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三姝(瞬息)

说道蒋嘉梅, 嘉竹又想到顾蒲月, 便问嘉兰：“二姐姐，蒲月姐姐应该也在家绣嫁妆不会来吧？”
嘉兰神情微滞，摇了摇头：“蒲月姐姐怕是也不会来。”
她又提醒道：“这次进宫，难免会有人因为九郎和蒲月姐姐的事说些风言风语，你便当耳旁风就是。不要动怒，也切记不要离开我一人独行。”
她深怕嘉竹一不留神又被人害了。虽说嘉竹自幼习武，但未必真挨得过那些暗刀子。
嘉竹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舞阳郡主幼时常出入皇宫，她对那儿熟悉得很。嘉竹就不一样了，就因为不熟悉再加上她幼时也争强好胜，她不知道被舞阳坑了多少回。
马车缓缓停在宫门前。裹挟着寒意的风让嘉兰收紧了披风。红『色』的宫墙高而威严，宫宇森森，只是站在宫墙之下，便已能让人周身气势陡然一变，添了十分的谨慎。
领路的小内侍卑躬屈膝，得了蒋钱氏的奖赏也没有『露』出额外的喜意来。宫内的使女和内侍，举止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凡有稍许的差异，便能猜到此人定然是主子面前得宠的。
在这样森然刻板的宫宇内，却悄然藏着一个巧夺天工的御花园。
御花园的花总是不见颓败之『色』，花间湖畔的贵女携行，成一幅花团锦簇的富贵图。
嘉兰和嘉竹也是这富贵图中人，她们一到，那富贵图便随之一动。
相熟的人家都簇拥而来，将她们二人围在中间。
小女孩们都是陪着姐姐们来的，她们顾虑不多，自然就更热闹些。那些矜持有度，举止娴雅的，都是冲着皇子妃位去的。大家虽不明说，却也心知肚明。
嘉竹并不太擅长和女孩子们聊胭脂水粉，虽然总有人想捧着她，但也实在是跟她爱好太不一样了，难捧到她心坎里去。
这时候舞阳郡主还没来，她百无聊赖的，一眼就看到薛娰霜竟然在那些举止矜贵的贵女里，不由一愣，拉了薛姒雪的手，悄悄问道：“你姐姐怎么不跟你一道呀？”
薛姒雪还在津津有味地听着嘉兰说着洗手面令白净悦泽澡豆方，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了一句：“什么？”
嘉竹又重复了一遍，还加了句：“回头我把二姐姐做的澡豆和方子都给你一份便是。”薛姒雪乐了，便凑到嘉竹跟前来。嘉兰含笑看了她一眼，却未曾说什么。
“我那个姐姐，是个心大的。”薛姒雪小声道，嘉竹沉『吟』了一会儿，歪着头想了想自己的几个表哥。
今上在世的共有六位皇子，二皇子是先皇后所生，先皇后去世后，吴太后教养二皇子。
后宫贤、良、淑、德四妃中，贤妃生二子，是大皇子和四皇子。
良妃生三皇子，淑妃生七皇子。
德妃乃吴太后的侄女吴汐月，没有生育，而是抱养了一个吴家旁系庶女吴婕妤生的六皇子。
皇后是今上的第二任皇后，她生的两个皇子五皇子和八皇子都夭折了，现在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是三公主和五公主。
大皇子和二皇子是同一天出生，今年皆年满十七岁，这一次选妃也主要是为他们二人选。两个正妃，四位侧妃，一共六个名额。
成为了皇子妃，几乎就是和皇子绑在了一条船上。在大皇子为长，二皇子为嫡的尴尬境地之下，这已经是明晃晃地择树而栖。
嘉竹虽然不爱想这些七拐八绕的事儿，但她也不傻，小小声问道：“哪一个呀？”
薛姒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原本是不想叫她来的，谁曾想 宫里头来人的时候 才知道她居然会医术。”薛姒雪含糊道：“我哪里知道她怎么想的呢。”
只要别把我们一家都搭进去就成。薛姒雪含糊了半句话，咽进了肚子里。
嘉竹瞪大了眼睛。
“哟，什么事儿让我们茂宁郡主这么惊讶？”嘉竹还没来得及细想薛姒雪说了个什么故事，舞阳郡主便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
“莫不是才知道你的好蒲月姐姐，在出了那等事之后，居然还能嫁进你们蒋府的门吧？”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嘉竹，嘲讽道。
“她 ”嘉竹毫不示弱，正要反驳回去，嘉兰却压住了她的手，笑着摇了摇头道：“嘉竹，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这么轻易地在人前宣说呢？便是有人要说，你便是好心提点，也只得私下提醒，切不可做那多舌之人。”
舞阳登时就被气的满脸通红。嘉竹乐了，连忙点头称是，极其乖巧道：“二姐姐说的是。”
“蒋二姑娘好伶牙利嘴。”许昭画站在舞阳郡主身边笑道：“且是大道理，处处叫人讨饶都不得呢。”
她软刀子倒是出的极好，安了嘉兰一个逞口舌之利，得理不饶人的名声。还偏不好让人反驳，不然可不就坐实了这个名声了。
可嘉兰只含笑不语，并不把许昭画放在眼里。且她也深知，此时她不说话，并不代表没有人代她说。
“你是谁？”薛姒雪就立刻狐疑地打量她：“难不成都城又出了个新贵，倒是我们疏忽了？”
在阴城大长公主的宴席上，薛姒雪自然是见过许昭画的。她不过就是瞧不上许昭画一个庶女，还敢狐假虎威。
薛姒雪的话一出，便有人笑着接道：“薛姐姐见的都是高门高第，自然是不知道了。这个呀 不过就是个姨娘生的罢了。怎的还敢到咱们面前显摆什么德言容功呢？”
说话的人是成国公府的赵三姑娘赵绘意，她父亲是蒋赵氏的长兄。只是，赵绘意饱受受宠的庶姐赵书晴之苦，人也显得刻薄，嘉梅等人跟她来往并不许多。
赵书晴听到了嫡妹的话，却安然端坐，面不改『色』。
但这一众高门嫡女却因为赵绘意的话而窃窃私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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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诸贵女针锋相对
这御花园的富贵图尤其有讲究, 谁和谁凑做一堆，谁和谁打着机锋, 谁做那众星捧月的牡丹，谁做那衬托红花的绿叶, 就同那山水错落一般, 皆有法度。
而这其中, 最要紧的一条法度是, 嫡庶分明。即便有人心里不以为意，但是为了能融入这泾渭分明的圈子里, 此时此刻也会装出不屑为伍的惊诧来。
许昭画面『色』惨白。在晋国公府, 在她爹面前, 许昭画虽然受宠到能够与嫡女排资论辈, 但一出了晋国公府，她便还是被人踩在脚底, 仅仅因为出身，就不得翻身。
就连舞阳郡主也流『露』出了一丝不耐烦。
嘉兰心底摇了摇头。在这皇宫里头, 嫡庶之分却是个忌讳。若是皇后强势，这一番话指不定还能得几分赞赏。
但是皇后无子，得宠的贤妃所生的大皇子和先皇后的二皇子还因为立嫡立长在暗地里较劲, 此时提嫡庶之分，无疑是往贤妃心里头扎针。
除非 除非赵家早已经站定了二皇子。
在场的闺秀, 也没几个傻子。二皇子一派的, 如吴家, 就对许昭画明嘲暗讽。而大皇子一派, 却是不好反驳嫡庶之分，便只轻声提点不得妄议。而那些八风不动的，大约尚在两头观望。
嘉兰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众人，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这一切不过是短短的几瞬，众人才议论了两句，便有人笑着打圆场：“都是奉凤命而来，怎会有德言容功不妥之人呢？像赵妹妹，便是闺誉极好的。”
许昭琴虽然不喜欢爱出风头的许昭画，但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许字。许昭画的亲嫡姐许昭书又是个懦弱的『性』子，此时窝在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便只能由她这个堂姐出面了。
赵绘意被她说的无言反驳，拉长了脸说不出话来。
舞阳郡主以为自己扳回一局，冷哼了一声。相比其他人轻易就被转移视线来说，舞阳郡主倒是始终如一的能看清自己敌对的对象，从不动摇。
待要她想再刺嘉兰和嘉竹两句，却被身边的一个姑娘拉了拉衣袖，那姑娘轻轻地摇了摇头，舞阳郡主竟奇异地不再出言嘲讽了。
“你怎么那么听人话了？”嘉竹惊讶地脱口而出，好奇地打量着舞阳郡主身边的姑娘。
舞阳郡主双眉一挑，居然将那个姑娘往身后拉了拉，一副保护者的姿态：“有道理的为何不听？也就是你那些胡言『乱』语，我才当耳旁风。”
“嗐，若是两位玲珑心肠的郡主都算是在胡言『乱』语，可教我们这些真胡言『乱』语的要如何自处？”太后吴家的吴三娘吴如柳笑道，又去拉舞阳郡主入座：“郡主站了这一会儿，怕是累了吧。”
舞阳虽然跋扈，却也不是傻子。吴如柳是吴太后眼前的大红人，保不齐就是哪个皇子妃。舞阳便也顺势下了台阶，坐在了吴如柳身边。
“这个妹妹，我也没见过。”赵绘意还闷着一口气，便借着舞阳郡主身后的姑娘又说起了话来。
舞阳郡主双眉一挑，凌厉不悦之『色』顿显。赵绘意却也不怕她。舞阳虽说是个郡主，可她赵绘意也是成国公府的嫡亲女儿。
“这是李二妹妹。”吴如柳跟众人解释道：“李二妹妹『性』子文静，往时不太见得着的。”众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嘉竹也不免俗，悄悄地问嘉兰：“李二妹妹是谁呀？听起来好像我们应该很熟似的。”她自个儿可是一点都不知道，从来没见过。
“是昌平侯府的李二姑娘李嫦茹。”嘉兰低声道。她倒是知道这个李嫦茹的，而且也知道她为什么甚少出现在众人眼前。
嘉竹悄悄地打量了一下李嫦茹，此时已经有地位稍低的贵女，一脸熟络地凑了上去。
看了半响，嘉竹讶然道：“她怎么都不说话呀？”嘉兰在嘉竹手心写了个“哑”字。嘉竹眉心一跳，惊讶而又遗憾地摇了摇头：“真是想不到 舞阳那个炮仗对她还挺好。”
虽然嘉竹一向来看舞阳郡主不顺眼，但此时却也不得不承认，舞阳郡主的的确确是很认真地在保护着李嫦茹，以至于都没空来找她们的茬。
嘉兰点了点她的额头：“这可是在宫里，不许『乱』说话。”嘉竹笑着撇了撇嘴。
一个李嫦茹，让众人的话题又有了焦点。因着李嫦茹口不能言，这些贵女们对她都多了几分同情，说话也就软和很多，意外地缓和了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
吴太后、阴城大长公主和皇后到时，便意料之外地看到了一幅其乐融融的场景。
“姑母原还担心舞阳闹别扭呢，如今看到这场景可该放心了？可见是孩子长大了。”皇后搀扶着太后，微微笑道。
皇后这话，让宜室长公主眉头微微一皱。这话听起来就像是阴城大长公主在暗讽舞阳一直以来都不懂事似的。
“茂宁不也有别扭的时候么？”吴太后笑着拍了拍皇后的手，对她很是满意。宜室长公主也微微含笑道：“母后说的是，孩子么，皆是一天一个样呢。谁知道他们长大后又是何种模样呢？有时候，也会叫人头疼呢。姑母定然也是深有感触的。”
许晋文荒唐无度，可不叫人头疼么。
阴城大长公主笑着点点头，脸上一丝异『色』也无：“可不是么，先前舞阳同晋文见面，晋文回来还说，他这个侄女儿可是大不一样了。原来便乖巧，现在更是乖巧了，倒跟三公主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我原先还头疼他是哪里学来这样比较，后来才知道，是三公主自个儿说的呢。天下闺秀，皆该以三公主为表秀才是。我就恨不能让晋文也来皇宫住上一会儿，若不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教得好，怎能有这么好的闺女呢？”
先是暗示舞阳私下里见了许晋文，又暗示三公主自视甚高，娇纵孤傲，再讽刺舞阳像三公主，一样的自以为是。最后话锋一转，暗讽太后和皇后。
吴太后微微一笑，轻拍了拍皇后的手：“皇上也赞过皇后教子有方。”她四两拨千斤，将众人话里话外的对峙轻巧地就拨了过去。
在吴太后的笑容里，阴城大长公主陡然一惊，猛地回过神来。
这四个人里，她竟然孤立无援！
唯一一个两头讨好的宜室长公主，也差点被自己推到了对立面去。阴城大长公主低眉垂目，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狠狠地攥紧了搀扶她的人的手。
吴太后居深宫久矣，从后宫杀出一条血路来的人，怎么会看不清阴城大长公主顿悟之后的郁气。她的眼神落在被她攥紧的姑娘身上，这个姑娘不是使女，应是大家闺秀。她神『色』一丝变化也无，仿佛丝毫也感受不到痛感。她甚至敏锐地感受到了来自吴太后的视线，含笑低首，一派娴静模样。
阴城大长公主倒是很快醒过神来，叹了口气，轻拍了拍她的手。阴城大长公主放开了她的手，搭在了宫婢手上。这姑娘便顺势将手收拢在袖子里，脸上始终十分平静。
那些贵『妇』人们无一不是人精，敏锐地看到了这个陌生面孔。尤其是那些带着闺女来，预备搏一搏皇子妃的位置的人，不由试探道：“阴城大长公主身边的这个姑娘，倒是标志得很，可有婚配了？”
“这是我的义女，家中是阴城郑氏，闺名惜葭。是极好的姑娘，家中多留了几年，尚未婚配呢。”阴城大长公主已经从先前的郁气中走出，笑着跟各位夫人打招呼。
不仅夫人这边在不动声『色』地打量郑惜葭，很多端坐的姑娘们也都在悄悄地打量她。郑惜葭生的极好，虽说是商户女，可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风范。
“阴城郑氏？”嘉竹沉『吟』了一会儿，忽然想了起来：“可不就是普济寺里那个 ”她及时地隐去了“郑宣行”的名字。嘉兰点了点头，这个阴城大长公主的义女，兴许就是当日那个郑宣行的姐妹。
“你同我们一道说话有甚意思，偏你倒是津津有味的。”那厢，皇后笑道，虚指了指一众贵女们的方向：“你呀，也是这个如花的年纪，往那儿去见见你的姐姐妹妹们吧。”
皇后此时倒是没有过多地苛责。毕竟也是当着那么多勋贵世家夫人的面，皇室的龌龊，总不能摆给外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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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欲夺目各出奇言
郑惜葭便依言坐到了闺秀中间来。她盈盈而来, 阳光照在她的裙摆上，似如凌波上日影轻晃。
三公主待嫁, 五公主生病，大公主和二公主已经出嫁。四公主是个宫女所生, 隐形人一样。六公主和七公主都在牙牙学语。舞阳郡主便先嘉竹一步, 做起了闺秀里的领头人。
“郑姐姐, 你可是第一次来都城？”舞阳郡主打量了她的衣着首饰一番, 然后笑道：“郑姐姐的衣裳料子是极好的，只是样式却不是都城时兴的。回头咱们约着, 让天工坊的师父给做两身衣裳。”
“还是郡主的眼界高, 一眼就瞧出郑姐姐衣裳不凡来。我方才定睛一瞧, 才知道郑姐姐的衣料是那藏金丝的双面绣。”
赵绘意有些酸溜溜道。这种双面绣是极内敛的富贵, 原本金丝就难得，而这种技法更是只有技艺最精湛的绣娘才会。要绣成一件衣裳, 又要不止一个技艺精湛的绣娘了。
赵绘意作为成国公府的姑娘，自然也有这样双面绣的衣裳, 可她对这样的衣服向来都极爱惜。
今日特意穿了一匹，却不过是几处花纹用了这样的双面绣，哪像郑惜葭裙摆上连绵的花面皆是这样的双面绣。
“多谢舞阳郡主。”郑惜葭半点都没有骄矜的神『色』, 她笑着提了提自己的裙摆：“这样的裙子，郡主是见多而厌了, 于我却是压箱底的衣裳了。”
她环视了众人的神『色』, 大多都盯着她的裙子看。倒是有一对姐妹一样的人物, 看似也在人群中, 却显得心不在焉。
嘉兰和嘉竹对这裙子着实没什么兴趣。嘉竹是向来对这些刺绣上弯弯绕绕的东西都没什么天赋，反正她的衣裳都是上好的，她只捡着她自己最爱的穿，谁也说不出错来。
至于嘉兰，她最喜欢的衣裙是她自己画的裙面，对于这种繁复的绣技也兴致缺缺。若是嘉梅在，说不得还会好奇一阵阴城的绣娘和都城绣娘技法的区别。
嘉兰却不像嘉竹，将兴致缺缺表现的那么明显。她还是会含笑看向郑惜葭处，就如同其他贵女一般。郑惜葭扫视而来时，也得了嘉兰的颔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