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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罗夫人(金阿淼)


他心里轻哼,俩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能有哪儿相同?
非要说的话,大概都是亲人犹如畜生,也都能叫他乔安凄风苦雨?
纪忱江早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并不多言,只淡淡问:“那常老觉得,傅绫罗有无可能叫我病愈?”
府医心里叹了口气,“心病还得您能想明白咯,即便傅长御能成为例外,也总得您自己解开心结。”
纪忱江看向府医,笑得云淡风轻,“病根可除,心结无解,也不需要解。”
病根,等大睿没了的那一天,自会拔除。
说起心结,他心里冷嗤,大概是被留在刺玫丛里差点死掉的那个稚童。
如今,若论谋算和心志坚定,没人比得过他,他再没有需要别人来拯救的时候,心结自然也就无解。
那些噩梦和如影随形的病症,始终困扰着他,有法子解决自然是好,若没办法,就让定江王一脉就此断绝也不错。
毕竟他身上也流着大睿皇庭那肮脏的血脉。
府医隐约知道些王府辛密,对王上的心结同样无计可施。
只是思及祈太尉的拜求,眼前这个尊贵的男人也差不多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不可能忍心他就孤老一辈子。
他轻咳几声:“不管心结能不能解,既然傅长御能成为例外,那弄明白她为何例外,也许还有其他的例外。”
“即便再无旁人,您将傅长御带在身边,时日久了,病症指不定就有彻底消除的一日呢。”
纪忱江沉吟不语,没说什么。
乔安送府医回来,眉眼就有些急躁。
他虽不喜傅绫罗,但要傅绫罗能为王上治病,他愿意将那小女娘当菩萨供着。
“王上,傅长御的嫁妆可都给了您,咱们府里养她一辈子不是应当的?”乔安迫不及待开口撺掇。
纪忱江挑眉,故意道:“那不过是糊弄傅家,她嫁人还给她,我缺这点银钱?”
乔安梗起脖子反驳:“您是不缺,可人家愿意给啊!将来若成了大事,您总得有个人陪伴在身旁。”
“我阿娘说了,若女子愿意将自己所有的银钱都花在男儿身上,那她定是爱惨了这个男人,一心一意只记会记挂着他。”
主要,这可是全部财产换来的宝贝,丢不起。
纪忱江勾起唇角轻嗯了声,这话算说到他心坎上了,他不需要风花雪月,却希望身边人永远不会背叛。
唔……将来归隐之时,依山傍水,身边养个小狐狸确实不错?

第24章
天越来越热, 宁音担忧傅绫罗那纤弱身子会受寒气,宁愿整夜叫人给她打扇,也不许她夜里用冰。
傅绫罗在这种小事上拗不过宁音, 也不忍折腾武婢值夜,总睡不踏实, 每日都醒得特别早。
但她也不去寝院里伺候, 只恹恹歪在自己屋里, 处理墨麟阁和勤政轩的事儿,拿捏着时辰, 在王上早膳后一刻到达书房。
自从成为长御后, 她仔细掂量准了王上的作息,也就不往寝院去戳乔安的眼了。
不管是洗漱还是早膳, 她都安排了女婢在外头准备着, 由乔安拿进去,令乔安感觉伺候王上轻松不少。
一个多月下来, 乔安也知道傅绫罗多会子会到书房了。
算着时候差不多,见王上还歪在软榻上看棋谱,乔安先出门迎人。
见到傅绫罗缓步过来时, 乔安还有点不自在。
他跟傅绫罗‘争宠’近俩月, 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心里不服气太多。
他说话也大喇喇的不讲究,这会儿为了主子要跟人示好, 一时半刻摆脱不了别扭。
傅绫罗行至书房前,不多费力,就看清了乔安那张扭曲的脸。
真难为乔婶子生出那么清秀的脸庞, 竟能扭曲成鬼模样,也是本事。
傅绫罗噗嗤笑出声, 她轻易不笑话谁,除非忍不住。
开口都还带着笑吟吟的软,“乔阿兄,你若不想笑就别笑了,否则总叫我心里愧疚,像是欺负了你似的。”
乔安:“……”你没欺负过吗?
他抹了把脸,心疼主子占了上风,认真拱手作了个揖,“傅长御,过去是我叫王上给惯坏了,不知好赖,总跟你别风头。
现在我已经知道自己的错处,跟你道个歉,望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往后我再不会犯浑。”
傅绫罗诧异极了,实在没想到能有这一出,乔安这憨人还能跟她道歉?
但她立马反应过来,同在王上身边伺候,能有个笑脸相迎的和善人,总好过彼此不对付。
她面上笑容更灿烂,声音都仿佛掺了蜜,软到人心头上,“乔阿兄千万别这么说,我也有不是,叫阿孃和几位兄长惯坏了脾气,得亏乔阿兄不与我计较,往后咱们好好伺候王上,我不会再惹乔阿兄生气。”
乔安心里松了口气,刚要说什么,突然听得软塌那边的窗户‘嘭’的一声,不轻不重关上。
他立马反应过来,“我今日要出府办事,王上还等着呢,你快进去吧,今日就辛苦你在王上身边伺候。”
傅绫罗不意外,乔安身为王上最信赖的人之一,时常出府。
她令宁音在外头守着,自己进了书房。
刚踏进门,傅绫罗就敏锐察觉到不对劲,一抬头,纪忱江那双凌厉非常的眸子正气势全开盯着她。
傅绫罗心下一惊,面上还残留的几分笑意赶紧收起,乖巧垂眸静立。
“绫罗见过王上。”
说话功夫,心里就七上八下的,难不成今日她进门迈错了脚?
纪忱江看着又被吓到雪白的小脸,想起从窗缝儿看到的那张笑靥如花的芙蓉面,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这小女娘在他面前,从未跟刚才那样笑过,生生将他一个温和主君衬成了阎王。
他淡淡嗯了声,压着脾气浅声道:“陪我下盘棋。”
傅绫罗顿了下,过哪儿来?
软榻上吗?
他不会刺痛恶心吗?
纪忱江面色更沉,半垂了眸子,声音不耐:“说过的话,我不想说第二次。”
他最不喜知道内情的人,将他当做弱者对待,他不需要任何弱点。
他早习惯了身上的刺痛,反胃和晕眩,为了不因病症被别有用心的人算计,他对自己比任何人都狠。
傅绫罗也不知这阎王怎么了,昨天不是发过脾气了吗?
她压着忐忑,小声道:“王上见谅,昨日有许多事没来得及跟您细禀,还得您来拿主意呢。”
纪忱江面色不变,只道:“过来坐着说。”
傅绫罗不敢再想他会不会刺痛的事情,心里嘀咕着,最好疼死他,动作却轻缓小心地靠近,跪坐在纪忱江对面。
“祈太尉还有王府丞等人想邀请王上赴宴,说是王上从去岁起就没再放松过,想与王上叙叙旧事。”
“郡守府还有纪家分支,家里有红白事也舀了帖子,最近的应是明日纪家族正嫡长孙的百日宴……”
傅绫罗板着腰身,尽量不看矮几对面极有压迫性的身影,不疾不徐跟纪忱江禀报这阵子接到的消息。
以前这些都是送到卫明那里去,但卫明事情太多,兼顾不得,其实也是祝阿孃处理的多。
现在王府有了长御,祝阿孃发话,各处就都送到了傅绫罗这里来。
傅绫罗以往为了避嫌,从不接触这些事儿,昨日去后院时,她问祝阿孃,祝阿孃偏不肯说,叫她直接问王上。
纪忱江手里摩挲着棋子,身上刺痛渐深,语气仍波澜不惊,“宴请都推了,推的时候,送几坛子好酒过去。”
“各家红白事,走动多的长辈,你带着礼单亲自去一趟,若走动不多的,只叫人送礼过去就是,三公九卿家里你也亲自去。”
封地与皇庭官制一般无二,只官职低一阶。
傅绫罗下意识道:“我去不合适吧?”
虽然身为长御,她理当处理王上身边的事,可说白了,那仅限于王府内。
她相当于内宅管家,外头若需出面走动,还是卫明这个长史更为妥当。
要是她前去,还代表王上,总感觉有些僭越了,多计较点的话,这当属王妃该有的体面。
纪忱江漫不经心乜她一眼,“叫你去就去,你就是老死在王府里,旁人该嚼的舌根子也不少下饭。”
与其叫别人说三道四,不如摆明车马告诉旁人,这位长御备受重用。
他看重的人,谁敢欺负。
傅绫罗被怼得胸口发闷,偷偷吸了吸脸颊,压着想怼回去的冲动。
有和合香影响,她怼了尚且说得过去,这会儿清醒着,傅绫罗自恃冷静温婉,坚决不肯给自己懊恼的机会。
谁料,纪忱江见她似是咬牙,语气倒带了笑,“怎么,傅长御有不同的意见?”
傅绫罗摇头,声音依旧轻柔,“绫罗不敢。”
纪忱江哼笑,“你在我面前,说得最多的就是不敢,也没见你少敢了,撑个竹挠就敢蹬鼻子上脸。”
傅绫罗瞪大眸子,咬了咬后槽牙,“王上这样说,绫罗着实惶恐,若王上真觉得绫罗犯了错,我去领罚。”
怎么罚?
纪忱江自己说过,犯了错就滚出府去。
这小东西是拿话砸他呢,纪忱江勾起唇角,黑子‘啪’一声放在棋盘上,立刻就叫傅绫罗清醒过来,又垂眸懊恼去了。
纪忱江见不得她这乖顺模样,扳指点点棋盘,“你伺候也不少时候了,我什么性子,以你的聪慧也能感觉出来,想来应该没多怕我,怎就时刻摆出这受气模样,意欲为何?”
傅绫罗怔怔抬起头,没太明白他什么意思。
纪忱江没管她面上的疑惑,不动声色看着她愈发雪白的脸颊,声音不自觉轻缓许多。
“还怕我吗?”
傅绫罗下意识点点头,见纪忱江面容淡漠,乌黑深邃的星眸如锁定猎物的箭矢,心里又止不住打颤。
她偷偷嫌弃自己的胆怯,急转着思绪,不敢说谎,“我知道王上宽宥,可王上气势非凡,又庇护着一方百姓,我从小就听着王上的伟岸故事长大,实在控制不住敬畏之心,是我的问题,并非王上骇人。”
这回答纪忱江不太满意,听说女子爱说反话,这小女娘话里估计也不少有,他哪儿骇人了?
他轻笑出声,“你见不着我时,行事胆大到能撑破天,见到我时,又跟割了喉的鸡崽子似的,怕就是怕,不怕就不怕,没得叫人以为我长了张叫人矛盾的脸吧?”
傅绫罗:“……”割了喉的鸡崽子刺到她了,她磨磨银牙,努力忍下。
“你听旁人说我的故事,大致是我杀了多少人,又发了多少脾气?”纪忱江笑吟吟看着她渐渐恢复血色的小脸,好整以暇继续下棋。
“偏不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只信旁人不信我,乖顺听话这词儿,你用着就不亏心?”
傅绫罗:“……”她深吸了口气,心底念着要冷静。
“还有……”
忍无可忍,也不用再忍了,傅绫罗心想,主君激她以下犯上,不满足主君的话,岂不是叛逆!
谁还不是被娇惯大的呢,她气得纤细身子微微发抖。
脾气壮胆,打断了纪忱江鸡蛋里找骨头的无稽之谈,“王上说自己脾气再温和不过,与下属和臣子在一起确是温润如玉,顶天立地的可靠性子,不假。”
“可您怎的不问我,放在墨麟阁门口的石雕盆是要种草还是种花,一脚就给踹碎了呢?”
“您叫我看到的,都是喜怒不定又能轻易打杀了谁的模样,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娘,平时记得听您的话,偶尔控制不住害怕,不是很正常吗?”
纪忱江被噎了一下,眼神疑惑,“那石雕盆是你放的?”
他想着该到了发脾气的时候,也不好总在书房和演武场摔打,门口那么大碗口的盆还空着,想是没用,才给踹碎了。
他眸中升起细碎笑意,看着小脸儿红扑扑的傅绫罗,感觉顺眼多了。
虽刺痛未消,他还是很好心情地解释,“那就再换两个,往后我不动那里。你想种花也无妨,你都坐我身边来了,我还能计较几盆花的事儿,那不是冲你。”
傅绫罗不吭声,若非又是惊吓又是气恼,令她身上发软,她真想起身就走。
纪忱江仔细盯着她轻颤的睫毛,心里很有些新奇。
以往他从没将目光放在女子身上过,也就不曾注意,原来女娘竟长得这般细腻的皮子。
他露出一抹不算正经的笑,若傅绫罗抬头,估计更气得慌,“拿话砸我的时候,就不怕我了,对吧?”
那多砸两回也行,他还挺适应自己这贱骨头。
傅绫罗深吸了口气,压着性子摇头,“绫罗不……其实没有真的怕王上。”
即便以前不曾跟他多接触,端看乔安那天真性子就知道,不管王上是个什样的人,并不会随意磋磨身边的人。
纪忱江心里更加愉悦,甚至能抵消身上的一部分刺痛,声音里的笑意掩不住,“为何?”
傅绫罗嗫嚅片刻,始终记得坦诚,虽有点不甘心,还是小声道:“我的命是王上救的,我怎会真的怕您。”
纪忱江笑意楞在唇角,去捏黑子的手都停在了半空,突然间灵光顿开。
傅绫罗为何是例外?
曾经浑身血淋淋躺在刺玫丛中,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稚童,在那些肮脏伴随着嬉笑远去后,只能孤零零等死。
即便等来了祝阿孃的相救,他依然清楚,那稚童当时有多怕,多么无助,若非运道好,他会死。
就在傅绫罗差不多的年纪,同样是亲人的迫害,万家灯火,行人如织,对这小女娘而言,都只如同那些刺玫,全是催命符,她也要靠天意来拯救。
可是,他救了她。
不是什么求生欲,不是什么无用的倔强,只是在这种时候,她那种需要被救的特质更明显些而已。
自始至终,都是他以为自己恍惚中,救了那个同样无助的稚童。
怪不得同样坚强倔强的女卫靠近,依然不能令他好受,在苦难中拼命求生的女童重演救赎,也不能令他少吐一次,眼前这小东西却成了例外。
纪忱江深深看着傅绫罗,收回手捏了捏额角,心情说不出好还是坏。
好的是,他自己想明白后,如潮水般退去的刺痛,这是与女子靠近时,从未有过的轻松。
坏的是,大概不会再出现其他例外,有所准备的拯救,不是发自内心的渴望。
傅绫罗见纪忱江沉默,偷偷抬起头,立刻撞进灼热又锋利的目光里,带着笃定惊人的熠彩,吓得她窒住了呼吸。
小兽的直觉令她想也不想赶紧起身,想退到他够不着的地方去。
天一热她食欲不振,朝食都没用几口。
也没怎么睡好,又害怕,一只脚刚碰到地面,她就感觉晕了一下,另一只腿再不听使唤,直直往下栽。
傅绫罗连惊呼都压着嗓音,咬着牙闭眼等待脑袋扎地的疼痛,摔得清醒点也比被吓死强。
纪忱江反应特别快,在她起身时目光就追了过去,见她趔趄,长久的病症让他没有要抓住人的意识,只迅速伸出胳膊替她挡一挡。
“啊!”撞到的瞬间,傅绫罗忍不住惨叫,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这人胳膊是铁做的吗?
傅绫罗更痛楚的表情,惊得纪忱江只能伸出手箍住她腰肢,那把子纤细令他有种能轻易折断的错觉。
他歪了歪身子,尽量放轻动作,毫不费力将人提至身边坐稳,“碰哪儿了?”
傅绫罗哆嗦着抬起手,捂也不是,不捂又疼得厉害,又羞又疼,眼泪扑簌着停不下来。
她身前两团柔软里的硬块还没全消失,她自己沐浴都不敢动作重了。
如今生像被人拿棍子抡了两下,面对主君,她能说撞哪儿?
纪忱江后知后觉想起刚才触及的柔软,若有所思低头看她,箍住腰肢的手不自觉紧了下,感觉到傅绫罗身体僵硬才慢慢松开。
身边都是儿郎,还总在军中的后果是,令纪忱江也没多少细腻心思。
他眼神从某个小荷还未开全的地儿掠过,含笑问,“撞胸上了?毛毛躁躁的。”
傅绫罗涨红了脸,靠着羞恼撑起身体,朦胧泪眼狠狠瞪过去,“王上!您不扶我什么事儿都没有!”
原谅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忍着哭腔控诉,“我在王上身边伺候,忠心耿耿报恩,却没得叫王上这般羞辱!若王上不需要长御,将我撵出府去就是了!”
纪忱江见她梨花带雨,纤细窈窕的身子几乎要抖出残影,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
他哪儿有什么心思羞辱她,刚才就是乔安要摔,他也会如此,最多是换成脚。
可对着个气哭的小女娘,他又大些年岁,实在是不好再呲哒人,无奈起身,“算我不对,你先坐。”
傅绫罗咬着唇,不肯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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