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招兵买马的酬金了,掌柜的笑逐颜开,忙不迭应了:“这等为民除害的大好事,咱家自然是一马当先绝不含糊的!”
白梦来买好了人参,同玲珑一道儿坐回马车上。
玲珑瞧了一场大戏,不解地问白梦来:“方才白老板为何问曼陀罗花、川乌等物?”
白梦来查案子有了眉目,眼下心情爽利,也耐着性子给她解释:“曼陀罗花、川乌、草乌都有麻痹功效,医肆的大夫一般用这些药材来制麻沸汤的,可让人丧失五感知觉。民间也有用此等药材制‘迷魂散’、‘蒙汗药’,专门用来拐卖孩童,已不是什么辛秘事了。那专拐孩童的偶人鬼贩子即便是用调和的蒙汗药来迷晕孩子,定然也要事先准备好曼陀罗花、川乌、草乌等用药,才好行事。”
玲珑恍然大悟,道:“怪道你一去药铺就问这个!不过,你又为何知晓,那‘鬼贩子’定然会上仁善药铺采买这些药材?”
白梦来勾唇,慢条斯理地道:“元日前后,皇城虽说不设城禁,可里外都有侍卫检查随身物品。他们若是要拐卖孩子,药材用量自然也要大,那若是在皇城外采买,被侍卫查出来了,可不就前功尽弃了?自然就要挑选皇城内的药铺子了。而这仁善药铺乃是皇城之中开得最大的药铺,往来客人无数,药材也是最为齐全的药房。这样的人在小药房里买药材,极为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倒不如铤而走险来仁善药铺买药材,人一多,掌柜的见多识广压根儿不上心,反倒能蒙混过去。”
玲珑点点头:“那我还有一个问题,白老板为何觉得这是面生的外乡客下的手?还有那五指上的细茧子,又有什么来头吗?”
白梦来见她提的问题都能问到点子上,目露嘉许之色,道:“早年皇城太平,近日元旦,城内鱼龙混杂,这才出的拐卖案子。想来也许是面生的人在皇城作恶。而那拍花子的惯技是拿牵丝人偶吸引孩子,想要摆弄偶人,必定是掌心执木杖,指尖绕细线摆布傀儡。经年累月学习手艺,指尖可不就有细绳缠绕留下的痕迹?这不就对上了吗?况且……仁善药铺没有检举这拍花子,他们又暂时无法将孩子送出皇城,还不能让邻里听到孩童哭闹,自然就得用蒙汗药日夜麻痹孩童。用药么,总有用完的时候。他们会再次选择仁善药铺,来这边采买药材的。”
白梦来话音刚落,玲珑就佩服得五体投地。
确实如同他所言,这鬼贩子的症状逐一对上了。再有仁善药铺的掌柜明里暗里帮忙通风报信,恐怕抓住拍花子也不过是时日长短的问题。
算这“人偶鬼贩子”倒霉,撞上了白梦来,这一回,恐怕他是插翅难逃。
玲珑竖起大拇指,夸奖白梦来:“白老板真聪明!”
“好说。”白梦来抬袖掩唇,轻笑一声,道,“对了,此前买的人参,你拿来切片泡茶喝。若是不懂如何烹煮,便递给兰芝,她伺候过钟家主子,总知道如何调理姑娘身子的。”
玲珑知晓这野生地精有多珍贵,急忙摆手,惶恐推诿:“这如何使得?!我皮糙肉厚,自小就是马背上操练下来的练家子,不必这般精细调理!”
闻言,白梦来略微不满地瞪她一眼,道:“给你的,你就拿着。你不仔细自个儿身子,我得帮你照看着。改明儿,你身体强健,才好陪我更长久些。”
白梦来将心里话脱口而出,此时,两厢都很惊愕。
还没等玲珑开口询问,白梦来便自顾自遮掩过去,道:“我是指,这样你才好服侍我到老,免得下人比主子娇贵,先倒下了。”
“……”原来是为了更好地奴役玲珑啊,害她还有一丝心悸,真真讨厌!
一切都不出白梦来所料,还没五日,那“偶人鬼贩子”就再次登门仁善药铺。
掌柜的这一回也不是个蠢人,直接让小厮将人拿下了。他先告知了金膳斋白梦来,再报了官。
白梦来如约给了仁善药铺掌柜的二百两银票,只是他一面儿交钱,一面儿风轻云淡地提起:“说起来,一见掌柜的,我便想起了一桩旧事儿。”
掌柜的半年都赚不到二百两银子,他不敢得罪白梦来这样的大主顾,忙点头哈腰问:“白老板想起什么来了?”
白梦来微微一笑,道:“说来也巧么!前些日子我想制些药膳糕点,正巧聘来了一位懂药材的小伙计。他可是掌柜的老熟人,名叫周贤。”
听到这个名字,掌柜的脸黑了一大半,暗道不好。
白梦来仍旧笑眯眯地道:“从他口中,我听到不少掌柜的妙事儿。有一桩,则是仁善药铺用苜蓿冒充土黄芪,真假掺半售卖。周贤正是发现了这一点,不愿欺瞒街坊邻里,这才被你诬陷偷药,赶出药铺的。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很有趣呢?他说他手上还有些罪证,可让你这间百年招牌的老药铺关门。不过嘛,我是掌柜的熟人,偏向你这一方,因此花重金买来了罪证,将人远远打发了。“
掌柜的本就做贼心虚,如今还知晓白梦来背靠官家,更是不敢得罪。
他小意讨好:“那我真是多谢白老板帮忙了。”
白梦来悠悠然一叹气,道:“好说好说。只是从周贤口中买消息,属实是花了我不少银钱。足足二百两呢!唉,这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真是让我好一阵肉疼。”
此言一出,掌柜的再蠢也明白了,白梦来是想讨回这二百两酬金呢!
这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竟敢这样算计他!
掌柜的再气也无奈,此前他敢诬陷周贤是仗着他后头无人。如今知晓白梦来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想替周贤出头,对付自个儿,他又有官家靠山,恐怕自己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掌柜的知晓轻重,他想息事宁人,只能还回这二百两银子。
于是他肉疼地将银票递回白梦来手中,道:“辛苦白老板替我保住仁善药铺的招牌,您真是大好人!那收买钱哪能您出呢?合该我来的!您拿好银票,有事儿还是常来光顾咱家生意啊!”
“那是自然。”白梦来笑眯眯地收回了银票,离开了仁善药铺。
这一条大黄鱼(金条)也就是十两重,一两黄金便可换十两白银,那就是说,一条大黄鱼才一百两银子呢!
他此前只收了赵夫人三条大黄鱼,犯不着花二百两银子替她办事儿。
之前给玲珑买野参花的钱,给了也就给了,白老板是顶慈悲的好人,可不兴做些霸道事儿,欺负邻里。
白梦来在心里头夸赞自个儿一回,满意地回了金膳斋。
官家抓住了“偶人鬼贩子”估计得审讯好些天,他就在金膳斋里静候齐伦消息得了。
赵夫人得知拍花子落网的事,是既惊又喜,她蹰踟不安,问白梦来:“若是那拍花子真拐走了我儿,青天白日里,万一被人瞧出来是个女孩儿,我又不敢贸贸然去认他。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梦来莞尔:“这还不简单吗?夫人只需告知我,小公子的面貌特征,我自会去替你接人。经由我一手,再神不知鬼不觉转到赵府去,可不就是万无一失了?”
“这样好!”此言一出,赵夫人方才打消了心中的顾虑。她复而坐回梨花木圈椅上,细细道,“我儿眼角处有一枚黑痣,按这个去寻人便是了。”
赵夫人手里拿捏着最后一笔酬金,待白梦来真将她的孩子寻来才肯松手。
既是为钱财奔波,那白梦来也甘之如饴。
他事先和齐伦打过招呼,因此要见那些被拐来的孩子也算方便。
说起来残忍,那拍花子将城中的孩子拐来,又不能及时运出皇城去发卖。为了防止孩童夜啼,每一回有小儿闹事,他们便用浸了蒙汗药的巾子将人捂晕了过去。那药剂量大,药性重,好些孩子都惨遭毒手,甚至有点痴傻了。
最可怕的还不止这个,这些拍花子胆敢这般猖獗,是身后有人照料。据齐伦说,这些拍花子还和宫中小黄门有些勾结,有的孩子若是眉目齐整,还会被送到宫里,阉掉清净根,当宦者去。
好好的孩子被作践成了这样,实属让人不落忍。
不过这一层,没人敢对外泄露,以免引起皇城中的富商权贵不满,责骂皇权一手遮天,竟敢在皇都明目张胆纵容底下人惹是生非,继而引发一番风波。
宫中时局才稳定十来年,可不敢惹是生非,因此再恶劣的事,上头的人都会想方设法压下怨怼。
齐伦说,不过那些和拍花子做买卖生意的宦臣已被宫中大人凌迟处死,今后皇城对于人口贩卖之事会更加警觉,以绝后患。
这样也好。白梦来淡然喝茶,不言不语。
白梦来赶在其他父母接孩子归家之前,先一步去看了那些受苦受难的孩子。
玲珑在一旁帮着辨认孩子的眉眼,寻了一圈,问:“齐大人,所有孩子都在这里了吗?”
齐伦被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娇滴滴地喊“大人”,顿时心头微动,他眉目温婉地道:“对,都在这里了。你是玲珑姑娘吧?喊在下齐伦大人太生疏了,不如同爷一起,喊我齐伦吧!”
玲珑没想到齐伦是有官身的人,居然还这般亲切好讲话。她面露笑意,正想再问些案子的事,还没开口,就被白梦来拦到身后去。
白梦来面上不虞,冷冷地道:“瞧你这水性杨花的姿态,难不成最近没勾到那第五房小妾,寡淡太久了?”
白梦来着重强调齐伦是个花心大萝卜,家中妻妾无数,一个侍妾不够,还想要第五房佳人。
齐伦见状,心上一跳,尴尬地道:“我那哪是纳妾呢?我是救人于水火间,带那些流落风尘的女子离开是非地,想给可怜的姑娘们一个家。”
“呵。”白梦来唇间传来一声短促的嗤笑声。
不用白梦来细说,玲珑也懂了。她立马面露鄙夷之色,心道:“这厮渣,是真的渣!要真想救人,何必救到自家后院去?”
齐伦的谦谦君子形象骤然崩塌,他也不好再撩拨玲珑。何况他是看出来了,爷这是对玲珑上心呢,这才明里暗里护着,抖他老底。亏齐伦只当玲珑是白梦来贴身丫鬟,还想着若是知情知趣,他也可和白梦来讨人,藏府里头红袖添香。
看在白梦来的面子上,他必然会专宠玲珑一段时日的。
不过眼下看来,若是他再对玲珑下手,恐怕腿都能被白梦来打折了。
齐伦悻悻然摸了摸鼻尖,问白梦来:“你们说要寻孩子,究竟是哪个孩子?”
玲珑这才想起来自己此前要问什么话,她忙道:“我们要找面上有黑痣的女孩儿,可是寻了一圈都没寻到。人全在这里了?会不会有哪处纰漏?”
齐伦点点头:“确实都在这里了。况且你们要寻女孩,那必不可能是入宫了的,应该都在这里了。凡是宫女子,都是从秀女里大选出来的伶俐人儿,即便是扫洒的小宫女,也不可能从平民百姓人家里挑的。后宫娘娘多,孩子年纪小,伺候不了主子,反倒惹事。倒是小黄门都是些除了根儿的宦者,不是低贱人家,谁肯让男丁干这事儿,因此大多会从人牙子手里买卖,这样人家出来的男孩身份低贱,入了宫也好把控。在宦官手下调教两年,伺候主子或扫洒浣衣是尽够了的。”
玲珑忧心忡忡地朝白梦来摇头,道:“白老板,如果说女孩都在这里了,那赵夫人的孩子应该不是被这个‘偶人鬼贩子’拐跑了的。”
白梦来赞许地拍了拍她的发顶,道:“嗯,咱们回金膳斋从长计议吧。”
“好。”玲珑乖巧地跟着白梦来回去了,利用完齐伦,两人连辞别的招呼都不打,就这么径直走了。
他们把齐伦丢下了,害得齐伦鼻子都要气歪了。
齐伦抱怨:“真是仆从主相,爷趾高气昂的使唤我也就罢了,就连他跟前的小丫鬟都有几分脾气!不就是多几房小妾么?我这样的内秀郎君,多得些女子青睐本就是正常的事儿,有什么好鄙薄的?真是倔强性子,不识得男子好!”
虽说过了年,快要开春了。可这风刮来还是像刀子割肉一般,寒飕飕的,刺得人脸皮疼。
玲珑在颈子上绕了一圈兔毛围脖还不够,那风钻入衣领子,还是把人冻得打摆子。
她脚程快了些,催促白梦来赶路:“白老板,这都快初春了,还见天儿冷下来,怪难受的。”
白梦来比玲珑还畏寒,他今日出门,特特披了一身银雪鹤氅裘装,专门用来防风的。此时听玲珑这般抱怨,猜是她受冻了。
他伸出皓白如月的手指,巧妙勾住了玲珑的腕骨,将她往怀里带。
白梦来一本正经地道:“若是冷,过来我怀中挡挡风吧。”
若是旁人这般做,玲珑定然会唾人一脸,说他“登徒子”,偏偏行此事的人是白梦来,那就大大不相同了。
玲珑受伤时依恋白梦来,待他比旁人亲厚,即便是牵手拥抱等动作,她也没旁的绮丽心思,只当白梦来和蔼可亲。
这种感觉……就好似白梦来温柔可人,如同她长辈一般。
玲珑不疑有他,老老实实靠近白梦来。
白梦来将那鹤氅掀开,罩住玲珑肩头,供她在怀中取暖。
玲珑越是怕冷,越贴近白梦来几分。男子融融的体温传递至她周身,将她手间的寒意驱散。若玲珑是寒意遍布的雪峦,那白梦来便是能消融冰霜的艳阳。玲珑受用极了,甚至会不由自主亲近白梦来,想将脸也贴上他的怀抱。
小姑娘这般乖巧,倒让白梦来心生罪恶感。他好似在利用玲珑的信任,哄骗她亲近自个儿。
他算是卑鄙无耻吧?可看着玲珑这般伶俐可爱,又很难按捺住逗弄她的心思。
算了,反正无人能瞧见,偷得一瞬柔情便是一瞬,他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人。行这等恶举,也算是问心无愧。
反观玲珑这边,她身上回暖,意识也算是慢慢拢回脑内。她和白梦来也太亲近了吧?居然敢依偎在他怀里,就好似有情人一般……可是她全无邪念的,只不过是互相取暖罢了,应当没人怪罪吧?
玲珑做贼心虚地瞥了一眼四周,发现此处是某个偏僻巷弄,鲜少人来。没被人瞧见就好,也不算有碍观瞻。
玲珑暖了手,施施然从白梦来怀里退出来。
她脸上莫名发烧,泛起一层浅浅的红晕,艳若桃花。
玲珑小声道:“白老板,咱们回去吧?想来赵夫人还在府上等她的小公子呢,得快些回去通风报信。”
“好。”白梦来听她的意见,接着跟小姑娘一道儿往回走。
此前的事,两人很有默契地藏于唇齿间,没再提过。
玲珑不傻,应当很快就回过神来,白梦来那居心不良的企图。
果然,玲珑面红耳赤,问白梦来:“白老板方才是想替我挡风吗?可是……你要真想替我挡风,也可以解下鹤氅,给我披上御寒的。何必执拗地将我拉到怀中呢?难不成你其实是想对我……”
她不是不明白其中深意,只是不大好意思往外说。
白梦来分明是借“挡风”之名,趁机占她便宜吧?
岂料,白梦来闻言,不慌不忙地道:“你想多了。”
“嗯?!”
“我也怕冷,凭什么解开鹤氅让给你披?能纵你在我怀中取暖片刻,已是恩典。你该珍惜的,而不是说出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怀疑主子家的好心。”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是我自作多情了,那玲珑在这里多谢白老板肯照顾我一时。”玲珑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就说,白梦来哪可能对她有一丝缱绻心思,他最是冷血无情之人!
“不客气,你念着我的好便是了。”白梦来也松了一口气,好险小姑娘没发现他居心叵测,否则再也不敢接近他了,那该如何是好呢?
如今这样便好,玲珑定然会感激于他难得散播的好意,白梦来又能护住自个儿的面子,真是明智之举。
两人一番插科打诨,总算是回到了金膳斋。
赵夫人在铺子门口翘首以盼,她欢喜地朝白梦来招招手:“白老板,您可算回来了!”
待她没瞧见玲珑和白梦来牵着孩子归家,心又凉了半截,问:“我儿……怎么没能和两位回来?是不是我儿已经惨遭毒手了?”
不能活着回来,难不成她的孩子已经遇难了?
赵夫人险些昏厥过去,幸好一旁的奶嬷嬷眼疾手快,堪堪将她扶住:“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夫人,你在这儿乌鸦嘴什么呢?白老板都还未曾开口讲话,你莫要自己吓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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