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侄儿不姓桂?又不是没有钱,作甚还让大家跟着发愁?伯娘再这样见外,侄儿可没脸再过来吃伯娘的饭了。”桂重阳耷拉下小脸道。
杨氏素来是个痛快的,见桂重阳真心实意拿钱出来,而又是眼下家里最需要的,便道:“那要说好了,这钱算借的,回头家里有余钱了再还你!”
桂重阳点头,杨氏这才收了荷包。
荷包并不重,杨氏想着既是借钱,还是数目分明为好,就打开荷包。
荷包不大却压手,里面没有铜钱,只有十来颗银豆子,比黄豆略大,比蚕豆小,每颗有二三钱重,加起来有两三两银子。
杨氏道:“真是小巧精致,叫人舍不得兑开,明儿量了重我**儿打欠条给你。”
桂重阳苦笑:“哪里用如此?”
杨氏正色道:“亲兄弟、明算账,不能含糊着,省的以后伤了情分。伯娘看出来了,你这孩子是个手松的,你爹也是个粗心人,又哪里是能带孩子的!可以后你要支撑门户,做顶梁柱,可不能再这么手松。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辈子穷。你回来了,以后置地修房娶媳妇,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可不能再这样大手大脚。”
桂重阳老实应了,才从僻静出出来,正好与梅氏打了个照面。
梅氏没有说什么,对桂重阳点点头,带着他与梅朵告辞离开。
等回到桂家老宅,到了堂屋时,梅氏叫桂重阳稍等,打发梅朵先进西屋后,低声道:“好孩子,你做得对,这个时候不能干看着。你爹亏欠二房太多,以后你能帮扶就帮扶,能补偿就补偿。“
“嗯,侄儿晓得。”桂重阳郑重点头。
“老爸”欠下的债太多,自己先从身边人还起。
梅氏欣慰的点点头,道:“我那还有些钱,等你五叔户籍的事情办利索了,就让他帮你在镇上寻个学堂。学费你不要操心,姑姑过几日去镇上接个大活,收了订金就差不多了。你那五十两银子,可不能再动,不管是置产还是有其他打算,那都是本钱。”
桂重阳面上点头应了,心中不免有些犹豫。是不是拿出来的银子少了?真的看大家继续过穷日子吗?
梅氏似乎看出桂重阳的纠结,摸了摸他的头道:“重阳,不管你是想要当好族长,还是想要当春儿、秋儿的好堂弟,都要记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只有那样才是真正对他们好。”
桂重阳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不管是耿直的杨氏,还是略带哀愁的梅氏,都是聪明女子。她们妯娌两个都猜到桂重阳的银子不止五十两,可是并没有因此不满或惦记,反而不约而同的教导他。
桂重阳心里暖暖的,因见二房骨肉团圆产生的酸涩也散去。
梅朵在西屋等得着急,一晚上没人提桂春与桂秋兄弟之间的“谈判”结果,这可是关系她的终身。
待到梅氏留桂重阳在堂屋说话,梅朵便以为姑姑问的是此事,忍不住站在门口偷听,可堂屋姑侄两人说话声音低,也听不真切。
待听到梅氏提到“春儿、秋儿”后,梅朵就忍不住了,犹豫了一下推门出来,道:“秋二哥怎么说?”
桂重阳眨了眨眼,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梅朵这才晓得误会了,方才这两人说的并不是自己的事,不由面上滚烫,朱转身要进屋。
桂重阳见状,忙道:“秋二哥说了,没将奶奶的话放在心上,因为晓得你不愿意,要不然姑姑也不会一直拖着不提。”
桂秋的话没有什么不能对梅朵说的,可这些话总不好让桂春来转述,桂重阳便如实说了。
梅朵眉头先是一松,随即又担心道:“秋二哥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即便不能成夫妻,两人也是打小一道长大的,以后还要做叔嫂,梅朵难免忐忑。
桂重阳摇头道:“不像,秋二哥还埋怨春大哥墨迹呢,还说以后摆酒,就让他师姐来掌勺。”
到底是自己的亲事,梅朵早已羞的不行,听明白了个大概,便轻声道:“劳烦表弟了。”说话的功夫,人已经飞快地回了西屋。
留下梅氏,却是若有所思道:“师姐?周师傅家的闺女?既是秋儿的师姐,那该不小了吧?”
“今年十五了,比秋二哥小一岁,打小也跟周师傅身边耳濡目染,现在都能上灶了,这才让秋二哥喊她师姐呢。”桂重阳道。
对于周家与周丁香,桂重阳十分纠结。他既是庆幸出来这么一个人,解除了桂春兄弟与梅朵三人之间的复杂关系,可是想着周师傅的打算心里又否定周家。
如今桂家不是穷的吃不下饭,桂重阳回来了,连江五爷都要归宗,怎么能让桂秋继续走江五爷的老路。可看着桂秋与周丁香同家人一样,谁晓得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是他乐意呢?
周师傅是有儿子的,所以他就是招赘也与江家不同,不去让桂秋改姓,也不会将家产留给女儿、女婿,多半是留女儿、女婿在周家几年,在儿子长成前支撑门户。
周师傅的儿子今年才七岁,这个年限的最少也要十来年。十年之后,桂秋带着老婆孩子回桂家,重新开始?到时候桂家早已翻天覆地模样,桂秋没有付出,直接坐享其成,江五爷与桂春这样的至亲或许能体谅,江氏与梅朵也能体谅吗?
看着桂重阳十分为难模样,梅氏担心道:“秋儿那里可是有什么不对?”
桂重阳皱眉道:“周师傅似有意招秋二哥为女婿,不知道五叔晓得不晓得。”
梅氏想了想,摇头道:“不会是你五叔的意思,之前你没回来,长房也没人呢。”
听梅氏提起这个,桂重阳按捺不住心中疑问,道:“姑姑,西桂不是有三房吗?怎么没听大家提三爷爷家的状况,三奶奶……是走道了?”
这女子“走道”就是改嫁的意思。
梅氏点点头道:“你三奶奶是家中幼女,性子软绵了些,又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就听了娘家的劝,带女儿又走了一家。”
桂重阳听了,心里沉甸甸的。
当年抽丁可是“二抽一”、“三抽二”,三爷爷家没有儿子,只有他一个男丁,本应该是免抽的,最后出丁也是因丢了旁人家的银子,只能自家的男丁顶上凑数。桂三爷爷与桂爷爷年岁差十几岁,是长兄抚养大的,兄弟情分深厚,可他对得起兄长,却对不起妻儿。
“小姑姑,今年多大了?”桂重阳徒然生出一种紧迫感。
养在亲娘身边是好的,可到底是继父家里,要是婚嫁不容易,可是一辈子的事。
“比你打将近三岁,今年也十五了,冬月的生日。”梅氏道。
桂重阳闻言,精神一震。
律法规定,男十六、女十四可成亲,可实际上女子通常及笄后才出门子,眼下是五月末,距离冬月还有半年,自己要在小姑姑及笄前找到她,名正言顺的为她撑腰。
时间不早,姑侄各自回房。
元宵慵懒的躺在炕头,看也不看桂重阳一眼。
桂重阳往炕上一倒,搂了元宵在怀里:“你这没良心的,枉我一直惦记你,央了表姐送鸡汤泡面给你。”
元宵后腿一蹬,猫爪子直接踩在桂重阳脸上,转身给桂重阳一个猫屁股。
桂重阳伸手将猫爪子抓在手中,另外一只手摩挲着元宵的肚皮,赔罪道:“我错了,这几日忙,才没顾得上你。明儿再进城,我买小鱼干给你。村子周边不少麦田,听说这些地方雀儿多,等逮着了,炸雀儿给你吃,那不是你最爱吃的。”
被摩挲了舒坦了,元宵才乐意搭理桂重阳,“喵喵”两声。
桂重阳却没有再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元宵似有些好奇他的安静,转过头,滴溜溜的圆眼睛望过去。
桂重阳轻声道:“爸走了半年了,不知道在下边找到娘没有……我好想他们,做梦都想,可他们转世投胎,还能记得我吗?”
门外,梅氏因见知晓桂重阳吃素,怕他不顶饥,特意冲了碗面茶过来,却是正听到桂重阳提父母这一句。
梅氏心中发酸,她与桂重阳一样,都是没有了爹娘之人。
屋子里,桂重阳感怀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又雀跃起来,兴致勃勃:“元宵,你说梅家父子害不害怕,五叔回来的巧,正好与昨天的事对上了,怕是他们爷俩要睡不安稳,要不要明儿再吓唬他们一下?”
桂重阳脑子转的飞快,梅家父子的软肋就是“名声”,之前已经压了他们一次,就能压第二次,可也不能逼的太狠了,这个度要掌握好。
门外梅氏不由失笑,这孩子人前跟小大人似的懂规矩处事也周全,可孩子就是孩子,会想念爹娘,也会调皮捣蛋。她放重了脚步,上前扣门道:“重阳,歇下没?”
桂重阳翻身下地,开了门,就闻到一股香味儿。
“这是什么?”桂重阳好奇地望向梅氏手中的食碗。
“面茶,小米面炒熟做的,上面是芝麻酱。”梅氏道。
桂重阳晚上用的少,已经有些饿了,接过香喷喷的面茶,低头看了眼闻到味道急得“喵喵”叫的元宵,找来猫碗,一人一猫,一人半碗吃了个干净。
没有了父母,可自己还有元宵与其他亲人,并不是孤零零一个,不是吗?木家村不错,有亲人,也有对手,可梅家也不当是桂家的仇人。当年,梅童生也死了一个儿子,“老爸”的债主中,还有梅家。
不过一笔是一笔,可以分开算。桂重阳摸了摸肚子,点了点头。
第30章 乳臭未干的小族长
江五爷想要“归宗”可不是一句话的事,他与江氏的户籍帖子还在江老爷名下,得先从江家迁出,再拿着桂家的帖子迁入。因为他是带着妻子出来,并没有与江家决裂的意思,还要重新补一份婚书。
事情过了一夜,江五爷估摸着江老爷的火气也该散的差不多,就想着再往西集镇一次。
其实这个时候,本应该是家里长辈出面,与江老爷去商谈相关事宜,可桂家二老一个腿脚不便,一个是妇人不好出面,因此去与江老爷谈条件的还得是江五爷自己。
“五叔,带了重阳去,重阳可能说哩,连梅童生、梅秀才两个都被他给说住了。”桂春建议道。
桂二奶奶在旁道:“春儿也跟着去。”
昨日还没留意,早起给儿子端洗脸水时,桂二奶奶看到儿子脖子上的被打到的淤痕。饶是再感激江家,可这都动手打人了,桂二奶奶也来了心火。
让桂春与桂重阳都跟着,也防着江老爷再动手。江五爷是江老爷的女婿,自是不好反抗,两个小的却不会眼瞅着叔叔吃亏。
江五爷听了忙摆手道:“又不是去打架,带这些人做什么?我会好好好与岳父说的,娘就别担心了。”
桂二奶奶哪里放心的下,直接拍桌子道:“万一呢?我同你爹养你十多年,半根手指头都没落到你身上过,可舍不得你去挨别人的打!”
“娘说什么呢,我都说了,就是不小心刮了下。”江五爷带了几分央求道。
知子莫若母,桂二奶奶见儿子眼神往旁边扫,就晓得他是顾忌江氏,怕江氏心中不舒坦。
这到底谁是媳妇,谁是当婆婆的?自古以来都是媳妇看婆婆脸色过活,到自己家却颠倒过来,桂二奶奶也跟着不自在起来,轻哼一声道:“我怎么说不得?难道媳妇就不疼你?”
江氏自然而然接话道:“媳妇再疼五爷,也比不过婆婆。这世上,能掏心掏肺待自己好的,除了亲爹娘旁人都要靠后。”
桂二奶奶听着顺耳,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方才是心疼小儿子,说话才带了抱怨,没有顾忌到小儿媳妇,倒像是做了一把坏婆婆。可就算儿子归宗,这之前的恩情在,儿媳妇也不能当寻常儿媳妇待。这要是那样的话,桂家就成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了。
杨氏旁观者清,看出婆婆与弟妹的相处模式不太对,客气是客气了,可也透着生疏,不似一家人。这婆媳相处,且有的熬,最怕男人夹在中间瞎说话裹乱。
杨氏这样想着,就拦下还想要说什么的小叔子,道:“快去镇上吧,早去早回。对了,莫忘了去了老宅,带了重阳小子。”
江五爷点点头,道:“我带重阳去就行了,春儿在家里吧,爹不是说今儿去麦田看看,让春儿走一趟。”
桂二奶奶闻言不赞同,还要再劝,江五爷已经冲着妻子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桂二奶奶见旁边站着不算稳当的江氏,道:“身子不好就在屋里好生歇着,又不是外处,谁还能挑理?”
明明是好意,可说出来依旧带了烟火味儿。
江氏赔罪道:“是媳妇身体太不中用了些,平白让嫂子多受累了。”后边一句,却是对杨氏说的。
家里多两口人,饭都要多煮半斤,菜也要加大分量,江氏操持不了家务,这些少不得都落到杨氏头上。
侍奉老人,照看小的,都是为人媳、为人母应份之事,可却没有当嫂子侍奉弟弟、弟媳妇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搁在别人家里,遇到江氏这样的废材妯娌,怕是早就要闹了;搁在杨氏身上,却跟桂二奶奶一样是个记恩的,别说叫她做两顿饭给江氏,就是做一辈子,杨氏也心甘情愿。
桂家老宅,桂重阳与梅氏姑侄正用早饭。萝卜丝粥,高粱面窝头,配上一碟腌芥菜丝,就是饭桌上的全部。就是元宵大爷的猫碗里,也是盛的萝卜丝粥,上面还有掰碎的小块窝窝头。
眼见梅朵习以为常的模样,桂重阳就晓得之前吃的都是客餐。他并不是没有吃过粗粮,小时候就吃过栗子面窝头。可那是加了牛乳鸡蛋,又加油、加糖,吃起来松松软软。现在手中的高粱面窝头,却是硬的跟死疙瘩似的,十分有嚼劲。
桂重阳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异样来,可吃饭的速度还是慢了下来。梅朵用了一碗粥了,桂重阳这里才啃了两口窝头。
梅氏看在眼中,却没有说话。不管桂重阳之前过得是什么日子,如今家里条件就这样,只能适应。毕竟读书不是一年两年的事,那才是大开销,供出个读书人岂是那么容易的,以后家里少不得要勒紧肚皮。
梅氏这样想着,又有些不忍心,琢磨着那两亩盐碱地种了二亩高粱,是秋冬口粮;后院有五分地,之前种了麦子,眼看就能收了,往年都要卖了,今年还是不要卖了,留下来与粗粮两掺吃。收了麦子的园子,还能再种一茬糜子。糜子面不中吃,却能做面茶,昨晚的面茶重阳很喜欢吃。
桂重阳使吃吃奶的劲儿,啃了小半个窝头,就觉得嘴巴里不对劲,放下窝头用舌头顶了一下,吐到手心一颗小白牙。
桂重阳呆住,梅氏见他半口血模样吓了一跳,连忙倒水给他漱口。
梅朵看着桂重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之前还装小大人似的,可乳牙还没褪完。
桂重阳只觉得生无可恋,像他这般大的孩子,就算没长满满口牙也差不多,最多只剩下最后一对大牙没换,他却是只换好上下门牙与侧牙八颗,还有二十颗牙要换。唯一庆幸的就是门牙长全了,不用露出一个黑洞。
见好好一个精神少年成了霜打的茄子,梅氏不由心疼起来:“快放下窝头,姑姑给你冲面茶去,吃那个,省的再硌掉牙。”
梅朵也收了笑,安慰道:“有人牙换的早,有的换的晚,我这最后的大牙,也是头两年才换。这是上牙,你拿着一会儿去扔炕洞,这样牙才长得快。”
桂重阳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这个丢牙齿的习俗南北倒是差不多,下牙掉了丢屋顶;下牙掉了丢炕下,不同的是南边没有炕,是丢在床下。
江五爷与桂春进来,正听到梅朵这一句,都望向桂重阳。
桂重阳嘴巴闭得紧紧的,呜呜,好像自己越发没有威严了,这样不对。
第31章 辣眼睛的江老爷
江五爷与桂重阳从桂家老宅出来,桂春跟在后头,带了几分不放心道:“五叔,真的不带我?可万一江老爷恼了要动手,重阳还小不顶用……”
桂重阳不满道:“刚才春大哥还嘱咐我好好护着五叔,怎么这会儿又觉得不顶用?”
桂春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不顶用不是那个不顶用……”一着急越发笨拙,说不清楚。
江五爷摆摆手,失笑道:“又不是去打仗,行了,莫要再啰嗦!”
到底是没有带桂春,江五爷带着桂重阳启程。
桂重阳没有忘记梅家父子之事,故意带江五爷绕道,特意从梅家门口经过。
“这是要做什么?”江五爷有些不解,低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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