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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学姐与沢田学弟(张不丧)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多保重。”
她关上门,看到少年慢慢低下了头。当房门终于阖上的时候,她忽然松了口气。
这就是他们最后的对话了,涉及一个陌生的仆人,以及一些不痛不痒的关心。志野不再愤世嫉俗,也不再歇斯底里,表现得十分安静。
离开的时候,优莫名加快了脚步,结果在楼道遇见了叼着香烟的医生。她叫住他,声音几乎是仓皇的。
“站住!”
医生回过头,看着少女笑笑,说:“有什么事?小小姐。”
她被这轻佻的称呼弄得皱眉,但还是问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么?让人变听话的药。”
“哎呀哎呀,这可不是能和未成年少女探讨的话题啊……”男人挠挠头,“如果我说确实有呢?”
优没听懂他的玩笑(沢田纲吉听懂了,正冲着夏马尔怒目而视),顿了顿才喃喃:“…别给他用。”
说出口后,她自己都流露出讶异,但很快收敛。
“什么?”夏马尔表示没听清。
“别给志野用那些药,”她冷冷重复,“老师给你多少钱?不管她出价多少,我都给你十倍的报酬。”
闻言,夏马尔眼神闪动,然后随口报出一个数字。她快速写下一张支票、掷到他怀里。
“嘶,眼都不眨一下啊……不怕我出尔反尔么?”
优冷笑一声当作回应,然后径直离开了走廊。她走得那么匆忙,仿佛自己也不能理解自己方才的言行。
就这样,她的心被迷惘笼罩着。直到走到楼下,有黑影从眼前猝然坠落、狠狠砸在地上,心头的迷惘才被另一种心情取代。
“……”
雨声如注。少女挥退周围人,于是自己也沐浴在雨中。她死死盯着垂死的轻生者,数分钟以前,他们还曾有过交谈。
与此同时,沢田纲吉静静注视着她,终于将真相收入眼底。
他意识到人言其实是不可信的,即便是连说话者自身都无比确定的时候。
就像优说她反感志野,但在最后还是叫住了夏马尔、试图令他帮助他;
就像他们非说她碰了尸体、拿走了什么,可她只是俯下/身,轻轻阖上了他的眼睛。
关于是否是她害死志野,日后优时常陷入一种自我的诘问。但在他刚刚死去的那段时间,她并不想这些,那时所有人都不想,他们仍处在“接受一个人已永远离去”的适应期。
像这段时期,有的人很快度过,有的人永远困顿。葬礼是在这时办的,趁着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悲痛是含混不清的,且能保有理智,浓的淡的都混在一起,可以达到一种体面的平衡。
优坐在屋子里,离遗体最远的地方。让和其他男人们去到另一个屋子谈事;爱子搂着千穗理,低声说着将酒店房间封住的话题;其余宾客聊天,或是用手帕捂住面部,大家共同等待着葬送。
优很乖,端庄地坐着,但眼神时不时一空,让人能体会到她克制的悲伤。这表现落在须王老夫人眼中,她露出满意的神情来。
佛经气势汹汹。到了遗品着用的环节,大家都要使用逝者的遗物,以表哀思。志野生前喜爱的东西被盛在托盘里端上来,像一道菜肴。
他的衣服被端到优面前。她的姿态仍然乖巧,说:“…不。”
轻细的声音最初溺于佛经,只因与哀恸的氛围格格不入,才逐渐被人们感知,引起哗变。
“优!”老人发出低沉的警告。她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站起来,说:“不。”
这次声音清晰很多,所有人都听见了。千穗理的眼眸雪亮,那光芒起初带着惊喜,似乎以为志野的魂灵借她的身体苏醒。当发现自己的学生仍然意识清醒后,那希冀便凝结为憎恨。
“她悲痛过度了,烦请带她下去休息。”老人厉声说。
“等等!”出言阻止的人高高胖胖,沢田纲吉也认识——是弓道社以前的指导、当初向他发出入社邀请的西园寺老师。
“静江,”西园寺老师叫出须王老夫人的名字,语气严肃,“我看你们还是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偶尔也要听听小辈的想法,过刚易折啊。”
这个时候,千穗理忽然昏死过去,又是一阵骚乱。
这场聊天是如何进行的,她的记忆中并未呈现画面,但她再出现的时候,眼神木然平静,抬头望着门口巨大厚实的灯笼,上书汉字“御”,风穿过上面密密的孔,发出哀戚的呜咽。
“这是‘御灵灯’吧?我听说这是日本的传统,葬礼时悬于家门,能指引亡灵回家的路。”
散漫的男声自身侧传来,她微微侧目,看到一截白大褂的衣角。
“你抽烟?”她问。
医生笑笑,领会到她的意思,将打火机扔了过来。她接住,生涩地按下,放到灯笼旁,微弱的火苗反而被惨白的笼身吞没了。
“灯笼太大了,这样可破坏不了。”夏马尔又变魔术一样变出一只油壶,“来点助燃物吧?”
沢田纲吉看到医生殷勤帮忙,她指哪他就往哪喷油……按说是有点搞笑的画面,却偏偏让人笑不出来。
两个人一番努力,终于将硕大的御灵灯点燃。奇怪的是,原本坚不可摧的灯笼,火苗一起,便势如山倒,顷刻间被吞噬大半。
“烦请在这看住火势,不令它蔓延。”优说。
“知道啦。这样一来,就算是委托完成了,”医生吸了口气,“嘶,这真是我烧过的最贵的灯笼。”
“这样他就能自由么?”
“小少爷已经死啦,”夏马尔说,“自由的是你。”
“…噢,是这样。”她偏过视线,望着白色的火苗喃喃,“别回来了。”
她获得了自由么?
优后来不这么想,认为自己只是被一时的同情攫住了;甚至在跟随西园寺老师往东京去时,她还在想着要如何回去向祖母解释。
要回去,必须回去,趁一切还可挽回。于是她迟疑着、嗫嚅着,当抵达后问:
“…我能不能出去走走?”
轻易便得到了允许,少女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只力图厘清志野之死带给她的冲击。
当然令她悲痛,否则她不会行为失常,不会忤逆家人。她甚至是悔恨的,她毕竟有机会救下他——如果重来一次,她可以救下他。
但这些不致令她崩溃,她会恢复,会从这件事上吸取教训——志野太愚蠢,为了些可笑的东西罔顾性命。
她也愚蠢,竟然割舍姓氏、离开家里——为了什么离开家里?她放弃了什么、得到了什么东西?
少女漠然环视四周:大雨过后,空气清新,多余的雨珠顺着叶子纹理缓缓下坠,将枝条压弯,随即颤动着弹起……都是些司空见惯的景象,然而难以否认,她的心情的确不可思议的轻盈。
“假如让志野当上菊亭的当主,再让他和优……”妈妈的话犹在耳边。
还有志野冷笑的脸,“优,你真这样想么?”
她便回忆起他濒死时的样子。当他的身体停止抽动时,她正如此刻的心情。少女身体一颤,更多东西汹涌扑来。
“母亲,请允许我们分开。”
“我和让的性格并不适合。再继续尝试也不会有结果。”
“为须王的利益考虑。”
“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对自身命运的悲叹上!”
“不要妄想了,你和妈妈。你们都要继续待在这,一直待在这,待一辈子。”
“你不是优!冒牌货!去死!你变得和他们一样了——”
“…真没想到,我们也变成这样的人了啊。小时候绝对不想成为的人。”
“上一辈或许也说过同样的话,在我们现在的年纪。可到头来,我们还是站在这里。”
“…我不会变成那样。”
“小少爷已经死啦,自由的是你。”
“感谢我吧,把你从那群人中间‘解救’出来了。”
优屈起身、捂住脖子,感到那里有一道道绳索缓慢收紧;她意识到自己是多么虚伪的人:那些失常与悲痛无关,只是一种自私的、兔死狐悲的恐惧。
即便重来一次,她仍会袖手旁观。重来一千次也一样,她不会救下志野。
崩溃来得悄无声息。她颤抖着,悲意枯竭而浩大,仿佛无处遁身的囚徒,仿佛吞噬天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强撑着直起身来。
有脚步声正朝这里缓缓靠近。
“那、那个……你还好吧?”
优转过头,多余的雨珠沿着发梢簌簌滚落。静默之中,她对上一双怯懦躲闪的暖褐色眼瞳,尽管恐惧和打退堂鼓的成分更多,但里面毕竟闪动着真实的担忧与关切。
牢笼之外。
那是时隔多年以来,她再度见到毫不饰以伪装的善意。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让大家久等,文案0%场合回收完毕!U: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光也说不定……69:微笑.jpg不过,初遇从27的视角来说就完全是另一个故事了。他压根不是和陌生落难美少女搭讪的性格嘛(摊手)

第166章 sunshine
看她穿着漆黑和服、走到并盛的某个巷口时,这场景和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合。沢田纲吉隐隐有了某种预感,心脏砰砰直跳。
他默默祈祷:快点、再快一点——
当看到一年前的自己终于出现在巷口时——和自己面对面当然是件很诡异的事——沢田纲吉按捺下微妙的心情,如见救星般朝他投去了热烈的视线。
然后他就看到对方犹犹豫豫地往巷子口瞟了一眼,露出一脸“还是别管闲事吧”的表情,迅速加快脚步离开了。
沢田纲吉:“……”
怎么会这样,一年前的自己竟然是这么个没出息的家伙!虽说在街上碰到陷入崩溃的和服少女是有点奇怪——但这可是优啊!?
他震惊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巷口,十分想要追出去直接把人拖回来,但是再看看眼神空洞的少女,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守在了她身边。
难道说,是记错了吗,可是当时明明……他正怀疑人生,又听见巷口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吉娃娃…救命啊,好可怕!是闻到汉堡的香味了吗……不要追我啊!”
沢田纲吉:“…………”他已经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才好了——原来和她的相遇竟然是吉娃娃促成的吗——太羞耻了,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另一边,优听见响动,慢慢直起身来……并露出了“哪来的吉娃娃白痴”的表情——初遇的那个时候,她果然觉得他是个白痴啊!已能精准读取女友每个表情的沢田纲吉崩溃想道。
“那、那个……你还好吧?”
当褐发少年犹豫着发问时,那纯粹是礼仪性的问候,他看出她是被他惊扰。
“…不太好。”她慢吞吞地说,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褐发少年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回答,露出了一脸吃大便的表情——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来啊!?倒是快说点什么啊!旁观的沢田纲吉内心咆哮。
“确实是会有这种时候呢,啊哈哈哈。”瘦弱的少年发出言不由衷的干笑,“我今天也被老师痛骂了一顿……”
优:“……”
沢田纲吉双手抱头:究竟是在说些什么啊,一年前的自己!?
与此同时,巷口的褐发少年同样双手抱头,露出了一模一样的绝望表情。
这个时候,像要为尴尬的气氛添砖加瓦似的,一阵象征饥饿的“咕噜噜”声在安静的小巷中响起。少女迟缓地捂住肚子,面无表情地盯住少年,比起羞耻,更像是要杀人灭口的样子。
一年前的褐发少年:“……”
“啊…啊!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他反应过来,将手中印着M记字样的纸袋恭敬奉上。她迟疑一下,伸手接过了。
见状,褐发少年长松了一口气,就像看见山匪接受了过路钱一般,“吃点东西,心情说不定就会好起来了……请加油啊!”
说着这样完全起不到安慰作用的烂话,他朝她僵硬地点点头,就像和认识的人打招呼那样(旁观的沢田纲吉一脸惨不忍睹)。
优一愣,视线在他的校服处停顿一下,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他就已迫不及待地转过了身。
“那我、我先走了。唔啊…你不要过来啊!”前半句是意味不明的离场宣言,后半句则是对着追过来的吉娃娃虚张声势。
这算什么啊!?目睹全程的沢田纲吉斯巴达脸:明明在记忆中,他们的初遇应该是更美好、更温馨一点的,就像雨后初晴的彩虹——少年以贫瘠的语言功底形容——结果从她的视角看,他基本就是扮演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汉堡路人而已!?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远,优才略生疏地拎起那只M记纸袋;打量一会儿,试探性的伸手戳了戳。
刚出炉的汉堡,触感大概很温暖。
之后,她没再碰包装,而是拎着袋子走出了巷口。沢田纲吉立即跟上,场景忽地一转,已到了室内。是熟悉的旧教职工宿舍,少女和西园寺老师面对面坐着。她还是没什么精神,两只眼睛下方各挂着一片乌青。
“……现在住所定了,你还要在这附近选一所学校。别看并盛地方小,国中倒是有好几所,再算上隔壁町……”
“哪里都一样。”优低声说。
“怎么会?”西园寺老师摇了摇头,看她眼神空洞、明显是没听进去,便道,“最近,还在练习弓道么?”
她的眼睫颤了颤,神情终于有了些微波动,“…是。”
“拉弓时的感受和以前不太一样,是么?”
她没回答,算是默认。
“弓道是自省的修行。在行射时,你的心境、生活,都会体现在射型里。”老人淡淡道,“反过来说,你是怎样的心情、你如何看待自己的生活,这些都会影响你的射型。”
“有这么糟糕?”优苦笑,“或许我该放弃弓道。”
“这么轻易?”
“这又不是我唯一放弃的东西。”优喃喃,“…都一样。”
少女眼底一丝光亮都没有,近似于沢田纲吉记忆里的模样——在学校仓库见到她的时候。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可你表现得像它已经快要结束了似的。”西园寺老师发出叹息。
“…难道不是么?”她木然道,“学习,‘工作’,一眼看得到头。”
老人定定地望着她,然后问:“优,你想回去么,回到你原本的高度去?”
“…不,”她低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不想回去。”
她的眼睛空空的,里面盛着倔强与茫然。西园寺老师摇摇头,目光耐心而宽和。
“会变得好起来。”他温声道,“这是老人家的经验之谈——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讨厌听见我们这样说,但事情总是这样。
“当你一直往下坠的时候,总会发生一点事,让你重新看到生活的美好。即便是很小的小事,甚至不是发生在你自己身上;即便只是浮上来透口气,紧接着又要沉下去。人是为了这些美好的瞬间活着的,它们让一切变得有意义。”
“也有人死了。”她说,语气笃定,“不会变好。”
“我不会和你争辩。”西园寺老师说,“你说你要放弃弓道,我的建议是…过半年再决定怎么样?用这半年,去尝试点不一样的事。去一所不同于樱兰的学校,认识一些以前没机会接触的人……对了,去谈场恋爱如何?”
她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难以言喻,“……您在开玩笑。”
“这可不是玩笑!”西园寺老师大笑起来,“没有恋爱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优,你也差不多该去谈场恋爱了!”
“我不需要。”
“现在就这么说还为时尚早,”老人冲她眨眨眼睛,“这是‘外面世界’的奇妙之处。没有人再去安排你的人生、提醒你每一天的行程,所以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或许你会遇到一个人,让你开始好奇恋爱究竟是什么;或许你会认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你们会一起完成一些事,又或者因一些意外分开——爱情、友情、意外、改变、目标……你的生活会变得截然不同,至于这些是否是你真正想要的,你要自己慢慢去体会。”
“我不——”她高昂的声音慢慢虚弱下去,“我不能……”
老人便怜悯地看着她,低声提醒:“你一定会经历这些,被迫或是主动。你还会遗忘一些东西,随着时间——你毕竟还活着。”
她惨然一笑,神情变得更加空寂,仿佛这些事比死去还恐怖。
一阵短暂的静默。西园寺老师若无其事地接上原先的话题:
“现在,你要选择一所学校。从偏差值和社团考虑,最适合你的果然是绿中……除此之外,还有我任教的并中;嗯、町内另外一所学校叫什么来着…校服是棕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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