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必须得尽早除掉你。”
忽然轰隆一声巨响,本就破败的茅草棚直接坍塌了下来。
冯姚抱起小孩闪身冲出,退出茅屋时,他还用手在小孩头上挡了一下。
矿被炸了,他皱着眉看向矿山处。
虽然他是想过把金矿银矿炸了,但事出突然,他还没来得及安排人手。既然不是他,还能是谁,难道是周云裕?
周云裕已被抓,在这个节骨眼上,应该也不可能是周云裕,那还能是谁?
难道是他……
“咳咳……咳咳咳……”
冯姚再次咳了起来,他一手抱着婴孩,一手按住胸口咳嗽。
“是他,一定是他。”
大船疾速摇向栖霞岛,船帆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海浪拍打着船身,一下又一下。
姜音坐在船舱内,陆沉风和裴炀站在前端甲板上。
她想出去,但考虑到他们在商量事,她便沉住气继续坐在船舱内。
锦衣卫的事,她一个外人还是不参与为好。
“你觉得会是冯姚炸的吗?”裴炀问。
陆沉风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裴炀笑着睨他一眼:“你这不等于没说。”
陆沉风看着他脸上刺眼的笑,不悦地皱眉:“矿山被炸,死了数百人,你为何还能笑出来?”
裴炀提了提唇,脸上笑意不减:“那些人轻易便被蛊惑,自私贪婪又愚蠢,照我看,死了也好。”
他脸上带着笑,说话的语气温润柔和,然而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冷如寒冰,不带半点温度。
陆沉风冷着脸偏过身去,半句话不想与他多说。
裴炀讥笑了声:“你当年在军中,拼了命地杀倭寇,为了保护那些沿海百姓,身上大伤小伤无数,多次九死一生。可到头来,那些人有谁能记得你的好。他们反倒听信谣言,个个都骂你是通敌叛国的奸贼狗官!”他语气突然激昂起来,怒吼出声,“他们个个都咒你不得好死!”
陆沉风握紧了拳,绷着脸转过身,目光坚毅冷冽,整个人如一柄尘封千年的刀。
“我上阵杀敌,图的不是让人记住,也不是后世之名,只求天下安定,百姓能过上安稳的生活。世上不只是那些蝇营狗苟贪婪自私之辈,多数百姓都是善良的,他们被压在底层,本就够苦了,若再任由世道混乱,他们还怎么活?”
他咬了咬牙,厉声道:“陆玄瑾,你真是错生在陆家,愧对陆家军!”
裴炀原名陆玄瑾。
他红着眼背过身去,脸颊肌肉咬紧,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住,指甲陷入掌心皮肉,鲜血从指缝溢出,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痛似的,越握越紧,恨不能将手掌戳穿。
嘀嗒……
一滴血滴落在甲板上。
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那点微弱的嘀嗒声没能瞒过陆沉风的耳朵。他垂眸看去,一眼就看到甲板上那滴血。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弯身进入船舱。
姜音坐在船舱内虽然没出去,但却将舱外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看到陆沉风进来,她慌忙上前,拉了拉他袖子:“问心无愧便好,无需在乎他人如何看。”
陆沉风喉头哽涩,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埋入她颈间,用力抱住她。
姜音拍了拍他背:“陆大人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总有一天全天下人都会知道,就算别人不知道,至少还有我,你在我心里是真英雄。”
陆沉风松开她,浅浅提了下唇,曲起指头刮她鼻子。
“哄我呢?”
姜音摇头笑笑:“没哄你,都是真心话。”
陆沉风扯了下唇:“你应该知道,我想听的真心话不是这个。”他俯身压下,附耳低语,“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姜音脸上一热,仰起小脸看着他:“方才已经给过你了。”
陆沉风一手掐住她腰,一手捧住她半边脸,垂眸看着她,声音低哑:“我没进。”
姜音别开脸,咕哝了句:“我给过你机会了。”
“等着,下次弄哭你。”陆沉风在她腰上掐了把,转身从舱内出去。
大船到岸停靠住。
陆沉风一抬手,带着锦衣卫浩浩荡荡地奔赴矿山。
裴炀跟在后面,姜音从他身边走过,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对他说了句。
“裴大人,陆将军一定希望您能出现在战场上。”
裴炀怔了下,偏头看他,声音沙哑:“谢谢。”
姜音冲他笑笑:“裴大人客气了。”
陆沉风一身飞鱼服,拎着绣春刀,如煞神般走近矿山场中。
满地血污,残肢遍地。
他一脚下去,不知踩到了谁的断手,看都没看一眼,他抬起腿,一脚踢开。
矿山场中乱如麻,尖锐的哭声、沙哑的嘶喊声,刺耳的叫嚷声……
他单手杵着绣春刀,如阎罗般往中间一站,声音凛冽道:“凡有闹事者,全部抓起来,胆敢与官府对抗者,就地格杀!”
霎时间,满场鸦雀无声。
矿山已被包围住,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很快,锦衣卫与台州卫的兵,合力镇压住了闹事的百姓。
姜音走到陆沉风身边,提议道:“冯姚肯定想趁着混乱离开栖霞岛,我去找他。”
陆沉风拉住她:“你是想去送死?”
姜音道:“冯姚现在受了重伤,未必是我的对手。”
陆沉风仍不同意:“我不准你去。”
姜音:“我想走,你留不住。”
火把将矿山照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周文允和栖霞岛县衙的官吏们,仍在清理矿山。
姜音施展轻功离开,然而她刚出矿山,便看到了抱着婴孩的冯姚。
她旋身落地,紧张不安地看着冯姚走近,面上却强自镇定。
倒不是她怕冯姚,只是因为冯姚怀里抱着无辜的孩子。她一旦动手,无法保证不伤及孩子。
冷风吹着火把, 火光明灭摇曳,老鸹飞在空中叫着,诡异森寒。
姜音持剑在矿山口停下, 心有所虑,便受制于人。
陆沉风慌忙点了十几个身手灵敏的锦衣卫奔向矿山口,随后苗武又带了几个武功高强的人跟上。
冯姚抱着小孩走向姜音,露在面具孔洞外的两片薄唇, 在火光下红得似浸了血。
陆沉风拎着绣春刀来到姜音身边,跟过来的锦衣卫个个如冷面罗刹般紧盯着冯姚。
双方对峙, 冯姚有恃无恐地笑出声。
他单手抱着小孩,一边走一边笑, 唇角扬起狭长邪气的弧度。
“陆指挥使, 好威风呀。”
陆沉风右手握刀, 左手一抬, 身后的锦衣卫齐齐退下。
冯姚别有意味地笑了声, 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孩,戴着赤金护甲的小拇指轻刮着小孩细嫩的脸。
姜音看得一颗心都揪紧了,就在她忐忑不安时, 只见冯姚猛地用力, 尖锐的赤金护甲刺了下去, 小孩嫩豆腐般的肌肤瞬时流出血来,她气得红了眼。
陆沉风用力握紧刀柄, 握得指关节都发白。
“哇”的一声,小孩扑腾着嫩藕般的手臂哇哇大哭。
纵使再心冷的人,见此一幕, 也都心软了。
“冯姚!”姜音怒吼出声,“身为堂堂月门门主, 你何必为难一个不足周岁的孩子?”
“哈哈,哈哈哈……”冯姚甚是愉悦的大笑出声。
他一边笑一边用指腹在小孩脸上抹,指尖染上血,他阴笑着看向姜音,伸出舌尖轻舔手指上的血。
姜音看得更气了,牙齿咬得嘎吱直响,恨不得将冯姚碎尸万段!
“大人。”苗武气得喘气如牛,粗声开口,“大人,让属下去杀了这阉贼!”
姜音急忙阻止:“苗总旗。”她看了眼苗武,继而瞪向冯姚,忍怒道,“他手里有无辜的孩子。”
一旦动起手来,孩子必然成为牺牲品。
冯姚啧了声,阴阳怪气地笑道:“没想到我月门竟养出了一个女菩萨。”他倏地收了笑,冷眼看着姜音,“随我回玄月岛,这孩子便可活命。”
姜音正要答应,陆沉风一把将她拉到身后,踱步上前,笑着看向冯姚。
“冯门主,让一个小姑娘随你回玄月岛有何意义,你就是杀了她,也得不到半点好处,何况她本就是你门中之人,不如本官随你去,门主以为如何?”
“陆沉风。”姜音慌忙扯住他袖子,仰头看着他,眼如秋雨淋过,“不要去。”
陆沉风把她推开,吩咐苗武:“带她下去。”
苗武走上前,还没来得及动手,姜音手腕一抖,长剑脱鞘,剑尖抵住他胸膛。
“大人,这……”苗武慌忙退后,一脸为难地看向陆沉风。
陆沉风转过身,笑着在她脸上摸了把,俯身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不会照顾孩子,你随他们回京,在府中照顾好孩子等我回来。”
姜音猛摇头:“不,我不去京城。陆沉风,你别去玄月岛。”
陆沉风扯了下唇,揉揉她的头,转脸看向冯姚,敛了笑:“冯门主应该知道我的为人,他人生死我从不在乎,若非阿音想救这孩子,你即便现在把这孩子掐死,我眼都不眨一下。”
他说话时,神色平静,眼神无波无澜。
冯姚眯了眯眼,目光凌厉地看着他,想从他眼中看出些慌乱感,却连一丝慌张都看不出。
恰在这时,一名锦衣卫小旗匆匆跑来,在陆沉风耳边低语了几句。
陆沉风猛地看向冯姚,紧咬着腮,侧脸硬如钢刀。
冯姚笑出声:“想必是陆指挥使新抓的犯人跑了。”
陆沉风冷冷地提了下唇:“冯门主当真手眼通天,身处绝境,还能把周老板救出去,本官着实钦佩。”
冯姚一怔,随即冷笑道:“谁救的周云裕,想必陆指挥使比我更清楚。”他看了眼矿山处,“陆指挥使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一句话将他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小孩仍然在哭,只是哭声越来越细弱。
姜音心有不忍,上前一步道:“还请门主放了孩子。”
冯姚却反把孩子抱得更紧了:“想要孩子活命,就看陆指挥使怎么做了。”
小船飘远。
姜音两手抱住小孩站在岸边,海风吹动她身上赤红的披风,是陆沉风走之前解下来披在她身上的。
她挺直脊背望向黑沉沉的海面,如一杆染血的长枪。
苗武站在她身后,劝道:“姜姑娘,回吧,大人……”
他本来想说“大人足智多谋、武功卓绝”,话到嘴边及时改了口。
“大人他福大命大,定会没事的。”
冯姚让陆沉风自废内力,才肯拿小孩交换。
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为官之责,陆沉风都只能答应。
废除内力后,陆沉风作为人质被冯姚挟持着上了船。
姜音把怀里的小孩递到苗武跟前:“照顾这孩子,他是你们陆大人拿命换来的。”
苗武慌忙接过小孩,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他尚未成亲,也从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因而显得手足无措。
“姑娘您去哪儿?”
姜音冷脸看着海面:“我去救他。”
苗武慌道:“姑娘你不能去啊。裴大人已经带着人赶过去了,姑娘你别去,大人若知道你去了,定会担忧的。”
“少废话。”姜音解下披风盖在小孩身上,“照顾好孩子。”
她纵身跃起,足尖轻点水面,化身夜莺隐入茫茫夜色中。
白帆摇动,海浪重重地撞击着船身,撞得小船剧烈摇晃。
陆沉风被铁链绑在桅杆上,玉冠落地,头发半散,身上扎着数枚飞镖,鲜血直流。
冯姚两指夹着一枚银色飞镖,以陆沉风为靶子,朝他身上掷去。
他仍得很准,每一下都能扎进陆沉风身体里,不至于让他当场毙命,然而在这寒冬深夜,冷风一吹,却让他伤口成倍疼痛。
陆沉风却像是感受不到痛一样,似笑非笑地看着冯姚:“冯门主,想不想听一则有趣的故事?”
冯姚掂玩着飞镖,掀了下眼皮,漫不经心道:“哦?陆指挥使身中七枚飞镖,流血不止,竟还有闲心说故事?”
陆沉风看都不看一眼身上的伤口,浅浅地提了下唇:“本官要说的这则故事,说来还与冯门主有关。”
冯姚冷笑了声,不予理会。
陆沉风淡声道:“三十年前,十五岁的高小姐高云珠被高家送入宫中。一个月后,十七岁的冯门主,也跟着进了宫。”
冯姚两指捏着飞镖正要往陆沉风身上仍,忽地顿住,冷眼看着他。
陆沉风讥讽地勾了下嘴角:“门主也难逃世俗的枷锁啊,深知一旦进宫去了根,此生便再也不能延续血脉了,便想提前为自己留下子嗣。”
冯姚目光一狠,将手中飞镖猛地掷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扎在陆沉风胸口上。
陆沉风眼神都没变一下,欲笑不笑地看着冯姚,任由胸口上的血往下淌。
冯姚脸色阴沉地看着陆沉风,从齿缝间挤出话:“陆指挥使真是好手段,不枉在朱春明身边做了多年狗。”
受了辱,陆沉风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唇边笑痕加深。
“春画爱慕门主,但她知道门主深爱着高小姐,便悄悄把感情放在心底,从不敢表露。可门主是何人,八面玲珑七窍心,城府比海深,到底还是看出了春画的心思。”
“半哄半诱下,门主哄得春画心甘情愿付出身心。一个月后、也就是在门主进宫前,确认春画有了身孕,便把她送出京城,在京郊偏巷为她租赁下一所房屋,让她在那里养胎待产。”
冯姚听到这,反倒不气了。
他笑着摇头:“可惜啊可惜。如陆指挥使这般心思剔透的人,本座还真有些舍不得杀。”
陆沉风不怒不恼,仍旧笑着道:“春画跪在地上哭着求门主留下,门主终究还是扔下她进了宫。春画气不过,转头就喝了堕胎药。事后她又怕又悔,怕门主不放过她,一月后,她找上隔壁一个穷书生,趁夜给书生下药,与书生一场欢好后,把实情与书生说了。”
“书生怜惜春画是个可怜人,非但没有责怪她,还与她做了真正的夫妻。之后春画再度有了身孕,为了骗过门主,春画买通产婆和一位郎中,用了催产药,提前两个月生下孩子。也是那孩子命不该绝,他相貌随了春画,从外貌上倒是分辨不出是门主的种还是书生的种。”
“三年后,高云珠得知了此事,暗中派自己的另一个丫鬟春琴,去见了春画。”
“尚在高府时,春画与春琴交好,因此见到春琴后,春画便把这件事的始末说给了春琴听。春琴念及与春画的情谊,回宫后,向高云珠禀明,谎称是门主为留下子嗣强迫的春画。”
“高云珠虽然生气,但并未为难门主,因为她还得仰仗门主为她铺路。在高云珠的威逼利诱下,春画带着孩子离开京城,去了书生的故乡——临江府永安县。”
“之后数年,门主和高云珠忙于争权夺利,无暇顾及春画和那个孩子,那三人便躲过一劫。”
“那孩子五岁时,书生便去世了。而春画因催产伤了身子,烙下了病根,在书生去世后,母子俩过得甚是艰难。好在那孩子聪明好学,才十岁已经能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十五岁考中秀才、获得案首,且能将大魏律法倒背如流,十八岁中举,十九岁高中状元。”
“他因不懂奉承,也不愿攀附权贵,一直被晾在清闲衙门,无法实现心中抱负,二十五岁那年他辞去官职,归隐山野,做起了教书先生。”
“他便是月门在北地的堂主——师游。师堂主今年二十九岁,生辰在七月,是个早产儿。若是门主的孩子,七月里生应该是足月。”
冯姚眼神冷如冰刀,看陆沉风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陆沉风却好心情的笑出声。
“冯门主之所以认为师游是你儿子,是因为春画在师游幼年时,刻意教导他,让他学习门主少年时的神态动作以及饮食习惯。久而久之,师游的一言一行,便成了年少时的门主。”
“所以门主第一眼看到师游,便觉得像是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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