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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尔本风停了吗(北风三百里)


他愣了一瞬,而后又将手伸进西装的口袋里,把她方才给他的贝壳掏了出来。都是随手捡的,花纹很普通,颜色也是单调的棕与白。
她伸出手掌,他把贝壳放在她手心,一枚枚摊开。有一枚白色的算是突出的漂亮,触感光滑,像是洁白的大理石。
“大事不好,”木子君说,“你把贝壳还回来了,我又欠你车费了,怎么补偿你呢?”
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宋维蒲开始控制不住地无声地笑。木子君也笑着收回手指,握住他的治疗费用,追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他笑够了,抬头往地平线的方向看。太阳已经完全被海水吞没了,被他吓跑的海鸟则不屈不挠地回到了礁石上。
“没有什么额外的要求。”他说,“继续找我外婆的那串手链,不要放弃,让我和你一起。”
“你的存在本身就对我有很大意义,和你一起做这件事是我这些年状态最好的时候,”他又抓了块石子,只是这次没有去吓海鸟,而是丢向了另一个方向的海面,“剩下的东西,我自己去解决。”
海面太黑,也看不清石子的坠落。木子君用拇指摩挲着贝壳上的花纹,看着宋维蒲在黑夜里的侧脸轮廓,思考很久,终于想出回答。
“你穿这身衣服说这些话好奇怪,”她说,“前面像在威胁人,后面又像在立生死状。”
宋维蒲:……
“你不是说西装好看吗?”
“是好看啊,”她点头,“但是我没想到你穿上这么不像好人,别人穿西装都像精英,你穿上怎么像暴徒啊?”
……谁像暴徒了?
话题怎么到这儿了?
刚才的气氛在哪里?
“你到底听懂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其实没有特别关注,”木子君说,“主要在看你脸,人靠衣装,的确比平常耐看。”
宋维蒲:“你把贝壳还我。”
木子君:“不还。”
宋维蒲:“我把你扔海里。”
木子君:“犯法的。”
宋维蒲:“我疯了才找你帮我!”
木子君:“我懂,我的存在本身就意义重大,我太有魅力了。这句我听见了。”
宋维蒲:……!!!
他选错人托付终身了!
【📢作者有话说】
宋老师:摊牌之前换个皮肤把她帅迷糊。
君君:我太有魅力咯。

◎她像森林里蓬勃生长的果实◎
和来时的浪漫相比, 回程的路就有些艰难了。天色已黑,他们沿着电车轨道开回城市的方向,风比傍晚时更冷, 街上空无一车,唯有路灯一盏一盏地从身边掠过。
木子君侧坐在机车上, 任由盏盏路灯烙上视网膜, 思维很难不涣散。
——“没有什么额外的要求。继续找我外婆的那串手链,不要放弃, 让我和你一起。”
这是宋维蒲方才和她说的话。
“一个人能痊愈,最终的力量来源还是他自己的内心……我们保证自己足够强大, 为别人架起桥梁。”
这是苏素给她的忠告。
还有……
还有Steve那天和她提起的那些旧事, 和她出国前对爷爷的承诺。
最初她只是为了弥补一段遗憾,而后是为了还原金红玫的传奇。再到如今, 所有人的命运似乎都在被这串手链被改写。
恩爱两不疑……
还有那片竹叶。
可惜的是Rossela不像祝双双, 她的日记事无巨细, 却没有留下金红玫后来人生的半分线索。如果她活着就好了, 可她又和唐鸣鹤一样, 属于一个过去的时代。这代人或早或晚, 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风吹得她头疼,也不知道宋维蒲发烧初愈, 这么开车有没有事。木子君惆怅地把身子转到朝前的方向, 双手放到他腰间, 继而把额头抵到他脊背处。
宋维蒲速度慢了些。
“怎么了?”
她胳膊收紧了些,侧过脸靠着:“太颠了。”
宋维蒲:……
“我还以为你怕我冷呢。”他说, 再次加大油门。领带被风吹得从一侧飞起, 随风“啪啪”击打空气, 有几下正好拍在她头顶。
木子君:……
这桥她不想搭了, 让他自己游过去算了。
从海边回来后,实习,看书店,拿着放大镜看宋维蒲没有翻译过的日记部分,就成了木子君生活的重心。
宋维蒲假期倒是没有找实习,但选了门暑假的课程用来抵学分,的确是验证了由嘉说他想提前毕业的说法。失去礼器的木子君拿着Rossela的日记本艰难阅读,一旦出现了“Hongmei”的字样就靠辞典全页翻译,竟然真的挖出些蛛丝马迹。
而撒莎是除了宋维蒲外,线索的第一知情人。
“那就是说……”周末午后,她坐在小巷子的露天咖啡厅里,和对面两个人若有所思,“你带那个中国结了吗?”
木子君赶忙把中国结从包里翻出来,压到了放在桌面的撒莎处女作打印稿上。
和宋维蒲得知这个消息时一样,撒作家拎着中国结上部,打量了下面串着的珍珠好半晌。更底部的那枚篆刻着“两”字的玉珠已经被穿回木子君手腕,这枚乳白莹润的珍珠则留在原地。她庆幸她当时把中国结和日记本一起带回墨尔本,而没有把它和那些书一同放回纸箱。
“她日记里说这是金红玫寄给她的生日礼物?”撒莎问道。
“对。”木子君点点头,“是在金红玫离开以后沙漠的日记部分,而且她也没有回过爱丽丝泉,所以第一次看我们都没注意。”
“撒老师见多识广,”她手肘撑住桌面,诚恳请教,“有什么想法?”
“不敢当不敢当,”撒莎汗颜摆手,“不过想法嘛……”
宋维蒲也往前倾了些身子。
“我之前给一位珠宝商写过传记,对澳洲的珍珠养殖史有一点了解。金小姐写这篇日记是1944年的事,这一年澳洲还没有开始珍珠养殖业,所有的珍珠都是野生捕捞的,”撒莎举起日记本,“所以那时候珍珠的价格非常高,River,你外婆……”
她把目光转向宋维蒲。
“1944年的时候有这个经济能力吗?”
宋维蒲:“……我不太清楚,那时候我父母都还没出生。”
两个女生都被噎住。
撒莎:“你以前那么高冷是因为中文水平还没上来吗?”
写作的人真是犀利啊,木子君及时打断她的看破也说破,把中国结拿回手里。
“有没有经济能力很关键吗?”她问。
“当然了,”撒莎侃侃而谈,“如果是她自己买的,那她当时一定有了一大笔钱。这笔钱哪来的?按你们和我说的,叶汝秋给她那家店已经被她卖掉去救人了,在沙漠里那一年也不像能攒下钱的样子。还有,如果真的有了钱,那她拿这笔钱做什么了?钱花在哪,人生的重心就在哪。”
她说完就把目光转向中文水平提升显著的宋维蒲。
“你就比如说,这个人,除了上学,赚的钱都花在经营书店上了,那他重心就在书店嘛。你还可以再细化,你主要花在书店哪里?”
宋维蒲:……
“总不至于都给我们Kiri发工资吧?”她追问。
宋维蒲&木子君:“……”
“那你人生的重心就显而易见了嘛!”撒莎一锤定音。
木子君把最后一口咖啡喝完,逃离尴尬似的去和前台要水。宋维蒲一言不发地与面带微笑的撒莎对视,半晌才接上话。
“我是应该谢谢你吗?”他不太确定地问道。
“不用,举手之劳。”撒莎大气挥手。
虽说是假期,但两个人一个要上课一个要实习,这还是第一次有时间安排和朋友们见面。和撒莎的下午茶愉快收场,他们又走到CBD另一头的商业街艰难停车,拿由嘉带过来的行李。
毕竟木子君的妈妈下个月就要来陪她过年了,宋维蒲和由嘉换房间这事也要搬上日程。而据由嘉和木子君哭诉,她因为花钱太不节制被父母停了信用卡,勒令自己打工赚取假期生活费用。
她四处投递简历,最后被CBD这家珍珠饰品店收留,担任Sales,结果意外发现自己很适合这个岗位。
“比当建筑师适合我多了,”她这样和木子君说,“我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去做Sales,不用动脑子光动嘴,好快乐。”
的确,两个人进门时由嘉正对着三个不同肤色的顾客同时洗脑,中英双语切换自如,把三个阿姨哄得高高兴兴下了单。她搀着其中一位胳膊把她们送出店铺大门,继而转身看向宋维蒲和木子君,意气风发道:“来拿行李啊?”
木子君连忙点头。
车就停在店门外的停车位,由嘉从更衣室把自己打包好的两箱行李拿给宋维蒲,他便转身去放,留下两个女生研究玻璃柜台里的珍珠饰品。
钻石与珍珠,都让人心情愉悦。
“这种是Akoya,性价比高,卖得比较好,”她指给木子君看,“这个是大溪地,就是黑珍珠,波利尼亚境内盐湖特产。这排巴洛克珍珠都是异形,这家店的设计师特别喜欢用这个做耳环……”
由嘉如数家珍,的确是找到了本命职业。木子君胳膊撑在玻璃柜上听她讲,陡然意识到什么,从包里掏出了方才拿给撒莎看的中国结。
由嘉目光追过来,由衷感慨:“还真没见过这种珍珠设计……”
“不是不是,”木子君赶忙递给她,“你现在这么懂珍珠,你能看出来这枚珍珠是哪种吗?”
由嘉接过去,放在手心上下打量一番,语气略有迟疑。
“这个的话……”她说,“看尺寸吧,蛮像Akoya的,但是这个珠光也没有Akoya亮了,会不会是……”
她陷入沉思:“会不会是澳白啊?”
“澳白?”
“嗯,也叫南洋白珠,只有西澳那边能产——但是我也说不准,”由嘉又上下看了看,“你可以放我这里,要是设计师来店里,我问问他。”
反正放在她这里也迟迟没有线索,木子君很痛快地答应了由嘉。她把中国结塞进衣兜,又拽着木子君研究起其他的珍珠饰品。
“你是不是需要我帮你买一套冲冲业绩啊?”木子君关切道,“可是这个品牌太贵了,要不然我买那套耳钉?”
“屁啦!”由嘉眉头一皱,“你怎么这样想我!我就是想通过你了解一下消费群体的审美……罢了!”
木子君恍然大悟,又配合由嘉了解了一会儿群体审美,终于被放到一排挂满澳白珍珠项链的架子前自行研究。宋维蒲放了行李从车里回来,进店就看见由嘉朝自己疯狂眨眼。
两个人从高中就是同学,竟然是上了大学才熟悉起来。宋维蒲忽然意识到,木子君来了以后,他和很多人都……莫名其妙地越来越熟。
由嘉眨眼显然是有话要说。
“我帮你打听过了,”她勾着手指把宋维蒲叫到柜台边,“Kiri喜欢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宋维蒲:……?
“你别和我说你不知道她下周过生日。”由嘉脸色一变。
宋维蒲这才反应过来:“我知道但是……”
“你但是个屁啦,”由嘉及时打断,“你活了19年送过女生礼物吗?我下班帮你包好,你记得给我转账。”
“这种一举三得的事真是少见。送的礼物Kiri一定喜欢,你享受员工折扣,而且……”
由嘉转身靠上柜台,语气愉悦:“我这个月的销售额提前达标。”
宋维蒲:…………………………
木子君的生日在1月份的假期,以前读书的时候都没有和同学一起过过生日。没想到出国第一年,不但过了,还被由嘉安排得声势浩大。
虽然一行人出发的时候,隋庄直指由嘉是借给木子君过生日之名,实现自己想住海岸别墅民宿过周末的梦想,但木子君本人表示:不在意!她就需要这种有梦想的朋友!
倒是宋维蒲听完了一脸若有所思,看由嘉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长,仿佛同学多年第一次认清她的真实面目。
一车五个人,前排是宋维蒲和木子君,后面坐着由嘉、隋庄和强行加入的Steve。皮卡驶出唐人街和市区拥挤的街道,沿途愈发荒凉。隋庄和由嘉在后排时不时的斗嘴,Steve疯狂摄入知识,听得木子君忍不住笑出声。
从到墨尔本那天,她的神经就没有松懈下来过。这半年她为了金红玫不停地出发,这还是第一次为了自己。
“房东回你消息了吗?”由嘉脖颈仰在后座靠背上询问。
“回了啊,都搞定了。”隋庄的语气也是一贯的懒散但可靠。木子君忽然想起来,他这个假期靠……倒卖球鞋好像又赚了好多……
“隋总,”她转过身,“房费是不是又是你垫的啊?还有车后面那两箱吃的。”
Steve:“什么叫垫的?”
由嘉:“一个有钱人的宿命动词。”
“多少钱啊,”木子君执著地转身询问,“不能总让你垫吧,这次我过生日,我来吧。”
“你过生日还让你来啊!”由嘉果断否认,“你就让他花好了,他有钱没处花。”
“上次也没让我算,”她很坚持,“那AA呢?”
前面有车急刹,宋维蒲踩下刹车,木子君身子一晃。他瞥了她一眼,语气不大好:“你坐稳点,一会儿再晕车。”
后排的隋庄挠了下头,看木子君这次是真要算清楚,灵光一现。
“我知道了!”他说,“这样,我们算三拨人,我和由嘉,你和River,Steve自己,我们三拨AA,晚点我和他们俩男生算就行了。”
隋庄说完心觉完美,木子君和他见外,和宋维蒲总就不分你我了。两个女生都没有反驳,车里静了片刻,Steve缓缓道:“你们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由嘉立刻隔着隋庄拍他肩膀:“你平常哪找这么纯正的中文语言环境啊。”
Steve:“所以我多付一份是交学费吗??”
南半球1月盛夏,正是去海边的好时候。
城市里的海岸大多是港口,好些的则是沙滩,大洋路海岸这种断崖绝壁海岸上建房屋的倒是第一次体验。隔着一条公路便是陡峭的岩石,壁下生长着尖锐的礁石,海潮撞击,翻出雪浪。
几个人都很懂事,没有让开了一路车的宋维蒲动手,涌到后院里点火支烤架。然而由嘉翻遍购物袋没找出打火机,最后拿出来的竟然是木子君。
三人齐齐沉默。
木子君:“……我前两天出去和唐葵吃饭,她说这是生日礼物,祝我学会抽——”
屋子里传来宋维蒲清晰的猛咳。
“没收了没收了。”由嘉息事宁人地喊。
BBQ准备起来忙碌,到后面也用不到那么多人。由嘉和隋庄一边烤一边打情骂俏,Steve识趣地离开现场,看到了仰在客厅沙发上用杂志盖着脸的宋维蒲。
冰箱里有刚才一进门就放进去的啤酒,大约是冷气充足,杯壁上已然开始渗出水珠。他拿了两罐出来,扔了一罐进宋维蒲怀里。
他摸索到啤酒,动作缓慢地拿下了盖在脸上的杂志,看表情差点睡着。
皮质沙发长而柔软,屋子里面冷气开得又足,完全不像后院的闷热。他仰在沙发上摸索着打开啤酒的拉环,“咔哒”一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Steve和他碰了下杯壁。
宋维蒲这才算是清醒过来,身子坐直,手肘撑在膝盖上,揉了一把已经乱掉的头发,喝下第一口。
在人群里的时候已经很难看出来,他自己待着的时候还是这个样子,刚睡醒尤其明显。Steve看了他一眼,叹了这个月来的第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彻底好了。”他换了英文,声音压低。院子里的嬉闹声隔着推拉门都变得模糊起来,他们这样的音量,应当更不会被听见。
“我挺好的,”宋维蒲又喝了一口,“比以前好。”
“是最近找医生了吗?”
“我不会找医生,”他瞥了一眼Steve,眼神变得有些冷,“我不想再被退一次学。”
Steve捏了下啤酒罐,有些后悔自己旧事重提。他隔着推拉门的玻璃看向院子,木子君正和由嘉蹲在一起抬东西,宋维蒲的视线显然也落在她身上。
“那是因为Kiri吗?”他语气一顿,想起两个人那天的对话。
这回宋维蒲没有立刻回答。
他很缓慢地喝啤酒,一边喝一边揉捏罐身,发出金属变形的声音。他看了木子君很长时间,终于把目光收回来,落在自己搁在膝盖的手上。
“她是非常好的人,”他语气有些疲惫,“你问我是不是因为她,或许是有关系的,但如果我这样说了,就像是我希望她来替我对抗那些,应该由我自己对抗的东西。”
Steve皱着眉看他。
“之前只有苏小姐帮过我,她有一个很好的比喻,”宋维蒲指了一下心口的位置,“她说人心里都有一条恶龙,我们终其一生与恶龙对抗,不被它吞噬,胜利者得以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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