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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县令(草灯大人)


隔了很久,谢林安慢条斯理地答:“不古怪。”
夏知秋喜不自胜,又问:“那谢先生觉得如何呢?你喜欢吗?”她这话倒不是刻意扮乖撒娇,只是想问问这样的打扮,能不能迷惑男子,因此提前问问谢林安。
哪知谢林安却听岔了,他愣神许久,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讲起。
他抿唇,腹诽:难不成,夏知秋是在讨他的喜欢吗?
这……该如何是好?
谢林安轻咳一声,低语:“喜欢的。”
“那就好!”夏知秋握拳,“能让谢先生喜欢,必定也能让其他男子喜欢。这样一来,本官像极了女人,身份就不会暴露了!”
竟是这个意思吗?
刹那间,谢林安的脸都黑了。
他沉闷地起身,冷冷道:“既然打扮好了,那就随我去一趟隔壁镇子的春香楼吧。”
“现在吗?不用我们先提前铺路?”夏知秋吓了一跳。
谢林安冷笑:“不过是扮作人牙子,带货去发卖给老鸨,还要筹办什么?”
听到这话,夏知秋闷闷地答了句:“……哦。”
夏知秋平时见戏本子里和烟花之地有关的案情,无非就是男子假扮成娇俏的花魁,在烟花之地艳惊四座,从而探入敌方内部的。
可如同谢林安这般“扮作人牙子将她带来发卖”的桥段真是生平罕见。
夏知秋,无语!
到春香楼之前,夏知秋先拜访了这个镇子的县令周大人,和他密谈了一番,这才出发去寻春香楼的老鸨。
谢林安用行话说动了春香楼里的人,很快有小厮将其引入某地的偏僻宅院,让他在那处等候老鸨。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老鸨姗姗来迟。
既然是做交易,那第一时间就要看货了。
老鸨上上下下打量着夏知秋,像是挑拣瓜果一般,嫌弃道:“你这货,身材不够好啊,该翘的地方不翘,这前边也是一马平川的,怕是要不到高价。”
她这话,话里话外尽显埋汰之意,激怒了夏知秋。惹得夏知秋柳眉一挑,转身就想走了。
奈何谢林安城府深,猜到老鸨的意图,暗暗扯住了夏知秋,提醒她稍安勿躁。
谢林安淡淡道:“若是姆妈真觉得这货色磕碜,那我就换一家发卖了。”
老鸨原以为谢林安会讨价还价,哪知道还是个硬脾气的主子,当即便放下脸皮,讨好地道:“嗳,这位小哥,可别急啊!姆妈我不过就是这一说,也不是不要货的意思。咱家和你是头一回的生意,总要有个来往,也好后续供货,你说是不?要不这样,小哥你开价吧!虽说她身子不够丰腴,不过姿色还算是上乘,咱家也是缺这样的姑娘的。”
老鸨其实是想买夏知秋的,只是见她容貌艳丽,怕谢林安开价太高,故而打压一番,没想到踢到了铁板。等她买下夏知秋,教规矩的时候,定然要把这气儿好好发在夏知秋身上!
老鸨心里一阵翻云覆雨,总算是消了点儿气,脸上的笑容也真挚了许多。
谢林安点点头,抬手比了个“三”。
老鸨喜不自胜:“三两啊?虽说高了点,但也凑合凑合吧!”
谢林安冷笑:“我说的是……三十两。”
“三十两?!你怎么不去吃……”屁。
老鸨想骂,奈何不敢。心里直骂谢林安是个黑心肠的,狮子大开口报价。
她讨好地笑:“这价儿太高了,真就没这么高的。不瞒小哥说,就咱家挂牌的花魁,也才花了十两银子。”
谢林安不为所动,淡淡地道:“我这手上的货,也有别家看上,一家出价十两,另一家二十两,我这里都不想买,觉得亏了。我就看看姆妈愿不愿意出手了,咱们都爽快一点,一家人别说两家话,要是你乐意啊,那就出价吧。”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老鸨也不是那种磨蹭的人。夏知秋这等姿色确实极为罕见,不是那种媚骨生烟的艳俗瘦马,而是骨子里有种清贵的气质,若是学个琴棋书画,没准还能卖给有地位的官家。
老鸨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当即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连连道:“那行吧,咱家买了。”
她喊来一侧的小厮,和谢林安道:“小哥对不住,买之前,咱家这里也要验货,万一就脸皮好看,身上有疤,那也不好,可是要砍价的。”
闻言,夏知秋惊得目瞪口呆。难不成她还要被这人碰身子?惊慌之余,她急忙给谢林安使眼色。
谢林安感受到夏知秋惊慌失措的情绪,暗暗蹙起了眉头,挡住上前的小厮,道:“不必验身,我都摸过了。”
夏知秋惊得下巴都掉了,这厮急中生智是好,可这智生得也太离谱了吧!
她一想到谢林安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白皙的皮肤,顿时浑身不适,耳根子也烧红了。
此话一出,不单是夏知秋,就连老鸨也震惊了。
老鸨想了想也对,夏知秋这样漂亮的姑娘,不惹人开荤,怕是不太可能。不过人牙子既然要卖,也肯定知道分寸,没太过分吧。
还没等老鸨细问,谢林安便佯装薄怒,道:“况且姆妈这话就有点不够意思的,你是不相信我给你带来的是好货吗?”
“这个……”老鸨不想黄了生意,此时也不愿得罪谢林安。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转眼间,视线落在了夏知秋那白葱如玉的手指上,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惊醒:“等会儿!小哥,你这货源是打哪儿来的?”
谢林安不语。
老鸨猛地抓起夏知秋的手,道:“这怕是不一般的姑娘吧?若是农户家的女儿,或是哪家要发卖的婢子,自小做粗活长大,手指怎可能没点茧子?”
眼见着要被发现了,夏知秋吓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她很慌张,六神无主。
可谢林安还是神色淡淡,道:“这有什么值当大惊小怪的?货色够好不就行了?哪家人会认流落在外的小姐?不怕给家里蒙羞吗?自然都会说是病死、或是在家中溺毙的,你将人卖远一些,谁还能这么凑巧寻到她?”
这话说得也是,若是身份尊贵的家族,知道自家小姐丢失了,寻人无望,大抵都会说是病死的。以免人被卖到窑子里去,被人当做话柄攻击家族。
在世家尊严面前,女子的性命微不足道。
谢林安把人交到老鸨手里,提点她:“这货源来历不一般,你手上要是有其他从牙保手里收来的‘略卖’姑娘,你给放一处去关着。省得和那些‘和卖’的姑娘放着,她嘴不紧,抖出这些事来,说自个儿是被拐卖的,到时候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好使。”
老鸨闻言也不怵,得意洋洋地道:“你放心吧,我省得。这种货色,咱家也不是第一次收了,该打就打,该教规矩教规矩,定让她服服帖帖的。到时候,咱家这边还能让她自愿签下卖身契,到那时,不就一切都妥当了吗?”
谢林安不解地问:“要是自愿签卖身契,还需要质人在税契上加盖公印,缴纳契税。要是她在质人面前说漏了嘴,怎么办?”
老鸨悄声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那官府的质人呐,可是咱家的远房亲戚,眷顾咱家的生意呢!只要我把这小蹄子的嘴整严实了,到时候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咱们盖印的,这样一来,可不就妥当了?来历也不清白了!”
“好啊,真是好得很呐!”夏知秋听完了这些话,拍了拍手掌,很快便有捕快冲进院子,将此处围得团团转。
老鸨被差役拿住了,此时还拎不清情况。
等到她那所谓的质人亲戚被镇上的县令推搡到她跟前,她这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
夏知秋对着这个镇子上的周县令拱手,道:“周大人,实在是对不住。本官竟然插手了你管辖的镇里的案子,越俎代庖操办了这样一桩事。”
小翠上前来给夏知秋披上官袍,原本明艳的美人妆立马消散了许多艳气,带些官家的威严出来。原本见夏知秋女儿妆,若是不认识她的,还真会以为她是个女子。如今她披上官服,威风堂堂,倒让人马上回过神来,知晓她不过是偏阴柔气儿的男子了。
闻言,周县令惭愧不已:“是本官识人不清,竟没料到自个儿麾下的质人居然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和牙保蛇鼠一窝,办起拐卖人口的勾当!夏大人放心,本官必然按照律法严惩此人,也会尽心尽力将那些略卖去的良人寻到,放他们返家。”
这样你来我往半天,夏知秋也就回吉祥镇了。
周县令不是个蠢人,虽说他不知道自己任命的质人居然是这样的恶人,此乃一大罪过。可他一定会将功补过,利用这一次机会,尽心尽力将这个案子连根挖出。到时候,若是能就此解救无数被拐卖的良人,被百姓歌颂,还能给政绩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到时候圣上欣慰,没准就将人升一升职位,从县令的官位上调走了。
也就是说,夏知秋这一回,是帮着人立功,干了许多吃力不讨好的事。
回府后,夏知秋酸溜溜地道:“周大人要是个聪明的,这案子上报给圣上,他就高升了呀!”
谢林安冷哼一声:“怎么?你还想着吉祥镇也出一出这种案子,好助你升官?行啊,你先任命个质人,再派人拿钱贿赂他,最终你跳出来假装揭发此事,不也能将人缉拿入狱吗?”
“那还是算了。我觉得吉祥镇这般平静,还挺好的,也恰巧说明本官治理有方嘛!”
“呵,还真能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谢林安嗤笑一声。
几日后,老大爷接到了自个儿那苦命的闺女,父女俩抱头痛哭,时隔五年,总算是再次相见了。
父女俩双双登门县衙,给夏知秋磕头。
夏知秋也眼眶湿润,胸腔里满涨,有股豪情壮志难以纾解。
这样才好嘛,国泰民安,团团圆圆。她为民办事,总要办好事的。
小翠也很欢喜,一面夸赞她的夏哥哥,一面给老大爷他们送上一篮子鸡蛋,让人带回去补补身子。若是女儿今后没事做,开春时分,赵金石还能给她安排个苹果园摘苹果的活计,谋求些钱财。
此前那名险些被郑大人雇凶杀害的农户,也是让赵金石帮着安排到果园里帮忙,赚些闲钱的。
说起这一茬子,之前被谢林安绑住的黑衣人,此刻已经连同夏知秋的折子,一同送往京都了,到时候自有专门处理犯人的官员会将此人押入大牢待审。
夏知秋办完了一桩案子,心情爽利极了。
谢林安不是那等扫兴的人,夜里提议众人一同吃顿烤肉。
今晚的烤肉平平无奇,谢林安没整什么花样,只是拿了铁架子,把嫩牛肉切成方方正正的块儿,撒上细盐、孜然、花椒等佐料,再逐一摆上铁架烤。
牛肉鲜嫩欲滴,被明艳的火舌舔舐,逐渐冒出油脂,传来噼里啪啦的熏烤声,诱人唇齿生津。
夏知秋没等牛肉烤熟就夹起一块,蘸了蘸小碟子里的酱汁与蛋液,放入口中咀嚼。牛肉最合适熏烤,寡淡的红肉搭配上重口的佐料,让口感变得更有层次感,很合适下饭。
几人闹哄哄吃肉喝酒,还配了一碗大米饭。
虽说烤肉没什么厨艺可言,可有时能这样普普通通吃上一顿肉,实在是人间最为满足之事。
夏知秋吃得心满意足,喟叹出声。她想起白日谢先生说他给她验身之说,这才替她挡下了一场无妄之灾。夏知秋原谅他的冒犯,轻描淡写提起这事儿:“今日幸好谢先生急中生智,替我挡了一灾。不然若是小厮近身,那可就大事不妙。”
她不怕小厮验身验出男儿身,让旁听的周大人知晓,怕就怕在他验出女儿身,那就是要掉乌纱帽的事了。
谢林安瞥了她一眼,道:“不必言谢,不过是顺口一说。”
“谢先生顺口一说,便能这般熟练,想出这招,可见谢先生是个很有经验的人啊。”夏知秋本意是夸赞,但是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很有经验?你是想说……哪种经验?”谢林安脸都黑了。
夏知秋后知后觉,补充:“我的意思是,谢先生很有救场的经验,心思机敏,时刻救本官于水火中。”
“哼!”听得这话,谢林安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也就不同她计较了。

夏知秋在府上休息了两日,继续折腾起“白尾大人杀人案”了。
如今已经查到继母李心蝶生前和梁二爷有过节,屡次遣散院中的下人,私会梁二爷。而在一次私会中,李心蝶死于火事,火灾现场没有梁二爷的踪迹,却有梁大爷和粱大夫人。从焦姨娘口中得知,梁大爷护短,李心蝶的死很可能有梁大爷的手笔。
那天……梁大爷究竟遇到了什么?他为何会不按照常理出牌,用如此拙劣的、容易被人察觉的手段,纵容李心蝶死于火灾之中?仿佛一个巧合一般,并不是精心构造的谋杀案件。
谢林安帮着赵金石整理文书,夏知秋在旁边一边嗑瓜子一边分析:“谢先生,你说这里头有没有哪处古怪?”
“嗯?”谢林安刚把一摞文书放回纸篓里,闻言,侧头倾听,“你指哪些?”
夏知秋接着说:“你记得柳姨娘的话吗?她说梁二爷和他大哥确实有过节,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兄弟不睦。可是你又在梁二爷的房中发现,他珍藏了大哥送的玉。也就是说,这两件事是有出入的,也是矛盾的。假如柳姨娘所说的事情属实,那梁二爷应该恨梁大爷,又为何会收藏他大哥送的生辰礼呢?如果他和大哥关系变好了,那么为何柳姨娘却不知道呢?也就是说,梁二爷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事对梁大爷改观了,他意识到梁大爷也是看重他这个弟弟的,于是开始敬重起大哥。”
谢林安难得赞许地看她一眼,道:“你说得合情合理,应该是这样。经你一提醒,我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假设真如焦姨娘所说,继母的死与梁大爷有关,那这就是杀母的罪过,天理难容,而杀人,是要偿命的。那天,李心蝶遣散院中的下人,为的就是和梁二爷会面,结果火事发生时,梁二爷不见踪迹,在院子里的却是梁大爷和粱大夫人。我猜,应该是梁二爷做了什么事,而梁大爷实在没办法,才用这种破绽百出的伎俩为他弟弟善后吧。随后为了堵住粱大夫人的口,这才受她胁迫,和她成亲,给了她想要的身份与地位。”
谢林安这样说,事情就串起来了,也有些眉目了。
夏知秋皱眉,道:“不过这一切都是你的臆想,没半点证据,如何能证明这事儿是真的呢?”
谢林安微微一笑,道:“证据啊,也是有的。你把梁二爷传唤到衙门里,我有法子让他开口说话。”
夏知秋不知道谢林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还是按照这个男人的吩咐去做事了。
衙门里,差役鱼贯而入,听赵金石的差遣,跟着他唱报其他案子的罪状。
谢林安用茶具不疾不徐地给自己沏了一大壶茶,还斟了两杯,递到夏知秋面前:“尝一尝。”
夏知秋见那茶壶肚子里满满的茶水,忍不住嘟囔:“谢先生,你泡这么多,喝得完吗?”
“怎么喝不完?”谢林安微勾起嘴角,胸有成竹地道,“今晚……可是要和梁二爷聊到深夜呢。”
夏知秋不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戏,等梁二爷进衙门的时候,她就按照谢林安的吩咐,让其他差役退下,大门紧闭,窗棂四合。
梁二爷原本嬉皮笑脸地凑热闹,一瞧这阵仗,顿时也笑不出来了。
他难得被谢林安凌冽的气势压制,声音稍稍弱了下来,给夏知秋毕恭毕敬行了礼:“两位大人寻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谢林安从袖中摸了一个荷包和一根火折子出来,抛到梁二爷跟前,道:“这荷包上绣着你大哥的名字,是十二年前,你继母李心蝶的贴身丫鬟在纵火的院子里寻到的。她亲眼所见,当时那个院子里就你大哥和大嫂在,因此纵火之人除了你大哥,就没其他人了。我们还从她和焦姨娘的口中得知,李心蝶和你有过节,每次她寻你进院子,都会遣散奴仆,不让人瞧见。你和她在院子里,究竟在干什么?你大哥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院子里,还替你干了这等丧尽天良的事?”
闻言,梁二爷的冷汗淋漓,他腿一软,顿时跪下了:“焦姨娘……不是疯了吗?她怎么会说出这些事……”
“她乃是装疯卖傻,还将这份口供给画了押的。”谢林安冷哼一声,道,“你大哥曾在她面前承认过自己纵火一事,由此威胁焦姨娘装疯卖傻,以除后患。这样一看,你这大哥也没多好,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条人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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