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音混在人群里,听着一声声的辱骂,气得咬牙切齿,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把喊得最大声的那些人揪出来打一顿。
她四下环顾,暗暗记住了他们的相貌,准备等会儿悄悄尾随,将这些人抓住打一顿,逼他们说出始作俑者。
裴炀越过人群往姜音这边看了眼,姜音暗暗朝他使眼色,裴炀微微点了下头,随即抬手在刘全德肩上重重一按。
刘全德浑身一震,大雪天,他硬是吓出了一身汗,后脊背都湿透了。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他慌忙出声安抚,“所有伤亡人家,皆可凭户贴来领取银钱米粮。因地震损毁的房屋,皆由官府为大家统一修缮。丧葬汤药钱,也一律由官府出。”
众人听罢,纷纷安静了下来。
那些混在人群里趁机闹事的,此刻也都不敢再出声,眼见他们悄悄开溜,姜音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刘全德说完后,裴炀站出补充道:“一个一个来,没带户贴的,由官府衙役护送回去拿户贴。”
这么做,是防止周云裕的人混在其中闹事。
一船又一船的栖霞县百姓返回岛上,又一船接一船的回到府城衙门前。
围在县衙门前的人,得到通知后,也都跟着来了府衙。
府衙门前摆着长长一方公案,案上放着栖霞县的户籍文册,案下有两个麻袋,一袋子银钱,一袋子米粮。几个属官分站两端,一方负责核验户籍身份,另一方负责分发银钱米粮。
受灾之人怀揣着户贴,排成两队长龙到衙门前核验身份,领取银钱米粮。装米粮的袋子很快就空了,穿着衙役服的锦衣卫立马又从仓库抗过来一大袋。
大家虽然仍旧小声骂着陆沉风奸贼狗官等难听的话,但在拿到银钱米粮后,很明显不再那么愤怒了,骂出来的话已没了抽筋扒皮的力度。
城郊外。
姜音一路跟随那些闹事的人到城外,眼见空旷寂寥已无人烟,她不再隐蔽,闪身上前,一脚一个,将那些闹事的人踢翻在地。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穿着灰布短打的青年男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姜音用脚尖勾住灰衣男子的下巴,笑着问道:“谁指使你们混到人群里做坏的?”
粗布短打青年男子吓得直哆嗦,结结巴巴道:“没……没有人指使。”
另一个干干瘦瘦满脸麻子的男子大着胆子道:“什么叫我们做坏,陆沉风那狗官带人私挖矿山,引发地震,害得我们栖霞岛死伤无数,难道不该骂他吗?”
其余人纷纷附和。
“是呀是呀。”
“我们就要骂!”
“我们不仅要骂,还要去京城告他!”
姜音一脸温柔地笑道:“你们说是陆沉风私挖矿山引起了地震,你们是怎么知道的,谁亲眼看到了?”
“这……这……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粗布短打男子小声道:“就……就算矿山的事与他无关,可陆狗官凶名在外,人人都恨不得他死,我们骂几句又怎么了?”
众人又是跟着齐声附和。
“我们就要骂他!”
“对!就要骂,骂死陆沉风那个贪官狗贼!”
“别说陆狗官什么都不是,就算他是天王老子,他贪污受贿荼毒百姓,就该被骂,不仅该骂,还应该将他诛九族!”
姜音仍旧笑着,一张脸在冬日里白惨惨的,笑容像冰水里抽出来的刀,从刀尖到刀刃都透着蚀骨的寒意,眼睛敛着西沉的落日,像浮着两抹鬼火的幽冥地狱。
她冷脸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些人,脑中却回响起那夜裴炀和陆沉风在船上的对话。
陆沉风:“矿山被炸,死了数百人,你为何还能笑出来?”
裴炀:“那些人轻易便被蛊惑,自私贪婪又愚蠢,照我看,死了也好。你当年在军中,拼了命地杀倭寇,为了保护那些沿海百姓,身上大伤小伤无数,多次九死一生。可到头来,那些人有谁能记得你的好。他们反倒听信谣言,个个都骂你是通敌叛国的奸贼狗官!”
陆沉风目光坚毅:“我上阵杀敌,图的不是让人记住,也不是后世之名,只求天下安定,百姓能过上安稳的生活。世上不只是那些蝇营狗苟贪婪自私之辈,多数百姓都是善良的,他们被压在底层,本就够苦了,若再任由世道混乱,他们还怎么活?”
那番对话如今清晰地在她脑中回响,她唇角动了下,霜白的脸上浮起讥笑。
她当时是怎么做的呢?她安慰了陆沉风一句“问心无愧便好”。
多么轻描淡写的一句问心无愧啊,世上又有多少人在遭受了不白之冤后,还能初心不改,真正的做到问心无愧?
反正她肯定不行。
满肚子为他辩解的话,终究是一言未发,她无力与这些人去争辩。
“李石,带他们回衙门。”
她知道李石就在暗处,是裴炀安排的。
李石领着锦衣卫从林间走出来,向姜音道了声谢,迅速用麻绳把那些人的双手绑了起来。
一行人正要回城,突然一阵清幽的笛音从林间传来,是月门内特有的传音信号。
姜音皱了下眉,对李石道:“你先押着这些人回去,我去办点事。”
李石无权过问姜音的私事,朝她点点头,说了句“姑娘保重”,便押着人迅速往城内走去。
目送着李石进了城后,姜音转身面向林间,说道:“出来吧。”
笛音收声,云欢从林间走出。
“阿音。”她笑着看向姜音,“我们自由了。”
姜音笑着回道:“自由了。”
云欢问道:“想回玄月岛再看看吗?”
姜音摇摇头,唇边一抹很淡的笑:“不了。”
云欢又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姜音道:“两月前浡泥国小王子派人传了信来,说血珊瑚号已建成,航海之路次年回春后便可启航。”
云欢惊道:“阿音,你当真要去吗?”
姜音沉默一瞬,点点头:“去。”
云欢道:“可……可陆大人,他对你……”
姜音轻笑一声:“他是朝廷命官,吃皇粮,拿俸禄。我是江湖杀手,身背数十条命案。”
她与他,不是一路人。
从一开始接近他,她就在利用他,为的就是将来南下离开,他好为她行方便之路。
云欢不再劝,又问:“你何时离开,到时候我送一送你。”
姜音摆摆手:“不必相送,此一别,你我应该不会再见了。”她目光凝重地看了眼云欢,淡笑道,“保重。”
云欢低头笑了笑,声音微哽:“阿音,我像是从来不了解你。”
姜音没再多说,逆着雪中夕阳朝城门走去。
抬头看着凛风扫过的天,夕阳余晖映入眼底,火红一片。
她唇角微扬,多年筹谋,为的不就是这一日逃出桎梏吗?
应当是快乐的。
回到城内,远远地便看到府衙前的告示栏下围了一圈人。
姜音快步走过去,挤进人群内看告示。
一目十行地看完后,她反身拨开人群挤出来。
正好裴炀从衙门内出来,她笑着道:“裴大人不是不赞同我的提议么?”
裴炀笑道:“我确实不赞同,因为我了解他。他宁可自己被冤枉,也不忍心让你去顶罪。不过这是冯姚亲自认下的罪。”他看着姜音,笑了下,“黎江正带了人赶赴玄月岛,姑娘可要回去一趟?”
姜音笑了声:“裴大人与其在这儿说笑,倒不如好好想一想,怎么抓捕周云裕。锦衣卫的本事可别让人看低了。”
她一转身,便看到柳珩满脸带笑地站在她斜前方。
“柳大人。”她微微点头见礼。
柳珩脸上温润亲和的笑因她的一声“柳大人”渐渐僵住,他竭力维持住亲和的笑,见姜音大步走开,忙跟上去问:“小妹去哪儿?”
姜音头也不回地往驿馆走去,淡声道:“柳大人慎言,你是朝廷命官,我是江湖杀手,别自降了身份。”
柳珩叹道:“小妹你……你何苦说这样,你说出这种话,岂不是伤了大哥的心?”
姜音一个急刹,猛地转身看向他,轻扯唇角:“柳大人是不是大理寺少卿?”
柳珩道:“是。”
姜音笑了笑:“堂堂正四品大理寺少卿,是不是朝廷命官?”
柳珩:“是。”
姜音又道:“我是月门杀手,杀过很多人,不管对方是好是坏,都掩盖不了我杀人的事实。你是大理寺少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这满手的血,该定什么罪。”
柳珩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很沉很重,重若千钧,最终他一点一点,艰难地收回目光,移向别处。
身为大理寺少卿,他无法说出“你无罪”这种话。
江湖杀手,身背数十上百条命案,朝廷没抓到则罢,一旦缉拿归案,按律当斩。
姜音笑了下,脚尖碾动,缓缓转回身,背对着柳珩说道:“你们就当十三年前柳小姐坐的那辆太子马车,已跌落悬崖。”
她足尖轻点,如一只青鸟跃上枯枝,借着枯枝又一次跃起,两个起伏间,在柳珩眼中已模糊了背影。
眨眼间,她便回到了驿馆,飘身落入院内。
陆沉风也是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屋躺下,两人打个照面。
姜音朝他抬抬下巴,一副要审办他的气势:“不是让你在屋里好好躺着休息吗,去哪儿野了?”
陆沉风斜着嘴笑,一脸的痞气:“想你了,出来等你。”
姜音走上前抱住他腰,脸埋在他怀里:“三天后能好吗?”不等他答话,她软了声音,“我想与你做一次真夫妻。”
陆沉风横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把她用力往怀里按。
“明天。”
第050章 (修)
陆沉风不是没察觉出姜音的异样, 只是还不等他细想,柔软的唇让他停止了思考。
姜音说出口便后悔了,见陆沉风神情不对, 生怕他察觉出来,赶紧捧住他脸亲了上去。
她踮起脚尖,两手抱住他脖,勾着他舌一深一浅地吮缠。
陆沉风激烈地回应着, 单臂一提将她抱起,转身往屋里走去。
门被关上, 姜音背靠着门,陆沉风半抱半压地锢着她, 姜音扭了扭, 陆沉风伸出一条腿压住她。
她不满地推他, 拽了拽被揉皱的绯色绸裙, 手指戳他胸口, 用力点着。
“又想使什么坏,嗯?”他勾着一边嘴笑,膝盖弯曲抵入绯色软绸中, 轻轻压着磨。
姜音身体一颤, 对上他滚烫暗沉的眼, 心口发紧,长睫轻抖, 猫儿般的圆眼渐渐拉长,笑意从眼中漫出。
“你说呢。”她声音柔中带媚,食指勾住他玉带, 来回抚弄。
一声低哑的轻笑从喉间溢出。
陆沉风敛着眼看她,目光深得可怕, 他攥住她手,隔着湖蓝色袍衫按了上去。
姜音像是被火烫着了,慌得直缩手,恨不得马上甩掉,低着头不敢看他。
“怕了?”他坏笑着凑近,近距离看着她涨红的脸,手却没松。
姜音抬头迎上他痞邪的目光,似在跟他较劲般,握紧,微微用力。
陆沉风咬着牙闷哼出声,目光更深了,从鼻中喷出的气也越发滚烫。
他攥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手把手教她。
姜音只觉从手到手臂乃至整个膀子都烫了起来,像是放进了灶膛里烤,那股火一路烧入心肺,烧得她连呼吸都困难了,
就在她要夺回自己的手时,陆沉风松开她,紧跟着那只大手迅速进到绯色软绸中,并指如刀,分花斩桃。
心随身颤,姜音软着身瘫在他臂弯里,想讨饶又羞于启口,最后恨恨地在他颈窝咬了口。
陆沉风单手捧住她小脸,猛地攫住她唇,又急又狠地亲吮,仿佛要把她连人带魂都吸入体内。
他亲得越来越急、越来越重,手也越来越快。
屋外风声渐急,门窗被风拍打着,啪啪作响,暧昧得令人心慌。
“陆沉风。”姜音带着哭腔软声喊他,手用力抓紧了他臂膀。
她额上沁出细密的汗,濡湿的乌发贴着面颊,湿漉漉白嫩嫩的一张小脸歪在他手中,眼神迷茫不见焦点,像一只刚被分娩出的小奶猫儿。
陆沉风眼神滚烫,眼底似有火,他停下,温柔克制地亲了亲她鼻尖,吻去她鼻尖上细小的汗珠,又亲吻她眉眼,哑着声在她耳边问道:“喜欢吗?”
姜音微张着小嘴呼气,润泽后的唇红艳艳的似要滴血。
她心里自然是喜欢的,对陆沉风生出的这份情感,一大半都得归功于此事上,他的确是个高手。
但对上这男人坏笑的眼神,她又气又羞,埋头在他脖间又咬了口。
“小狗么,总咬人。”陆沉风笑着按住她毛茸茸的脑袋揉搓,在她耳边说了句荤话。
他说的是真想把你弄哭。
姜音抬起头,细白的贝齿咬住唇瓣,鸦羽般的长睫轻抖,眸若秋水,粉面含春,媚得酥骨,娇得挠心。
陆沉风敛着眼,紧咬腮肌,强压下心底的欲.念。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凝望,如勾如缠,火星如有实质。
好像有一把烈火,在心底灼烧。
恰在这时,门外响起李石的声音。
“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陆沉风沉下声问:“什么事?”
在他问话时,姜音坏心眼地在他胸膛上咬了口,细白的齿尖隔着织锦缎子衔住皮肉,忽轻忽重地啃磨。
陆沉风绷起脊背,腹肌收到最紧,硬如烙铁。
他猛地按住姜音后脑勺,用力往下按,眼神发狠。
李石站在门外,迟迟不见开门,心下疑惑,伸了伸头,试探着问道:“大……大人在吗?”
屋里传来陆沉风低哑克制的声音:“有事说事。”
李石低着头慌忙回道:“抓的那些人招供了,他们确实是栖霞岛百姓,然而都是些游手好闲的混子,平日里净干坏事,不是偷鸡摸狗就是欺男霸女……”
“浅了,深一点。”
屋里穿出陆沉风低沉暗哑的声音。
李石话说一半呆愣住,他怔了怔,慌忙改口道:“矿山出事前的头一天,赌坊老板将那几个人叫去赌坊,给了他们一人十两银子,让他们喊……喊出污蔑诋毁大人的话。”
说完李石抬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仍不见陆沉风出来,也不开门让他进去。他心里很是疑惑,大人今天怎么了,如此重要的事情,为何连门都不开?
以往就算大人身受重伤,哪怕伤得躺在床上起不来,也会让人进屋到他跟前说事。
今天大人有点不对劲……
李石心中疑团重重,但也不敢擅自开门闯入。
陆沉风一手撑住门,一手扣着姜音的头,压着声线说道:“别停!”
“是。”李石应道。
他又看了眼紧闭的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看到门在晃……而且听声音,大人应该就在门背后。
“赌坊老板说有个戴面具的黑衣人,给了他一箱金子,让他做这件事,所以他便找了那几个游手好闲的混子,让他们搅浑水、污蔑大人。”
说完李石停下声,抬眼看着紧闭的门,等陆沉风回应。
只见那两扇合拢的乌木雕花门在震颤,他瞪大眼,这次他很确定自己没看错,门,真的在抖动。
好端端的,门为何会抖动,难道大人出事了?
李石吓到了,慌忙喊道:“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滚!”门内穿出陆沉风哑到近乎撕裂的声音。
“是,属下告退。”
李石转身离开,他出了驿馆,却没敢真的走,手握绣春刀,身姿笔挺地站在门外候着。
姜音背抵着门无力地滑下,红唇轻颤,眸光盈盈,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花,被暴风雨浇打后零乱脆弱却又瑰艳到绮靡。
陆沉风看着她水光潋滟的唇,眸如深渊,喉结滚了又滚,竭力忍耐着。
他蹲下身将她抱起,快步往里间走去。
姜音摸着他脸,声音微哑:“能换你一个承诺吗?”
陆沉风眯了眯眼,轻笑出声:“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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