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为她准备的吧?
夏知秋情不自禁翘起了嘴角,得意地想:“我就说,世上哪个人不想同我交好的?即便是阴晴不定的谢林安,那颗冰渣子的心,也是被我融化了的!”
隔天,夏知秋又恢复了笑吟吟的模样,一直“谢先生”长“谢先生”短的,情意绵绵地喊他,直把谢林安喊得眉头紧蹙,浑身发憷。
他觉得昨夜就不该和夏知秋示好,谁知道她又误会了什么,粘缠着他不放。
两人一路插科打诨,没两日便到了荆州。琅琊王家乃是荆州的名门望族,虽然这些年家中已无子弟在朝为官,可王家的根基尚在,由王家撑腰的荆州书院的出过不少在朝为官者的学生,可谓是桃李满天下,等闲也动不得他家。
夏知秋敢上梁家本家看门口石狮子,却不敢上王家门口端详镇门兽的。
一听到当朝尚书令也出自荆州书院,她顿时怂了,怎样都不敢登王家的门。
夏知秋连连摇头:“谢先生,这尊佛,惹不起啊。要是让哪个同僚知晓我的事,那我这乌纱帽可就是不保了的。”
别的官员都是狗胆包天,偏偏夏知秋胆小如鼠,让谢林安头疼不已。
他道:“寻常官员也没那么闲,专盯着你谎报田假的事,参你一本。”
夏知秋连连摆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要是谁妒恨我在官场如鱼得水,暗中使绊子,那我就是中招了的。”
谢林安一时语塞,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寻常官员真的不会嫉妒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
不过她既然不敢登门,那就不去也行,免得打草惊蛇。
两人在王家附近逛了一圈又一圈,终于等到了一个从琅琊王家出来的嬷嬷。见她贼眉鼠眼的,此时怀里揣着包袱,四下打量。似乎是觉得安全了,便猫着腰,鬼鬼祟祟走出后门。
夏知秋和谢林安使了个眼色,两人心里都有数了,忙不迭跟上。
原本还想着怎么破王家这个局呢!你看,这时机来得真是巧妙,立马给他俩找到突破口了。
那嬷嬷肯定有鬼,不如从她身上下手吧。
第28章
嬷嬷七拐八拐进了一间当铺,她待了一刻钟,出来时面露笑容,浑身舒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处是个茅房,毕竟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
夏知秋疑惑地和谢林安对视一眼,理了理衣襟,进到当铺。
夏知秋拍了拍谢林安的肩,示意财大气粗的师爷,这时候可以给点噱头了。
谢林安头疼地砸出了十两银子,道:“方才那个婆子典当了什么?我们想瞧一瞧,顺道花钱买来。”
店家忙不迭将那个包袱拿出来,他见每个首饰上的印记都被人用蛮力磨损了,心里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该是些不干净的东西,不能让人瞧出来,否则会招来弥天大祸。因此,他也没想按照首饰的款式变卖这些东西,只是按照用料的价格收了这批货,之后找个师傅熔了,再拿去给首饰铺子赚一笔钱。
当铺就是这样,左手进右手出的,黑道白道,甭管东西出处是哪儿,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含糊过去得了,能赚钱就行。
如今有人花高价找来,店家又不蠢,自然就出手了。后续会招惹哪些事儿,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左右都是那老虔婆的锅。
夏知秋得了首饰,又一路小跑去追那名得了钱正得意洋洋回王家的老嬷嬷。
逼仄的小巷里,老嬷嬷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回头,看着疾步奔来的夏知秋,哆哆嗦嗦地道:“这位公子,有……有事吗?”
夏知秋佝偻着腰,扶着膝盖,气喘吁吁。这一趟跑得她魂飞体外,好半晌都没能回神。
还是谢林安赶来了,提着包袱,对老嬷嬷彬彬有礼地道:“这是您的东西吗?”
老嬷嬷见自个儿典当的包袱被人拿出来,自然就猜到了其中猫腻,她吓得语无伦次,讨好地道:“这是我的东西,两位小兄弟有什么事吗?”
谢林安另一手还拎了一只麻油鸭,他露出个温文尔雅的笑,说出的话却如同淬了毒一般入骨三分寒,道:“自然是有事。嬷嬷今日没在王家当差吧?若是有哪处家宅,也可供我们登门拜访一下。我还带了下酒菜,可以和嬷嬷侃一侃的。若是嬷嬷不愿意,那么我就将这批首饰送到王家去了,想必也会有哪位主子能认出自个儿的旧首饰的。”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正中老嬷嬷靶心。就算是主子赏赐的首饰,也不可随意变卖,流到市井之地。因此,无论是偷窃来的首饰,还是明面上赏赐的首饰,拿去典当,那就是罪该万死。
老嬷嬷的卖身契还捏在主子那里,岂不是任打任罚?
她舔了舔唇,遇上了这两尊阎王,委实是苦恼极了。
没个其他法子,只能按照谢林安的意思办。今儿她确实有一日假,可以回家看看,不必在府中当差。
她把两人带回了自家宅院,然后牢牢闩住了门。
老嬷嬷摸不清这两人底细,可看他们的模样,实在不像是地痞流氓,应该不会太刁难她吧?
老嬷嬷这般想着,心间惴惴不安。
偏偏谢林安没事人一般,寻了伙房将那麻油鸭斩碎摆盘,还给老嬷嬷倒了一杯水酒,和颜悦色地请她落座。
虽说谢林安戴着半张面具,可从侧脸也能瞧出他的相貌俊美。明明是长相清俊的公子哥儿,怎么笑起来就这么让人瘆得慌呢?
老嬷嬷在关系错综复杂的王家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审时度势自然是一流的。这两位都不像她开罪得起的主子,自然缩头缩脑凑过去,道:“现在已经到家里了,两位到底有什么事儿啊?”
夏知秋对于私闯民宅这种事不是很熟练,她也是初犯,此时底气不足,讨好地笑:“嬷嬷坐下说,坐下说。我们呢,就是来打听你家大小姐的事情,问完了话啊,这些东西就还给您,您还能再去典当一次。”
那就相当于是给她送钱来的,老嬷嬷心思活泛开了。
她稍稍安下心,弯腰撅腚,沾上一丁点凳子,道:“我这是家里儿子不争气,欠了一屁股赌债,说再不还就把他的手砍了,我这也是没办法才卖东西的。”
“这是嬷嬷的私事,咱们呐,不会过问的。就是想知道一下,你家大小姐是二十多年前回的王家,对不?”夏知秋不想和她算计这些事,该发落她的,是王家的主子,不是她。
这陈年往事没几个人知道,老嬷嬷大惊失色,忙问:“两位小公子是怎么知道这些内宅事的?”
谢林安深深看了她一眼,接话:“别管我们是怎么知道的,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吧。这天色也不晚了,我们还得寻店过夜呢。”
“嗳,好嘞。”老嬷嬷听到谢林安说问完话就走,立马欢畅地道,“我那时候只是老夫人手下端茶倒水的三等丫鬟,多的事也不是那么清楚,就听说大房遗落在外的大小姐回来了!你是不知道,当年大老爷和大夫人感情不合,大老爷宠爱孟姨娘,才三年,孟姨娘就生了一儿一女。有人说啊,瞧着热乎劲头,怕不是要抬个贵妾的。”
“贵妾?”夏知秋觑了一眼谢林安,不解地问。
谢林安正喝酒听后话,没想到他成了她的百宝囊了,还要给她解释这些。
谢林安头疼欲裂,道:“有子傍身的姨娘可抬贵妾,比无子的姨娘地位高些。”
“竟是如此!后宅门路真深呐。不愧是谢先生,对这些莺莺燕燕的桃色事很有研究!”夏知秋啧啧称奇。
闻言,谢林安那一口酒险些喷出来。他擦了擦嘴角,呵斥:“别胡说!”
老嬷嬷也深以为然点点头,道:“后宅谣言愈演愈烈,还有了平妻的讲头。大夫人是什么出身,那孟姨娘又是什么出身?大夫人自觉被羞辱了,一怒之下就带大小姐回了娘家,不知道是不是要请娘家舅子来撑腰的。老夫人没拦住,等到派人去追的时候,大夫人走水路的那艘船就出事了。船上遇到了劫匪,人都杀光了,就连大夫人也不能幸免。不过船上没看到大小姐,官府的人猜测,大小姐许是落水了,或是劫匪见其年幼,起了恻隐之心,便没杀她。”
劫匪起善心?这听着倒是挺滑稽的。夏知秋也不好说些什么。
谢林安问:“那水路可是通州与荆州之间的?”
老嬷嬷点点头:“大夫人的娘家在耀州,得先从荆州到通州,再行官路到耀州,哪知道,就在去通州的水路上,出了事情!那些日子,官府派人在河里打捞,却找不到大小姐的尸体。大夫人的娘家舅兄可不是个好惹的,他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尸体没见着,那就接着找。整条河都被人摸个遍了,那大小姐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怎样都找不到人了。”
夏知秋懂了:“那时候都以为王家大小姐是落水的,因此只记得找这六岁娃娃的尸体,没人想过或许在附近镇子里能找着她。没准是劫匪将她带到别处的岸上,丢在那儿了。”
这样一想,也就能对得上,为什么王家大小姐在岸边被赵稳婆发现了。劫匪定然不敢杀人越货后马上靠岸,一定是将贼船开出去老远,再把那个孩子丢到岸边。
不过杀了人就是恶人,即便没伤及无辜稚儿,那也是造了孽了,没办法洗白他。
夏知秋唏嘘了一阵,老嬷嬷见她听得入神,继续往下说:“这事起初还挺上心的,时间久了,大老爷不上心,老夫人找不着人也就算了。再后来,官府抓到了劫匪,从劫匪口中得知,他们当年没杀大小姐,把大小姐丢在了青城附近。家里派人去打听,还真打听出来一户鸾记影班子的老板收养过一个女孩,一看那女孩胸口上的烫疤,可不就是大小姐么?大夫人娘家是耀州的世家,在大夫人去世后,两家势同水火。如今找着了大小姐,两家的关系便也能缓和缓和了。”
谢林安突然想起一件事,问:“我听人说,王大小姐回王家的时候,坐的是马车?”
老嬷嬷从善如流地道:“对,这事是老夫人安排的,说是走水路晦气,怕有个意外,还是陆路比较放心。”
老一辈人最是迷信,这也可以理解。夏知秋坐不了船,因此他们也是坐马车行陆路来的荆州。通州和荆州都不算大,两地之间最短最安全的路就是一条人尽皆知的官道,沿着官道赶路,大概几天就到了。
问完了这些前因后果,总算能将话引到赵老板身上了。
夏知秋问她:“大小姐回来的时候,还带了她在青城的赵养母对吗?”
老嬷嬷点点头,眼底是数不尽的艳羡之色:“她一回来就成了大小姐的陪房姑姑,有了养育之恩在里头,比一等丫鬟还要体面呢!”
谢林安放下酒盏:“那么,这赵姑姑如今还在王家待着吗?”
这一点也是夏知秋最想知道的。
老嬷嬷摇摇头:“她啊,早离开王家了。”
事情对上了,夏知秋有点毛骨悚然。
假如赵老板还在王家,那么她就不可能是赵稳婆。假如她不在,那么也就能确定,赵老板从荆州王家离开后,去了金花镇,她用接生手艺给自己变了个身份,成了会接生的赵稳婆。
通州包括金花镇以及青城,赵老板原是青城人士,离开了荆州王家,或许是怕被人寻上门来,结果躲到了远一点的金花镇中隐姓埋名生活。
夏知秋不解地问:“赵养母不在王家吃香的喝辣的,离开王家,又是为什么?”
老嬷嬷舔了舔唇,闷下一口水酒,道:“你们可别对外说,是从我这里打听来的消息。我们做奴婢的,耳朵太灵通,后头编排主子的东西,可不算是什么好事。”
“明白的,明白的。”夏知秋殷勤地给老嬷嬷斟酒。
老嬷嬷一直都是下人的身份,哪里享受过被人捧着的滋味,此时便有些飘了。
她拿筷子夹了一口麻油鸭肉放嘴里咀嚼,那麻油鸭和她平日里吃的不一样啊,不得不说,这小公子挑菜的手段倒是一流。她一边砸吧嘴,一边道:“赵养母跟着大小姐回家后,屋里都仰仗着她养育过大小姐,没人敢给她脸色瞧。就连老夫人见着她,也会客客气气讲几句,再赏给她常用的金丝镯子。这样养着养着,可不就养得心大了?后来听大小姐屋里的丫鬟说啊,这个赵姑姑仗着养过大小姐,不知尊卑,不懂规矩,还不把主子放在眼里,后来偷了主子的东西就跑了。本来我想着,毕竟也是养过大小姐的,跑了就跑了,权当没缘分。哪知大小姐也是个手段凌厉的,说是要满城找赵姑姑,将她抓回来。”
夏知秋一想到这就是卖烧鸡的大娘所说的乖巧姑娘,顿觉人心险恶,谁能知道,当初好心拉扯大的姑娘,一得了势便不念旧情了?
夏知秋感慨:“这样说来,倒有点没良心。”
“可不是吗?我那时路过大小姐的院子,还听到她偷偷和下人说,若是找到了赵姑姑,便将人抓起来远远发卖了,这样的叼奴留不得云云。好歹是她的养母,一点小事便喊打喊杀的,就因为顺走了几样东西,连个命都没了吗?打那以后,我是不敢再去大小姐院子里当差了,还是跟着老夫人比较好。甭管老夫人这些年吃斋念佛,那慈眉善目的模样是真是假,好歹观音座前,起的杀心总会少一些。”老嬷嬷唉声叹气了一阵,忽然她察觉自个儿这话说得太过火了,不懂尊卑,当即便闭了嘴,只捡一些旁的事来说。
一时间,院内寂静了下来。夏知秋这里猜测,赵稳婆逃到金花镇,估计就是怕被大小姐找到人发卖了。这就是赵稳婆的把柄吗?那她大可找到赵稳婆,然后以暴露她行踪相要挟,询问她在六年前去梁家府上是做些什么,和粱大夫人又有什么关系。
夏知秋长长叹了一口气,见天色不早,也打算告辞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赵稳婆。
哪知,她想走,谢林安却不愿意离开。
夏知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谢林安慢条斯理地问:“嬷嬷,想问一下,你家大小姐是左撇子吗?”
老嬷嬷蹙眉:“左撇子?大小姐一直都是用右手写字吃饭的,没听说是左撇子啊。”
“我懂了,那么我们先走了。”谢林安终于满意起身,跟着夏知秋离开了。
谢林安问的这句话没头没脑的,老嬷嬷不懂,但夏知秋懂啊。
夏知秋口干舌燥,舔了舔唇。此前的记忆一下子翻涌上心头,甚至让她有些犯恶心。
她明明记得买烧鸡的大娘说过,赵老板的养女是左撇子,左手写春联儿可好看了,怎么到了王家,又成了右手写字用饭了?习惯可是没那么容易改的,也没有用哪只手写字便不端庄的说法,实在是没必要改啊。
夏知秋越想越害怕,心中有一个恐怖的念头油然而生。
她嘟囔了一句:“难不成……这个大小姐并不是赵老板的养女?”
谢林安听到她的话,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低语:“谁知晓呢?”
荆州这趟没白来,至少问出了赵老板的去向。夏知秋想着,或许也该去通州桐花镇找赵稳婆的弟弟打听他姐的行踪了。
两人天一亮就坐马车赶回通州,哪知半道上,谢林安突然打帘出马车,让车夫往官道附近的义庄跑。通州和荆州之间的官道确实有一处义庄,一般都是收留这荒郊野岭里捡来的无名尸体的。
夏知秋觉得那处鬼气森森,晦气极了,不愿意去:“去哪犄角旮旯干什么?赶路最忌讳这些脏东西了,你还偏要进去参观。”
夏知秋自认这番话无可指摘,也不会暴露她其实很胆小的事实。
谢林安斜她一眼,冷冷道:“别问。我说去,自然就是有要事。”
“行吧,我懂你有些不为人知的嗜好。不过咱们赶路要紧,只能待一刻钟哦!”夏知秋摸摸鼻子,自认十分宽宏大量,对谢林安这般说道。
“闭嘴,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先生……”夏知秋嘿嘿两声笑,“还真是害臊啊。”
“……”谢林安头疼欲裂,甚至起了将夏知秋抛到山里喂狼的冲动。她这嘴就不该长,太聒噪了!
两人来了义庄,庄子内气氛肃穆,大堂摆着许多客死他乡的无名尸体。义庄主事的大爷见有人来,忙过来问:“两位来义庄是有什么事吗?是想捐棺助葬,还是认领亲朋好友之尸体?”
这话听着太晦气了,夏知秋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
还是谢林安见过大场面,此时脸色不变地道:“我想寻家中姐姐的尸体,不过她似乎是二三十年前就不见了,不知道尸体还有没有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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