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顾莲……谢锦安眉目微动,想起下头人来报,顾莲近日不知得了谁的帮助,又成功与太子复燃旧情,正汲汲营营地准备在太子身畔谋划一个稳固的位子。
太子倒忙着与武王争着讨好康阳郡主。
既如此……在元旦那日,倒是可以添上一场好戏。
心头转过这些心绪,其实不过一瞬,在外人看,谢锦安面色如常。
他甚至面带浅笑,虚虚扶了一把镇国公,顺便阻止了镇国公即将开口说的话:“若非镇国中尉提醒,本王倒是忘了——当初这镇国公府是赐予一等国公的,您如今既已不是镇国公,这宅子,自然会被收回。”
“皇上仁德,允准中尉年节后再行安置,还请中尉记得。”
镇国公没成想连宅邸都要收回,登时面色一片煞白。
谢锦安趁此机会将镇国公的手拉下,骑马而上,颇为潇洒地颔首道:“本王回宫复命去了。”
只留下镇国公府一众人惶然无措地捧着圣旨。
“皇上似乎近日身子不大好?”顾菀的牌子于十二月初四被批下来,她于十二月初五入宫给太后请安,也顺道受了宫里眼线的消息。
言罢,顾菀就微微沉凝了一瞬:难怪……皇上那日这么急切地唤了锦安进宫。
“是呢,他察觉到陈院令这一月来时时不在太医院内,留心观察后,便发现院令离去的方向,多半是御书房。”给太后请完安后,琥珀扶着顾菀出了寿康宫,往康阳郡主所住流芳园去。“近日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凤体都不安康,所以少有太医发觉。”
顾菀点了点头,抬头便见了一个眼熟的小太监——小钟子,几月前为肃王大婚之事跑腿的小太监,和琉璃颇为相熟。
“奴才见过肃王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小钟子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此时的小钟子已不再是深蓝色的朴素太监服,上头多了些花草纹,显得比从前更尊贵了些。
顾菀温和叫起,眼底划过一抹深色:“起来罢——你师父可好?”
小钟子憨憨地点两下头:“师父一切都好,只是成为殿中省总管之后,忙得脚都不沾地了。”
“当日我便说,姜公公瞧着是个成大事的。”顾菀浅笑着道了一句。
小钟子笑得更加憨厚,行礼道:“奴才刚做完事情回来,适才碰见小梦子他们奉命去给康阳郡主送东西,显得奴才游手好闲的——奴才先行告退,回师父那儿领任务。”
顾菀眉眼弯起,待小钟子转身后,陡然带着琥珀加快速度。
小梦子是新任殿中省总管的三徒弟,能使唤得动小梦子,必定是太子或者武王。
◎肃王那潇洒少年郎的模样,全然是装出来的◎
果然, 等顾菀急步行至流芳园时,正瞧见小梦子被拦在外头,康阳郡主未曾露面, 由靖北王妃出面应付。
小梦子被靖北王妃阻住,不敢有分毫的不满,又怕着太子给他的嘱咐未曾完成,只能面露难色、恭恭敬敬地请靖北王妃收下。
“王妃已然拒了太子殿下多次, 若此次再拒,奴才恐怕不能交差。”小梦子不大懂主子们的坚持与推拒,此刻只为自己完不成任务的凄惨将来争取。
靖北王妃也不意为难小梦子,但绝不会收下太子或者武王任一一方的礼物。
一来,她知晓二人对她的宝贝宝儿怀揣的不良心思, 定然不会同意;二来, 她与宝儿身在皇宫,一举一动都处在皇上的视线之下,她身为靖北王府的女主人,自当珍重自身之行为, 中立忠君,只管与宝儿一起侍奉太后。
可靖北王妃也知晓,小梦子此时再被拒绝,回去复命后恐怕要被太子算账。
所以此时靖北王妃秀眉微蹙, 同样的一脸为难之色。
抬首望见顾菀的身影时,眉头下意识地舒展了不少。待走近招呼时, 发觉顾菀秀额上覆了一层淡淡的薄汗, 便知对方是得了消息, 匆匆赶来。
靖北王妃的眉间彻底舒展开来, 似枝头的冰雪消融:“莞娘来了。”
“义母。”顾菀含笑上前行礼, 而后才望向小梦子:“小梦子怎地在此?”
小梦子对顾菀记得他名字一事感觉到受宠若惊,正要将太子吩咐送礼之事和盘道来,就听眼前仙女一样美貌的肃王妃再次开口。
这回是望着他手中打开的盒子,容色含笑:“咦,这不是本王妃送给康阳姐姐的那一套栀子双蝶头面么?”
“回肃王妃,这、这是一直放在库房中的那一套……”小梦子一愣,忘了自己准备说的话,顺着顾菀的话说了下去。
“喔,原是那套栀子三蝶的。”顾菀了然:“本王妃原想一起送的,可上头流苏有些瑕疵,就罢了。”
“库房总管怎地拿了这一套来送康阳姐姐?”
小梦子心中一动,面上的难色消散不少:是了,这回康阳郡主不收就有了理由,全然是因为库房总管的不上心,竟然拿这等次货敷衍搪塞太子殿下,伤了殿下的面子。
而库房总管,正是上任殿中省总管留下来的人,只因为人谨慎,现在也没被他师父寻到错处打发出去,如今正好可以……
这般想着,小梦子面上就出现不失恭谨的愤怒:“幸好肃王妃您慧眼识珠,否则奴才孤陋寡闻,竟要被库房总管蒙骗了去!”说罢,就行了一礼,预备告退。
“快入深冬了,染风寒者日渐增多,小梦公公也要小心。”顾菀温温柔柔地添了这一句话,看小梦子眼中亮起明白的光,不免扬起一抹笑。
“辛亏今日你来了。”靖北王妃长叹一口气,拉着顾菀进去:“因着这些糟心事情,宝儿近一个月来都不愿出门了。谁知远远躲在流芳园中,竟还被追着送上门来。”
顾菀轻笑:“想来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会了。”风寒渐多,殿中省的人一个不当心,就会倒下一大片,哪儿有人手给太子与武王使唤呢。
“我带了些外头的新鲜话本和点心来,哄姐姐高兴。”顾菀扬起笑脸,对靖北王妃道:“我还应了太后娘娘的嘱咐,和义母、姐姐一道儿对元旦的章程。”
康阳郡主听见外头的声响,知晓恼人的人已然离开,便起身来外头迎接顾菀,口中道:“菀妹妹做的章程,定是尽善尽美的,倒是我与柔安妹妹能趁机偷一会儿懒。”
她与靖北王妃一人一边,挽住顾菀的手,望见顾菀一张明媚的芙蓉面,不免遗憾:“可惜肃王殿下今早就被皇上急急派出宫去,到周边监督施粥事宜,要年节前才能赶回来。”
“王爷能为皇上分忧,自是好事。”顾菀还是一炷香前,在太后处得来的消息。
看着太后眉眼间的几分歉意,顾菀便知道,自谢锦安入宫以来,她入宫的牌子迟迟不被批下,想来有皇上的意思在里面:他欲提拔培养谢锦安,又恐谢锦安新婚燕尔,所以刻意阻了顾菀进宫,减少顾菀与谢锦安相见的机会,好让谢锦安专心帮着处理政务。
对此,顾菀很是欣慰高兴,但尚有些不能见面的愁绪。
上回瞧着锦安瘦了些,还未曾养回来,便又没机会了。
康阳郡主与靖北王妃瞧着顾菀垂首,只当顾菀因此失落,却不能显出,连忙岔开了话题,说起元旦的规划。
如此细说了一个时辰,将所有的细节都敲定完毕。
康阳郡主便道:“菀妹妹不常在宫里头,殿中省那边我与母亲一定帮你好生盯着,谨防他们阳奉阴违。”
“多谢姐姐与义母。”顾菀从宫务中抽身出来,神色中不由有些担忧:“只是姐姐也要当心旁人……”
她压低声音,眼底流淌过一分谨慎:“有老亲王的前车之鉴在,咱们都要当心。”
此话一出,便提醒了靖北王妃母女,当初老亲王□□满淫,是如何使尽了下作的手段,想要圆愿。
若是为了权势……只怕太子与武王会更加无耻。
两人神色皆是一凛。
靖北王妃经历得多些,皱眉开口:“往日里倒没什么,我与宝儿仔细些,总不会着道。”
“可就怕一月后的宴席、春狩这样人多手杂的场面,无数的宫人往来,若其中一个存了坏心,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说罢,靖北王妃侧身握了康阳郡主的手,叮咛道:“等到了宴席上,你等宫人尝过菜式再用,要是想出去透风、换衣裳什么的,一定要同我说,我陪着你去。”
“依着我说,姐姐干脆那日称病,只同太后娘娘告个假,在宴席上露个面,悄悄地回去便好。”顾菀想了想,提了个主意:“到时候,我亲自送姐姐回流芳园,义母您代表着靖北王府在宴上坐着,外人也没地方嚼说。”
靖北王妃与康阳郡主对视一眼,俱是点头应好,惟王妃愁眉更蹙:“即便宴席这样混过去,等到了春狩的时候,该怎么办呢——康阳会些骑射功夫,往年都会被皇上点上,加到骑马射猎的队伍里。”
顾菀抿唇一笑,明妩娇艳的眉眼映着窗外温和的夕光,只愈发显得姝色动人。
她的话中含着几分轻笑,软软道来时无端让人觉着放心。
“莫约到不了春狩,这件事情便解决了呢。”
与靖北王妃、康阳郡主道别后,顾菀方离流芳园,便在前头瞧见一个熟悉的人。
是叶嘉屿的贴身小厮,很会写拳脚功夫,被唤作小武子。
远远看见顾菀,就略一拱手,往身后一条羊肠小道,做了“请”的手势。
顾菀会意颔首,左右瞥了瞥无人经过,就轻巧拐进小武子所请的方向。
小道的尽头树影丛丛,隐约立着叶嘉屿高健的身形。
“哥哥好。”顾菀三两步上前,微微福身。
叶嘉屿及时开口:“妹妹快起。”
“我今日见你,是今早肃王匆匆离京,托我带一封口信给妹妹。”叶嘉屿想起谢锦安眉眼温柔对着他说的话,恍然间起了许多鸡皮疙瘩,在一瞬的沉默之后,拿出军中传话的简练,为顾菀总结:
“肃王说,他离京事务轻松、时间颇短,请妹妹不必时时担心,务必保重自身。”叶嘉屿平声道。
“多谢哥哥转达。”顾菀敛起眉眼,似是想到谢锦安殷殷切切说话的模样,莞尔一笑,半晌后才渐渐地消淡下去,问叶嘉屿:“若只是王爷的口信,哥哥很不必这样来僻静地方同我说,可见是还有其他事情。”
“可是……王爷遇见了麻烦?”想起谢锦安那股子直来直往、潇洒意气的性子,顾菀心尖坠了些许的担忧。
叶嘉屿想起谢锦安同他仔细拟定的计划,心中默默地回答了顾菀的问题:
不,或许肃王是给别人增添麻烦……
他想到此,不由得轻咳一声:“不是……是关于康阳之事,我会派遣人好生护着,妹妹只管抓着宫务就行。”
“还有,若是可以,妹妹在元旦宴席那日,可以多安排些宫人巡卫举办宴席的广德殿。”叶嘉屿想了想,还是说了这一句:“只当是哥哥我拜托妹妹的。”
“好,我记下了。”顾菀点了点头,心中转过一点“正巧”的微妙感。
她也正打算给宫人们排班时,不着痕迹地多安排在广德殿附近。
如此一来,周边无人的宫殿,就少了点值班看守的宫人……
叶嘉屿则瞧着眼前不问缘由便应下的顾菀,胸口划过一抹兄长看乖巧单纯妹妹的复杂感,眼中迟疑了片刻,假装随口赞叹道:“这一两月来和肃王共事,肃王肉眼可见地成长变化了许多,不再是从前有些纨绔的模样了。”
“王爷他本身就是勤奋上进的。”顾菀神色中带了些小骄傲:“更何况,王爷生性聪明,在政务上长进是很正常的。”
叶嘉屿则愈发苦恼。
要是将来,义妹知晓肃王那潇洒少年郎的模样,全然是装出来的,可怎么是好呢?
然这苦恼只有一瞬。
下一瞬, 叶嘉屿就似甩手掌柜般有些幸灾乐祸:罢了,横竖这也是肃王自己埋下的祸根,将来如何哄回义妹的心, 这是肃王自己的事情。
他只需要像往常,支持家人们便是。
“我听闻,镇国公……镇国中尉近日多在肃王府前徘徊。”叶嘉屿主动转了话题:“我会吩咐手底下人巡视京城时,在肃王府周边仔细看些, 不叫有些人冲撞了去。”
“再过几日,好似是你那三妹妹入亲王府的时候?可要我派人护送着去?”
叶嘉屿知晓顾萱此番下场,多是自食其果。
但想一想老亲王那荒淫颓败的模样,终究有一分不忍。他说派人前去护送入府,老亲王许是会收敛一番, 旁人说起, 也是为顾菀面上增光。
“多谢哥哥思虑周全。”顾菀谢了前一句话,对后一句话摇首:“只后面便不用麻烦哥哥了。”
她念了念自己对于顾萱的引导,淡然想道:反正法子已经告诉了,有用的棋子也放到了顾萱身边, 至于后头如何,人各有命罢。
说罢,顾菀掐了掐时辰,预备着出宫回肃王府去, 对叶嘉屿颔首:“哥哥,我先走一步。”
见叶嘉屿点头应下, 顾菀便转身离去, 落上肃王府的车帘, 一路平稳地离开皇宫。
罗寿得了信后, 亲自来回皇上。
此时皇上并不如往常那样, 端坐在御桌后的龙椅上,而是半卧在床上,面色略有苍白地翻阅奏折。
“皇上,陈院令说了,您现在每日最多只能看两个半时辰的折子。”罗寿顾不得许多,先上前劝了劝皇上。
皇上皱了皱眉,有些不大情愿地放下折子,问起顾菀:“肃王妃进宫,可有去殿中省?”
“回皇上,肃王妃并未去殿中省,而是照常去了寿康宫和流芳园,将宫务商定完后,一律交由太后娘娘来做最后的处理。”罗寿低首答道,语气谦卑,心中却有些心惊肉跳。
他这些日子侍奉在皇上身边,将皇上对肃王细细密密的试探都看在眼中,幸而肃王一片赤子之心,不像太子和武王那样,为着私利做了许多虚心的小动作,将那些试探都正大光明地过了关。
皇上也就愈发放心看重起肃王来,甚至单独派了肃王出去,做施粥布善这样极易获取民心的任务。
但肃王走后,皇上的试探就放到了肃王妃身上……还是那种悄无声息地试探,连一声言语都没有,只要一个动作不小心,就能扣光在皇上心中的印象分。
但瞧着皇上现在颇为平静的神色,罗寿就知道,肃王妃的表现,甚合皇上的心意。
果然,皇上听完后微微颔首:“到底是母后掌过眼的,行事便是合宜得体,决策皆从母后手里过,并不坏规矩。”
说完,一双无波的龙眼底下,露出几分轻嘲:“要是换了皇后作肃王妃,指不定第一日,就要去殿中省扬武扬威地去立威。”
“皇后娘娘近日身子都不大爽快。”罗寿不敢搭腔,只能尬笑一下,婉转道了一句皇后的近况。
“何止皇后,朕听闻德妃与淑妃一样病怏怏的。”皇上冷淡道:“既然都病了,那就一起好好养着吧,不要再出来妨碍宫务。”
“元旦除旧迎新,宴席应当圆满无错,在新的一年去一去往年的灾气。”说到最后,皇上眼中有了一点点的期待与欢喜。
罗寿忙不迭地点头:“是呢是呢,奴才记得陈院令说,皇上趁着新春日暖,好生养一养,这身子就好了。”
“有那两个不孝子在,朕想起他们便要气吐血!”说起身子,皇上的眉心又紧紧锁起:“令他们禁足反思还不消停,竟想着笼络靖北王府!”
“皇上消消气,奴才即刻就让人吩咐下去……”罗寿恭声的话语被皇上冷声截断,隐约带着一份怒气:“不必吩咐下去叫人提醒他们!等他们什么时候安分、真心悔过了,朕再将他们给放出来!”
眼见皇上发怒,罗寿立时噤声,应了两下“是”后,便匆匆退下:“奴才去小厨房瞧瞧,陈院令开的补药熬得怎么样了。”
“将龙涎香熄了,闻得朕头疼。”微风卷起香炉里升起的一阵香烟,让皇上猛然一呛,狠狠咳嗽了两声。
“前段日子,鲁国公进献的安神香很是不错,将它给朕点上罢。”
自肃王离京到十二月三十一日,这大半月的时光,于众人而言,是丰丰富富、忙忙碌碌地过去了。京城中缺少的官员被有条不紊地填补上,该抄家流放的收尾工作全都完成,又因此事,京城中人难免夹着尾巴做人,连日常往来的纷争都变少了,人人都遵循着圣上的意思,欢欢喜喜地准备着元旦事宜,也是极力淡化春闱之事的影响。
连日日来烦扰顾菀、却被叶嘉屿阻拦的镇国中尉,都将精力投入找寻新的、不失身份的宅邸之中,还要凑着钱打点询问顾望的前途,根本没有时间来骚扰顾菀,连带着顾萱入亲王府那日,也是草草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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