将茶杯一放,便道:“以后,这都城,还将是我跟她的战场 所以,你的亲事定了舞阳郡主,琴姐儿要嫁给陆昭。”
说到这儿,阴城大长公主又长舒一口气地笑道:“幸亏你争气,脱了商籍,高中探花。以后也是仕途坦顺,不必忧心。”
郑宣行高中探花的喜悦,早就被蒋府之事冲淡得一干二净。他脸上丝毫喜『色』也无,但终究什么话也没说,沉默着点了点头。
蒋老太爷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蒋府时,就看到镇安堂前齐齐放着五口棺木。府中剩下的人,都白衣缟素,脸上哀容嘁嘁。
嘉梅和嘉竹都不见踪影,唯有嘉兰立在院中,指挥剩下的仆婢挂上白幡,善礼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蒋老太爷回来得悄无声息,嘉兰愣了片刻,『揉』了『揉』眼睛,才难以置信地轻轻唤了一声:“祖父?”
这一声,仿佛把蒋老太爷从坚硬的盔甲中唤醒,他大步向前,一手扶着棺木,未及开口,已是老泪纵横。
嘉兰也跟着无声落泪,可她流的眼泪已经太多了。双目通红,已是干涩至极。她随手抹了一把泪,给蒋老太爷递了一块帕子。
“兰姐儿 你祖母呢?”蒋老太爷一把握住了善礼的肩膀,接了帕子擦了泪,声音低沉地问她。他于来时这一路,已经知道了所有的噩耗。
但这个见惯生离死别的老将军,并没有被打倒。他还不能倒。他身后不仅只是都城蒋家,还有定北蒋家,还有数十万的蒋家军!
可他到了孙女孙子面前,却还是忍不住嘴唇颤抖,生怕在他一来一回的路途上,再有什么噩耗。
“祖母醒了,在内室。祖父去看看她吧。”嘉兰声音也有些干涩,她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道:“祖父 我们家,要获罪了吗?”
蒋老太爷还没来得及回答她,老忠伯就匆匆地领了一个人来,神『色』焦灼道:“二姑娘 啊,老太爷您回来了!薛家大少爷来了!”
老忠伯看到蒋老太爷,先是大喜过望,但还是下意识地先给嘉兰禀报。
这多事之秋,嘉兰已经渐渐成了府中人的主心骨。好像看到她,都能稍稍安心。觉得生也罢,死也罢,都能安详地走这一途。
薛怀石来了!
嘉兰心中一紧。即使嘉梅已经和薛家退婚,但如果薛怀石再来退一次婚,她的大姐姐要怎么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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