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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县令(草灯大人)


这般想着,夏知秋灰溜溜地逃回了客栈,腆着脸讨好谢林安:“这客房还挺好看的,不知道睡起来舒服不舒服。”
谢林安笑眯眯地道:“舒服不舒服,我现下不知道。不过今晚我独自一个人睡了以后,大概就清楚了。”
他这个人特别记仇,睚眦必报。此时,他刻意强调,他要一个人睡。
夏知秋又不傻,自然听出了这话外音,于是讪讪一笑,道:“这穷乡僻壤的,听说夜里不太平。谢先生一个人睡,不怕吗?”
“不怕。”谢林安冷冷地睥她,“反倒是和你睡,我很怕。”
“怕什么?!”
“你有龙阳之好,万一轻薄我。”
夏知秋一时语塞,她没想到上次摸谢林安小手的事情,他能记得这么久,这么清楚。
见他神情,分明是在讽刺夏知秋。之前她跑出去找客栈空房,不是挺能耐的吗?如今又怎么低声下气求着和他同住了?
夏知秋苦着脸,从兜里颤颤巍巍掏出一百文,递给谢林安:“我听说住一晚上要二百文,我给谢先生一半的钱,与你同住,可好?”
金花镇的客栈比京都便宜多了,单人间才二百文。要是在京都,没个一两银子,你都找不着店的,所以一般人都不会去住客栈,太贵了。
谢林安嫌弃地摸过那把钱,道:“我睡榻上,你打地铺,你要是同意,我就让你住。”
夏知秋险些要撸袖子和人干架了:“凭什么我付一半的钱还要睡地板?”
结果谢林安凌厉眼风一扫,她立马老实了,垂头丧气答应下来:“嗳,都听谢先生安排,地板硬实,睡着心里也踏实,还对脊背好。”
谢林安满意了,收起钱,领着夏知秋回了房。

第21章
如今天冷了,渐渐有隆冬腊月的势头。夜里要是不洗个热水澡,脚底一片冰凉,仿佛踩在冰渣子上,寒浸浸的,寻常都睡不着觉。
夏知秋搓着手,感慨:“好冷啊。”
“那去洗个澡吧。”谢林安答她。
夏知秋问了一下堂倌,在哪处换洗衣裳。堂倌给夏知秋指了个路,夏知秋原想着客栈洗澡没准是一个个小隔间的,哪知趁着天黑绕到澡堂前才知道,这他娘还是个多人澡堂。
她看着来往的男子们穿着一袭白色里衣,露出紧实的胸膛,三五成团,一边谈笑,一边从她面前走过,顿时惊呆了。
就在这时,夏知秋眼前一黑,有人捂住了她的眼睛。
原来是谢林安啊。
谢林安凉凉地道:“我就猜到你看到澡堂这么多赤身裸体的男子会欣喜若狂,为了防止你在外丢人现眼,轻薄良家少男,咱们还是回房洗吧。”
“你别污蔑我。”夏知秋沉声辩驳。不过回房洗澡正合她意。
待夏知秋回到房间时,屋子里已然拉来屏风,摆上一个装满热水的大澡桶了。一时间,屋内雾气缭绕,犹如仙境。
夏知秋被那暖呼呼的热气包裹着,心情舒畅。一想到之前谢林安说的那句“咱们回房洗吧”,心里一咯噔。等一下,难道谢林安是说……和他一起洗吗?
一想到和谢林安鸳鸯戏水的那个画面,夏知秋就害怕极了。这也太……大尺度了吧!
一见夏知秋表情不对,谢林安也猜出个七七八八。
他冷着脸,说:“你在屋里洗,我去澡堂洗。”
“为何?”夏知秋惊讶了一下。一想到平时谢林安绝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性子,那他要去澡堂洗,必然是忠于本性。
夏知秋思来想去,也没明白和那些臭烘烘的男人一起下饺子似的泡澡,到底有什么好的?
瞬息之间,她如梦初醒,道:“哦!我明白了!原来谢先生赶我回来,是想独自享用同一众年轻气盛男子泡澡的机会。我懂,你有那起子隐秘的想法,不能与外人道。”
谢林安一听她这话就来火,此时强硬要进门,道:“既然如此,那这屋里的水就留给我好了,你去澡堂洗!”
“诶,谢先生别急啊!我是说笑的呢!”夏知秋赶紧服软,“谢先生人品高尚、允恭克让,当真是我辈之楷模。明知屋里只有一热水桶,却谦让于我,明知屋里只有一床榻,也让于我,真是如菊之高洁的君子啊!”
闻言,谢林安挑眉,冷笑:“想我让床榻,想都别想,你老老实实睡地上就行!”
谢林安拿了换洗的里衣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徒留夏知秋一人风中凌乱。
谢林安此人,还真是时好时坏,亦正亦邪呢……
夏知秋洗完澡后,让堂倌将澡桶搬出去,屏风留下。她从柜子里拿出一床新的被褥,铺在地上,又拉来屏风,挡在床榻与地板上的被褥之间。
待谢林安回屋的时候,夏知秋已经穿好两层里衣,老老实实地龟缩进被窝里了。
谢林安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回到了床榻上。
他吹熄了灯,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气氛实在尴尬,夏知秋忍不住和他扯了几句闲篇:“谢先生,可有其他家人?”
谢林安冷淡地答她:“别多话。”
“那你爱吃什么?”
“都行。”
“你会嫌我闷吗?”
“不会。”
“那你嫌我烦吗?”
“嗯。”
“……”夏知秋嘀咕,真伤自尊啊。
话题到此为止,屋子里又陷入了冗长的寂静。
或许是谢林安意识到自己之前说话冷淡不太妥当,他主动问起夏知秋来:“你……为什么要当官?”他这话不知有什么含义,叫夏知秋心里一惊。
夏知秋翻个身,枕着手臂,哈哈一笑,搪塞过去:“自然是光宗耀祖呗,还能有什么缘故?”
“除了这个呢?”
“除了这个……”夏知秋磕磕巴巴,说不上来。
“我觉得……在朝野混迹的官员、掌握权势的达官贵族没一个好东西。可是你,好像不太一样。”谢林安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些落寞,惹得夏知秋不由自主朝他那个方向望去。
她的视线仿佛能越过屏风,看到黑暗中谢林安的脸。
他在难过吗?为什么这时候说话和平时意气风发呛人的模样截然不同。
谢林安的心里,是不是有一个无法愈合的大洞呢?只要不经意间想起什么,刚愈合的伤口便会被撕裂,鲜血淋漓,疼得她无法喘息。
谢林安好像和她一样,都有着悲伤的过去呢。
夏知秋莫名想哄哄他,再次开口的时候,谢林安那处传来平缓的呼吸声,似乎已经熟睡了。
算了,还是不吵他了。
夏知秋翻了个身,也闭眼入睡了。
待她熟睡时,她身后大敞开的窗被还未入睡的谢林安关上了。
谢林安只着一件单薄的月白色长衫里衣,腰间系着一根带子,衣襟松松垮垮,似乎还露出一片白冷的胸腔与骨骼明晰的锁骨,那两段锁骨月牙儿似的,很性感。月光透入窗,洋洋洒洒,漫布他俊美无俦的脸,显出他深邃的眼窝与内敛的眼皮来,略添上几分恬静美好。
谢林安不想惊扰到夏知秋,正欲回榻上的时候,他瞧见一只不安分的脚露在屏风外头。那脚踝白皙,泛着银光。
他本不想管,可一回到床榻边,脑海里无端端浮现出那伶仃的小腿。
谢林安动起恻隐之心,这天寒地冻,让夏知秋睡地上已经够可怜了,他该给自己积一点阴德。
于是,谢林安走过去,伸出两根白皙纤长的手指,嫌弃地捻起夏知秋的脚,往被窝里塞去。
不帮忙还好,一帮忙,见夏知秋睡没睡相,两只手又胡乱摆放,被子被掀开老远。
他额头突突生疼,叹了一口气,过去帮着夏知秋盖被子。
他什么时候成了她的下人了?还要这样费心照顾她?
谢林安低头,看着乖巧入睡的夏知秋。她的睡颜甜美,嘴角微微上扬,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他莫名想要伸出手,戳一戳夏知秋肉乎乎的脸颊。待他真的抬手,谢林安这才发现自个儿着了夏知秋的道了。
他怎会……逗弄起夏知秋来了?还真是不像他。
谢林安不动声色缩回手,佯装无事发生,回了榻上。
这一夜,他俩一觉睡到天明,相安无事。

翌日清早,夏知秋和谢林安就去粱大夫人的娘家林家蹲点了。
林家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门小户,自从他们傍上了梁家本家,粱大夫人手里随便漏出一点,也够他们发家致富的了。
因此,林家的宅院翻新了,盖了三进三出的大院子,还买了不少的奴仆。府内外都有奴仆鱼贯而出,瞧着格外热闹。
夏知秋带着谢林安在院外蹲了半天,见一个丫鬟落了单,独自在院外扫地。她心生一计,朝谢林安伸出手去:“谢先生,你可有一颗爱民之心?”
一见夏知秋这奸诈模样,谢林安便明白了,她想拿钱贿赂小丫鬟,套个话。
能用钱解决,确实是最方便的法子。
他一声不吭,从怀中摸出一枚圆润的玉石,道:“这颗玉珠子少说也要三十两,你自己掂量着用。”
“三十两?!”夏知秋一想到这可是自己两个月的月俸啊,手都有些不稳了。她接过玉珠子,低语,“我替百姓谢谢您。”
说完,夏知秋便凑到了那丫鬟面前,从怀里亮出十两银子,道:“这位姑娘,可否随在下去别处谈话?”
丫鬟瞧上去十八九岁的模样,或许是林家的家生子。她是头一次见着这种事,手放在衣裳上擦了又擦,不知该应还是不应。她一个月也就二两银子,这十两就是她半年的月钱啊。
她回头怯怯地看了一下林家,道:“你要是想打听什么辛秘事,我可不知情哦。”
夏知秋连连点头,她把银子塞到了丫鬟手里,说:“我懂的,绝不为难你。我问我的,哪些你方便说就告诉我一声,不方便,那我也不强人所难。”
“嗳,那行。”丫鬟跟着夏知秋来到暗处,她看到了一侧的谢林安,见他玉树临风,长相俊美,一下子羞红了脸,伸手不断勾着自己鬓边的发。
谢林安对这种暗送秋波的女子无甚兴趣,他的目光只落在夏知秋身上,等她问话。
他方才看到了,夏知秋私藏他的玉珠子,拿了十两银子换取信息。她倒是聪明,知道取大舍小,独吞那价值三十两的玉珠子。
夏知秋以为自己手脚隐秘,没承想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入谢林安眼中。
她知道不能耽误丫鬟太多时间,于是问:“六年前,梁家大夫人是不是回过林家?”
丫鬟点点头:“是,那时我是外院的扫地丫鬟,远远见过大小姐回府。”
夏知秋又问:“那她可有什么异常?譬如……小腹隆起,怀有身孕?”
丫鬟蹙紧了眉头,低语一声:“这个倒是没有,要是大小姐怀有身孕,府内肯定会传遍了的,可是没听人说起过啊。不过说起身孕,我有一次倒是看到金花镇有名的赵稳婆来过府上。那时我还惊讶,府上没什么姨娘太太怀有身孕的,怎会喊个稳婆来府上?”
闻言,谢林安问:“不过是稳婆来一次府上,你怎就记得这么牢?过了六年,仍有印象。”
丫鬟一咬下唇,说:“因为赵稳婆来过府上一趟后,她便人间蒸发了。”
“哦?这是什么意思?”夏知秋听到这个消息,纳罕不已。
丫鬟苦恼地说:“我也不知道,就是六年前六月赵稳婆行色匆匆来过一趟府上,再后来,整个金花镇都寻不到她了。五年前,府上姨太太怀有身孕,本想找赵稳婆接生的,哪知怎样都没寻到她。一打听,原来赵稳婆上一年六月就消失了,连街坊邻里都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我一想,六年前六月,那不就是大小姐来府上那一年吗?我心里觉得奇怪,于是就记下了。而且六年前伺候过大小姐的丫鬟婆子全都被换了一批,原来的人去哪儿了,谁都不知道。我和其中的桂香玩得好,见她不知去向,想去和嬷嬷打听,嬷嬷却说让我别管这个事情,小心被割了舌头。我怕极了,于是就将此事记到了如今,也没敢再多问过。”
夏知秋和谢林安面面相觑,两人心里都有了个模糊的打算。毕竟内宅,多少阴司事情不好对外说的。这些奴婢都是卖身给主子家的,要是真的赏打赏罚,官府见了卖身契也不好出声。而赵稳婆这种良民则不同,如果真的失踪了,家里人报案,那也是可以查一查的。
那丫鬟见大总管要来了,她朝夏知秋点了点头,拿着钱,急忙回去继续做事了,免得被责罚。
夏知秋等人想要打听赵稳婆在哪里,方便得很。毕竟赵稳婆在金花镇待了这么多年,认识她的人不在少数。
夏知秋被人指了道儿,寻到一座小门小户的宅院。谢林安打算去一侧的小摊贩那里买上一些新蒸的重阳糕,夏知秋则先行一步去看看赵稳婆家里还有没有人在。
夏知秋攀着墙,朝赵稳婆家里头望了一眼。院子里乘凉用的葡萄藤都枯萎了,干瘪瘪地缠绕在木架上,由此可见,这院子确实有些时日没住人了。
要不要趁着没人,溜进去看看?夏知秋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做这些宵小才干的事情。她怕被人发现,万一扭送到衙门去,烂摊子也不太好收拾。她总不能说是务农期间,特地来体察民情。先不说她吉祥镇知县为何来金花镇体察民情,就是她真亲民,也不能体察到人家里去,到那时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就在夏知秋观望的期间,她身后突然传来其他人的声音:“别看啦,她家早被人蹲了几次点,该偷都偷完啦。”
夏知秋受到惊吓,猛地回头,原来是隔壁吃完臊子面正剔牙的老大爷。这下可好,被人撞个正着。夏知秋腿都软了,结结巴巴解释:“这……不是,我那个就看看,没想偷。”
老大爷睥夏知秋一眼,翘着二郎腿,讥讽道:“上一个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当晚连赵稳婆家的大花棉被都捎走了。如今的年轻人,真是不老实。”
“我不至于连个棉被都要偷……”
老大爷没见过这种眼高于顶的贼,顿时乐了:“那你想偷啥?我记得她家也就剩夜壶了,你要不?”
夏知秋转过弯儿来,轻咳一声,说:“老大爷,你怎么知道赵稳婆家就剩个夜壶?难道你也进去瞧过?”
“这……咳,这个嘛。”老大爷语无伦次,那双精明的老眼滴溜溜转了几遭。他索性一闭眼,起身朝院子里走,“哎哟,人老了就是精力不济咯。这才刚晌午,咋地就这么困呢!我去小睡一会儿,你慢慢逛。”
他刚要走,转头就被提着油纸包与一壶酒的谢林安拦住了:“这位老先生,方便的话,咱们院子里喝点酒,向您问些事儿可好?”
老大爷打算关门了,他摆摆手,道:“老朽不喝酒,喝酒伤身呐。”
谢林安也不阻拦,只是故作遗憾状,道:“啧,这可是黄鹤居的青竹酿,据说土下埋了十年才起封。好不容易去店家那里灌了这么一小壶,一个人喝,倒是可惜了。”
“可是那金花镇一绝的黄鹤居?十两一小斗的青竹酿?”
谢林安点点头,错愕道:“原来老先生也懂酒啊?不过您不喝酒,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只能先走一步了。可惜了,这青竹酿是专程带来拜访老先生的,如今算是糟蹋了的。”
闻言,老大爷转身便猛地推开了大门,中气十足地喊:“既然你这般费心邀请,我盛情难却,那略喝一点也是无妨的。快快,请进,还愣着干啥呢!老朽最是好客,这家门常打开,就是欢迎五湖四海来往的朋友的。”
见状,夏知秋语塞。早知道就让谢林安来应付这些泼皮了,害她瞎扯皮了半天。

老大爷摆碗筷的速度着实快,一眨眼功夫,几个白净的瓷盘就上桌了。
许是光喝谢林安的酒,目的太明显了。老大爷又客套地端来一坛子酒醉泥螺,这是他自个儿用青红尖椒加黄酒腌制的特色美食,也不知这两个毛头小子吃不吃得惯。
谢林安也将烤鸡与重阳糕摆上盘,他拿来两只酒杯,给自己和老大爷分别上了一杯。
夏知秋殷切地望着谢林安,小声嘀咕:“我呢?”
老大爷也看了一眼夏知秋,问:“这位小兄弟不喝点儿?”
“对啊,我不喝点儿?”夏知秋朝谢林安挤眉弄眼,这可是十两一小斗的酒啊,也就是五两一斤,她自己买的话,估计连一小羹匙都舍不得尝,如今能喝免费的,还不得多占点便宜?夏知秋这个人活得挺通透的,她就是喜欢省吃俭用占小便宜,至于什么便宜,她就不挑了。她这般低声下气讨好,哪知还是惨遭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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