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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雁归雪(铁板香菇)


良久,他才将她放开。
霍凌昭凌乱地喘息着,忽然笑了,这似乎是第一次,他吻她的时候,她没有喊打喊杀。
萧霈云亦比他好不了多少,此刻心里砰砰直跳,这种感觉有些像刚成婚的时候,她一脸莫名地看着面带笑意的霍凌昭,霍凌昭当然不会自煞风景,他轻咳一声,故作严肃道:“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在心里骂我。”
“……”说着将脸转过去,唇角掩藏不住的笑意却出卖了他,萧霈云低下头,暗自叹了口气,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味道,这样的光景,好似都是偷来的,就这样吧,放肆一回!
“阿云!”
“嗯?”萧霈云抬眼看他,霍凌昭蓦然开口道,却欲言又止,萧霈云问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想叫叫你!”霍凌昭淡淡道,时间越久,他越怀念跟她在一起的时光,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仇恨,使他们见面就要打要杀,这片刻宁静,来的有些不真切,于他来说,更是弥足珍贵的。
萧霈云急了,问道:“你有话就说!不要故意吊人胃口!”
“真的只是想叫叫你,你要是困了,就靠着我睡吧!”
萧霈云气极,忍不住打他,可她那拳头,打上去挠痒痒一般……
直至忍不住困意袭来,靠在他肩上睡了过去。
火焰跳跃了整夜,直至天空露出晨光,方才熄灭。
萧霈云这一夜无梦,睡得极沉,转醒时,天已大亮,霍凌昭将烘干的衣服递给她,萧霈云重新穿戴整齐,才回过身来看他。
见他满眼笑意,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她还是昨日那身黑黝黝的厨娘装,头上裹着一块青黄.色头巾,显得有些不修边幅,他的阿云向来极爱美,没想到也会穿这样的衣服。
“没什么!”霍凌昭敛了笑意,伸手牵过她,说道:“走吧!”
萧霈云不识路,亦步亦趋地跟在霍凌昭身后走着,很快二人便下了山,大运河之上,河水翻滚,仿佛任何东西都能吞噬与包容,昨夜那场恶斗,已洗刷得一干二净,看不出任何痕迹。
霍凌昭的银衣铁卫并同烟云坊的花船,皆已不知去向。
萧霈云玩笑道:“啧啧,一个人都没有,他们是不是都不要你了!”
霍凌昭亦笑道:“我让他们先回京城,我们两个单独走走!”
萧霈云闻言一愣:走走的意思,是要走回京城的意思么?
她来不及多问,便被霍凌昭带走了,天黑的时候,两人赶至临近的城镇,舒舒服服洗过热水澡,又宿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霍凌昭从店家处买了两匹马,萧霈云乐颠颠地骑在马背上,心里舒畅极了,可算不用自己走了,她没告诉霍凌昭,昨天躲他的时候,脚上跑出两个水泡,若不然他又要说她活该。
两人走一段跑一段,格外悠闲自在,萧霈云看尽沿路风光,心情大好,行走了半日,她才终于觉察出些不对,她坐在马上,不太确定地问道:“这好像不是回京城的路吧?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霍凌昭好笑地看着她,叹气道:“这才觉出不对啊,你也不怕被人卖了,这一路南行,怎么会是回京城的路呢!”
萧霈云白他一眼,回道:“你应该还没穷到要做人贩子的地步吧!”
这果然不是回京城的路,也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
霍凌昭抬眼看她,眸中尽是笑意:“暂时还不至于,以后就不知道了,等我一穷二白的时候,也可以考虑。”
他口是心非,若真要卖了她,他舍不得,只不过这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
风撩起她的衣袂和头发,美的动人心魄,萧霈云看着远处农舍冒出的白烟,只觉宁静安然,若以后果真没了权势,没有财富,能来这样的地方隐居,过平淡安逸的小日子,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她眺望远处,开口问道:“我们究竟要去哪儿?”
“去见一个人!”

“见人?见什么人?”萧霈云闻言奇道。
霍凌昭冲她笑笑,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到了你就知道了。”
其余的却不肯多说。
萧霈云见他故作神秘, 冷哼一声, 将脸别开, 虽然心中好奇万分,却也不想叫他得意,便闭口不再多问。
两人骑马一路南下, 连赶了几天路, 初时萧霈云还有游玩的兴致, 到后来, 兴致便被劳累代替了。
就在萧霈云快被颠得不耐烦的时候, 霍凌昭却勒了马,说道:“到了。”
“到了?”萧霈云放眼望去, 可目光所及之处荒无人烟,她疑惑地看向霍凌昭, 他是认真的吗?此番他不是来见人的么, 可这地方怎么瞧也不像有人住啊!
“翻过前面那条河就到了!”霍凌昭率先跳下马, 朝她伸出手,道:“下来吧, 前面的路不好走!”
萧霈云点点头, 将手递给他, 谁知他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拉,自己双手改为放置她腋下,轻易便将她抱离了马。之后,霍凌昭一手牵着二人的马, 另一手牵着她便往前去。
这路的确不好走,准确的说,不能算路,不过是一片湿泥土地罢了,兴许才化了雪,地面泥泞不堪,任凭萧霈云如何小心仔细,却还是沾了不少泥在鞋面上。
行不多时,便听到潺潺的水流声,萧霈云举目朝前看去,果然看到一条宽河从面前经过。
只见水流湍急,猛浪若奔,河面上只用竹子架起一道窄桥,仅能容纳一人一马,看起来不甚稳妥。
萧霈云皱起眉头:究竟是什么人,有这么大面子,能让霍凌昭不远千里来相见。
霍凌昭牵着她的手向前,却觉得她走得愈发慢了,不由地回头看她,见她神色纠结,笑道:“怎么,还真怕我把你卖了!”
萧霈云朝他翻了个白眼,她只是有些走不动罢了。随即目光落在霍凌昭的鞋面上,不过连日赶路落了些许灰尘罢了,这些湿地里的泥巴仿佛怕污秽了他一般,竟是半点也没粘上。
萧霈云扁了扁嘴,复又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她自认轻身功夫不错,可眼下湿泥还是包裹了厚厚一层,现下举步难行,她恨恨地跺了跺脚,也不知道在和谁置气,当即沉下脸,不悦道:“这里真的有人住么?”
霍凌昭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窘态,他轻叹一口气,无奈笑道:“当然有了,你踩着我的脚印走吧!”
两人又走了片刻才出了那片湿泥地,霍凌昭拾起地上的枯枝,蹲下身子叫她:“过来!”
萧霈云拖着沉重的双脚走了过去,刚要开口,便被他一把拉下,她身子一矮,堪堪坐在他的腿上,霍凌昭的左手抱着她的身子,另一只手则用枯枝,细细为她刮去鞋底的泥。
原来他都知道,萧霈云看着他低垂的睫毛和漂亮的双眼,他总是这样细心体贴的,和从前一样。那只贴在她柔软的小腹上的手仿佛燃烧起来,透过层叠的衣物将柔情传递给她,一直灼烧到她心底里去。
萧霈云不由地伸出双手,攀上他的脖子,霍凌昭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她,她的双眼也正看着他,她低声道:“谢谢你!”
“嗯!”他口中淡淡应着,眉眼却溢出了笑意。
“站住,你有本事别跑!”河面上,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惊扰了二人。萧霈云循声望去,只见一布衣女子身背箩筐,风风火火地追赶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与她相距七八步,他身后背着一大捆干柴,手里扬着铁斧,一个跟斗翻上竹桥,朝那女子做着鬼脸:“我没本事停下,你有本事抓到我啊!”
那女子大恼,她大喝一声,纵身跃起,双腿如螺旋一般,转眼在空中踢出七八步,直朝男人面门踹去。
那男人不慌不忙,随即旋身一跳,蹲下马步,按理说男人身子沉,这竹桥理应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可那男人双脚竟似长在了竹桥上一般,半点声响也没有惊起。
他运起手中黑黝黝的铁斧,用斧面去格挡女子双腿,只听“邦邦邦”几声响,便挡下女子所有攻击,随即他握住女子小腿,嘻嘻笑道:“这样可打不到我,相公教你,先用右腿攻我面门,左腿趁我不备,锁我咽喉,我必得分神来挡,你再出长拳阻我去路……”
如此这般,如此那般,那男子口中喋喋不休,女子果真如他所说,朝他打去,两人缠斗不休,愈战愈勇……
霍凌昭开口道:“阿云,你可认得他?”
萧霈云皱眉,他能这么问,这人定然是她认识的,可看他模样,似乎是有几分熟悉,可却又想不起来!
霍凌昭笑着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随即招手,朝他们朗声叫道:“阿禹,阿岩。”
那二人打得昏天暗地、难舍难分,那叫阿岩的女子双腿正盘在相公阿禹的颈间,姿势十分不雅,乍然听到叫声,二人同时回过头来。
“霍大哥!”阿禹回头朝他招手,笑着回应他,看情形十分双方熟络。
可就是这个名字,直将萧霈云震得魂飞天外。
“你、你方才叫他什么?”她扯住霍凌昭的衣袖,满面震惊道:“阿禹?”
霍凌昭点点头,说道:“是他,不过当年他受了重伤,从前的事,他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当年萧霈禹为救温桓,与他一同从了妄亭上摔下,温桓不治身亡,萧霈禹重伤昏迷,之后便是宫变,萧霈云一直以为,他死了!
阿岩大窘,忙从阿禹身上跳下,两人收了招,朝着霍凌昭跑来。
“霍大哥,你怎么来了?”阿禹笑着问道,转眼看了萧霈云一眼,笑意顿敛:“这位是……”
方才隔得远,萧霈云看不清楚,眼下人近在眼前,她恨不得将他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看个仔仔细细,果真是他的阿禹,他较七年前长开了许多,结实了许多,从前那个跟在她身后胡作非为的捣蛋鬼,如今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萧霈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生怕自己一眨眼他便要消失不见。
“这位便是嫂子么?”阿禹看她双眼含泪,巴巴地看着自己,神情好生奇怪,不由地愣了一瞬,复又笑道:“嫂子怎么哭了?”
萧霈云自觉失礼,忙抹了眼泪,哽咽道:“无事,来的路上与他拌了几句嘴。”
可那眼泪仿佛决堤似的,越抹越多,萧霈云再也忍不住,将脸埋进霍凌昭怀里痛哭起来。
霍凌昭抱着她,轻抚她的后背,两人见萧霈云哭得这样厉害,都偷偷笑了,那阿岩心直口快,当下便说道:“霍大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惹自己的婆娘生气呢!还不快好生哄着!”
霍凌昭有些无奈,伸手抚着她的头,说道:“是,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阿禹大笑道:“这就对了,嫂子别哭,等下我教你你几招,若以后霍大哥再不听话,你打他便是!”
“呸,吹牛,你打的过霍大哥嘛!”
诸人嬉笑怒骂,萧霈云躲在霍凌昭怀里早已泣不成声,她揪着他胸前的衣襟,半晌,才低声道:“谢谢!”
谢谢你还能让我见到阿禹,谢谢他还活着!
萧霈云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看着活蹦乱跳的阿禹,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难受。
“嫂子不哭了!”阿岩上来牵她的手,热情笑道:“站在这里不像话,快跟我们回家去吧,霍大哥,我先把嫂子带走了!”
说罢她便牵着萧霈云往回跑,萧霈云抬眼看她,这便是阿禹的娘子了,她不似江南女子那般柔弱,身量更为高大壮实,手上的皮肤有些粗粝,应是常年做农活生了茧子,虽没有倾城容颜,却生得英气挺拔,大方利落,萧霈云对她不禁也生出几分喜爱。
霍凌昭说的没错,过了那竹桥,没走几步便看到了屋舍。
“阿爹,阿爹!”还未到家门口,阿岩便喊道,她中气十足,就是声音也比寻常女子大上许多,一点也不矫揉造作:“快出来,家里来客人了。”
萧霈云仔细打量着,这便是阿禹现在的家么,三五间房,一方小院,里面养了一条狗和七.八只鸡,外面围了一圈篱笆,这便是一个家了,虽说还算得上整齐,却未免也破落了些。
“哎呀,听见了听见了,老子又不聋,你这大嗓门什么时候能改改,惊到老子的虎头将军,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屋内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出,随即走出一个瘦弱鹤发鸡皮的老头,他身形宽阔高大,乍见萧霈云,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目光直在萧霈云身上流连,委实有些失礼。
萧霈云朝他福了福,说道:“打搅了!”
“你……”那老丈指了指萧霈云,又转头问自己女儿:“她、她是打哪来的?”
阿岩笑道:“爹你老糊涂了,什么打哪来的,这是霍大哥的媳妇,自然是他带来的。”
那老丈似松了口气,哦了一声,嘿嘿干笑了两声,说道:“我还以为这是打天上来的仙女儿,原来也是地上生的啊!”
阿岩啧了一声,随即斥道:“爹,乱说什么呢!”
那老丈摆摆手,说道:“玩笑而已,玩笑而已,别介意啊!”
他将目光挪至女儿身上,复又问道:“你霍大哥也来了?”
“是呀,就在后面,阿禹和他一起呢!”
那老丈点点头,又看了萧霈云一眼,这才想起还有客人,忙招呼道:“那快请,快请进,失礼了!”
屋内陈设除了普通的桌椅板凳外,便是许多兵器,刀枪剑戟无所不有,萧霈云忍不住上前,逐一细看。
阿岩将家里的凳子重新擦过,喊道:“嫂子快来坐吧!”
见她看着家中兵器走神,不禁上前与她并肩而立,伸手轻扶着面前的双戟,得意笑道:“嫂子也喜欢兵器么?这些可都是我家相公的宝贝!”
“阿禹的么?”萧霈云惊讶道,她蓦然想起许多年前,他一本正经的对温君彦说:师父喜欢什么样的兵器、美人,等我建府后统统搜罗来,你常来教我练功,兵器美人尽数归你。
那时他只不过还是个孩子。
“是啊,我爹从前是个老铁匠,后来从了军,本以为一身手艺就此失传,谁知道阿禹特别喜欢,所以平时呀,他们爷俩就爱做这些把式,攒着攒着,便有了这么许多!”
是,他自小就喜欢,如今的生活,也许正是他所向往的吧!
萧霈云强忍下心中悸动,笑道:“他一定很喜欢!”
“可不是,这些都是他的命!轻易不给人碰的!”阿岩逐一细说着,说到自己的丈夫,她亦是眉眼生动,神采飞扬,爱慕之意一览无遗。
她请萧霈云坐下,倒了茶水后,便抱了笸箩来,一边细细摘着菜,一边同萧霈云闲聊,萧霈云伸手过来帮她,阿岩忙道:“不用了,你坐着就好,哪有要客人下手的!”
萧霈云冲她笑笑,说道:“没事,我在家里也做惯了这些的。”
阿岩疑惑地看着她,像霍大哥那样的大官,也会要娘子做这些么?看她明媚秀丽的模样,自己若是男人,恐怕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这些粗活,哪里舍得她来做,可看她摘菜架势娴熟,似乎确实是做惯了的。
两人又闲聊了好一会儿,霍凌昭和萧霈禹回来了,阿岩抬头骂道:“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么?怎么这会才回来?”
阿禹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两尾鱼,那鱼方才从河中捞起,活蹦乱跳地甩着尾巴,溅了阿岩满脸,她也不生气,笑道:“好肥的鱼!”
阿禹看着妻子笑道:“路过下水摸的,今天给你们加菜!”
说罢,自顾去厨房忙活,霍凌昭也撸起袖子去帮衬。
两个女人捡菜,两个男人做饭,除了角落里那条正呼呼大睡的狗,最闲的反而是阿岩的老爹,他揪起裤管子往门口一蹲,看着家里家外忙活的几人,面上的皱纹聚在一起,自言自语道:“嘿!这顿饭大约是全天下最值钱的了,皇帝老儿恐怕也吃不着。”
萧霈云摘完菜,自顾走向厨房里,眼睛流连在阿禹身上,一晃他都这么大了,已经娶了媳妇,父皇和他母妃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萧霈云又忍不住红了眼眶,眼看又要落泪,忽地,霍凌昭伸手在她鼻尖一抹,萧霈云抬手擦了擦,指尖一片细白,是面粉,抬头便对上他的双眼,她展颜一笑,说道:“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还会做饭!”
“我也不知道你会做饭啊!”霍凌昭说完,顿了一顿,怕她想起不开心的事,遂转过她的身子,赶她走:“你快出去,这顿我做给你吃!”
阿禹见二人浓情蜜意,回头嬉笑道:“是啊,嫂子快出去吧,我就借用霍大哥一下,一会儿便还给你!”
为了这顿饭,阿禹杀了家里的鸡,又捉了鱼,虽都只是些寻常菜色,萧霈云却觉得毕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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