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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痣(令疏)


皇上尚在冷漠又惴惴地猜测,那头谢锦安已然极快地开口,不假思索道:“回父皇,儿臣想着等会儿便要回府,该准备什么样的礼物送王妃。”
他抬起桃花眸子,眼底有几分纯真的笑意:“至于父皇的赏赐——上回儿臣已经‘扫荡’过父皇的私库了,这第三回 实在是不大好意思。”
皇上被这出乎意料的回答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之间竟是露出了个微笑:这傻小子,难道以为他说的奖赏,是和从前那样,选些精贵物件的赏赐么?
这一回……自然是朝廷实权的奖赏。
然皇上盯着谢锦安看了半晌,只觉得肃王这个儿子还是有傻气的一面,不觉放心下来。
“肃王妃被朕委派了协助宫中事务,指不定你去殿中省转转,就有人上赶着孝敬你。”皇上没了疑心,说话也变得轻快起来。
殿中省孝敬,是宫中旧例,皇上并不在意:既然帮着管了宫务,做得好,受些孝敬是应当的。
“是,父皇,儿臣多谢父皇支招。”觉察到皇上的口吻带了几分轻松,谢锦安微微垂首,让坐着的皇上更明晰地瞧见自己眼底的纯笑。
“行行,快去罢。”皇上挥了挥手,让谢锦安自行告退。
谢锦安就在给太后请完安后,去殿中省转了一圈。
原意是想敲打敲打殿中省总管,不意竟是如皇上所说,被殿中省总管送了一束精致的绢花,用湖光银线夹杂其中,模仿出花朵的光泽,辅以光滑锦缎,若是不说,旁人只会以为是一束没有香味的真花。
看得谢锦安心中微微一动:这样拟真讨巧的玩意儿,用来博得阿菀一笑,是最好不过的。
殿中省总管擦了擦额间的薄汗,见谢锦安目光微动,当下便谄笑道:“王爷若是不嫌弃,将这束花收下,回去哄王妃娘娘高兴,便是这物件的福气了。”
他恭恭敬敬地将绢花束递上,等谢锦安无可无不可地拿起,才接着求道:“只是……王妃娘娘先前要用殿中省的账目,奴才便都送予了娘娘,如今过去了十余日,奴才怕太后娘娘要在年节前封账……”
总管吞吞吐吐,在请求谢锦安让顾菀归还账目时,不经意地透露出顾菀的“蛮不讲理”。
他眯了眯豆大的脸,在眼缝中飞速地瞥了一眼谢锦安,见对方神色莫辨,白胖的馒头脸上有几分紧张。
总管的心就似被放在滚油里面煎炸一样,一抽一抽地疼,暗恨道:他接了上头几位娘娘的吩咐,刻意安排了一个小坎儿给那位肃王妃,想着年轻姑娘,面皮薄儿,手足无措后,没两日就能将账目给退回来,顺带将宫权送回。
可肃王妃一直将那一箱账本压着!
昨日他被太后召去寿康宫,竟是要为肃王妃解答一些账目上的疑惑!
其中有两个问题,几乎要靠近底下人作假的地方。
殿中省总管可以说是彻底慌了。
他昨日就惶惶然地想拉住肃王妃,仔细赔个不是,让其把账本送回。
但肃王妃对着他挑眉一笑,趁着他愣神的功夫,一眨眼就坐上了出宫的马车,压根儿没给总管开口的机会。
肃王妃,这是在还下马威!
总管回过味来后,气得牙疼,听闻肃王入宫,就想起肃王从前那胡闹的性子,拿了外头新进来的好东西,就赶着来挑拨顾菀与谢锦安了。
“这好办,本王回头让王妃将账目直接送到皇祖母这儿来,也方便皇祖母对账。”谢锦安望着殿中省总管绿豆王八一样的脸,轻轻咧出了个随意的笑,悄然间含了些冷意。
总管闻言,连寒毛都立了起来:要是让太后娘娘知道,他阳奉阴违,刻意为难肃王妃……
“不不不,王爷您误会了,奴才不是想请王爷直接送去太后娘娘那儿……”总管脸色泛苦,嘴巴里也是一股苦涩滋味。
谢锦安挑起俊眉:“本王误会什么了?你是什么意思,竟要本王去猜?当真是不懂规矩!”
说罢,就懒怠应付,直接携着绢花花束扬长而去,徒留给总管一个潇洒英俊的背影。
总管赔了绢花又折兵,才明白自己的嘴巴为何泛苦——他这就像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说!
幸而他从前那副随性不羁的模样深入人心,纵然如今有所改观,也难免逃脱映像。旁人瞧见了,只会笑总管上赶着挨肃王一顿。
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也是置之一笑:“还是有些少年心性,再沉稳些便好了。”
然后微顿,沉声问罗寿:“朕记得,现在这个总管,是皇后一手提拔上来的?”
罗寿带了点微笑:“皇上当真是记忆超群。”
见皇上随意点了点头,又低下头看折子,好像方才压根没有抬头问话,罗寿便将头低下去,好似他适才也未曾答话。
惟余龙涎香袅袅。
顾菀接过那朵花儿,眉眼弯弯如明月,一对红痣勾人得紧:“我很喜欢,往后定要将它当宝贝来疼。”
她未曾提及谢锦安话中的总管——她知总管必定会在谢锦安面前说些坏话,但瞧她家锦安的模样,可见总管的妙计未曾成功。
谢锦安也就自然而然地忽略总管,环着顾菀的双手紧了紧。
怀中有心心念念的软玉温香,这些日子强压下来的疲倦劳累,就如海潮翻涌,在那一瞬间不可遏制地涌上脸容。
他勉强打起精神,轻哼道:“这束绢花怎么就成了阿菀的宝贝?”
“锦安是我心尖尖上的大宝贝,那送的花儿自然是小宝贝。”顾菀轻笑一声,学着谢锦安的模样哼哼。
她想起木掌柜上回来同她说过的悄悄话:“民女知晓王妃娘娘不如肃王脸皮厚,那些个缠绵的情话难以信手拈来——可民女一路从边境到京城,看过许多的夫妻,有时候情话不能紧着丈夫说,偶尔妻子说一回,可是有不同寻常的效果。”
说这话时,木掌柜神色轻松,捂嘴轻笑,丝毫不觉得说肃王面皮厚是个大不敬的事情。
顾菀觉得很有道理,便将这话牢牢记在心中,正好趁着谢锦安这次回来实践一番。
岂料说完就觉得面色红热,似饮了烈酒,滚滚如春水。
她羞赧地轻咳一声,连刚算好的账目都看不下去,将面儿偏过去,不给谢锦安看。
谢锦安闻言,自是心神舒畅,耳尖不由地微红。
再侧首望着顾菀,惟见娇靥泛粉,红痣显赤,如芙蓉花开,令人观之心动。
他喉头滚了滚,薄唇中呼出几分热气,羽毛一样挠了挠顾菀的耳垂:“嗯……我就怕哪一日不是了。”
说罢,谢锦安轻轻靠在顾菀肩上,桃花眸子涌起明亮的眸光,含着点笑等顾菀回头望他。
——他用了点心思,将下颌明晰的下巴微微抬起,保证顾菀回首时,正巧给他一枚香吻。
“等这花儿……”顾菀果然回头,嫣红柔软的唇映上两瓣微凉的薄唇,相触间唇舌尝到焚木香气的清苦。
顾菀怔愣了片刻,由着谢锦安一点点地加深这个吻。
像是春末的雨,依旧有绵软缱绻的春意,却带着夏日的湿热气息,微微的一软一热间,让人无法抵抗地沉沦下去。
手中握着的账本不再受力,从桌沿掉落到地上,发出“啪嗒”一声的声响。
却没人管它。
只有窗外的微风缠绵着窗帘,在地上勾勒出玲珑的影儿。
待到顾菀面红如霞、腰肢发软的时候,那点儿唇齿间隐约动.情的水声才停下。
她的眼神有些从美梦中醒来的小迷离,却一眼看出谢锦安藏在眼底的那点疲乏。
是了,在刑部衙门没日没夜地办案,怎么会睡得好、吃得香呢。
顾菀定了定神,阻了谢锦安愈发滚烫的手掌,转过身来,仰起红滚滚的一张芙蓉面。
——若是在冬日,她的面上必然会冒出水雾一样的热气来。
含着这样的羞意,顾菀对上谢锦安的眼。
男子的眼底素来清澈含笑,此时却渐渐地深下去,恍惚含了许多热切与欲.念,还有一点儿被无故拦住的小委屈。
“你仔细告诉我,这十日,你总共睡了多少时辰?”顾菀颊肉愈粉,将目光盯在谢锦安眼下的乌青,狠下心冷静问道:“每日有没有像小时子来汇报的那样,能睡足两三个时辰?”
谢锦安并不吭声,垂下眼帘,颇有几分被逼问的良家妇女的可怜之感。
可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却不安分,装着在给顾菀整理腰带,实际上在悄悄地捏顾菀腰间的软肉,似乎要将顾菀的心也一块儿捏软了,好逃过这场问责。
“不说话,那定然是没有的。”顾菀忍着酥酥麻麻的感觉,努力挺直细腰,由着谢锦安的双手胡闹,只捧起谢锦安的面儿,在上头映了朝露样的一亲,侬声软语又不失硬气:“锦安,你先去歇息歇息,不然身子可熬不住。”
她对着谢锦安莞尔一笑,将适才因亲吻未曾说完的话缓缓道来:“等我手中的花儿谢了,锦安才会从我心尖尖上下来。”
顾菀捧着那束难辨真假的绢花,金线银丝锦帛堆成,随着主人们的动作微微颤动。
绽着永不凋谢、鲜艳如初的花儿。
谢锦安乖乖地回床上补觉。
他的确是累极了,勉强撑着看顾菀将那束绢花放入白玉花瓶,再放到多宝阁最为显眼的位置上,就阖上眼帘,颤着细密浓长的眼睫,一瞬入梦乡。
顾菀坐在床边看了谢锦安半晌,用目光细细描过谢锦安的一张俊面。
唔,瘦了些,也憔悴了些,可见查案辛苦。
唇瓣上有些白皮,这十日内恐怕忙得连水都没时间喝。
让膳房炖一盅山药枸杞鸡汤。
梨子润唇增甘……再来一例冰糖炖雪梨,做饭后甜品。
顾菀在心中做着打算,等谢锦安呼吸安稳绵长之后,再轻手轻脚地离开内室,将那本躺在地上、无人问津许久的账本拾起。
虽仍在做着枯燥无聊的查账工作,可顾菀的感觉却和先前完全的心情完全不同。
好像从心如止水,一下子变成了涟漪漾漾。
增添了一圈圈的柔情与期盼。
然两个时辰后,御前的罗寿公公悄然到了肃王府。
神情严肃:“皇上急召肃王殿下入宫。”

顺便将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送上。
罗寿公公面上瞧着镇定严肃,只说皇上急召,是要仔细询问肃王早上提交的供词。
“这是皇上对王爷的信任历练呢, ”罗公公对着顾菀老神在在,实则心中焦急无比:
就在一刻钟前,被太医院院令嘱咐要好生修养的皇上,在连续研究了三个小时折子后, 再次吐出了一口血,甚至比上回更加严重,像软面条一样从镶了龙头的檀木椅子上摔了下去。
御桌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罗寿听见响动进去时,瞧见一团明黄躺在地上,顷刻间三魂六魄都飞光了。
对上皇上的目光, 他明白颔首道:“皇上放心, 奴才依旧悄悄地去请院令来。”
然皇上嘴唇嚅动半晌,沙哑地道了一句“让肃王来”,而后似用光了全身的力气,阖上双眼, 无力地软倒下去。
罗寿慌慌忙忙地请了太医院院令来,让小罗子等着院令给皇上看完诊,自个儿衣服也不换,就穿着在宫中行走的衣裳, 从侧边的一道没名字的小宫门来到了肃王府,请谢锦安再次进宫。
“公公请稍等, 王爷马上就来。”顾菀的目光掠过罗寿胸口那一点疑似血迹的红色, 心头涌起一点儿怀疑。
但她未来得及多想, 先回房柔柔唤醒了谢锦安, 待穿衣裳的时间, 出去拧了一方沁了菊花瓣水的帕子,动手给谢锦安擦了擦面颊。
“我在水里滴了些醒神香露,可还习惯?”顾菀望着眼前一张睡意仍朦的俊面,见眼下的乌青尚在,心尖不由得涌起心疼,似细雨一样,密密又绵长。
“我在梦中都闻见鸡汤的香气了,一定是阿菀特意吩咐下去的。”谢锦安瞧出顾菀神色中心疼,握了顾菀的纤腕,主动作出一副轻松的模样,薄唇勾出一抹笑:“阿菀可要记得晚上给我留一盅。”
“锦安提醒我了,回头便将汤中的糯山药盛出,不然待到晚上,都化在里头了。”顾菀回之莞尔一笑嫣红的唇稍稍咬起,准备送谢锦安出门。
谢锦安低笑一声,伸手触了触顾菀的唇瓣,见顾菀松了唇,才展眉道:“我早去早回,阿菀就不必相送了……若到了晚膳的时候我还未曾回来,阿菀不用等我。”
顾菀愣眼盯了谢锦安片刻,半晌后轻轻应了一声,用秋水似的一双眸子送谢锦安的背影远去。
她想起罗寿胸前的那一点不显眼的红,秀眉与手中的帕子都不自觉地拧起,心中隐隐涌动着一点儿对谢锦安离府的不舍与不情愿,还夹杂着一点儿隐约的不安。 连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晚膳都没有用几口。
琥珀面上端着犹豫迟疑的神色进屋。
“王爷是不是被留在了宫里头?”顾菀容色平静,轻巧巧开口问了一句。
琥珀瞄着顾菀的面儿,轻轻点了点头:“小时子来传了话,说皇上觉着年底事务多,太子殿下与武王殿下又……所以干脆下了口谕,让王爷年前都住在宫里头,帮着皇上处理事务、打打下手什么的。”
“皇上没让王爷住在凌霄居里头,说距离较远,不方便,就让王爷住了关雎殿的东侧殿——王爷去收拾东西时,皇上也一块儿去了,给罗贵妃娘娘重新上了一炷香。”
琥珀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皇上对于谢锦安的优待与夸赞,希望以此让自家王妃展颜。
效果的确有一些,却不多——琥珀明明白白地瞧见,顾菀刚露出个带着点放心的笑,下一瞬复又眉头紧锁。
“琥珀,你让咱们在太医院的人仔细查查……”顾菀思索着,轻声道:“皇上的龙体,近日可曾安康?”
“再挑着日子,等义兄入宫那一日,将肃王府的牌子递进宫去。”
“至于顾莲那边……不能放松,要时刻紧盯着,在关键时候,推一把。”
顾菀将这些话一点点地嘱咐下去。
心中久违地涌上几分活络的热血——她想亲自试探试探,叶嘉屿对于储君人选的看法。
琥珀一一应下了,应到最后一句话时,露出了个浅笑:“王妃放心,不必咱们推,大小姐就已经很是焦心了,这十日来,十分大方地求人联络太子。”
顾菀颔了颔首,还是惦念着入宫的事情。
可不知为何,这回入宫的牌子,隔了大半月、直到十二月才被批下来。
顾菀在肃王府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过着元旦设宴的章程,力求到时候进宫,不会被旁人挑剔出什么毛病,顺带听一听镇国公府的消息。
——不论镇国公如何日日来肃王府求见,仍旧是没见到顾菀一面,连老夫人都没被惊动。听传消息的眼线说,镇国公日日在府中痛斥顾菀不孝,又骂当初不该纳袁姨娘入府。
在他一声声自以为痛快的谩骂声中,圣旨下来了。
许是为了杀人诛心,皇上派来的宣旨人,是谢锦安。
迎着镇国公跪在地上乞求的目光,谢锦安轻哼着小曲儿,淡然挑起一点儿俊眉,眼底没有丝毫怜悯的软色,惟有因顾菀而生的怒气。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公顾耀性好矜伐,数典忘祖,擅贿春闱,念及先祖于江山之恩,收其正五品工部员外郎之实职,废其一品国公爵位,降为六品镇国中尉,逝而收爵。”
慢悠悠地念完圣旨,谢锦安带着点遗憾地轻叹一口气:真是可惜,镇国公只是花钱帮着嫡子将名次往前挑了挑,在前面被发落的人的衬托下,这罪行实在是有些轻,没能找借口深查下去。
即便他在皇上面前假装不经意拿出那一张指出镇国公与吴太师曾经颇为亲密的折子,皇上因着心力不足的缘故,没有费心费力追查下去,直接下旨削爵。
“肃王殿下!”忍着胸口一阵阵上涌的气血,镇国公在飞快地接旨谢恩之后,踉跄着上前拉住谢锦安的一角,涨红着一张脸道:“还请肃王殿下留步!”
他眼睛眨一眨,就有许多含了被削爵的悲愤与不甘的热泪涌出,要和眼前的新女婿好生诉一诉苦——他早就知道消息,太子与武王双双被罚禁足,如今皇上便召了肃王入宫协助。
只消他这亲女婿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谢锦安被拽住了袖子,神色中无波无澜,垂了点目光看着镇国公此时不顾面子的求情行为。
几瞬后,他就似看了一场极为乏味的戏目,挪开了一点目光,扫了眼后头跪着的镇国公府众人:蓝氏此刻与镇国公夫妻同心起来,一派的不可置信;顾望则在围观百姓的指指点点中瞥过脸去;顾萱和顾芊低着头,和从前一样无甚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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