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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福妾(南风不尽)


索额图年轻的时候和青梅竹马屈氏成亲,生育了三女二子,结果就因为他兄长噶布喇不知为了什么要跟佟佳氏联姻,便害了屈氏的性命,逼着索额图续娶了佟佳氏。
结果佟佳氏进了门没过几年,噶布喇死了,索额图也累升至领侍卫内大臣,他做的头一件事,就是用同样的法子“病逝”了噶布喇孀居的继室。
而后头进门的佟佳氏被丈夫怨恨一直无所出,很快郁郁而终,索额图所有的孩子都是屈氏所生,对于屈家也是拼尽全力,有的送进宫当侍卫,有的买田买地买铺子,而对佟佳氏却恨之入骨。
程婉蕴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佟佳氏明明和赫舍里氏联姻,后头会变成坚定的八爷党,感情是索额图先对佟佳氏的迁怒啊!他在朝堂上就跟佟国维合不来(他好像和谁都合不来),后来在第二次平葛尓丹时,据说还暗自动了手脚,害得佟国纲战死。
这就结了大仇了,佟国维恨不得吃了他。
所以说,牛不喝水别抢摁头啊!那噶布喇是不是有毛病!
然后程婉蕴忽然反应过来,噶布喇好像是太子爷外公……咳咳咳咳。
所以这个屈嬷嬷进来的时候,程婉蕴对她也客气很多,毕竟算是太子爷的亲戚了,虽然血缘关系很远了,但经不住人家索中堂看重啊,是不是!
不过这个屈嬷嬷性子很好,成日里都是笑意盈盈的,从不跟人生气,也不摆架子,程婉蕴相处了一个多月,也就放心了。毕竟不好的人,太子爷也不会任人唯亲,肯定是亲自选过的。
她在园子里悠闲悠哉,和孩子们赏雪煮茶,还有弟弟在身边,好不快活。
胤礽却跟着康熙顶着风雪下了朝,回了乾清宫。
康熙脱下外头的大氅,惊愕地回头望着跪在地上的胤礽。
“什么?你要晋程氏为太子嫔?”

乾清宫小值房。
“你可慢点吃, 当心噎着。”梁九功盘腿坐在炕沿,抽着烟袋,瞟了何保忠那肉山叠肉山的样儿, 眼里又是嫌弃又带几分慈爱地望着他往嘴里丢着点心, “你啊,如今不用哄着太子爷吃饭了,就少吃点, 把着一身肉减下来,我看着你这样儿我都担心你活不到六十,啧啧啧。”
何保忠把梁九功屋子里旁人孝敬的那一碟子糕点全吃光了, 又吨吨吨地喝下一整壶的茶,这才舒坦地一抹嘴:“爹啊,您不知道,我这段日子跟着太子爷来回跑都累瘦了二两,今儿过来还什么都没吃呢,就吃了一肚子风、一肚子雪, 可饿死我了!”
梁九功更嫌弃地摇摇头。
“你得了吧,我可不信太子爷能让你空着肚子。”
何保忠闻言嘿嘿笑了两声。
这也是梁九功甘心情愿让何保忠跟着太子爷的缘故, 不仅是因为他是瞧着太子爷长起来的, 本就向着太子爷, 也是因为太子爷眼里有他们太监。
平日里虽然也是该打该骂,但就拿今儿这鬼天气来说……梁九功睃了眼何保忠身上那身上好的葡萄色猞猁裘,就这块皮子, 毛这样密、这样厚实, 宫里很多位分低的主子, 只怕都没有呢。
要不说他早早就把何保忠送到太子爷身边呢,毓庆宫的活儿人人都说不好干, 干得不好就齐刷刷掉脑袋,但乾清宫里有他兜着,怎么会让何保忠掉脑袋呢?皇上心里紧着毓庆宫,里头主子又少,什么好东西捞不着?
他当初送何保忠过去前,拿鞭子抽他,一边抽一边教,只教了他一条:“你的主子只有太子爷一个,旁人都不算你的主子,就是死,你也得为太子爷死,明白了吗?”
当时还是个小胖猪的何保忠哭爹喊娘地说记住了,如今看来,这孩子果然听话,这么多年都没把他的话忘了,还牢牢占着太子爷身边那最紧要的位置,只要这样就够了,只要太子爷在一天,他好着呢。
“今儿我瞧你那眼神就不对,又是什么事儿?”
康熙和太子爷在西暖阁关起门来谈话,就连他都不许待在里头,因此梁九功便把李德全、魏珠留在了外头守着,把一见到他那眼珠子就滴溜溜直转悠明摆着憋了一肚子话的何保忠给拉到自个屋子里来了。
“爹啊,我跟您说个稀奇的事儿,”何保忠狗狗祟祟地站起来左看右看,还把脑袋探出窗子去看,因雪下得愈发大了,外头一个走动的人也没有,便连忙将窗子关上,又颠着肉跑回来坐到梁九功身边,很低很低地说,“先别说我,您把李德全他们留在那儿没事吧?我看那俩小子也不是善茬呢。”
梁九功冷哼一声,烟杆子狠狠敲了何保忠脑袋一下:“我还用得着你这个傻子教我当差啊,那俩算什么玩意儿,只要我站在这儿就掀不出风浪来,你以为跟你和那花喇似的,那么多年都奈何不了人家啊?”
何保忠被揭了老底,脸都绿了,丧气道:“我这不关心您嘛,您当老子的,怎么还踩儿子呢,真是。那花喇,他也不如我!太子爷心里只有我!太子爷就爱重我一个!就我!就我!”
“得得得,就你就你,你快说吧,等会儿前头俩主子都说完了你还在这扯闲篇呢!”梁九功懒得理会他。
何保忠凑过去跟梁九功耳语:“太子妃院子里有个太监是我安进去的……三阿哥、三格格还没生的时候,这小子跑过来跟我透了话……什么叫‘凭什么跟太子爷认罪服输?’、‘太子爷不喜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不还是太子妃吗?’这话说得我都听不下去……太子爷还不知道呢,但爹啊,儿子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置,我跟您说说,您给讨个法子。”
梁九功皱紧了眉头,吧嗒吧嗒抽着烟,随即又抬眼上下打量了何保忠一会儿,狐疑道:“这事儿,太子爷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何保忠斩钉截铁。
梁九功突然就生气了,高高举起烟杆子:“你疯了!这种事!太子爷都不知道的事儿你敢往外说!你是不是脑子塞浆糊了?”
“爹,别打别打!你刚敲的包都还没消下去呢!”何保忠吓得抱头鼠窜,但还是牢牢记着太子爷的嘱咐,“您是我爹啊,旁人我肯定不敢说啊!”
但梁九功却在何保忠略微有些闪烁的眼睛里闹明白了。
太子爷指定是知道的。他收了手,也暗自松了口气,继续抽了一口烟,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
这消息是太子爷让递的,只要何保忠不是背主往外递消息,一切都好说。
太子爷要动手收拾太子妃了?梁九功很快就太子爷让何保忠来找他的真实目的——他要让他这个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也明白,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想到自个昨儿还帮着太子妃说了一箩筐好话的梁九功又手痒了,这臭小子,早不来说!他得想想怎么把这事儿递到万岁爷耳朵里,又不漏出太子爷来……
“行了这事儿我知道了,”梁九功思忖间已经有了计较,“还有别的事没有?以后有关你主子的事儿千万别拖,省得耽误了太子爷的安排,知不知道?”
何保忠也松了口气,点头哈腰地绕到梁九功背后给他捏肩捶背:“知道知道,爹你说的话,我全记着呢!那您打算怎么办啊?您也和我说说呗……”
梁九功心想,只怕也是太子爷想知道他的态度,于是意有所指道:“放心吧,那几个专门向皇上回话的粘杆太监当初就是咱们的人,既然事实如此,就照实说,咱们都不必出面,等着吧,过两日自然就有结果了。”
何保忠一颗心就算牢牢放进肚子里了。乾清宫里查探太子爷起居的,有好几个都混在专门给毓庆宫粘蝉的粗使太监里,而这里头有好几个,当初万岁爷选的时候就没能避过梁九功,而素来偏心太子爷的梁九功,自然也过滤了好些不利于太子爷的话,收放自如地掐住了东宫传递到乾清宫的话口。
在梁九功心里,万岁爷和太子爷是一体的,皇上年纪渐渐大了,对儿子们的防备心也重了,因此只要不损害皇上的事,偏着太子爷一点又怎么了?他还记着那个小小的、半夜做了噩梦惊醒会哭着找梁谙达的小太子爷呢。
说完了事儿,两人便又回了乾清宫西暖阁外头等着伺候,李德全和魏珠原本百无聊赖地坐在门槛外头,哆哆嗦嗦地挨着一块儿看雪,一见梁九功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外,立刻殷勤地迎出去,两人还相互较劲,比谁跑得快。
最后是李德全率先赶到梁九功身边,笑着弯腰扶着梁九功的手臂:“梁爷爷您回来了,这雪大路滑,您慢些啊,茶房刚沏了热茶来,我给您取去!”
魏珠气得牙痒痒,又不敢挤开站在梁九功另一边好似移动门板般的何保忠,这可是梁九功唯一的徒弟、干儿子,他只能跟在后头干着急。
几个太监在外头相互都能唱一出戏来,里头暖融融如春日的殿内,在最初的惊愕之后,康熙已经让胤礽起来,两父子坐到暖炕上,一边下棋一边说话。
康熙年纪大了,越发喜欢下棋了,不是拉着这个儿子下棋就是拉着那个儿子下棋。但是吧……老大是个臭棋篓子,康熙不爱找他下,赢得太轻松了没意思。老三下棋明明很厉害,却又回回要装着棋差一着输给他,也没意思。老四么,那张没个笑影的脸康熙就不大喜欢,下棋也板着脸,根本不找他。老五就别说了,他能给你把棋子放进棋盘上的小格子里下。老七,哎,甭提了。老八,下个棋能琢磨出八百个心思来,也算了。老九老十那俩不学无术的,哪有这耐性下棋啊?再往后的小儿子,排行十几的,康熙对他们除了功课都不大关注了,平日里也见得少。
他这儿子太多了……
数来数去,也就他的保成能陪他下几盘了。
“怎么有晋程氏位分的念头?”康熙下了一子,问。
雕花长窗外头大雪纷纷,映着红墙金瓦,美不胜收。屋子里地龙烧得热,康熙已经换上了夹棉的家常长袍,胤礽也脱了外头的毛大衣,露出长袍外头羊绒纺线织的小马甲来,还染成了杏黄色,是带盘扣的小开衫,绣了四团四爪金龙,轻薄又不臃肿,却贴身极为暖和。
“皇阿玛您看。”胤礽将马甲脱下来呈给康熙看,禁不住有些开心道,“这是程氏用羊绒纺线,用纤细的木针织出来的,她那会儿还在月子里呢,担心儿子骑马冷着,便紧赶慢赶才织出来一件,这东西的确好,瞧着轻薄却比皮毛还暖和呢!她这是从哈日瑙海送她的羊毛挂毯上得出来的灵感,反倒想着儿子……”
康熙也很新奇地去看这还留有胤礽体温的马甲,虽是赶制出来的,却一针一线都没有半分马虎,才搭在手上一会儿,就觉得发热了,东西是好东西,这份时时刻刻为枕边人担忧的心,却也难得。
说完,胤礽又道:“这法子,她身边伺候的宫女也学会了,正在为您和皇太后赶制呢,她的心总是这样好,总向着儿子。”
“朕知道程氏是个好的。”康熙是知道毓庆宫里的大小事的,所以对程氏早已改观。他将那马甲递还给太子,见他美滋滋地又给套上了,心里也不禁有些酸溜溜的,他身边妃嫔那么多,却只知道争风吃醋,四妃如今连袜子都不给他绣了,也就为了自个儿子谋差事的时候才过来送送甜汤。
程氏却十年如一日,从不听她为家族谋利,也未曾听说她为了膝下孩子争名夺利,大多时候,都是一心都扑在胤礽身上。
这样的女子是难得的。
“只是这太子嫔之位……”哪怕程氏再好,康熙仍旧有些犹豫,他摇摇头道,“保成,她是个汉人。”
清承袭明制,又融合了满清的诸多传统。
大清入关不过几十年,先帝在时,后宫位分规制还不完全,康熙刚登基那会儿也没想好该设怎样的位分,除了皇后,所有妃嫔都是庶妃。拖了十六年扫除了内忧外患他才有了心思大封六宫,因此连东宫妃嫔的规制,也是在康熙十六年的时候,学着明朝顺道定下了的位分:皇太子妃一位、皇太子嫔一位、侧福晋若干、格格若干。
太子妃是皇太子正妻,作为未来国母,与太子这个君副,同为君。
而“嫔”在明朝原指女官,也是对妇人的美称,如:嫔妇(妇人有德行者),嫔德(妇德),嫔俪(指妻),嫔则(为妇的准则),嫔息(妻与子女)。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以听天下之内治,以明章妇顺,故天下内和而家理。[注:1]
康熙在设置这个位分的时候,参考的自然是明朝头一个太子朱标。
明史记载,明皇太子朱标洪武四年迎娶常遇春之女常氏为元妃(太子妃),洪武八年十二月封北平按察司佥事吕本的女儿吕氏为次妃(太子嫔)。
康熙当时纯粹在想着:朱标有的,朕的保成也该有。
而康熙之所以会为此犹豫的原因便是,在明皇太子朱标的嫡长子朱雄英夭折以及其元妃常氏病逝后,建文皇帝的生母、身为次妃(太子嫔)的吕氏得以受封为太子继妃。
太子嫔实际上是个泛指称呼,在宗人府的册文里,全称为从一品侧皇太子妃或皇太子次妃,这个位分跃然于侧福晋之上,封给一个汉人,康熙总觉着不得劲。
在他的后宫里,不论多么受宠的妃嫔,都只能止步于妃位,贵妃之上全是满洲勋贵、满洲八大姓的女子才有资格晋封,连满洲下三旗、满洲包衣都不能越过这一规制,虽说东宫妃嫔较之皇帝更低一级,也没有这等约束,但康熙内心不大想破例。
尤其是太子还没有嫡子,将程氏立为太子嫔,她膝下孩子又多,将来这江山若是交到保成的手里,将来的将来若是保成预备为他的东宫建储,这程氏该怎么安顿?太子妃又该如何?
康熙知道保成不喜欢太子妃,但立了程氏,东宫怕会生乱。
如今这节骨眼,他需要一个安定的东宫。
康熙的反应,全在胤礽的预料之中,因此他故作遗憾地叹气:“皇阿玛虑的是,是儿子想得不周到了,只是程氏为儿子诞育子嗣有功,如今又得了一对极吉祥的龙凤,东西您都赏了,儿子便想着抬抬他的位分,也算抬抬几个孩子的出身。还有程家……”
胤礽适可而止,留着康熙自个思虑。
康熙果然听见那对龙凤胎面色就转暖,随即听到程家,面色又更暖了两分。
这几年程世福替康熙挣了不少银子。
这也是胤礽没有想到的,看着憨憨老实的程世福,竟然很会算账!和马齐这个抠门的家伙不同,他是开源那一流的,之前胤礽南巡,将水师整顿了一番,海盗打没了,武器也研发出来了,如今海运也很昌盛,那程世福便上了折子,希望几大皇庄、营造处、皇窑跟传教士、市舶司合作起来,弄几条大船,学着前明郑和下西洋,往外国夷邦做些贸易,这点子遭到许多人攻讦,尤其是明珠一派,但胤礽出面替他保了下来,磨了康熙一俩月,求皇阿玛务必试一试。
自打康熙三十八年开始,康熙听从了程世福的话,最先只从一两条船开始,后来实在是成百上千倍的巨利,康熙都差点被那白花花的银子闪瞎了眼,这茶叶瓷器竟然这样受欢迎?明朝海禁已久,康熙入关后对海贸也不大感兴趣,因此直到此时才知道到了什么叫有钱的感觉。
要知道他原先打葛尓丹最苦的时候,国库里八百万两银子都不足。
而今年还没到年底已进账三千万两银子,这可比一整年的税收都多了!海上跑的船也增加到了近百条,杭州市舶司管不过来了,康熙又从广州十三行调人、调船工,如今杭州、天津也有了专门跑海外贸易的十三行,还建了不少船坞。
连带着许多晋商、徽商对盐运都不大热衷了,纷纷出海,导致盐价也跌了不少。还有天然有优势的闽商、浙商——啥!出海?南洋?这可都是他们的强项啊!闽浙的商人,可是在之前海盗、倭寇肆虐之时,哪怕只有一条小渔船,也敢拜了妈祖就扬帆出海的勇士。
世人戏谑称,只要头天拜过妈祖,妈祖同意,闽人的船第二日就到菲律宾了。
“那怎么知道妈祖同意了没?”
闽人理直气壮回答:“船没翻,妈祖就是同意了!”
程世福如今已升户部左侍郎,这官位可不是胤礽给他求来的,完全是康熙数着银子笑开了花,念着他生财有道、充楹国库给升的。
还有程怀章,跟着张英修出了《国史》,也比老三带着一堆文人修出来的要好。
程家确实也不错呢。康熙想到国库里堆积的银子就忍不住露出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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