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学姐与沢田学弟(张不丧)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优一一应了，面色十分平静。也不知为什么，她的视线又不着痕迹往沢田纲吉那边绕了一圈，明明他低着脑袋，看不大清表情，优却总觉得他现在不是特别开心。
“……董事长嘱咐，让小姐安心在这休息，其他事暂时不用去想。医院这边已经打过招呼。如果有什么需要，直接向值班护士提就可以。需不需要再为您请一位专业护理？”
优看了褐发少年一眼，说，“不用了。祖母那边有没有说什么？”
秘书笑容不变，“会长和董事长的意思是一样的。”
“这样吗。”优沉吟片刻，然后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秘书很快起身告辞，褐发少年送她出门。优躺在枕头上，侧头望着窗外，等听见房门闭合的声音时，眼眸中的光彩顿时冷下去。
“野田小姐……叔叔真是因为工作缘故所以不来么？”沢田纲吉低声问，“之前明明每天都会过来啊……”
“董事长说，现在应该以优小姐的心情为重。如果她的记忆真的回到两年之前，还是不和她产生正面冲突为好。”野田小姐默默移开视线，“…同时，他正派人加紧赶制轻便的夜行服。”
沢田纲吉嘴角抽搐：所以那个忍者大叔是打算趁着夜色偷偷跑来探望么？还是别来了！万一被现在的学姐抓到，世界一定会毁灭的！
“那…伯母呢？”他犹豫着问。
野田小姐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
“啊…是指爱子夫人么？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昨天她不是还在医院么？”
是这样没错。少年在心里回答。可是等优一醒来，她就忽然不见踪影了。
他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野田小姐，好像是不该告诉的。所幸对方也没深究，而是推推眼镜，严肃道：
“沢田さん，董事长还托我向您转达，接下来优小姐恐怕不会愿意一直待在医院。如果她有什么临时的想法，还请您务必照顾好她。钱的事不用担心。”
说着，她奉上一张黑色的信用卡。沢田纲吉连忙摆手拒绝，可野田小姐不由分说，直接将信用卡塞进了他的大衣口袋，语气也变得亲切了一些，“以防万一，总是没错的。”
沢田纲吉没说话，率先浮现在他脑海的是少女苍白文静的侧脸。老实说，不知道为什么，有时他还是很难把失去记忆的学姐和自己熟知的学姐联系在一起。
不愿待在医院、私自跑出去什么的，优学姐百分百会这样做；可是那个安安静静靠在床上的优さん也会么？不对不对，她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啊……
此刻的少年浑然忘记了先前大哭着跑出病房的蓝波，只埋头纠结女友忽然之间的变化。他心不在焉地挥别了野田小姐，重新拉开病房的门，然后就被温热的病号服砸了一脸。
同时响起的还有熟悉的、命令式的声音，“转过去。”
“欸？”沢田纲吉一呆，这时病号服因为重力的作用往下滑，透过薄薄的布料，他依稀看见了少女裸露的双肩和细细的内衣系带……褐发少年顿时发出一声惨叫，猛地转了180度，脑袋重重磕在了房门上。
优：“……”
“对、对不起！”少年继续以头抢门。身后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不停，令他非常想要夺门而逃。
可这时候把门打开好像也不合适……他只好用力闭着眼睛，好像这样就能把刚刚看到的画面一笔勾销、或是用脑压把犯下罪过的眼球挤爆似的；可其实也没什么用，灼人的热度从脚底一路冒到头顶，脑浆蒸腾。
“你好像没有敲门的习惯。”少女说；声音喜怒难辨，只是冷冷的。
褐发少年这时才后知后觉，她在换衣服究竟意味着什么，于是赶忙问：“优さん要出门么？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她说，“当然是回家。”
回家？回哪个家……难道是指那个须王家本宅！？
沢田纲吉脱口而出：“不行！”
“…你在命令我？”即便是背对着她，他也能感受到她此刻冷淡的目光。
“当然不是！”少年赶紧道，身后传来逼近的脚步声，他更紧张了，同时下意识把手上的病号服乖乖递了过去；身后少女微微一愣，直接接过往床上一扔。
“麻烦让一让。”
她礼貌地说，并以一种坚决的态度拨开他。彼时沢田纲吉还闭着眼睛，听到开门声时重新睁开，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小片裙角。他心里一慌，本能地跟了上去。
一开始，他只是犹犹豫豫地跟在她身后，自己也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最后只好带着巨大的慌乱问：
“优さん，你…你为什么忽然要回家去？”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她头都没回一下，边向前边道，“我不相信秘书说的那些话。什么忽然丢失了两年的记忆，什么抛弃了家族、从樱兰退学……”
“但、但是医生说……”
“对于医生说的话，我也持保留意见，”优说，“还有爸爸，妈妈…我谁都不信，除了我自己的眼睛。”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莫名给人以寒冰的印象，仿佛正一往无前地破开一切阻碍的水花，连带着四周的温度都在急剧下降。
沢田纲吉脚步一顿，愣愣地望着她自己加快步伐，拐进了更嘈杂的大厅。来往的人流量更大，她几乎一下就被淹没了。
“…优！”他着急地踏出一步，但忽地撞上一架推车；在慌忙道歉后，他重新陷入茫然的寻找，几次失落和恐惧后，终于在几个过路人的交界处捕捉到了熟悉的身影。
这次褐发少年没再犹豫，跌跌撞撞避开路人、一路道着歉、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像以前有过的很多次一样。
不同的是，这次她并未回握住他的手，反而投来了相当诧异的目光。
“请问还有什么事？”
优彬彬有礼地问道。
沢田纲吉气喘吁吁，没能立即回答。他本意是为了阻止她，然而，在对上那双冷淡的淡琥珀色眼眸的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了少女和他所熟悉的优学姐最根本的区别……其实区别也不在她，只在她身边环绕的人。
“…我知道了。”褐发少年深吸一口气，忽然之间妥协了。
“——优学姐，我和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个篇章当然要点书名啦写的时候真的有种小情侣重回暧昧期的感觉hhhh。我已经在想象后面u问27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然后因为距离过近27脸红心跳dokidoki的样子了（喂）

沢田纲吉当然不会想当然地以为，自己是那个例外。
他们在医院往来的人流中显得有些突兀。少女忽然动了动手腕，冷冷道：“松开。”
“啊…”褐发少年这才意识到还抓着她的手，赶忙一松，“对…对不起！”
优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看他，没说什么，转身走了。褐发少年留在原地，茫然地望着她的背影，最后颓丧地垂下了脑袋。
片刻后，他忽然感到有人从她离开的方向靠近，没精打采地抬眼，却对上了意料之外的温凉眼眸。
“你太慢了。”优慢条斯理地说。
“…欸？”少年回以一个痴呆的注目。
她没解释折返的原因，只是歪了歪头，一缕浅栗色的发丝从肩膀垂落。
“车站怎么走？”
听到问题，褐发少年又“啊”了两声，总算反应过来，“这、这边！”
优点点头，还是走得很快。沢田纲吉只好也快步跟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简直觉得回到了一年以前、并中弓道社刚刚成立的时候。
“学姐，你走慢一点吧。”
“时间可是不等人的，”她连稍微停顿一下脚步的空隙都没有，“生活得太悠哉了可不行呐，沢田…さん。”
为了市民的方便，并盛町的大型公共设施相隔都不太远。他们很快就从医院走到了车站。
步入熟悉的前厅，少年立即回忆起了去年暑假在这等候优学姐的情形，她直接穿了一身弓道的袴服过来；他有点感慨于时间的流逝，丧失记忆的少女反倒一脸淡定，自顾自走到闸机口，直接掏出了手机。
“…奇怪，我为什么要拿手机出来？”
她在紧闭的闸机口捂住嘴唇陷入沉思。幸亏现在客流量不多，只有零星的几个路人，绕开她使用了其他闸机，并纷纷向她投以难以言喻的目光。少女对此恍若未觉。
沢田纲吉：“……”他赶紧把她拉到一边，然后干巴巴地提醒，“…是不是想用Suica？”
“什么是Suica？”她看看他。
“就是乘车要用的软件……”沢田纲吉挠挠头，也掏出自己的手机，想把对应的app找给她看。结果突然被扯了扯袖子。
“密码…解不开。”优皱皱眉，又接连试了好几个数字组合，但都提示密码错误；眼看剩余的解锁机会越来越少，她从望着手机屏幕变成了瞪着那边，忽然抬头看看他，似乎带着点询问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密码。”沢田纲吉赶紧说。他努力回想她以往打开手机的情形，但大脑一片空白，最后勉强想起很久以前向她展示人脸识别的功能，结果反过来被进行了一通安全教育的事。
“没有人脸解锁么？”他问。
“没有。那个不安全。”优不假思索地回答，和当时如出一辙的说辞。她的手指还是停在数字键上方，却始终没有按下去。
“早说让你设置一个了……”少年下意识嘟囔。
“什么？”
“没什么！我、我去那边买纸质票吧。”沢田纲吉立即改口。
优稍微犹豫了一下。
“…我身上没带现金，之后再还给你。”她说，“还有，买的时候要记得看……”
沢田纲吉以为她是要提醒他注意学生优惠的事，没想到她顿了顿，神情间流露出一丝困惑，最后一脸斯文和冷漠地改口：
“买最贵的。到家以后我十倍还给你。”
沢田纲吉：“……”可怕、不抠门状态的她实在是太可怕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从这种反差的震惊中缓过神，憋出一句：
“…我、我不要你还。”
优直接摇摇头：“我不欠人情。”
“也不要你的人情。”少年低声说。他心里想的是：如果有需要，他全部的零用钱、将来打工、乃至工作了挣的钱全都给她，他只要留一点打游戏用就行了……但这话是难以当着她的面说出来的。
听到他的回答，优立即蹙眉。但这个时候，褐发少年已不由分说地转过了身，“我去那边买票……呜哇！”
由于旋转时用力过猛，他差点左脚绊右脚的摔倒；还好及时稳住了身形，似乎是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乃至很有应对经验的样子。
身后一片静寂无声。
沢田纲吉的脸瞬间变得像是煮熟的虾壳一样红，头也不敢回，边暗自唾弃自己这段时间毫无长进、边慌慌张张地跑远了。
在他身后，优收回下意识伸出的手，仍是很端庄地站立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她默默侧过头，在玻璃的模糊倒影上看到了唇边浅淡的微笑。
“……”
她微微一愣，细细端详着倒影的模样，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茫然。
明明是应该感到陌生的。可实际的感受那么熟悉。
人工售票窗口多是外国游客，沢田纲吉也加入队列，等快排到他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并不知道须王本宅的具体地址。
最后，在工作人员的建议下，他选择了不限乘坐次数的日票。按理说能在东京区域自由乘车就可以，但不知为什么（或许是直觉作祟），他真的神使鬼差选了最贵的联票种类，使用范围囊括整个日本。
……价格不是一般昂贵，而且还只售三日联票。
结账的时候，他在口袋里摸到野田小姐强塞给他的信用卡，把它用力往下摁了摁，掏出了自己的零用钱。
回到前厅，沢田纲吉一眼就看到了优——她仍留在原地，仿佛是正对着车站的玻璃发呆。等再走近一点，他才发现她是在把玻璃当成镜子。
她看得很专注。直到他的身影也被投射到玻璃上，她才终于回过神，但没回头，只是凉凉道：
“不管看多少次都很难习惯……这种离经叛道的发型。”
沢田纲吉默默看着少女不动声色更换了好几次观察角度——而且顾盼间还流露出几丝笑意——他忍了又忍才没拆穿：明明就很满意现在的发型吧，这个别扭的人！
仿佛感知到他的脑内吐槽般，优忽然看他一眼：
“买到票了？好，那我们就出发吧！”
“等等！学姐，你知道接下来的线路吗？”出于多思的天性，褐发少年多问了一句。
“不知道。”优边说边往闸机的方向走。
“…欸？”沢田纲吉顿时有点崩溃，“这话不该用这么确定的语气说出来吧！？”倒是给他犹豫一下啊！
“因为以前从来没坐过电车，”她解释说，“说不定全部坐一遍就知道了。”
少年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不要小看东京的铁道线路啊喂！”
假如放在以前，他一定会再接上一句“真不知道优学姐在想什么！”的吐槽。然而，这一次却不同以往——
……她就这么不愿意待在并盛吗？
这个想法一出，沢田纲吉自己也愣了愣。一眨眼的功夫，少女已经自己过了闸机，检票的姿态娴熟，浑然不似第一次接触电车。
见状，少年的眼睛微微睁大，先前她下意识的掏手机动作、还有话到嘴边的临时改口忽然在脑海中闪现，他蓦地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难、难道说……！？
经过检票口，直走就是一张放大的东京铁道线路图。落后一步的少年遥望着图前驻足的少女，莫名生出一种危机感：那些铁道线仿佛一根根蛛丝，将她牢牢黏在了阴谋的网络正中。
不对不对、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少年赶忙甩甩头，把那些无谓的想象全都甩到一边，三步两步的小跑到她身边。
“学姐，你在看什么？”
优没对他的插话报以微词，纤长的手指在图上的某一道深蓝色线条前轻轻划过了。
“…好像稍微有点眼熟，这个名字。”
“横须贺线？”沢田纲吉跟着看了一眼。即便是不常出町的他，也听说过这条线路，毕竟那中间连通着某个非常有名的城市……
“我们先坐这个。”优说，然后才慢吞吞地补了一句，“怎么样，沢田さん？”
你明显是已经决定好了吧？
他在心里吐槽，实际却只是叹了口气，把头凑到地图前研究（优给他让出了一点位置），“嗯……那应该要先坐到东京站再转车，可能一天的时间就用完了。”
“那也没关系。”优说，“我想去那里看看。”
“好吧，”沢田纲吉没计较她的任性，又因为挨得很近，所以下意识牵起了她的手，“那我们就走这边……”
优：“……”她低头看看两个人相连的手，没动。
沢田纲吉：“…………”他咔吧咔吧僵成了石膏像，也没动。
少年一下子松开手，“噌噌噌”退了好几步，看样子就差当众给她跪下了：
“对、对不起！！！”
优心里其实没多少被冒犯感，但难免惊讶于自己对少年奇高无比的容忍度——果然，他们之间并不是不熟的关系吧？
她想了想，故意带着点生疏说：“你好像很喜欢道歉。”
闻言，他哭丧着一张脸，眼看又要说对不起；但多半是及时想到她的话，最后只是嘴唇动了动。
看到他吃瘪，少女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混合着促狭与怜爱的喜悦，一下一下，兀自在胸腔跳动着。
她认为这种感觉是非常不妙且错误的，因为不怎么受大脑控制；因此慢吞吞将视线挪开了。
无论在什么时间点，去东京站的人总是不算少。他们侥幸找到两个并排的座位，沢田纲吉还记得她曾说过的话，她以前不喜欢看到聚在一起的人群，所以把靠窗的位置留了出来。
优没推辞。从上车开始，她的眼睛就一直望着窗外；直到车门关闭，她才忽然道：
“原来真的已经过去了快两年。”
沢田纲吉一愣，才意识到她刚刚是在看站台电子屏幕上的年月日期，但现在已经没在看了。
少女眼睫微垂，侧脸的神态异常平静，像被人遗忘了的一幅画，孤孤单单，禁锢在不适宜的画框里。
“……”
沢田纲吉没出声打扰。他在忽然之间确信了，其实她不是想回家，也不是不相信失忆的事，只是希望能离开并盛——一座让现在的她难以产生归属感，又似乎不得不产生归属感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