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蒸花卷的主力军是张翠兰跟林瑶,今年多了个顾副局长,笨手笨脚的顾满仓可以忽略不计。
顾时安虽然没蒸过花卷,却心思缜密一学就会。
林瑶只示范了一次,他就掌握了要领。
面团揉好,擀成面皮,顺着一个方向叠成一朵花的样子,把洗好的红枣放进花朵点缀。
喜庆又好看的花卷就做好了,张翠兰老家管这叫花馍馍。
跟妻子蒸的小巧玲珑的花卷相比,顾副团长的花馍馍个顶个的大,放在蒸笼里,一层只能放下俩,家里冬天还是用土灶生活做饭,土灶蒸过来的馒头又香又软,蒸米饭的时候还能炕锅巴吃,嘎嘣嘎嘣的米饭锅巴,超香的。
花馍馍上锅了,家里顾兜兜叔侄俩奇形怪状的小花卷也在其中。
一家人一块烧火,守着蒸笼,就盼着锅里的花馍馍能早点出锅。
半个多小时后,锅里的花馍馍热腾腾冒着白气开笼了。
张翠兰洗干净手,手指蘸水,飞快地把蒸笼里的花馍馍捏起放进圆竹筐里,下面铺着笼布,热腾的散发着麦香。
顾时东和顾兜兜叔侄俩挤在边上,睁大眼睛找自己的小花卷。
顾兜兜人小腿短,一跳一蹦哒。
“妈妈,奶奶,这个小兔子是我的。”
顾时安大手一提,把小胖子放到肩膀上,顾兜兜胖脸乐开花,林瑶用筷子夹了小兔子花卷给他胖儿子,“自己蒸的自己吃。”
好的呢。
顾兜兜洗了胖手,捧着小兔子花卷美滋滋吃了起来。
腊月二十九晚上,顾春梅挺着大肚子笑容满面来了大杂院,徐向前鞍前马后的跑,又是给媳妇端水又是送吃的。
顾春梅道,她找县里一位老中医把了脉,老中医讲她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闺女。
一家子闻言都很欢喜,家里还就缺个小闺女了。
大年三十下午两点,老顾家开始忙活年夜饭。
灶房里簸箕里装满了包好的肉圆子,土灶上架起了大锅,锅里油香四溢,张翠兰站在边上,很有技巧地用筷子夹着裹好糯米粉的肉圆子往锅里放,滋啦一声声油响,没一会儿一个个金黄酥脆,鲜香美味的炸肉圆就新鲜出锅了。
由于炸肉圆的味道太勾人,家里俩崽子直接坐不住了,全都跑到院子里,眼巴巴在灶房门口等着好开吃。
林瑶就用小碟子装了肉圆子给崽子们尝鲜,刚出锅的肉圆子倍儿香,但是也烫嘴呀,顾时东给烫的哇哇叫,还使劲儿往嘴里塞,顾兜兜拿着小勺子在后头跟着嘶哈气儿。
林瑶刚想笑笑说这俩小的没出息,来老顾家送年货,顺便蹭吃蹭喝的大头哥也端着一碟子肉圆子“斯哈斯哈”着出来了。
“........”
张翠兰炸完了肉圆子,家里的事儿就不用她操心了,说实话,忙活了这么长时间,她也有些累了,遂先回屋歇息了。
锅里的剩油也不能浪费,林瑶又炸了一大盆小毛鱼跟藕盒子,小毛鱼和藕是公安局发的年礼。
炸完了吃的炸货,家里要忙着包饺子,今年吃的是全肉馅儿的饺子,没有一点儿青菜,大过年的,自然是要过瘾好好吃上一顿肉饺子。
顾时东财迷的把攒了一年的破烂拿去卖,什么牙膏盒、瓶盖、路上捡来的铁钉子之类的,攒了满满一竹筐,这年头牙膏盒是铝做的,一个药膏管可以卖一分钱,这些七零八碎的东西卖了一块五毛钱。
家里忙活了一整天,晚上六点多,老顾家的饭桌上就摆上了满满一桌好吃的年夜饭。
天擦黑了,家里的几个屋门上都贴上了对联,大杂院大门上也贴了个大红色的福字,胡同里里热热闹闹的,有不少人家已经放起了鞭炮。
家里两个臭小子听见了,忙跑到屋里把家里过年买回来的二踢脚拿出来,用家里的细竹竿拴上,拿着顾满仓宝贝打火机,刺啦一下点着了,“咚”的一声,大杂院院子上空就爆起一阵鞭炮声。
时光一年一年慢悠悠晃过,一眨眼就来到了1966年的初春。
第112章
1966年阳春三月,绿色春意悄悄爬上了云水县的街角巷柳,随着天气转暖,老百姓纷纷退去身上厚厚的棉衣棉裤,本该随着天气变好,心情变轻松的人们,眉梢上缺多了几分愁绪。
从去年底开始,外头的政治形势越发严峻。
云水县学生青年接连组织了好几场运动,把老师揪出来打,工人阶级也跟着闹了起来,有天晚上一帮gm小将居然冲到县人民公社要夺县里的权,还想把老书记一干领导压着游街示众。
老书记先发制人,提前调了武装部的同志过来,把一帮“造反”的gm小将一一逮捕。
3月中旬,县革命委员会成立,老书记改任县革委会主任,下面一等职位也纷纷改名换姓。
棉纺织厂也换了领导班子,生产虽然没停滞,但效率低了很多,县里工人在外头闹,棉纺织厂有几个领导坐镇,加上厂里民兵连不间断在成里巡逻,厂里工人倒是没闹起来。
不过,现在外头闹的乱糟糟的,有的工人下班回家,自家门口就被不知道被谁贴了张大字报,东家贴一张,西家来一张的。
甭管是真的假的,只要大字报贴在门上,就会有革命小将来“调查”,又打又砸的,一家子变得惶恐不安,日子过不好,怎么有心搞生产?
一晃顾家从大杂院搬出来也六年了,六年的时间,改变的人事物有很多,这几年县里青年下乡的下乡,跟随家人去牛棚的去牛棚,就连许多当地人走在街上恍惚间都觉得物是人非,一切不复当年印象。
县公安局这几年倒是没什么大变故,一来,公安局同志们个个手里有枪,出身根正苗红,身正不怕影儿斜,枪杆子里出政权,那些个牛鬼蛇神也不赶随意上门挑衅,二来,公安局这些年为老百姓办了不少实事儿,颇得人心。
gm小将也是娘生爹养的,再造反也不敢父母呛呛,这年头越红越骄傲,可要是张狂过了头,回家老爹的大巴掌在那等着,哪个不长眼的去公安局找事,就等着回家找削!
这几年张翠兰顾满仓老两口先后退休,回家含饴弄孙。
林瑶62年生了二胎,是个夏天出生的小闺女,闺女出生那会儿,顾家小院里种满了向日葵,本来林瑶是想向日葵等收获了炒五香瓜子吃,没想到闺女落地那天,满院子的向日葵全开了,金灿灿的一片,犹如一幅美不胜收的风景画。
家里还不容易添了个小孙女,顾满仓乐得开怀,这是老顾家头一个女娃呢。
顾春梅这个当姑的听说有了小侄女,立马撇了自家两个臭小子,跟大头哥一起马不停蹄来了娘家。
顾春梅抱着白白嫩嫩的小侄女,稀罕得不撒手。
唉,她前头怀老二的时候,专门找老中医把了脉,说她十有八九怀的闺女。
得,等老二生下来,又是个讨债的臭小子。
徐家老大叫汤圆,老二叫饭团,汤圆饭团一听就是亲哥俩!
至于自家千宠百娇的小侄女起名,一家子郑重的不能再郑重。
为此家里人还专门开了个起名大会。
起名大会上一家人踊跃发言,有顾时东贡献的土到掉渣的“红红”,“小翠”,也有张翠兰顾春梅起的“妞妞”,“心心”,“月月”,反正一家子各说各的,最后还是顾满仓望着满园盛开,圆盘一样的向日葵,一锤定音,给小孙女起名“圆圆”。
顾副局长觉得闺女叫圆圆挺好。
孩子妈林瑶却是天马行空的想,幸亏当初自家兜兜没叫“小新”,闺女也没叫小葵,不然小新小葵凑一块儿,一家子真没发过日子了。
顾家一家子算上儿子孙子外孙子,一共四个小子,只有圆圆一个孙女,可想而知,小丫头在家就是团宠一样的存在。
除去老父亲顾时安,家里四个哥哥争宠一样在妹妹面前表现。
小丫头一岁会走路,一溜烟长到五岁上,见天的跟着哥哥们一起玩,出去都不用自个儿迈腿的,几个哥哥轮流背着,夏天捉知了,冬天堆雪人,溜冰团,一天天的玩的可高兴。
圆圆原本就不是拘谨的性子,以前几个大的在学校上学不在家,没人带着还有个姑娘样。
现在县里中小学相继停课,顾兜兜一帮臭小子回家了,小丫头两三天功夫就跟哥哥们混睡了,又几天,小丫头就十足十学成了假小子。
以前在家里可爱美,每天都要擦香香,换干净衣服的小丫头,现在别说是擦香香了,就是浑身跟个小花猫一样脏兮兮的,小丫头也能咧着嘴笑。
前天晚上林瑶给小丫头洗澡,洗完澡也抹香香。
圆圆一双小胖手捂着小脸儿,不满道,“妈妈,不抹香香。”
林瑶愣了愣,不解,“为什么?”
她还以为是为了啥呢,没想到小丫头小嘴一鼓,学着街上臭小子的语气奶声道,
“俺们男子汗脏点就脏点,洗完澡还擦香,多麻烦!”
林瑶:“..........”
老母亲这给闺女雷的七荤八素的,那边八岁大的顾兜兜又在屋里嗷嗷叫妈,说是大黑二黑又在外头招惹母狗了,这会儿两条母狗虎视眈眈在门口堵着出不去了。
这鸡飞狗跳的带娃生活,让林瑶一个头两个大。
二黑撅着屁股跟浑身炸毛的大橘在院子里打架,大黑在边上前爪按地,呜汪呜汪的劝架,林瑶身影刚出现在院子里,刚才在院子里打的毛毛乱飞的二黑和大橘立马撒丫子跑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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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兜兜牵着大黑气哼哼跟门外的两只母狗对峙,要是两只母狗能说话,敌对双方大概会有“你瞅啥?”“我就瞅你了,咋地吧?”之类的白痴对话。
最后两只前来“寻夫”的母狗被小豹子似的顾兜兜赶走了。
顾兜兜雄赳赳气昂昂在院子里转悠,外出散步的张翠兰老两口见大孙子这模样,又从儿媳妇嘴里听说下午发生的事,二老不住嘴的夸,把臭小子夸的咧嘴直笑。
晚上顾副局长回来拎着个包裹,手里的包裹刚放下,闺女迈着短腿蹦跶归来,巴拉巴拉把前头色事一顿说,看着爸爸抓住装傻充愣的大黑二黑耳提面命一番才作罢。
圆圆吃妈妈做的糖糕,吃的一双小手黏糊糊的。
小丫头伸着小脏手给爸爸亲,顾时安一点不嫌弃,低头在闺女小手上亲了一口,小丫头亲的咯咯笑。
三月天气将将变好,老顾家平日里吃的还是去年冬天存下来的白菜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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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时东如今已经是十七岁的小伙子了,个头窜了两窜,长相那是没话说。
老顾家兄妹仨就没有丑的,顾时东也长成了身材挺拔的小白杨,就是那个性子啊,还是跟小时候一个样,一门心思想追随大哥的脚步去参军当兵。
现在县里正在动员广大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前头张大舅他们生产队就来了一批城里知青。
说是知青,其实也就是一群十几岁到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其中有些还是面孔稚嫩的孩子。
张大舅是大队长,想着这些知青离乡背井不容易,发动社员给腾了房子当宿舍,也给赊了一麻袋粮食,一筐蔬菜让他们先吃着,吃饱了好上工。
第二天张大舅到地头上瞧了瞧,眉头皱了起来,这都几点了,村里的知青咋还拖拖拉拉没来齐,正好村里会计拿着大队的上工表过来,俩人就一块儿去了知青点。
知青点这头儿,院子里一片狼藉,也没人收拾。
屋子里的十几个知青刚扛着家伙儿要出门呢,这没精打采的模样,看的人心里直冒火。
知青队长瞥见大队长过来,忙一溜烟小跑过来,点头哈腰的问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实在是看不惯他这没骨头的样子,严厉把一群人训了一顿,挥挥手让下地去了。
当然了,这几个知青早上上工迟到,今天的工分是要扣的。
村里会计看张大舅气闷,就过来宽慰,“队长,这都是一群十几岁的孩子,咱们跟他们一般见识干啥啊。”
张大舅凌乱的院子看了一眼还是很气,“这好好的院子让这帮城里来的家伙儿搞成这样,看着就让人寒心。”
村里会计也叹口气,谁说不是呢,这院子还是前头知青来下放那会儿,大队长带着队里的老少爷们一砖一瓦给盖起来的呢,灶台是新盘的,屋子里的炕也是新的,为了让这帮城里来的娃儿住的习惯,屋里的墙还有报纸给糊了,看着干净清爽,虽然比不上城里住的房子,可这也是大家伙儿的一份心意,这帮城里娃不光不领情,如今心意还让人这么糟蹋,谁看了心能好受?
算了,不提了,看现在的这形势啊,这些家伙儿在村里不知道待到什么时候呢。
顾家这边,也面临一个不得不考虑的严峻现实。
顾时东即将满十八岁,而且符合上山下乡的标准,这小子一门心思想去当兵,张翠兰老两口心里七上八下,现在下乡云顶如火如荼,下乡,当兵,摆在老儿子面前的就两条路,该选哪条呢?
顾满仓老两口商量不出来,干脆一家子开会商讨。
自打二老退休在家,日子过的真是不错,白天没事去外头溜达散心,回来带带孩子,侍弄侍弄菜地活动筋骨,身子骨儿倍硬朗。
这阵子外头时局不好,老两口出去遇上过几回县里gm小将押着人在街上游行,看的闹心难受,就不怎么到街上去了,最后在胡同口晒晒太阳。
夜里,一家人坐在客厅沙发上,把顾时东拎过来,爹妈大哥嫂子给他分析利弊得失,顾春梅和徐向前两口子也来了小院,街道主任见天拿着喇叭,举着红旗如火如荼开动员大会,力争让街道上符合条件的知识青年到广阔的乡下去大展拳脚,建设祖国。
前两年,县上已经敲锣打鼓送走了几批胸前帮着大红花的知识青年了。
东子今年刚够岁数,街道上的工作人员就开家里动员了。
上山下乡运动分开来说有两种,一种是参加建设兵团进行开荒,通常是到地处荒无人烟的边疆和海岛当兵,另一种就是到偏远乡村进行“插队”,和当地老百姓一起同吃同劳作。
按照东子自己的意思,那肯定是当兵比下乡插队好。
当兵多好啊,能拿枪训练包围祖国,听着就光荣!
张翠兰毫不留情泼老儿子冷水。
“去兵团开荒也一个样!远离了父母哪里也不是洞天福地,不管是去海岛还是边疆,都得一边训练一边起早贪黑开荒,咱们街道上老陈家的儿子,不就是去西北兵团当的兵,写信回家,兵团补给困难,点不起煤油灯,晚上点火把照明,打井挑水,在军营里不吃苦可吃不饱肚子。在一些缺水的地区,洗澡都是奢望,这些困难你都想清楚了?”
顾时东少见的没有嬉皮笑脸,而是端正坐姿一本正经道。
“爸,妈,从小我就敬佩跟大哥一样保家卫国的军人,我的梦想也是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大哥能吃得苦我也能吃,大哥能做到的我也一定能做到。”
老儿子这么说,当爹妈的就说不出来反对的话了。
林瑶和顾春梅对视一眼,姐妹俩对着顾时东竖起大拇指。
顾时东挠头,还红脸不好意思了。
“好小子有志气,姐夫支持你!”
大头哥拍拍顾时东的肩膀,咧嘴大笑。
顾时安听到弟弟的话没有惊讶,眼里露出笑意跟顾时东确认道,“想清楚了?”
顾时东不假思索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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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清楚了,男子汉说话算话。”
顾时安这回笑意直达眼底。
“好。”
顾时东参军的事情一锤定音。
第二天,顾时东就去街道填表格报了名,定了去新疆兵团参军的事情。
张翠兰老两口虽然答应了老儿子去参军的事,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当年顾时安参军的时候,二老虽说也是不舍,可没有现在这么吃不下睡不着。
大儿子打小冷成稳重,参了军也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往上升,老儿子那性子,说得好听是大大咧咧,说得不好听就是傻狍子一个,给点颜色就灿烂,这让二老咋当心把孩子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