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今上荒唐至极又或是唯吾独尊便也罢了,可他既不肯落一个荒唐的名头,也没有独尊的本事。所以在嘉兰看来,蒋钱氏是完全不必忧愁的。
蒋钱氏被嘉兰这么一说,倒真松了一口气。
她并非不知道嘉兰所说的这个道理,她只是因为身在局中,那种恶心和厌烦之感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
她此时跟嘉兰说出了口,种种负面的情绪虽不如开洪泄闸,却也开了个往外的口子,不再压在她的心头喘不过气来了。
当然了,嘉兰想的还是单纯了些。这年头,能让人吃暗亏的法子多得很。嘉兰从小儿生活的蒋府干净明白,自是不太能想到的。但蒋钱氏到底多活了十多年,这时候已经心里有数了。
“囡囡说得对。”蒋钱氏爱怜地亲了一下她的鬓角。她表达亲昵的方式总是直白而热切,不管是小时候的嘉兰还是现在的嘉兰,都有些害羞。她的脸微微薄红,煞是可爱。
蒋钱氏哈哈一笑,乐呵地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语气显然轻快了不少:“听阴城大长公主的口风,先前诗文会上的确是因为昌平侯府有意请旨,为仁哥儿和李二姑娘赐婚。不过不是请圣上的旨意,而是请太后娘娘的旨意。”
嘉兰想了想诗文会上太后的言行举止,微微蹙起眉头:“她不喜欢我们。”
其实平时的吴太后深居简出,甚至对自己的娘家侄女也不会太多关照,吴如柳算个特例。但是这一次诗文会,她却一反常态地表达出了对蒋府的不满,这才是让嘉兰最意外的一点。
“不喜欢?”蒋钱氏轻笑了一声,眸子有些微冷:“她不过也是看今上的面子罢了。今上喜欢,她便喜欢。今上不喜欢,她便不喜欢。”蒋钱氏今日同嘉兰格外有倾诉的欲望。
蒋钱氏的父亲钱明益是今上的太傅,在今上还只是皇子时就是他的教导者。那个时候,今上也常常会来钱府玩儿,同蒋钱氏三兄妹关系都很好。故而,对今上的事,蒋钱氏知道的也不少。
“今上能从夺嫡之战中杀出一条血路来,自有他的过人之处。吴太后本不是他的生母,却能在众多宫妃里脱颖而出,被捧上太后之位,更可见其手段之高明。”
蒋钱氏这时对嘉兰说的事情,又比以往更要深一些:“先前我们都同你们说,阴城大长公主是一个人两张皮。但你看她如今进退有度,许三少爷出了庆丰赌场那样的事,也不见她有半点浮躁之气。你说,早先她杖杀仆婢的事会不会是吴太后的手笔?”
嘉兰先是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复尔又想了想,摇了摇头:“阴城大长公主必定是杖杀过仆婢的,兴许原因不是传出来的那样,但这件事必然是存在的。否则,她也不能被一件件空『穴』来风的事给『逼』出了都城,退居阴城五载。”
蒋钱氏欣慰地看着嘉兰,点了点头:“囡囡聪慧!不过,你只看阴城大长公主都要退居阴城,暂避吴太后的锋芒,你就可知吴太后究竟是何许人了。”
嘉兰点了点头,这点她也想到过,并不意外。蒋钱氏却只看着她,含笑不语。
嘉兰稍稍有些羞赧,好像自己充大人的模样被长辈看穿了一般。她娇声问道:“那吴太后是何许人呢?”
“吴太后啊。”蒋钱氏也不再逗她,而是看着面前的茶,沉思了一会儿,方才缓缓道:“她若为皇子,如今已经是天下之主。”
嘉兰张大了嘴,可是很快,她便明白了娘亲的意思:“吴太后深居简出,可是后宫上下对她毕恭毕敬,大小事无一不知。更可怕的是,吴家上下对她言听计从,可见她掌控力之强悍,非常人可以比拟。”
她微微颔首,压根没有意识到娘亲把一个女子说成堪为天下之主有什么问题,她只是努力地思索,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给蒋钱氏听:“而且,群臣对吴太后从无诋毁之言,皆是一片激赏之词。就连最古板的褚御史都对她赞不绝口。”
其实,就算是蒋府里,也是敬畏和赞誉并存。若不是吴太后诗文会上这一遭,蒋府里厌恶的必然只会有阴城大长公主一个。
“那她是老糊涂了吗?”嘉兰想到这儿,忍不住问道。不然她干嘛非要跟蒋府过不去呀。蒋钱氏哈哈大笑,她此时真是被这个乖囡囡逗乐了:“兴许呢,谁能一辈子才思敏捷呀。”蒋钱氏看她的目光里满是欢喜。
可是蒋钱氏的笑却让嘉兰快速地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不 娘亲,你说过的,吴太后欢喜的是今上的欢喜。”
她的声音陡然沉重起来:“如果是今上想给蒋家没脸,却难以借题发挥,所以由吴太后出面呢?”
蒋钱氏没有说话,将嘉兰抱得更紧了些。细声细语地跟她商量:“今年看来是不会下雪了,千灯节你好好去灯会玩上一遭。开春你及笄之后,婚事也要提上日程了,那时候就不大好出门了。”
她回避了之前嘉兰的疑问。
嘉兰心中陡然一凉。
祸不及出嫁女,这是律例。
但蒋钱氏不说,她便也不点破,只是埋在蒋钱氏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第一更!
第64章 冬祀除岁有信来
有关蒋善义战功的邸报在朝廷上公布之后引起了不小的波动。蒋府开门迎客笑嘻嘻, 关起门来却都一脸凝重。
联想起之前蒋忠地为吴越舟在熙春楼突然拔剑的事向今上探口风,今上却不过三言两语地为他开脱了一番,蒋府的男眷们都心中微紧,决意暗中布置起来。
蒋府表面风平浪静, 暗里风起云涌,维持这种微妙的状态开始今年的冬祀除岁。
对于蒋府的布置,姑娘们是毫不知情的。嘉梅忙着准备冬祀除岁, 倒并未察觉。反倒是嘉兰,因为和蒋钱氏的那一通密谈,心里总有隐隐的不安。
这种不安即使到守夜过冬祀的晚上也没有消散。
蒋府和都城各处一样,处处张灯结彩, 欢声笑语。就连嘉兰自己的蕙心楼的院子里, 侍女们也都乐呵地摆上了各『色』的烟火,放得不亦乐乎。
他们今年又吃过了一顿不团圆的“守岁饭”,嘉兰站在挂满红灯笼的长廊下想了想, 从去年中秋之后, 蒋府竟然没有吃过一顿团圆饭。
她的小脸被围在一圈白狐狸『毛』里,显得纤弱白皙。她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热闹,半响才轻声道:“你说, 夏间现在 好么?”
这时候,离嘉兰最近的只有夏时。其余的使女都被打发去玩烟火了, 夏时恪尽职守地守在嘉兰身边, 也没有对院子里的热闹流『露』出什么向往。
她自幼失怙, 是被钱家抚养长大, 尔后送到嘉兰身边,自小就跟着嘉兰。此时夏时也只是稍稍一愣,便低声答道:“她必会很好,姑娘不用担心。”
夏间有劳定北的一家孤儿寡母的军户照看,自己也在定北隐姓埋名找了个营生。只是为了防止别有用心之人,她的消息无法频繁地送到嘉兰跟前来。
夏时不知道嘉兰为什么在这么欢快的时候突然提起夏间来,心里头有些犹疑。她听嘉兰又低声问道:“蒲月姐姐和湍榕呢 ”
顾湍榕虽然得蒋府照看多日,但是终究不是蒋府的孩子。冬祀这样的大节,他早早地就被顾府接了回去。蒋善礼担心他『性』子弱被人欺负,还亲自跟着他回去了一趟。
顾蒲月如今也大为好转,还出来见了蒋善礼一回。只是顾蒲月面上对顾湍榕似乎是冷冷淡淡,蒋善礼对嘉兰回述之时,还颇有些为顾湍榕抱不平的意思。
夏时这时了然,她的姑娘只是心里不好受,所以才会念叨起这些她惦念的人。她心思敏锐,但此时竟也不知该从何安慰嘉兰。
“也都好的。”她有些干巴巴道。
嘉兰的愁绪隐隐,来的似乎莫名其妙,可还是让夏时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忧愁起来。她不仅忧愁,还心疼嘉兰。
只可惜往年的蒋府守岁时都不兴凑在一块儿,家宴过后虽然也会在爹娘身边凑热闹,但过了亥时,往往是夫妻归夫妻。
七岁之后,孩子便不得跟着父母睡了。如果此时有家人在,或许嘉兰能好上很多。
夏时在心底叹了口气。
“阿姐,阿姐~你怎么没跟她们一起放爆竹呀。”善礼的声音非常有穿透力,那些噼里啪啦地爆竹声一点儿都不能盖过他洪亮的声响。
夏时眼前一亮。
就连嘉兰都有些意外,欣喜地就往院门口去了。
夏嬷嬷带着几个老嬷嬷守在院门口谈天说地,此时也颇有些惊讶:“姑娘,三少爷来了!”
善礼是自己提着灯笼过来的。灯笼摇摇晃晃地照亮了他张开嘴笑『露』出的白牙,亮闪闪的,看得嘉兰心中一乐。
“你怎么来了?”嘉兰仔细地拉紧了他的披风,下意识地就拉起了他的手,像小时候一样。善礼抬头看了嘉兰一眼,抿着唇,没有挣开。
等到了室内,善礼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嘉兰,半响才严肃道:“阿姐,你有什么心事呀?是因为顾九郎被接回去了吗?”
孩子的心思总是很敏锐,即便是像善礼这样粗枝大叶的,也察觉出了嘉兰近来心绪不佳。
“阿姐哪有什么心事。”嘉兰一笑了之,善礼却不像小时候这么好糊弄了,他撇撇嘴道:“阿姐,你才瞒不过我们呢。”嘉兰稍稍愣了一下,问道:“你们?”
善礼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姐姐和三姐姐都看出来了,只是大伯母有事交代大姐姐,三姐姐要陪着三婶,所以才只有我一个人来了。”
但是他这话的意思,代表嘉梅和嘉竹都嘱咐过他要好好陪着嘉兰。
嘉兰眸子微湿,还是打趣道:“难怪你爆竹都不乐意放了,原来是受人所托呀。”善礼义正言辞:“我才不是因为她们!我就是想来陪陪阿姐,爹娘都准了的!”
善礼说罢,把小杌搬得离嘉兰近了些,仰着头看着嘉兰:“阿姐,你别难过了。等蒲月姐姐嫁过来了,他还是能常来玩的。大不了,我经常去找他玩好了。”他勉为其难而又大义凛然道。
嘉兰被他逗乐了,颔首道:“有我的宝贝弟弟在呢,我难过什么呀。”她这话肯定了善礼的重要『性』,善礼登时就乐了起来。他倒是没想其他可能让嘉兰难过得事儿,他也想不到那么许多。
“阿姐阿姐,我跟你说,我收到定北来的信了!”他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个大使命,便迫不及待地跟自己的阿姐分享起自己的喜乐来。夏时颇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个活泼跳脱的少爷,但心里却大为安慰。
嘉兰果然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配合地问道:“呀,定北给我们善礼来信了呀,是谁寄来的呀?”善礼嘿嘿一笑,神神秘秘地凑到嘉兰耳边:“是萧哥哥!”
这一声“萧哥哥”让嘉兰一愣。
她又想起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来。
第二更!周末愉快~
第65章 裕楚十一年元日
“萧哥哥跟我说, 他在定北一切都好,还跟二哥哥吃了烤串儿。今年定北的兔子多,就是瘦了点儿,他说有机会捉给我吃!”
萧肃政的信上写的都是小事, 也不过寥寥数语,是随着蒋忠君和蒋善义的家信一同寄回蒋府的。他的信主要是写给蒋忠地的,不过还是很体贴地给蒋善礼单独写了一封。
故此, 善礼此时还特别得意地强调:“是独独给我的!”
以往蒋善仁和蒋善义出征,也会给蒋善礼写信。不过都是捎带在长篇的家书里嘱咐他几句,或是逗一逗他,又或是提到些趣事, 都当他是个小孩子。倒是萧肃政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给善礼寄了封信来。
“那真好呀。”嘉兰闻言也欣慰地笑道:“善礼也是大人了。”善礼最爱听这句话, 立刻就昂起了头,特别的骄傲。
嘉兰还从这封信里,听出了更多的消息来:“定北有一句俗语, 叫 冬天麦盖三层被, 来年枕着馒头睡 。今年到现在都没有下雪,怕是来年会有旱灾。现在又是兔子成灾,定北的庄稼怕更要遭殃。”
她并不瞒着善礼, 还细细地跟善礼解释。善礼听了之后,一脸肃穆地点了点头:“我回信的时候跟萧哥哥说。”他当成了一件正经事儿来做。
嘉兰便也点了点头, 没跟他说定北人怕也心知肚明。
善礼说完了这件大事, 立刻觉得轻松了起来。他看着院子里的火树银花, 跃跃欲试地拉着嘉兰的衣袖:“阿姐阿姐, 我要玩二踢脚!”
嘉兰瞪了他一眼,善礼是不能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玩烟火的。善礼吐了吐舌头,朝门外喊道:“小满姐姐,小满姐姐!”他对嘉兰身边的使女都很熟识。
夏满乐呵呵地就跑了过来:“怎的啦三少爷!”“玩二踢脚!”善礼大声道。
夏满便来请示嘉兰,嘉兰摇了摇头:“不许他玩,只许他看。”烟花稍不留神就会弄伤人的。
善礼倒也不恼,想来早意识到了嘉兰的态度。便虎头虎脑地凑了过来:“那阿姐就随我一起看!不然我没得玩还没得阿姐陪,好不公平!”
这才是他的目的呢!
夏时掩嘴而笑。
嘉兰也乐了,点了点他的额头:“走吧,真是拿你没办法。”她便被善礼拉着,带着使女们一起加入了那围着火树银花的载歌载舞中。
裕楚十一年的元日,无雪。
烟火照旧绚丽夺目,世人同嘉兰一样,很快便也沉浸在这样的欢腾之中。
定北寄来的信除了明面上过驿站的,还有暗里寄到蒋家家主手中的。
“角宿说临川镇一个活人也不剩了。临川镇下有个护槐村,跟临川镇上的人大都沾亲带故,尸首就是由他们收敛的。且不说残垣断壁的屋子了,大部分的人都烧成灰了。”蒋老太爷手里攥着这封信,声音低沉。
来信的是蒋府暗卫里的老大角宿,他说他装作是来临川镇探亲的外地人,还特意去临川镇周边的村子打探了。村民告诉他,在焦月,也就是今年六月的时候,临川镇的确被一伙鞑子杀入。
“大部分人?”蒋忠地是向家中提议要探查临川镇的人,他此时敏锐地察觉到了蒋老太爷的话中有值得商榷的地方:“那那些没有烧毁的尸体呢?有何异样?”
蒋忠天摇了摇头,他虽然没看到信,只听了蒋老太爷的转述,但他宦海沉浮多年,自有一番心计:“现在都已经是裕楚十一年了,那些尸首早已入土。就算没入土的,怕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蒋老太爷点了点头,把信给他的三个儿子看。
“护槐村的人说,他们亲眼看见鞑子屠村,也亲眼看见吴治东率兵攻入。”蒋老太爷道。蒋忠地皱起了眉头:“村民唯一感到奇怪的地方是,临川镇上明明有卫都尉在,为什么鞑子还是能长驱直入。”
“卫都尉?这是个什么人?”蒋忠亲疑『惑』道。
蒋忠天看了他一眼:“这个卫都尉也不算个大人物,你年纪轻,也难怪不知道。他其实用兵习武都算上乘,但他早年被人津津乐道的事,也就是娶了卫家的女儿。”
蒋忠亲这样洒脱不羁的人物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卫家!?可是同姓不婚啊?”
这也难怪蒋忠亲不知道了,卫都尉出了这样的事,居然还能当着“都尉”。这可是仅次于大将军、将军和参将的职位啊!由此可见这个“卫都尉”的了得之处。也难怪朝廷不许再多谈论卫都尉了。
“据说卫都尉的夫人是卫家的童养媳,所以也一直姓卫,和卫都尉没有血缘关系,但当年的事谁也说不清。”蒋忠地对这件事也是知道的。
当初他年少时,和卫都尉见过几面,其实关系还算不错。卫都尉是个心胸开阔豪朗之人,尽管当初流言不堪入耳,但他还是选择和卫夫人成婚,并且终生无二心。
能顶住这样刺耳的风言风语,卫夫人也是个了得人物。蒋忠地记得她善骑『射』,排兵布阵能与卫都尉一较高下。
“你招来的那个萧肃政,是卫都尉的儿子?”蒋老太爷问道。
蒋忠地迟疑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他说他真名姓肖,是一个猎户的儿子。他是躲在羊圈的一个暗道里,才偷听到的对话,说话的是我们昭楚人。对话里说,吴将军须得用临川镇一战成名,所以村中无论老幼,皆得用来冲抵战功。”
他再说这话时,浑身还是散发着冷冽的气息,蒋府男眷会面的暗室里格外的压抑。
当初萧肃政再拜蒋忠地时说的话,让蒋忠地也如今日般隆冬饮冰,寒冷刺骨。
“如果是真的 ”蒋忠亲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拳头。蒋忠天神『色』肃穆地一挥手:“现在只有他一家之言,如何作数?谁知他是不是有人故意派来坑害蒋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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