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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尔本风停了吗(北风三百里)


“我也有吗?”
“每个人都有。你运气好,它没有被唤醒,”宋维蒲把手放回膝盖上,“她说自己的恶龙只能由自己杀死,寄希望于他人,两个人都会被拖进深渊。”
“你的确好了很多,”Steve说,“你以前没有和我提过这些东西。”
宋维蒲笑笑,忽然换了中文:“是啊,我最近和它打得难解难分。”
后院里传来笑声,两个人目光再度转过去,只有隋庄一个人在干事。由嘉站在泳池边撩水,木子君猝不及防,匆忙躲避。
宋维蒲看了一会儿,这才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我希望自己去和这条恶龙对抗,所以我不想说是因为她,”他抬起头,语气平静,“但是她的确带给我很多力量。”
Steve撑着下巴笑笑:“这是喜欢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吗?你在这件事上很含蓄,不像在这边长大的。”
“是么?有这么含蓄吗?”宋维蒲也笑起来,“我也可以说不含蓄的。”
“说。”
“我应该是看见她第一眼就在喜欢她了。”
“你别和我说啊,”Steve实在忍不住了,拿喝空的啤酒瓶砸向他,“你和她说啊。”
宋维蒲单手接住啤酒瓶,一攥,又是“喀嚓”一声。
“那我得先打赢。”他说。
话音刚落,推拉门“喀嚓”一声。两个人转过头,看见由嘉探头进来,招呼道:“你俩来帮会儿忙,Kiri上楼换干衣服。”
宋维蒲点了点头,扔掉两个空酒罐,起身往后院走。Steve长舒了口气,也跟到了他后面。
暮色四合,落日光线被晚霞和海岸几度折射,落到院子里的时候,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淡粉色。他们在这淡粉色里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最后端上桌子的是一块百里迢迢从墨尔本市内带来的蛋糕。
“还有这个还有这个。”由嘉手伸进袋子一通摸索,最后抓了一把手持的冷焰火出来。
“你们买了多少东西啊?”木子君惊叹。
天色已经从明暗交界向暗处过渡,打火机点亮的一瞬间,像是人的指尖冒出一簇火苗。由嘉把细细的焰火棒分给他们,先点亮了自己的,由用她的去点别人的。
火花四溅,两根焰火棒相接,木子君手里那根却迟迟无法点燃。宋维蒲在她身边站了一会,把自己已经点燃的焰火给她,又把她那根拿走,接过由嘉手中的打火机,很快也点了起来。
“River,你把蜡烛也点了。”由嘉提醒。
蛋糕上插了19根蜡烛,宋维蒲俯下身,焰火棒背到身后,又将蜡烛一一点亮。木子君也学着他的样子把焰火棒背到身后,弯腰站在他身边。
“我19了诶,”她说,“那我们就都19了。”
“那也比我小。”他看她一眼,继续点后排的蜡烛。
“你几月?”
“七月。”
“比我大半年就比我大一级啊?”
Steve在旁边幽幽道:“因为他跳了一级……”
木子君恍然大悟。
所有蜡烛点亮的时候,天色也彻底地暗了下去。别墅临海,浪声到了夜晚比白天更清晰。四个人或坐或站地等木子君许愿,她双手合十,掌心夹着焰火棒,耳边只有浪声与烟花的飞溅声。
她许愿的时间过分漫长,焰火从棒的顶端一直向下燃烧,睁眼时已经接近底部。由嘉和隋庄手里的显然也到了生命尽头,木子君一时对看着它们熄灭这件事感到不忍。正愣愣盯着焰火,宋维蒲忽然把她的焰火棒接过去,继而从地上捡起一个空了的宽口矮身玻璃瓶。
他吹了下顶端,把焰火棒倒着放进玻璃瓶。
最后一簇焰火精疲力尽地燃烧,风带来新的氧气,促它暴涨一瞬,而后就被倒灌入瓶。焰火迅速熄灭,火星在玻璃瓶内飞溅开,碰撞瓶壁,有如浩瀚烟火,将最后一瞬烧到极致。
总是要熄灭的。
总是要熄灭的。
那就在熄灭前,尽情燃烧一瞬。
一群人在后院吃完东西又收拾,结束时已是深夜。由嘉再一次不胜酒力,木子君让隋庄送她回房间,Steve在洗干净餐具后也识趣撤离,后院里便只剩下她和宋维蒲两个人。
无论做什么事,到最后,好像总是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地上有散落的包装纸,还有熄灭了的焰火棒。木子君一样样捡回垃圾袋,后院便恢复成了他们刚来的样子。
没有收的只剩餐桌上摞着的生日礼物。
她入乡随俗,方才收到礼物的时候就都打开看过,每一样都表达了喜欢。她也没想到那天由嘉是替宋维蒲在打听,盒子拆开,是一整套珍珠饰品,耳坠项链和一枚珍珠发卡,是她在店里看中的那一套。
过生日的时候太热闹,人走了以后,院子就显得格外安静,唯一的响动是隐约的海浪声息。房檐上的感应灯因为无人长久站立而熄灭,她起身朝着感应方向挥手,光亮便再一次照亮院落。
她再度打开了首饰盒,三样饰品静静躺在深蓝色的绒布里,在月色和灯光的照耀下泛着银白色的光。
由嘉拿走了Rossela的中国结,到现在还没等到那个常居西澳的设计师去店里,木子君自己倒是研究了很久珍珠学。但屏幕和书本上的珍珠再漂亮,也比不上此刻的近距离观察。
她忽然觉得珍珠就应该这样静静躺在月光下,伴着海浪声声——
它们属于夜色和海洋。
宋维蒲也收拾好桌椅,走到了她身边。木子君摆弄了一下绒布里的饰品,抬起头,小声说:“我觉得有点贵重了……”
宋维蒲身子顿了顿,诚实道:“没关系,由嘉走的员工价。”
木子君:……
很好,心理负担减轻了不少。
项链和发卡的设计都很常规,她明显对耳坠兴趣更大。巴洛克珍珠是典型的异形,设计师为了搭配这枚珍珠的造型也动了不少心思,最终用一根细细的金线穿过它凸出的不规则部分,又在穿透耳垂的地方用金色金属浇筑了一只蝴蝶。
她打开手机摄像头,想戴上看看。感应灯亮着,后院也算不得昏暗,只是固定的照明有许多阴影死角,木子君努力了半晌,最后换来一声被刺痛耳垂的“啊”。
宋维蒲站在一侧看她,问:“我来么?”
她看向宋维蒲。
入夜温度降低,他在白色长袖外面加了件浅色衬衣,神态比之前和她出来都松弛。她也是。这次他们不用去找什么东西,不用去认识新的人,不用到处打听未知的秘密,他们都在自己安全的舒适区。
人在这种环境下,仿佛就会觉得,怎么都行,什么都行。
她眯了下眼,手臂交叠落在桌面上,把珍珠耳坠放回首饰盒,说:“好啊。”
他放下交叠的手臂走过来,在她身侧站定,碰她头发时动作有些不大确定。木子君闭上眼抬头,人往后靠上椅背,浓密的长发从他指缝间滑落,最后垂在椅背后侧。
“这样还会挂到吗?”她问宋维蒲。
他看着她下巴和脖颈的线条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可以了。”
她身上的很多特质总让他想起森林里蓬勃生长的植物,春日里柔韧的枝条,夏季饱满的花和秋季的果实。人的欲望没那么高尚,人的欲望甚至带有破坏性,总是想折断花,想摘掉果实。
他在她身侧蹲下,用手背隔开长发,碰了一下她的耳垂。
“就这样穿过去吗?”
“嗯。”
他捡起耳坠,借着光找到了耳洞的位置。他身子慢慢俯向她,靠到了更近的位置。她仍然闭着眼,睫毛微微动了一下,身体的起伏随着呼吸变深。
“你可以不可以快一点?”她问。
宋维蒲侧了下头,语气无奈:“我不是怕弄疼你吗?”
“戴耳坠有什么好痛的——啊痛!”
她说话的时候习惯性侧头,没想到宋维蒲刚在她催促下把耳坠穿进去。好在她动的时候那根弯曲的金属已经扎穿,纯粹是被扯出了生理上的疼痛。
她痛得肩膀一缩,然后迅速被人抓住肩膀,气息靠近耳侧,语气慌乱:“扎到了吗?”
她完全不管是自己乱动导致的,捶了对方肩膀一下。宋维蒲被捶得退了半步,下意识握住她手腕,随即认责:“我错了。”
木子君不说话了。
这枚耳坠怎么这样沉,坠得她已经生疼的耳垂充血,血管一下下的跳。宋维蒲的眼睛离她太近,她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影子里的女孩戴着单枚的珍珠耳坠,光晕盈润温和,像冬季阳光下结冰的湖面,补全了春夏秋冬。
她一只手被对方握着扶住肩膀,一只手攥住他胸口的衣服。她指节卡在他锁骨处,感到他脖颈一侧的血管也在不受控制地跳动。
木子君短暂地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忽然把他从身前推开,抱起自己的所有礼物,跑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对一对的,真好(亲妈微笑脸)
Steve:有无人为我发声!

“嗯。”
行李摆了一地, 由嘉和木子君席地而坐,前者看了后者一脸诚恳的脸半晌,最终的选择是起身继续收拾东西。
除夕在即, 木子君的妈妈明天就到,由嘉一周的生活用品也被搬进宋维蒲家里, 而宋维蒲则去Steve家收拾东西。好在他的房间还算干净整齐, 床单被罩换掉,唯一会露馅的就只剩衣柜里的男生衣服。
谁也不会闲得没事干来开孩子舍友的衣柜。
“以前还没听你提过家里的事, 光听你说你爷爷了,”由嘉随口问道, “你妈管你很严吗?和男生合租算是出格?”
“还好吧, 不过如果知道了可能要解释很多,包括之前那个房东的事, ”木子君说, “我不想和她解释太多。”
由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会不想和她解释啊?”
木子君想了想, 回答她:“习惯了, 我不好的事都不太和她说。”
“啊?”由嘉一愣, “那她来陪你过年是……”
“应该是因为家里人, ”木子君站起身,“她应该和我一样, 受够了逢年过节去受我爸那边亲戚的气了。对, 要是这么说……”
她露出一种想通了的表情:“金红玫没嫁给我爷爷也挺好的, 他们苑家人现在分了家都这么多事,当年阻止我爷爷回上海接她的时候, 得多难缠。”
就宋维蒲嘴里那个人的脾气, 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些委屈, 一辈子自由自在, 天高地阔,可比嫁给高门大户受尽冷眼好了太多。本来只是个俗套的救风尘,命运齿轮错转一位,反倒转出一片崭新天地。
不过由嘉显然对这个词理解无能。
“分家?”
“很早就分了,打仗的时候就分了,”木子君说,“我爷爷父母去世以后四个孩子就分开做生意,一代不如一代。不过他们家族观念很强,只有我们家……是外人。”
“就算是收养的,你爷爷不是也就你爸一个儿子,在从怎么就算外人?”
“他们觉得不姓苑就是外人。”
由嘉摸了摸她的头:“那你家是不是和他们矛盾挺大的。”
她眼神恍惚一瞬,随即摇摇头:“记不太清了。”
由嘉行李终于收拾完,还想追问,可是她下午还在珍珠店有工作,把制服揣进提包里便离开了。木子君的实习诊所倒是一周四天,她今天不用上课也不用上班,在家里乐得清闲。
闲了没一会儿,宋维蒲的电话又过来了。
木子君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备注跳动着五个大字——
“别主动找他”。
她那天跑了以后辗转反侧一晚上,第二天忐忑出门,宋维蒲竟然没事人似的坐在那吃早饭,就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联想此人先前一系列行为,木子君顿悟——
宋维蒲此人第一擅长趁火打劫,第二擅长反客为主,妈的一个国外长大的华裔,三十六计给他玩明白了。
按兵不动是她最后的倔强。
她任那备注跳动了一会儿,磨磨蹭蹭接了电话。不等她说话,宋维蒲开门见山地问:“还在家吗?”
木子君:“在。”
宋维蒲:“哦。”
两人沉默。
木子君:……
宋维蒲那边传来短暂的说话声,他像是买了杯咖啡,继续把注意力转回对话。
“帮我送点东西来学校行吗?”
木子君没来由的气结:“你自己不会回来啊?”
“我图书馆有点事,”他说,“一会又要上课,来不及回去了。”
理由还挺充分。
木子君一边气结一边帮他翻书桌,找出了一叠他要的建筑草稿,继而匆匆挂了电话,揣着稿纸往学校的方向赶去。
到的时候隋庄也在,木子君大概听由嘉说过,隋庄担心宋维蒲提前毕业他无腿可抱,课表全程复制宋维蒲,为了和他一起上暑期课程甚至放弃了回家过年,一片忠心日月可鉴。三个人在图书馆前的露天咖啡厅碰头,木子君看见他那个没事人的样子就来气。
稿纸交接,宋维蒲拿过去核对,翻了几页后又想起来似地抬头:“由嘉那边有消息了吗?”
“没,”木子君目光不看他,“那个设计师一个季度来一次,下个月才能问。”
他点点头,翻稿纸的时候一脸公事公办。隋庄抱着胳膊坐在一边看他俩,越看气氛越不对劲。
没有人开口,他轻咳两声,打破了沉默:“Kiri,你妈明天几点到啊?”
宋维蒲搬去Steve家,由嘉搬进唐人街,木子君她妈这一趟来得也算动了些干戈。木子君把目光转向隋庄,硬邦邦地说:“凌晨,我来的那趟航班。”
隋庄:“那么早啊?你定接机了吗?”
木子君:“打Uber也可以吧。”
隋庄:“那么早,有Uber吗?”
她摸了下鼻子,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好在最近加了不少华人群,里面搬家接机的广告每天刷屏,临时找个人也不算难。刚摸出手机准备询问,宋维蒲稿纸翻到最后一页,抬头问她:“你不能找我吗?”
木子君:…………
你生日以后回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找你?
“你也没找我啊。”她终于把视线正回来。
“停停停,”隋庄在虚空中一抓,“接个机,怎么还较上劲了。Kiri,你把航班信息发他一下,明天让他去呗,反正他这两天老是心绪不宁的。”
宋维蒲:……
木子君一愣:“他为什么心绪不宁?”
隋庄:“暧昧让人受尽委屈。”
宋维蒲:………………
木子君满脑袋问号的把航班信息发到了宋维蒲手机上,继而抱起书包离开了,留下两个男生坐在咖啡厅外面面相觑。
咖啡还剩最后一口,隋庄尴尬喝完,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说了什么:“不好意思,我刚才就是,这句歌词突然浮上心头……那我也、我也没说错什么吧,当时她把你推开就走了搁我我反正委屈……”
宋维蒲:“我不委屈,你这次作业找别人吧。”
隋庄:“哥!!!”
宋维蒲起身就走,隋庄从图书馆追到教学楼,终于找到了留住他脚步的重点。
“River……不是,不是!你听我说一下!你现在很需要我!你是不是还没意识到你要面对什么!”
上课还剩十分钟,隋庄死死拖住他胳膊,指天誓日道:“三句话!给我三句话的机会!”
不等宋维蒲反应,他单方面就决定给自己这个机会。
“首先!你要意识到!你明天去接Kiri她妈的性质,在我们中国,等同于见丈母娘!!!”
宋维蒲:……
他神色迟疑了一瞬,但不是因为隋庄的话,而是因为这句话里有一个对他而言很陌生的汉语名词。
“你不懂了是吧?那这句话不算在三句之内啊。中文里丈母娘的意思,就是女朋友他妈!”
隋庄倒卖球鞋的时候已经领悟到,交易的核心就在于用一句话抓住对方的需求。果然,当他点透接机的本质后,宋维蒲没有继续转身离开的动作。
他适时伸出手指,装腔作势地冲天点了点。
“在我们的文化里,丈母娘的意见,会对一段感情关系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你要是给丈母娘留下的坏的第一印象,以后要走的弯路大概有这——么多!”
“见丈母娘这门学问博大精深,有许多注意事项。而我愿意——”
隋庄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
“——把我姐夫当年上门的细节共享给你!让你像我姐夫一样,顺利嫁进我家——你懂我的意思吧!”
次日凌晨。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只是上次是被接机的人,这次却成了……
木子君看了一眼驾驶坐上闭目养神的宋维蒲,转回视线,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再次核对了一遍她妈妈的航班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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