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与晚香玉(宴清窈)

陆聿珩看她一眼，“来书房。”
黎徵以为他是有什么重大问题需要告诉她，忙不迭跟他走到书房，但书房还是那个书房，桌面上没有摆着文件，只是桌子大了一倍，而且还在桌子另一侧加了一把椅子。
黎徵好像明白什么，纤细手指指向那把多出来的椅子，“给我准备的？”
“对。”陆聿珩转身看她，伸手捏住她的手腕，而后俯身在她唇上吻了吻 ，不容置疑道:“跟我一起办公。”
黎徵有些动摇，但还是拒绝，“不要。”
“为什么？想保持距离？”陆聿珩眼神平静问。
黎徵知道他是生气了，不过她总是能找到理由说服他。
她指尖勾了勾，示意他低头。
陆聿珩微微俯身，语气缓和，“怎么了……”
话没说完，黎徵踮脚吻上来，不是蜻蜓点水的吻，细白手臂环住男人脖颈，她很用心跟他唇齿相依。
这么个吻法，是人都会有反应。
陆聿珩依旧是克制的，他的手依旧绅士揽住她的腰，没有乱动分毫。
黎徵却没他那么绅士，指尖从他衬衫划过，柔软指尖抚摸着衬衫轻薄面料下壁垒分明的腹肌，无端引起战栗。
陆聿珩呼吸微乱，按住她的手，嗓音低哑，“又做什么？”
她不是白日宣淫的人。
黎徵慢悠悠收回手，莞尔，“用实践告诉你，我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办公。”
她意味深长道:“美色惑人啊。”

黎徵这个理由很别致, 陆聿珩便没有强求她跟他一起共处一室办公。
陆聿珩因黎徵的吻俘获，而不是因为她的理由。
他很清楚，黎徵在防备他。
到了A市后, 黎徵和陆聿珩先回陆公馆洗漱换衣服，而后又立刻赶往医院看望孟挽歌。
在纽约一周时间, 黎徵一直穿职业风衬衫和同色系半身裙, 衣服颜色以黑白为主，显得又冷又飒。
回到A市, 她立刻穿上杏色旗袍，珍珠盘扣, 白皙细腻的手腕带上孟挽歌送给她的那枚祖母绿玉镯, 满头乌发盘在被一支碧玉簪轻挽在脑后，显得温婉又明丽。
陆聿珩在卧室门口等她。
目光悠然从她脑后扫过, 见到那枚簪子, 微微挑眉, 轻抚她纤瘦肩膀, 嗓音清润温和, “换一支。”
一会儿, 他将一支羊脂白玉簪递给黎徵，“簪这一支。”
黎徵眼眸闪过一丝惊艳。
羊脂白玉簪莹润剔透, 呈现茶花状, 每一瓣花瓣都薄如蝉翼, 这不是首饰，而是艺术品。
“还是别了, 太贵重, 碎了就太可惜了。”
这支簪子九位数价格, 适合摆在珍宝架上被人观赏, 而不是堂而皇之戴在身上。
陆聿珩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抽出黎徵头上那支碧玉簪，手腕轻转，黎徵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替她挽住一头墨发，并且用手中那支羊脂白玉簪簪住头发。
他轻描淡写道:“碎碎平安，碎了就换一支戴。”
黎徵轻抽唇角，有一瞬无言。
“还没看过女主卧的八宝架？”陆聿珩轻笑，安抚她，“一墙架子都是簪子，你可以一天换一支，一年都不会重样。”
陆聿珩简洁告诉她，这支簪子在陆家，并不算什么。
作为钟鸣鼎食的世家豪门，陆家最珍贵的资产远不是遍布全球的实体产业和金融投资，而是几百年积累下的古董和不动产。
陆家的每一任女主人所拥有的首饰都可以建一个品类丰盛的珠宝博物馆，而作为陆家家主，陆聿珩早在十年前就为他未来的妻子定制各种首饰珠宝，并且替他的妻子置办足以傍身的产业。
这些黎徵都不知道。
陆聿珩也无意告诉她。
以黎徵的性格，她不会觉得那些巨额资产是馈赠，而会认为那是可以压垮她的负担。
病房里，孟挽歌语气淡漠告诉孟明萱陆宝珠跟陆欢婚事作废的事情。
孟明萱温婉眉目中闪喜色，但并不明显。
为了不使孟挽歌恼怒，她刻意装得不解和失落，“怎么会这样？我已经接受两个孩子凑成一对了。”她无奈，“虽然陆欢家世不显，到底跟宝珠知根知底，他们俩还是相配的。”
孟挽歌轻哼，“谁知道你女儿打得什么主意，前一天还非陆欢不嫁，现在就变了心，说只要不是陆欢，谁都行，她接受家族联姻。”
孟明萱还是钟意俞斯文，“要不，我跟阿阮说一说，还是让宝珠跟斯文配对。”
孟挽歌点头，有些疲倦，“随你们吧。”说着，她靠在床上闭眼浅眠。
孟明萱轻手轻脚走出病房。
为了防止陆宝珠再改变主意，她想立刻停下俞斯文跟陆宝珠的婚事，她走到病房前的走廊，跟俞夫人打电话，嗓音柔柔，“阿阮。”
俞夫人语调绵软，“明萱，怎么了？”
孟明萱知道俞夫人喜欢给自己找乐子。
俞先生在郊区别墅金屋藏娇，俞夫人则一连包了几个刚成年的男大学生在市中心高层公寓里。
听她嗓音，应该是刚尽兴完。
孟明萱含笑说:“我想把宝珠跟你们家斯文凑一对，你觉得怎么样？”
俞夫人唇角勾起，眼底笑意深深，“我觉得蛮好的，宝珠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做我的儿媳，我求之不得。”
孟明萱欣慰挂掉电话。
她就知道俞夫人不会反对。
俞斯文坐在沙发上，听着母亲三言两语把他卖了，他无奈笑了笑，“母亲，您这样轻易答应下来，到底想过我的感受没有？”
俞夫人跟他对视一眼，微笑，“放心，只要陆……”
“母亲。”话没说尽，俞斯文便打断俞夫人，他凉凉扫一眼站在一旁侍奉俞夫人的年轻男人，语气放缓，温和道:“季叔叔先出去，我跟母亲有话讲。”
被俞斯文叫住“叔叔”的年轻男人还不满二十二岁，是个斯文俊秀的男大学生，闻言，他小心看一眼俞夫人，俞夫人笑着伸手摸一把年轻男人柔软的头发，温柔道:“出去吧，随便玩什么，花费我给你报销。”
年轻男人这才点点头，起身离开。
门关上，室内重归静寂。
俞夫人拢了拢自己松散的衣领，看着儿子，美眸含笑，“慌什么，他一家老小靠我养活，就算真知道什么，还能捅破天？”
俞斯文平静抿了口茶，道:“父亲的股份虽然缩减，但在公司里还是有影响力，姐姐远没有坐稳江山，一旦闹开，对她并不好。”
俞夫人垂眸笑了笑，“说得也是。”
想了想，俞夫人又安抚儿子，“你不用担心陆家把陆宝珠那混世魔王嫁给你，只要陆明成还没死，他就一定会竭力阻止这门婚事，我们在旁边看乐子就好。”
俞斯文瞳孔微缩，抿唇，“陆二爷回来了。”
俞夫人抿唇，“回来了。”
俞斯文看俞夫人一眼，心下明了。
看来，母亲已经见过他了。
俞斯文跟俞夫人叙完话，起身离开这座母亲专门用来包养情人的公寓。
走到地下车库，俞斯文望见那位年轻的“季叔叔”正在站在车库里。
他没有听母亲的话出去消遣，而是低垂着头跟人说话，透着几分卑微模样。
他对面，站着一位身材高大健硕的男人，男人侧脸冷峻，棱角分明，修长指尖夹着跟香烟。
男人虽然上了年纪，但依旧透着岁月不曾减损的魅力。
俞斯文认出那男人是谁，脸上表情没变，不动声色往前走到停车位，打算直接开车离开。
就当没遇见。
就他们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多见多错。
陆明成何其警觉，侧眼，立刻看到青年清瘦修长的身影，他抬手示意季节离开，对俞斯文的方向开口，语气温和，“我刚刚去见了礼礼。”
唔，被发现了。
既然已经被看到，俞斯文也没矫情，他回身看陆明成，含笑礼貌道:“礼礼对您一向尊重，希望您不要跟她透露什么，她善良又有原则，如果某些事情，对她一定是大打击。”
陆明成眸色复杂。
他没想到俞斯文对他会这么平静从容。
“你就有什么想对我说得吗？”良久，他沉声问。
俞斯文笑了笑，温声细语道:“刚刚明萱阿姨跟母亲打电话，希望母亲答应把我跟陆大小姐凑成一对，作为好姐妹，母亲没有拒绝明萱阿姨的请求，但我觉得，我跟陆大小姐不大合适。”
他没说哪里不合适，但陆明成心知肚明。
他颔首，“这件事交给我，我不会让你娶你不喜欢的女人。”
俞斯文点点头，跟他再无话可谈，转身打算离开，“你在丰禾传媒上班，为什么去那里？”
陆明成像刻意找话题似的，再次开口。
俞斯文身形微顿，回眸，笑道，“因为我仰慕黎徵，我想离她近一点。”
——黎徵。
即使陆明成不大关心家事，但也晓得这黎徵是陆聿珩的新婚妻子，他张了张口，眼神有一瞬犹疑，想说什么。
俞斯文却温和宽慰道:“我只是仰慕她而已，从来没有妄想跟她在一起，陆二爷不必担心我会做出不利于陆家的事情。”
陆明成倒不是这个意思，“你要真喜欢，总有法子跟她在一起。”
俞斯文笑了笑，抬眼，淡淡道:“所谓的法子，是跟您一样挟恩图报，觊觎别人的妻子吗？”
陆明成:“……”
黎徵跟陆聿珩到病房时，病房出奇热闹，孟挽歌被贵太太们围了一圈，贵太太们可着劲儿说笑话逗孟挽歌欢心，孟挽歌一向凉薄的眼睛也透出几分笑意。
病房内欢声笑语不断。
见陆聿珩过来，病房内突然噤声，她们不敢多看陆聿珩，眼神齐刷刷落到黎徵身上，神色又惊又疑。
其中，以连青青的母亲连夫人的神色最为惊讶，她一时控制不住，在安静的病房里出声，“徵徵？”
在丰禾传媒上班的时候，黎徵跟连青青交好，曾跟着连青青去过一次连家拜访，连夫人对黎徵印象深刻。
这样的美貌，见之难忘。
黎徵温和含笑，“阿姨。”
其余的夫人一怔，而后顺着连夫人的话题聊，“你们认识啊，慧云，不跟我们介绍介绍吗？”
连夫人有些尴尬，她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她印象中的黎徵虽然貌美动人，但也不是能站在陆三爷身边的。
黎徵开口替连夫人解围。
她看一眼陆聿珩，嗓音轻柔含笑，“您不介绍介绍我吗？”
贵太太都觉得黎徵大胆。
哪一个女人值得陆三爷亲自介绍身份呢？
更何况，这位黎小姐也不是什么世家千金。
陆聿珩笑了笑，看向众人，温文尔雅，“我的太太，黎徵。”
房间内突然寂静。
连太太一脸不可置信。
孟挽歌徐徐开口，“都好好认认人，用不了多久，就要正式办婚礼了，现在记清新娘子样貌，婚礼的时候就不惊讶了。”
贵太太们互望一眼，眼底的惊讶不言而喻。
连老太太都认可了这位黎小姐。
手段了得啊。
这些太太们没有在病房多待，又互相闲聊几句，一齐离开，临走之前，目光若有似无从黎徵身上扫过，眼神说不出的艳羡和佩服。
——陆太太。
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出了病房，连太太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她没跟其他太太们继续聊陆太太，而是匆匆拨通丈夫电话，“陆三爷结婚了？”
连先生很沉静，“你也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连太太惊讶不通交际的丈夫会知道陆三爷结婚的大事!
连先生惆怅看一眼窗外，“聿珩把他名下所有丰禾传媒股份转给黎徵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叹口气，“黎徵，黎徵，这个名字你不熟悉吗？”
他也是在沉楹馆外见过黎徵后来才回过味来。
黎徵，这不是四年前逃婚的那个女人的名字吗？
从小住在陆家，陆三爷对她忠贞不二，甚至包了个小明星都是照着她的模样找的。
可惜，四年时间真的可以洗刷掉许多事情，当年轰动全城的女主角的名字现在已经被人忘记了。
病房安静下来之后，黎徵坐在病床前陪孟挽歌说话。
孟挽歌其实更想跟陆聿珩说话，但陆聿珩只略微在病房站了站，便离开病房接电话。
室内除了护工之外，只剩黎徵跟孟挽歌大眼瞪小眼。
黎徵依旧平静从容，昳丽眉眼微垂，纤薄脊背挺直，摆出一副恭敬又孝顺的模样。
孟挽歌却是知道她肚子里有多少坏水。
陆聿珩不在，孟挽歌也不装着慈爱，有些冷淡勾唇，“听说老三把宝珠的生活费停了，你给他吹的耳边风？”
这是陆宝珠告的状。
不过，孟挽歌却是冤枉黎徵。
这件事黎徵丝毫不知情，陆聿珩没跟她提起过，而且，她也一直不知晓，陆宝珠有父有母，却是陆聿珩这个做叔叔的养着她。
想着陆宝珠豪掷千金的风范，黎徵漂亮的眼眸微微眯了眯。
怪不得这么豪奢，原来背后是一座金山。
“三叔没跟我说过，我不知道这件事。”黎徵语调和缓，不疾不徐。
孟挽歌也觉得黎徵没有那个能耐。
老三虽然偏爱她，但远近亲疏还是分得明白的，一个女人就算被他喜欢也比不了血脉相连的亲侄女。
她想，应该是陆宝珠又惹他生气了。
孟挽歌垂了眼睛，想了想，还是温和道:“你既然嫁给老三，你就是宝珠的三婶，你要珍重爱护她，别让老三跟她离心，宝珠是老三在乎的人，你对她好，老三心底也会欣慰。”
黎徵轻轻应了声，很真挚的模样，“您放心，我知道的。”
黎徵没在病房待太久，孟挽歌没话跟她聊，大方放她离开。
刚出病房，手机铃声响起，蒋钦拨来电话，黎徵走到医院院子里接听，头顶是茂密繁盛的紫藤花，她漫不经心道:“到伊斯坦布尔了？”
蒋钦应一声，问:“您什么时候过来？”
黎徵望一眼雾蒙蒙的天色，淡声，“后天。”
这一个月，她大半时间都在飞机上度过，黎徵想了想，道:“我要买一架湾流，帮我留意一下。”
蒋钦有些惊讶，“陆先生有三架私人飞机，您找他借一辆不就好了吗？”
黎徵道:“我不喜欢。”
蒋钦意识到什么，“您……”
他只说一个字，黎徵便打断他，“再拜托你一件事情，帮我在花旗再开一个私人账户。”
她需要一个单独的银行账户来存放陆聿珩送给她的资产。
蒋钦克制住他过于茂盛的好奇心，强迫自己把话题转移到工作上。
“Boss，埃克森家族提出新的条件……”
接完电话是半个小时之后，黎徵重新回到病房前。
她没有进门，安静站在门口。
模糊的声音从未关紧的门缝里渗透出来。
“你还惦记着她是不是？”孟挽歌语气无奈而柔和，“今年祭祖，我把她的牌位重新移到宗祠里，让她跟你父亲在一起，行吗？”
黎徵屏气凝神，心底对那个“她”好奇极了。
在陆宅这么多年，她没听说过陆老先生有什么风流韵事。
陆聿珩声音清润动听，“太太本来就是父亲的原配，本该跟父亲的牌位放在一起。”
黎徵微微一怔，接下来的话她没敢再听，这已经不是她能了解的事情了。
她脚步轻缓，轻轻提步离开。
匆匆离开病房门口，黎徵跟孟明萱对上。
孟明萱穿着淡紫色旗袍，眉眼温婉，眼睛里蕴着淡淡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
她身边跟着佣人，佣人手里提着食盒。
晌午了，孟明萱过来给孟挽歌送饭。
见到黎徵，她不急着去见老太太，轻声交代佣人去病房。
黎徵知道孟明萱有话要说，耐心等着。
自己还不能回去，谁知道陆聿珩和老夫人是不是还在说那个要命的秘密。
“徵徵，还记得我们要一起去拍卖行吗？”
黎徵当然记得。
秋天了，荣宝斋的秋拍会要开始了，她最想拍卖到得画是老师早年的作品，那个时候他还没身败名裂，画风是清新明快的。
黎徵点头，微笑，“到时候我一定跟大嫂一起去拍卖行。”
孟明萱眼底笑意更浓。
陆欢彻底摆脱陆宝珠，她算是人逢喜事，罕见跟黎徵多说几句，“老三在陪着老太太？”
黎徵眉眼如画昳丽，温和道:“我刚刚出去打电话，还没回病房，不知道病房里谁在陪老太太。”
她当然是说谎。
孟明萱没多想，她缓声，“快祭祖了，每年祭祖的时候老太太都会跟老三吵架，今年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孟明萱以为黎徵会顺理成章问陆聿珩为什么跟老太太吵架，但没有。
黎徵漂亮的眉眼弯着，眼眸平静又清澈，没有一丝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