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便也笑眯眯地附和:“还是皇阿玛眼光好啊,要不是您给儿子指的程氏,也不能顺带挖出程家这样的好官。”
俩父子都笑了起来。
但康熙没有被财帛迷花了眼,捏着棋子坚持道:“这封太子嫔一事,还是先放放,你想要加恩程家、加恩程氏,可以抬旗嘛!”
胤礽顿时笑意更深了,但面上还是犹豫不定:“抬旗?”
康熙瞥了一眼胤礽,哼道:“你不就打着这心思么,打量朕不知道呢!行,当初李光地政绩突出,朕也说给他抬旗,这是有先例的,程家和程氏既然都有功,抬旗也理所应当,朕准了!那就将侧福晋程氏一支从隶属汉军下五旗之镶蓝旗的所有家族成员一气抬入上三旗镶黄旗,如何?”
胤礽目的达成,便笑着跪下谢恩了:“多谢皇阿玛体恤,儿子感激不尽。”
阿婉的出身总被皇阿玛诟病,从此之后,她不再是汉人,等到皇阿玛知道了那些事,对太子妃渐渐失望,阿婉以后升太子嫔便再无阻碍了。
便再也不能说,阿婉是汉人,不许她晋封了。
程婉蕴还不知道太子爷为了她谋划得如此深,她正捏着鼻子略带嫌弃地看两个孩子换尿布。这俩孩子同时沾了一屁股的那啥,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弄得,竟然能沾到后背上去!
这下可得把俩孩子跟粽子似的剥光,好好洗一洗了。
屋子里很暖和,但程婉蕴还是加了两盆炭在浴盆边上,屈嬷嬷托着弘晋的头,这小子一身臭烘烘还蹬着腿,笑眯眯的,结果巾子沾着温水刚碰着他的脑袋,这家伙就嚎啕大哭了。
屈嬷嬷哼着歌哄他:“三阿哥不哭不哭,洗香香咯!”
佛尔果春相比较之下就安静多了,嬷嬷给他洗头洗身子都不哭,只是睁着眼,东张西望地望着,好似出生了一个多月了,才知道自己从额娘肚子里生了出来似的,满眼的好奇。
洗完以后,两个孩子擦干净又穿上小衣服并排放在炕上玩,难得有两个孩子都醒着的时候,程婉蕴便让屈嬷嬷将他们翻过身来,练习抬头。
佛尔果春看见了弘晋,似乎觉着很好奇,这个安静的孩子头一回主动伸了短短的小手去抓住了哥哥的手。
弘晋一向都是大嗓门,又爱哭又爱闹,哭闹的时候还踢人呢,没想到对妹妹倒是很安静,也不挣扎,还侧过头去看她,好像在辨认,是不是你,在肚子里和我一起长大的是不是你呀。
两人相互看了半天,弘晋忽然咯咯笑了起来,然后程婉蕴就惊喜地发现佛尔果春也对着哥哥咧嘴笑了,这还是她头一回见这个孩子笑呢!
程婉蕴顿时被萌的不行,对屈嬷嬷感慨道:“虽然生得不像,但两个孩子不愧是一齐从肚子里出来的,还是很亲呢。”
屈嬷嬷笑道:“可不是,奴婢听说双生子这心都是连在一块儿的,比旁人都不同呢。”
“不管和旁人是不是一样的,我只盼着他们能健康长大就好。”程婉蕴趴在床榻上也把自己的手给两个孩子抓,他们正是爱抓东西的时候,被两个孩子同时伸手、那样小小的软绵绵的手包住了手指,她的心好像也跟着化掉了。
就在这时候,原本在外头门上侯着传话的人忽然进来了,贴着程婉蕴耳朵道。
“程家传了信来,说石家的老太太没了。”
程婉蕴呆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啊?谁啊?”
青杏捋了捋这关系,小声给程婉蕴解释道:“太子妃娘娘父母早亡,祖父母也没了,这说的应当是她的堂祖母,她堂伯父兵部的石大人的母亲。”
刚生完孩子还有点傻的程婉蕴还没反应过来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碧桃一拍手,也颇为忧虑地说:“那石大人和几个儿子就全都要去职丁忧了!”
程婉蕴这才恍然,那等于石家好不容易当了京官的这一支,全都得撸掉职位丁忧三年啊!那等于太子爷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又少了一些,毕竟索额图的性命也危在旦夕,越发病得厉害了。
赫舍里氏又没别人。
太子爷肯定会很发愁吧?程婉蕴也跟着有些发愁了起来。但她没有发愁多久,宫里就快马来了人,那传口谕的太监顶了一头雪,冻得舌头都僵了,急吼吼地说是皇上下旨,命程侧福晋及几个小主子即刻回宫!
程婉蕴照例塞银子、给热茶,然后就听这太监跪下向她谢恩时,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毓庆宫里传了太医,听说是太子妃娘娘劳累过度,晕了过去。”
第130章 浑水
程婉蕴收到旨意后只好立刻收拾东西, 雪还没停,她盯着屈嬷嬷给弘晋和佛尔果春打襁褓——先是一层羊绒的,再加一层夹棉的, 再围一块厚实的皮子, 再加上孩子本身就穿着袄,围好以后简直像个大胖茧子。
然后还有额林珠和弘晳、弘暄,尤其弘暄身子不好, 程婉蕴盯着他身边那李嬷嬷给他穿衣裳,弄得半大小伙子隔着屏风小脸通红,里衣、羊绒毛衣、大袄、皮子大氅, 嗯,又一颗胖花生诞生了。
三个大的孩子都是一样的皮子和大氅,肩上大氅是蓝孔雀毛做的,即便在灰暗的雪天也显得碧彩闪耀,超好看!这东西还是曹寅的江宁织造贡入宫的,不愧是曹家, 程婉蕴就想起《红楼梦》里晴雯补的那孔雀金裘了,看来《红楼梦》是纪实文学。
孩子们脖子里围的是白狐皮, 风毛有三寸之长, 专门拿的狐皮脖子那块最轻柔最珍贵的皮毛做的, 一点杂色也没有,这种好东西也是凑出来的——这两年康熙赏了两块,太子爷赏了两块, 程婉蕴一直存着没动。如今三块大的给了大孩子, 剩下一块裁成两块给了两个襁褓里的小宝, 这样可以防止雪落在肩上弄湿衣裳,然后孩子们穿的是程婉蕴前两年让人做出来羊皮羊毛的长筒雪地靴, 正好将膝盖都护住了,这鞋子下雪天穿真的贼好,皮毛一体,又保暖又透气,还防滑耐磨,哈日瑙海回蒙古去的时候,程婉蕴也让他带了好几双回去。
然后每人发了个加好炭的汤婆婆揣着,再把额林珠想骑马的请求毫不留情地驳回。
望着一模一样三颗胖花生,还有嬷嬷手里抱着两颗小花生,程婉蕴满意了,这种大雪天,她真是把压箱底的御寒衣物都拿出来了。
自个也裹得里一层外一层,戴上防雪的大兜帽,下头的人忙忙乱乱把东西也都收好了,还差一些大件的屏风还在装箱。
正好趁这个空隙,她挨个看过箱子,又把太监宫女们都叫来,尤其是本来就是园子里的宫女太监,不跟她回宫的那些,她温和道:“今年天冷得早,我这一走,恐怕也要明年夏天才回来了,这走得匆忙,院子里的东西就全仰赖你们看顾了。不过……”她笑着说:“就跟往年一样,西厢房留下的粮油米面、炭火木柴都留给你们过冬,不必替我节省。”
即便年年如此,太监们却并不是年年都是那么些人,每年都会有新来的,也会有因病因老而走的,今年刚分进来的小太监呆呆地张大了嘴,还是被身边人一扯,才想起来跪地谢恩的。
他哪里见过这样的主子?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主子?小太监一点儿也不敢相信。
“快起来吧,地上冷呢。方才我让三宝熬了好几锅老姜汤,都是加了红糖的,也是留给你们吃的,这天儿太冷了,你们干活完每人去领一碗,可别忘了。”
程婉蕴刚说完就听见太监堆里忽然“呜”了一声,然后周围的人都连忙去捂他的嘴,有个老太监就出来替他解释:“主子莫怪,这没出息的小子是刚从内务府拨过来的,原本就是扫雪干粗活的,不知道咱们院子里的规矩。”
她见那小太监一双手红肿得跟萝卜似的,连关节都看不见了,才刚刚十三四岁的年纪,听她说临走还记着给他们留了姜汤就哭了。
她看着不落忍,连忙让添金给开箱赐药、赐手套,又让那老太监多照顾些:“既然进了我这儿的门,就没有不理会的理,大伙都是一起干活的,要相互帮衬。”
再提点两句也没什么话了,看着屏风也绑好,不论是留下还是带走的人和东西都安顿好了,程婉蕴便领着孩子们上车了。等她出来才发现,她的所有马车轮子上竟然全都绑上了拿细竹篾与布条做的防滑链,而一直通到官道上的积雪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也都扫干净了。
马车里厚褥子铺了三层,火盆火炭都备好了,装行李的车也全都罩上了油布。
她掀开车帘去看讨源书屋里的太监总管,这人叫六两,因为是六两银子被亲爹娘卖了的。他不是她从宫里带来的人,和留下的那些太监一般,都是原本园子里的人。
程婉蕴还在想方才怎么没见他呢,原来他一直在外面领着人冒雪干活,见她出来,才匆匆忙忙放下扫帚赶过来。
实际上,她并没有很重用园子里的人,只是对他们和对宫里的人都一样,有什么赏衣服赏吃食的没有忘了他们罢了,他们大多都是做苦力活的,实在没必要苛刻这些。
他一头雪,手脸通红,只是憨憨傻笑,她便也笑了笑:“辛苦你了,等会记着回去喝姜汤,我还给你们留了两只羊,都宰好了,晚上你们自个拿锅子煨着吃吧。”
“主子一路平安。”那家伙扑通又跪下去了,程婉蕴让他起来,但他不愿,便一直跪着,直到马车如游龙全驶出了畅春园,程婉蕴远远回头隔着风雪看了眼,他仍旧还是跪着。
程婉蕴收到旨意之前,宫里得的消息自然要比她早得多。
胤礽是刚出乾清宫就听说了石家的事,他眉头微微一皱,下意识看了送他出来的梁九功一眼,梁九功也是个反应极快的人,他对胤礽低声说:“太子爷慢些,这风越发大了,还是拐着弯吹的,就是打了伞也容易叫风迷了眼,奴才叫人给您取个带风帽的披风来,您之前在园子里住着不知道,前阵子延禧宫的宫人还有被风吹了半张脸瘫了的。”
心念回转,胤礽便也笑道:“梁谙达说得是,多谢梁谙达了。”
梁九功低头道:“哪里当得了太子爷的谢,不过一点微末小事罢了。”
等披风取来,胤礽便坐上肩舆,预备去户部找老四。
在路上的时候,他闭着眼想着梁九功的话。他刚听说石家出事以后,想到的头一件事,也是给皇阿玛递话的事儿不能做了,若石家丁忧,已是倒了大半,他这时候还让梁九功传太子妃的不是,就显得落了下乘,所以这话,不能这么直来直去地传了。
梁九功说得是,把这信递给惠妃,拐着弯传到皇阿玛耳朵里,就不是他对太子妃不满,而是惠妃他们对付东宫、对付石家,这样便能一石二鸟,既能在皇阿玛心中种下一根刺,又能拉惠妃下水……如今这水,自然要越浑越好。
胤礽想到梁九功在梦里似乎也未能得以善终,心里也是一叹。第十个梦里,来向他传旨的人,已经成了李德全,他的梁谙达终究还是被他连累了,否则以他和皇阿玛自幼相伴的情分,以皇阿玛的谨慎与多疑,是绝不会突然弃了梁九功,换了贴身的太监总管的。
梁九功一定也是为了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最终遭了皇阿玛猜忌厌弃了。
以梁九功几十年伺候皇阿玛未有一错的聪明,那定然是明知不可谋而谋之,宁愿孤注一掷、晚节不保也要为他一搏。
上辈子,他真是满盘皆输,身边想保全的人竟是一个也没保全。
胤礽去了六部衙门,跟成天像长在户部里的老四一起处理了一会儿杂事儿,趁着老四更衣的功夫,何保忠忽然过来贴着他耳朵说:“太子妃听了石家的消息,昏过去了。”
胤礽平淡地点头:“知道了。”
“爷,可要备车?”
有关石家,太子妃病得总是这般及时,若是皇阿玛不知道她说的那些话,也会念着她的孝心、念着她本就父母双亡而对石家也有所同情吧?胤礽笑笑:“再等等,等你干爹的消息。”
“嗻。”何保忠一头雾水地应下,太子妃病了……和他干爹有什么干系?
胤礽不着急,有梁谙达替他筹谋,那可比何保忠这脑筋时灵时不灵的憨货靠谱多了。
他已经重新低头看户部文书了。他直觉惠妃不会错过这次能打击东宫的机会,但他没想到惠妃动作极快!
他那会儿刚在户部和老四把开新海贸航线的事儿定了个大概的章程,还叫了几个传教士过来问话,听说海的另一头还有个什么美洲,也是地大物博,据说还有大片的金矿。
之前海贸他们走得近些,要不通过渤海和沙鄂做生意,要不走南洋绕到欧罗巴,但去美洲实在不易,那传教士说他们之前从欧罗巴出来也花了半年才到,朝廷对这条新航道普遍不看好,山高路远,从堪舆图来看,得横跨极为广袤的海洋,而从来走过的人又少,这一路上不知会发生什么,很可能是人船尽毁。
现有的海贸航道已经吃用不尽,何必要冒这样的风险。
胤礽却从已经跟着出海的人口中得知,那荷兰和葡萄牙,还有英吉利都是海贸大国,大清的船只已经和他们发生了多次冲突,洋人对海贸是举国之力,对海洋利益更是分毫不让的,大清突然来分一杯羹,实际上已如入群狼之中。胤礽有些预感,他们迟早会为了海贸和这几个国家发生战争,只是如今还没到这地步罢了,除了加强水师,新的航道自然也得开辟,最坏的情况,他们若是输了,还有后路。
而既然那些洋人能去美洲,他们自然也能去,万事开头难,但只要把这开头熬过去,后头便是千秋万代吃不尽的好处。
胤禛也是这样觉得的,他和二哥意见相合,他还有个念头:“要让理藩院也参与进来,多教出几个精通各国语言、口齿伶俐的人出来,随着这些海贸大船去各个国家,将他们的风土人情、国家政貌都打探清楚,顶好带着礼物拜会一番,若能结交便结交,不能结交的,也不虚此行,至少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海贸,不仅仅是商贾之事,这是国与国之间的博弈。”胤禛坚定道,“他们那些人只看到了银子,只知道搞党争!都是窝里横的!我们必须得自己出去看这世界,而不是全仰赖传教士的眼睛,这才是最紧要的。谁知道传教士是向着谁的?他们都是外邦人!若是心怀不轨的奸细,咱们就被他们蒙骗了。二哥,那些外邦年年都派那么多传教士出来,他们对咱们一定是了若指掌的,我们却还不知他们的底细,这是一大患。”
胤礽点头:“你说的是,这事跟着这开新航道的事一并写进折子里,明儿大朝会,当着朝臣的面提出来,分说利弊,看看他们是何反应,若是还一片反对之声,正好能趁机看清他们是忠是奸,回头咱们再私下和皇阿玛说。”
等他们说完,趴在桌上睡大觉的胤祺也醒了,迷茫问:“什么?皇阿玛说什么了?”
胤禛随手就把拿的书一股脑塞到他胳膊下头,很无语地将他脑袋往下一摁:“说你睡得香呢,让你好好接着睡。”
“哦……”胤祺还真接着打起了呼噜。
胤礽笑着摇摇头:“他这样也好,没什么烦恼。”
胤禛撇了撇嘴没说话,其实很看不上老五这德行,也就二哥容着他,还说他秉性和平、为人淳厚……还是他二哥有容人之量,要是他儿子,他早抽他鞭子了。
事情谈完,胤礽还去见了程世福一面,把方才和老四一起琢磨的想法都和他说了一通,程世福拱手道:“还是太子爷和四爷思虑的周到,臣就没想到这一茬,明儿朝会,臣心里有数了。”随后程世福又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挠了挠头问道:“不知侧福晋可好?”
胤礽无奈地把阿婉和孩子们的近况都和程世福说了一通,说得程世福笑如菊花,美得冒泡。
当初他升官,胤礽都没觉着他那么高兴呢。
该通气的通过了气儿,从户部出来,胤礽就听说惠妃刚提着甜汤去了乾清宫,随后没多久,乾清宫就传出了口谕,让还在园子里的阿婉和几个阿哥、格格即刻回宫。
胤礽抬头望了望这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得,惠妃这样着急,害得他的阿婉要冒着雪赶路了。于是他又不回毓庆宫了,直接让何保忠备一辆车,停在东华门外头,他就坐在车里,点了一支老山檀香,静心看书,等阿婉回来。
那边,惠妃得意洋洋地回了延禧宫。
她可不是着急,她是高兴!
她畅快地坐到暖阁里,心情极好地让人上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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