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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难养(摧山白)


康王府就只这一个女儿,宠得无法无天,即便是在圣人那里也是说得上话的。
实在没必要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表小姐招惹这一大堆的麻烦。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嘉宁郡主催促道,“还不快把她那身妖精画皮给本郡主扒下来!”
即便是郡主身边的女使,也略有犹豫,这大庭广众之下扒一个女孩子的衣服,这虽然是在屋里,可门窗皆是有缝的,外面的人并非全然听不到、看不见......
郡主这不是逼人家去死吗?这好歹也是国公府的人啊。
然而她们虽心有不愿,但也无法忤逆郡主的意思,否则自己就要受难了,只能将手伸向方云蕊。
方云蕊攥紧了手指,她恨得牙都要痒了,恨得手心都被自己攥出血来,暗想着若她们再向前靠近一步,她就什么也不顾了,她怎么能受这样的屈辱!?
她连手都抬起来了,准备一把将这些人推开的时候,席上又有人站起来说话了。
“这好歹是我们国公府的席面,还容不得外人在这儿作威作福!嘉宁郡主,还请把你的人叫回去,咱们这里是体面人待的地方。”
一个声音,清脆又有些稚嫩,说话的是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
方云蕊愣了愣,抬眼看向席面——那竟是楚玥。
是三姑娘楚玥。
她是楚家这三个姐妹中年纪最小的,听说也是最不服管教的一个。
方云蕊顿时眼眶一热,说不出话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嘉宁没料到还有人敢反驳她的,只是这人偏又是国公府的人,虽是那没出息的三房的,可国公爷毕竟还健在,她怎么可能在这席面上对他的亲孙女做出什么来呢?
外面的男席此刻安安静静的,离得稍微近些的将发生了什么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还有能望见里面景色的都看到了一二。
荣国公坐在席面当中的位置,皱了皱眉问:“郡主这是在跟谁这么说话?”
便有人跟他解释清楚了女席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荣国公当即脸色一变,不满道:“谁给她的胆子!”
这老二媳妇坐在屋里,怎么也不知道劝住了?凭她是康王府的人,也不能在自己家里无事生非!
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祖父,孙儿去处理此事。”
荣国公见到楚岚,面色稍缓,点了点头道:“务必处理妥当了。”
楚岚颔首,“孙儿知道。”
“我是什么意思,郡主听不明白?”楚玥冷眼瞧着她,“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人了?咱们国公府的女主人了不成?你可拎清楚些,你还没嫁给我长兄呢!”
嘉宁郡主的心思,满京城谁人不知,此刻被楚玥一语道破,嘉宁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还以为自己在国公府上待了这么些年,私底下与楚家这三姐妹都不知吃过多少次饭了,她还以为她们关系尚算不错的。
谁知道楚玥竟然这般看她!
外面越入一道身影,珊瑚站在冯氏身侧,面对这席面上的众人,提声道:“今日是中秋月圆的大好日子,还请贵客们互相担待着些,莫再生出龃龉,若是再有人闹事,今后国公府也不必欢迎这样的人了。”
珊瑚是楚岚身边的人,国公府的人俱知道,嘉宁郡主自然也知,她面上一白,心中却是又狠了几分。
怕什么,过了今日,她与表哥的亲事就尘埃落定了,她迟早会是国公府的女主人,背后有整个康王府撑着,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外人大都不认得珊瑚,楚岚是今年刚回到国公府的,他又没有带珊瑚出去过,皆以为是荣国公派来说话的女使,一时谁也停止了议论纷纷,毕竟楚家现在如日中天,谁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闹了个不愉快,今后大家还要互相走动的。
况且今日这事,的确是嘉宁郡主不对,当众扒人衣服,这也太无法无天了些。
见大家都没有异议,也没再说什么话,珊瑚多多少少松了口气。
方才刚出事的时候,公子就让她过来了,叫她看时机护下表小姐,然后他自己再去国公爷面前要个正当的理由,别惹出闲话来。所以方才即便是楚玥不说话,她也会开口拦下。
珊瑚过来的时候,心里其实还是很惴惴的,毕竟那可是嘉宁郡主,她一个奴婢,的确是抗衡不了。
好在公子那边不拖沓,及时和国公爷说上了话,她这再站出来才不显得突兀了。
方云蕊惊魂未定,背靠着墙角半晌还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服,她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此刻只由衷地感谢起楚玥来。
在这张席面上,楚玥几乎是年纪最小的了,居然肯站出来为她说话。
刚才若非楚玥,她怕是真的要丢了大脸了。
“快坐下罢!”冯氏这才醒过来了似的,拉着嘉宁坐在了位置上,低斥道,“你这个时候是出的什么风头?生怕今天太顺了不成?”
嘉宁窝着一肚子火,狰狞道:“我就是觉得她不对劲!姨母,我就是觉得她狐媚!我看见她就浑身不舒服!”
冯氏又拽了她一把,沉声道:“好了你!她我自会料理!我现在去找你表哥,你只管操心自己的事罢!”
嘉宁听了这话才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珊瑚传完话后就回去禀报了,低声与楚岚交代了一遍屋里女席上发生的事,楚岚点点头。
今日这场宴,他已意兴阑珊了。
只这会儿正是人人最尽兴之际,他身为主家不好轻易离开。
他这个角度不好瞧见方云蕊的位置,只是不用去看,他也能知晓方云蕊现今是个什么样子,恐怕可怜巴巴地躲着,正恨着嘉宁呢。
恨极了,还要再费心设计一局,这次把嘉宁也设计进去。
他想想就觉得有趣,一只没有爪牙的小雀,总想着去反扑别人,因为足够聪明还真让她反扑成了一回。
只是嘉宁......恐怕不是她能轻易动的。
楚岚细细沉思,他目光淡淡,视线飘忽过这宴上的所有人。
忠勇侯府也来了,刘善与楚平坐在一桌,正埋头笑得不能自已,不知在交谈什么。
楚岚看着刘善那个模样,心想这厮果真是不堪配美人的。
“儿子。”
就在他出神之时,身侧突然有人唤他,楚岚看见冯氏朝他走来,有些意外——冯氏在私底下唤他时,可从来都是直呼姓名的,何时叫过这样的称呼。
他反应平平,“母亲。”
外人常说,从儿女唤自己双亲的称呼上,多少可以窥见这家里的关系到底亲不亲近。
“母亲”这个称谓,虽是寻常,但也太过正经恭敬了,远不如“阿娘”喊着来的亲切。
楚岚看向冯氏的眼神也很平淡,甚至透着凉意,像是在看着一个十足的陌生人。
冯氏笑道:“我儿,今日也是你高兴的日子,跟娘喝杯酒罢!”
楚岚眼神落向冯氏手中拿着的酒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毕竟他与冯氏不睦,他以为这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
既然互相都明了,那就不必互相招惹,就像冯氏将他打发去铃兰阁住,不就是因为不想见到他么?所以他礼尚往来,也几乎不会去松英堂拜见请安。
怔愣间,他内心其实掠过一丝一闪即逝的柔软,他看着自己的母亲,想起自己儿时分明也是喊着她阿娘的。
没有过多犹豫,他从母亲手中接过了那盏酒。
“快喝呀。”冯氏道,“今日也是为娘的好日子,你可不能拒绝。”
楚岚本未有戒心,他本觉得,即便冷淡、即便多年未见,眼前这个妇人到底是他的母亲,可这句话却叫他抬手尽饮的动作顿了顿。
他不经意抬眸,在冯氏的笑容中捕捉到一丝慌乱。
稍纵即逝,却又足够明显。
到底是他的母亲,他太了解她了。
“多谢母亲。”楚岚道。
多谢她,彻底让他放下了最后一丝遐念。
冯氏不疑有他,只又笑了笑,楚岚便抬起手来,作一饮而尽之势,将空酒盏交还给了冯氏。
冯氏拿过杯子来,确认里面一滴不剩,这才又笑出声来。
她笑道:“我知你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东边备了厢房,你若倦了就去那边歇歇罢。”
哦,原来地点在东边的厢房。楚岚从她话中得知了线索。
他目光一直盯着冯氏的背,一直到她落了座,看见忠勇侯夫人坐在她的左手边,看见有一个女使走到了她身侧,对她耳语了几句,冯氏点了点头,往这张席面的最后望去。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上了杯果子酒,没人都有,方云蕊自然也不例外。
她到现在脸色也不好看,本就畏缩着的身子,脑袋也更低了,根本不敢看任何人。
她再也不想来这样的场面了,再也不想了,今日这中秋宴上,她定是那个最最出尽“风头”的人,谁人都看过了她的笑话。
这杯果子酒,方云蕊也是不想喝的,只是她清醒着实在难受,多想醉一醉,借口不胜酒力逃离这个地方?
方云蕊确实不胜酒力,她是典型的一杯倒,但是再怎么样也不会因为一杯果子酒就醉的。
她看着那杯酒,慢慢拿起饮了下去。
冯氏收回目光,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方云蕊就觉得自己脑袋里有些昏昏沉沉的,她坐着难受,好在海林就在外面,她暗自迟疑了一会儿,刻意挑了个最不起眼的时机才扶着桌子去了外面。
看着她离开,冯氏对自己的女使使了个眼色。
“姑娘,你脸怎么红了?”海林见她出来,急忙扶住她。
方云蕊道:“我不知怎的,晕得厉害,你扶我回去歇歇罢。”
海林见她脸色确实不佳,连忙扶着她往外走。
其实还有一事方云蕊未说,她浑身都觉得热,好热,好似不是那种天气炎热的黏腻感,而是里面什么地方烧了起来,像是要着火了似的。
走了几步,眼看就要走出宴会,却有人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这是去哪儿?”女使问道。
海林道:“我家姑娘吃了两杯酒,头晕得厉害,想回房歇歇去。”
女使看了方云蕊一眼,却摇了摇头,“不能回去,东边备了厢房,专供休憩用的,你们去东边罢。”
海林道:“可那是给客人备的罢?我们姑娘自己有院子,就在......”
“今日不能离席。”那女使态度确是坚决,“主子特地吩咐的,后面还有正事做,任何人都不能擅自离开,你们若要休息,就去东边的厢房。”
海林皱了皱眉,正想再开口分辩,却被方云蕊用力抓了一把。
“快走,走罢,我实在受不住了。”方云蕊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一丝哭腔,好难受,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难受,她身上烧得几乎要神志不清了,眼前更是昏花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海林大惊,当下也顾不上与女使说话了,搀着方云蕊就快步往东边的厢房去了。
“姑娘这是怎么了?”海林声音急切,“这脸怎么红成这样?”
方云蕊心跳得极快,心口慌得她浑身都发虚,好像立刻就要死了一般,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刚进了厢房挨着床,就近乎昏死过去,潮热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她隐约听见海林在同她说什么,可她什么也听不清,只觉得吵。
“姑娘!姑娘!”这可急坏了海林,她摇了摇方云蕊,不见一点反应,生怕是在这席上吃了什么东西激起什么急症来,要是要了姑娘的命去可怎么办?
左右这里是女厢房,她挣扎了一番,急忙出门反手关好房门寻大夫去了,国公府上就有现成的大夫,她速去速回,耽误不了多久的!
“姨母,时候差不多了,我去了。”嘉宁郡主起身道。
冯氏笑看她一眼,“还叫我姨母吗?”
嘉宁郡主愣了愣,面上瞬间多了几分不自在的红晕,她左右看了看,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出了厢房。
此时楚岚已经离席,他自然是佯装醉酒,为显逼真,他还薄饮了几杯,任何人都能嗅见他身上的酒气。
然后便得了女使告知,说不得离席,他便心安理得去了设在东边的厢房。
男厢房和女厢房自然是分开的,这里没有人守着,也没有什么醒目的标识,因为冯氏知道若是要人守着,就不好“意外”走错了。
他目光流转,在前后无人之时进了女间的厢房。
刚进来不久,便看见方云蕊身边的海林关上了门,匆匆往另一个方向离去了。
他默然片刻,在海林走远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陈设很是简单,几乎一推开门,就能看到那张正对着的大床,这陈设很奇怪,于风水上根本不合,更像是被人特意摆成这样的。
床上只躺着一个人,她穿着他亲手为她选下的那身衣服,近乎昏迷过去。
楚岚两步走近,冰凉的手指贴了贴她的脸颊,只听见她轻哼了一声,竟已是一点意识都没有了,口中只喊着热,要水。
楚岚用拇指抹过她的唇瓣,看来方云蕊所中的,与冯氏给他的是同一种东西。
他的手慢慢来到腰间,摸出那个被挡在香囊后面的、不慎起眼的鼻烟壶。
方才冯氏给他的酒,被他换到了这个鼻烟壶中。
正待进一步动作,他就听见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是个男人。
这时间算得未免太过巧妙,简直是环环相扣,想必此刻冯氏准备塞给他的那个女人也离席了罢?楚岚眸光泛冷,他就堂而皇之站在院中,等着那个人过来。
等人走近,正是刘善。
刘善在宴上就喝得有些多了,他正昏头时,突然来了个貌美的小女使对他又是抛媚眼、又是塞手帕的。
刘善一时上头就跟了过来,远远见那小美人出了宴上,不知往什么方向去了。
等他追上去,才被告知,今日任何人都不得离席,要休息只能去东边的厢房。
国公府这样难得能来的地方,所有人都在尽可能地应酬周旋,怎么可能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舍得去厢房睡觉呢?厢房怕都是闲置的。
刘善望了眼厢房的方向,隐约间好像是瞥见一道倩影往那边去了,当下什么也不顾就追了过来。
然而他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楚岚。
上次见到楚岚之后,他就有些怕了楚平这个哥哥了,此刻再见也有些尴尬,他退道:“楚岚兄,我好像走错了。”
楚岚却道:“这里就是男厢房,你怎会走错?”
是吗?这里是男厢房?怪不得楚岚在这儿!刘善本还觉得奇怪楚岚怎么会在这儿,原来是他走错方向了,另一边才是女厢房。
“啊,我、我好像忘了东西,先走了。”刘善拱了拱手正欲离开。
“刘三郎。”楚岚却唤住了他,他一步步来到他身旁,道,“既然见了面,敬你杯酒罢。”
刘善愣了愣,他此刻只想着去找那个女使快活,丝毫不曾推辞抓过楚岚手里的酒杯便一饮而尽,甚至都没有多想,此时此刻,楚岚手中为何会有一杯酒。
随后便迫不及待再次拱拱手道:“我真有急事,我先走了!”
楚岚不再拦他,只笑了笑,眸子却冷冷的。
他再度折回房中,从桌上倒了一杯冷茶,这里到底是设下的厢房,不至于连解渴的水都不备下,缓缓踱至床边,扶起床上那几乎软得只能倒在他怀中的人,强喂了她一杯茶。
喝下一杯茶,方云蕊才觉得自己神志稍稍回来些许,只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她觉得自己好像是想要什么的,却又说不出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只是觉得身子贴着一个冰凉又舒服的物什,不受控制地愈发往那边贴去。
“还要,我还要水。”她带着哭腔,低低地乞求,一点点磨着楚岚,眼下倒是主动极了。
楚岚目光淡淡,拢在她腰上的手却无丝毫放松,他被方云蕊贴得几乎严丝合缝,亲眼看着她难受得不成样子,却又非要慢条斯理问一句:“知道我是谁么?就跟我要。”
意外地,怀里的人竟回答了上来,“表哥,是表哥......表哥救我。”
她低声哭了起来,眼尾晕成深红,看上去实在是可怜极了。
楚岚有些好笑,他过来的时候,专门嘱咐了珊瑚和青墨,让他们带人去男厢房那边捉奸,定要造势的,最好把全部的人都叫来。
既然都是要捉奸的,为什么不能早几刻呢?
总归这边不会有人打扰。
他抱紧了怀里的人,音色分明冷然又空灵,方云蕊听得毫不真切,只觉得好似神佛在她头顶低喃。
那人对她说:“那你好好唤我,带着名字唤。”
她只知妥协,颤着声音求他:“楚岚表哥,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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