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大老太爷的声音透着疲惫,可当他在下一瞬睁开眼,目光依旧敏锐:“不过,兰姐儿,你要切记,成大事者,最忌心软。”
嘉兰明白他的意思。
蒋大老太爷早就在暗中收拢蒋府之势,否则,也不会轻易松口允诺嘉兰嫁给萧肃政。更不用说蒋大老太爷如今还握着蒋府最精锐的暗探和细作,而这些人,在嘉兰不知的暗处,源源不断地为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族长,传递着数不清的消息。
嘉兰毫无疑问是跟蒋府绑在同一条船上,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嘉梅和嘉竹也是如此。
如有一日,她们三姐妹各自为政
嘉兰笑了笑:“大祖父,您要成的是大事,而我要护的,是家事。”
“为我父亲母亲、为我祖父祖母、为我叔伯婶娘,为我兄弟姐妹,为您和所有的蒋家人,正名而已。”
她声音缓缓,却如石坠海,激浪千层。
她不是那个能只掌翻覆别人生死的人,她从来都不是。
她幼时也曾赌气想过最高的权势,却也只为了让自己能无所顾虑地行善。叫老有所依,幼有所长,鳏寡孤独皆有所养。
历经风霜,闯过剑影和刀光。她也永远都悄悄地在心底藏着那个,被娘亲温柔地抚『摸』着发髻,教导着称王称帝是“一条白骨堆积的路”的小姑娘。
她坚韧毅然的心内,仍旧流淌着南州最轻最柔的水。
蒋大老太爷怔怔地看着她,竟想放声大笑,又想慨然而泣。
可他最后,也只是喃喃低语
“恨尔不为男儿身!幸尔不为男儿身!”
嘉兰从蒋大老太爷处接了辽东郡王府的消息出来,就瞧见了等在蒋大老太爷院门口的嘉月。
晚膳是家中寿宴,嘉兰的时间不多。她还得赶紧看完辽东郡王府的消息,然后把消息销毁。
但她看到在墙根底下逡巡的嘉月,还是放缓了脚步,笑着打了招呼:“二堂姐。”
嘉月一见她,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可走完这两步,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该说些什么呢?
该说她看出母亲有异,心知母亲肯定告诉了嘉兰,所以来找嘉兰解释吗?
可是她要解释什么呢?
她宁愿做姐姐的“媵妾”的原因?来解释姐姐的软弱和她的哀怜,来解释她自己的无可奈何吗?
嘉兰看出了嘉月的犹疑不决,向前快走几步,牵住了她的手:“好好过了这个寿宴,旁的先什么都不说。”
“事非必死之局,就有转圜之机。”嘉兰的语调很肯定,透着安抚。
嘉月忽地就放下了心来,还能自嘲道:“你倒是奇人,不骂我也不笑我。”
她们二人都知道彼此的来意,也都不点明。
嘉兰笑着看她:“因为我理解你为何要这么做。旁人不信人心之善,情谊之深,并不代表人心无善,情谊皆浅。”
她深知姐妹相依为命能生出的深情。此事,她初听惊愕,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有诸多不对劲。
嘉兰不相信嘉日是会把嘉月往火坑里推的人。嘉日的软弱可欺是有目共睹的,可她从来没有在面临危机时,把嘉月推出去过一次。
从来没有。
她总是竭尽自己卑微到近乎可笑的全力,努力地做一个好姐姐。
不考虑嘉月的心思缜密和个『性』鲜明,光是从嘉日的角度想,嘉兰就觉得此事定有蹊跷。
“可是他们都不以为然。”嘉月看着嘉兰,眼眶有些湿润。她明白,嘉兰已经懂了。懂了自己无法宣之于口的无奈,哪怕嘉兰并不知道事实,也不知道她的谋划。
尽管旁人,甚至于蒋周氏的反应,都在嘉月的意料之中。可嘉月还是会暗暗地期许,希望有人能戳破她和嘉日拙劣的把戏。
“我只想嫁在阿姐身边。她夫家隔壁有个教书的病秧子,他爹也曾是大儒。”嘉月不再隐瞒,向前一步,和盘托出。
嘉兰眉眼微动,可最终,也只是轻叹一声。
“他爹也曾是大儒”这句话在武将家中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定北能出什么闻名于世的大儒呢?而嘉月身体见好,又如此敏思聪慧,定北蒋府上下不可能让她嫁给一个无用的“病秧子”。
但先有“媵妾”这一出闹剧在前,只要嘉日和嘉月扛得住压力,定北蒋府就很可能只能后退一步。这时候,离嘉日夫家距离近,好歹还是曾经的大儒之子,这几点就能勉勉强强入得了眼了。
然而,这样的筹谋算计,却是步步艰辛。
嘉兰还想再跟嘉月细说,可本该在她的客房为她安排庶务的夏满却神『色』焦急地匆匆赶来:“『奶』『奶』,家里有急信,咱们可能得马上赶回巾帼城!”
蒋钱氏对嘉兰说过“皇权之争”。
尤鼎悌突然重病,护国城紧急调走了巾帼城的大量守兵!
前来传信的是嘉兰留守在巾帼城的心腹亲卫丁酉。是柏良亲自请他向嘉兰报信, 请嘉兰回去相助。柏良未曾说是何事, 但嘉兰二话没说, 带上守锋就赶回了巾帼城。
她一回到巾帼城, 就立刻意识到了气氛的变化。
街上的行人锐减, 行商的影子寥寥。就连一些热闹的小店, 好多都关了门。
“怎么回事?”嘉兰一下马车, 还没换下身上的披肩, 就直接问留守在巾帼城的丁酉和丁亥。
“柏师爷说,他会亲自派人来请您, 有些事只能当面跟您说。”丁酉恭敬道,但他旋即又道:“不过, 属下今日看到大批兵马出城。城中百姓恐有战事, 已经惶惶不安了一整日。”
“战事怎么会祸及巾帼城?”嘉兰惊骇道:“难道护国城已经失守?!”她说完,又摇了摇头:“不可能。这么大的消息, 大祖父怎么可能坐得住。”
她又想到早前从蒋大老太爷房中走出来的狄叔,眉头一皱,嘴唇紧抿,流『露』出几分令人心颤的凌冽气势。
“夏满, 小寒、丁亥,你们留下照看府中。夏团, 芒种, 你们带人跟我去巾帼城府衙。”嘉兰一点儿都不想在家中枯等消息。
她紧接着又吩咐道:“小寒, 你着人去把肖夫子接来府中。夏满, 你去巾帼蒋府问问,把阿宝接来。然后派人去各处报信,一切有我,无需惊惶。”
“府中先一切如常,暗中戒严。今日大祖父大寿,赏下去,同庆。”
“是!”
众人找到了主心骨,惊疑不定的心一下子就安稳下来,有条不紊地按照去执行嘉兰所言。
嘉兰带着夏团等人出门,不过,还没登上马车,就被善礼叫住了脚步。
“阿姐!”善礼一路奔来,闯到嘉兰面前时,一手撑着马车檐,大口地喘着气:“柏师爷让我来接你。”
“你怎么一个人来?”嘉兰看着满头大汗的善礼,心中一怔。
“我带了一小队人。但是他们跑得没我快!我知道阿姐肯定不会在家枯等的,我们要是慢一点,阿姐可能就得绕远路了。”善礼随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朝嘉兰『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看到善礼的笑容,嘉兰心中微定。这意味着,情况好歹还没太坏。
“还是这么憨。”嘉兰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想要给善礼擦汗:“就算柏师爷挪了地儿,他也肯定会在府衙留人,我就算走弯路,也折不了多远。”
“阿姐,不用了!”善礼连忙跳步躲过了嘉兰的手,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嘉兰愣了一下,笑了一声:“果真是大了。”
“总旗!总旗!”善礼正不好意思地挠头呢,一听到后头兄弟们的叫声,立刻就胡『乱』地抹了把脸上的汗,挺直了腰杆。
嘉兰觉得有点儿好笑,又有点骄傲。不过,她遥遥望去,一溜儿跑来的都是跟善礼般大的少年。善礼本该在山中受训,这些半大的少年也根本顶不上什么成年将士的作用。她眉头一蹙,低声问道:“善礼,柏师爷去哪儿了?”
“他在娘子村。”
嘉兰到娘子村时,柏良已经和江河对坐着喝了半响的茶。
一看到嘉兰,柏良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再这么喝下去,他今晚起夜就得五六回了。这江河实在是太难缠了!软磨硬泡,软硬不吃!
但江河一看到嘉兰,马上就站了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恭敬地向嘉兰行礼:“见过『奶』『奶』。”
嘉兰朝江河点了点头:“辛苦江管事。”她说罢,又看了眼柏良:“柏师爷,出了什么事?”
嘉兰一到,江河就自然地坐到了嘉兰的下首。
柏良先前被他绕话绕得火气有点儿大,忍不住瞪了江河一眼,才开口对嘉兰道:“『奶』『奶』,军中紧缺,还请您高义,出绣娘缝制军甲,再派出随行的军医,带上草『药』,以及伙夫和羊『奶』。”
“要多少?让我看看单子。”嘉兰也很爽快。她完全不担心柏良敢欺蒙她。
柏良被她的爽快一噎,还是江河回到:“『奶』『奶』,他们想征用我们所有的绣娘和厨师,还有所有成熟的『药』田。他们还想杀我们一半的羊,取用我们今年所有藏的羊『奶』。但是,这样的话,咱们就做不完供货的单子了!”
他说道后来,语气有点沉,看着柏良的眼神里,是明晃晃的不满。他觉得柏良根本不是来请求帮助,他就是来打劫的!
柏良原本不觉有什么,但在嘉兰的面前,他好像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愧。
其实他也知道要求过分,但实在无法。朝廷给巾帼城拨的款项,压根就没往养军上考虑。他们之前还是靠着入股嘉兰的产业,再加上定北蒋府暗中的支援,才缓过了最初的一阵煎熬。后来,慢慢地在暗中置办起自己的产业。
然而,这些产业是绝不可能漏在明面上的。
就算他们有钱,他们也不能表『露』出来。更何况,他们也只能一点点地用钱。否则,钱来得太快,一样会惹人生疑。
现在,他作为巾帼城这么一个“穷得叮当响”的主事,只能来向嘉兰求助。
嘉兰看了柏良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巾帼城有难,我们自当鼎力相助。只是,我们生意人,讲究诚信为本,不敢失信于人。”
柏良皱着眉头看着她。
“所以,还请柏师爷把所需军甲的详细数目告知我,我好调派人手。而且,缝制军甲,也并不一定需要手工精湛的绣娘。为安稳巾帼城百姓,我建议柏师爷不如调动起留守城中的百姓,一齐缝制军甲。”
嘉兰语速不慢,这些谋划就仿佛生根在她的脑海里,无需多加思索,就可脱口而出:“粮食一事,大量羊肉并不可取。如果全杀,鲜肉如何保存?如果运活羊,难道柏师爷还要到护国城去放羊?最好的方法是取羊『奶』,制作成羊『乳』扇饼。”
“但如前所说,我们需要人数和时间来定粮食的数量和运输的时间。”嘉兰看着柏良,语气十分镇定坚持,就差没摆明告诉柏良,她要知道详情了。
柏良没有说话,嘉兰也不直问,而是接着说道:“至于军医,希望柏师爷也不要强人所难。我亲自随你去问问咱们这儿沐春堂的大夫,可有愿意随行军中之人。”
“如果没有呢?”柏良此时方才开口。
“那就由大夫训练军中人,教他们最基本的止血和包扎。只要挨过了失血这一关,伤兵可以转移至城中。愿意随行军中的人可能不多,但愿意前往护国城的人应该不少。”
“如果还是无人愿意前往呢?”柏良再问。江河在后头听着,不由得紧锁眉头嘲讽道:“柏师爷,巾帼城的百姓可不是这等贪生怕死之人。”
嘉兰微抬了一下手,江河便噤了声。
“如果还是无人前往,则十八以上,六十以下,非家中独子者,令其前往。”嘉兰看着柏良,缓缓道。
柏良松了口气。
“『奶』『奶』心如明镜。”他说罢,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单子来,递给了嘉兰。
嘉兰快速扫了一遍,知道这大约才是柏良的真正所求。她把单子递给江河:“你去与各处管事对照单子,商议此事。拿不准主意的,带着负责的管事一块儿来见我。”
嘉兰说罢,瞥了柏良一眼,尔后再吩咐道:“现在就去。”
江河拿过单子,翻看之后心中稍安。只是,他看着柏良,有几分迟疑。但他也明白柏良不可能对嘉兰不利,迟疑几分,他就退了出去。
等江河一走,嘉兰立刻就看向了柏良,神『色』凝重地问道:“柏师爷,护国城到底出了何事?”
护国城出的,是天大之事。
不知为何,有一天尤鼎悌起床时,突然就无法动弹,摔倒于床下。
这件事最开始无人知晓,众人只知道狄师爷曾突然被尤鼎悌的亲信软禁,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就在众人心中疑窦丛生之时,狄师爷又重新回到了众人的眼前。他同时带来的,是负责协调调度定北军势的秦伏的军令 护国城统领一职,由萧肃政暂代!
随军令同来的,竟然还有狄师爷亲笔,尤鼎悌盖章按印的奏请书!
群龙无首,异军突起。一时之间,众军哗然!
然而,护国城城内却无人怀疑此封奏请书的真实『性』。因为并无人阻碍众人见病中的尤鼎悌,尤鼎悌尽管口齿不清,但是对这封奏请书没有表达丝毫的异议。
哪怕各怀鬼胎,护国城里大大小小的将领,表面上都认了萧肃政暂代统领一职。
只不过,护国城里的兵将认了,却不代表护国城外防的防镇会认。
防镇,直面北狄的冲击,是进攻和防守的咽喉。哪怕尤鼎悌再草包,在这等重要之地,他放的也是自己心腹之中的心腹,尤强。
尤强无法离岗一探真假,却对那封奏请书,一个字都不信。他根本不相信尤鼎悌会亲自上书把权力让出去,更不相信尤鼎悌选的是萧肃政而不是自己。他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萧肃政合伙狄师爷玩弄的阴谋诡计。
此人刚愎自用,只有对尤鼎悌才唯命是从 萧肃政要想在护国城真正立威,就必须先亲自打下一场漂亮的仗。而打这一场仗的前提,是要拿得下防镇的指挥权。
尤强成为了萧肃政立威之路上巨大的绊脚石。
萧肃政知道众人不服,都等着看笑话。
但是,这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哪怕死在战场之上,萧肃政也只会选择前往。众人的笑话,不过是偶尔拍落脸上的细沙,他根本毫不在意。
他逆风沙而行,把那座暗藏着无数恶意目光的护国城抛在身后,只抬首看了眼巾帼城的方向。风沙『迷』了眼,他眼前仿佛有氤氲的雾气。但,也只是匆匆一眼。
尔后,他策马扬鞭,低声而吼:“走!”
战马嘶吼,马蹄扬起风沙。萧肃政一马当先,领二十精锐,绝尘而去。
【今日推荐】
《风语咒》
昨天看完了这部电影,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瑕不掩瑜”。
电影搞笑的部分很刻意,剧情也不算很张弛有度,逻辑也有点儿圆不上。
但是,光是母亲奋力奔向孩子的那一幕,光芒足以让我忽视其他的瑕疵。
反正我是在那儿哭得稀里哗啦的 _:3」 _
夕阳西下,防镇周边的农田之上, 仍有稀稀落落的人群在收割粮食。
萧肃政等人策马而过, 农田里的人都紧张而惊骇地抬头看他们, 直到看清是昭楚国的军服之后, 才又松了一口气, 低下头继续采摘。
“统领, 这些百姓怎么还敢待在这儿?”乌艾也是随行之人, 见状诧异地问萧肃政。
萧肃政抬头看了眼防镇紧闭的大门, 勒马停步,沉声道:“为了抢收。百姓困苦, 粮食是他们的命根子,只要战火停一天, 他们就会从镇子里出来。”
“那不是该开着安全的侧门, 好方便百姓出入吗?”乌艾看着紧闭的大门,有点儿二丈『摸』不着头脑。萧肃政没答话, 先示意二人分别去敲正门和侧门,没过一会儿,都无功而返。
萧肃政冷笑一声:“这门,是为我们而关。”
他说罢, 高举起手中的令书,朗声喝道:“军令到, 防镇守将尤强听令!”
城墙上有一瞬的慌『乱』, 萧肃政所在的侧门没一会儿就多出了一倍的守兵, 尔后, 人群簇拥着一个身披坚甲的男子走了出来。
“我乃尤强,墙下何人,敢在防镇放肆!”尤强大声呵斥道。
萧肃政扫了眼城墙上站着的人,眉宇里多了几分厉『色』。
这尤强果然刚愎自用。如今仍是战时,他居然还专门调兵来对付自己,而不是合理地安排兵力防守各处。这防镇至今还未被攻破,恐怕也不是尤强一人之功。
“巾帼城统领萧肃政,奉军令代护国城统领一职。”萧肃政气沉丹田,声音洪亮而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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