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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金膳斋(草灯大人)


许是那香玉弟弟发财之事太蹊跷,妇人记得清楚,说起来有板有眼的。
八九年前,可不就是香玉出事的时候吗?
想来是那时候,香玉他弟发了一笔横财了。
难不成,是谁给他钱了吗?玲珑想到,可能真的有人拿钱收买香玉,逼她害死曹夫人腹中胎儿。
毕竟李家瞧上去多疼儿子啊,宁愿卖了女儿为奴为婢,也要将李家弟弟这样的败家子养在家里的。
若是真因为姐姐的死而发家了,那她弟还真不是个东西。

第71章
妇人那里也只问出了几句话,她怕公婆种地回来,瞧见她抛头露面和外男唠嗑,给她男人上眼药,挑拨离间说她水性杨花勾搭人,因此说了两句便躲回屋里头了。
玲珑见打听不到香玉他弟的去处,垂头丧气地问:“这下怎么办?人早在八九年前就跑没影儿了,上哪找去?”
白梦来走回马车,若有所思地道:“若是我没猜错,他应该是回青蛇镇了。”
“你怎么这么确定?”玲珑狐疑地注视着白梦来,想从他脸上找出答案的蛛丝马迹。
白梦来噙笑,道:“那妇人不是说了吗?李家在青蛇镇开过布坊,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才跑到这里。香玉他弟穷困潦倒的时候还喊着他日回去东山再起,那肯定是惦念那边的人情世故。更何况,他连这陈年样布都留着,必定还眷恋家乡。一个穷困到背井离乡的人,若是有一天发财了,可不是要衣锦还乡让旁人掌掌眼的?昨日受的苦难与闷气,总要借机纾解出来,那么携财回故乡便是很好的选择了。你想想看,若是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乡镇,你想露财也没人在意,又如何能使他这般意气风发地显摆呢?”
玲珑点头称是,不免感慨,白梦来是真将人性琢磨得透彻。好似经历过什么大彻大悟,方能有这般七窍玲珑心。
可他向来是主子,该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吧?何尝体验过她们这种底层人的日子呢?想来也就是在名利场里厮混过,歪打正着咂摸透了人情冷暖,并不是吃过苦的可怜人。
思索间,几人又上路了,赶了三四天才抵达青蛇镇。
玲珑待马温厚,知道小白龙这一路颠簸,功不可没,于是上集市给他买了最好的马草喂养。
回到客栈时,她嗅到了一股子奶味,那是小贩推着板车过来,沿街叫卖果子酪。一般冰浸齿牙的乳酪果子干碎冰甜碗都是夏日佳饮,可每逢炎炎夏日,官宦世家才能用得上冰,寻常百姓难吃到;而隆冬天则不同了,天降鹅毛大雪,冰天雪地里最合适保鲜乳酪,在这时,平头老百姓也能吃到一口甜的尝尝鲜,因此果子酪甜碗子的生意还算火热。
玲珑本想拿钱买一碗,蹲在炭火盆前一面烤火一面吃冰,奈何白梦来眼尖,被他瞧见了行踪,开口便是使唤她到身旁来待命。
白梦来慵懒地唤她:“过来。”
玲珑还没买小食呢,就被白梦来差遣来去,心里苦闷,语气也有点不耐烦,问:“白老板有事?”
待她离那小贩远了,白梦来方才道:“想吃果子酪了?我给你制吧。别吃这些小摊小贩的东西,往来扬起多少风沙呀,省得闹肚子。”
玲珑是知晓白梦来点心手艺的,因此也不和他叫板。
她得了白梦来照顾,自然给他好脸色,此刻夸张做作地问:“白老板还会制果子酪啊?那不容易吧?”
白梦来何尝不知晓她是在假惺惺地夸赞,于是乎,他剜了她一记,什么话都不说,径直朝伙房走去了。
小乡镇的客栈人少,白梦来喜清净,花了大价钱包下整个客栈,因此大院里只住了他们三人。
白梦来嘴上说见不得人间疾苦,实则是怕被那些穷酸庶民冲突了,惹得他心烦,倒不如花钱讨清闲。
此时人丁稀少,他们待在客栈里,如同住自家一般自如闲适。
白梦来喊工具人柳川备好松木桶以及新鲜牛乳,乳酪碗子的制法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要卖弄点手上功夫。
白梦来将牛乳煮沸,拿笊篱过滤细碎的奶皮,随后添冰糖块儿与适量的醪糟、醋等佐料细细拌匀。片刻后,白梦来将锅中牛乳分装到梨花青瓷小碗里,逐一码在松木桶中。两侧用炭火烘烤小半个时辰,继而将松木桶旁边的火盆子撤离,再覆雪冷藏。
不过一个时辰,那米酒奶酪便凝结成白花花的雪膏子,奶香四溢,勾得人口齿生津。
玲珑迫不及待想端牛乳酪碗子开吃,却被白梦来一记汤匙敲回去:“别忙。”
玲珑揉了揉手背,纳闷地问:“还有什么事?”
白梦来不答话,只从纱袋子里摸出一把细碎的干果:有柿饼干、有橘饼干、还有一些核桃碎、香瓜子。山楂干等等,白梦来信手洒在乳酪碗子上,递给了玲珑,道:“加了果子干,才叫皇城正宗的果子酪。”
玲珑得了白梦来首肯,小心翼翼捧过果子酪,她舀了一口酥酪入嘴,顿时被惊得落泪。那奶味醇厚,果干的咀嚼口感甚美。怪道有人说“醍醐灌顶”一词,其意,可不就是吃了这碗夹杂醍醐的乳酪,整个人从头至脚都舒服得飘飘欲仙、犹入天宫了。
见玲珑一脸神往的模样,白梦来感到很是伤眼。
他骂:“不过吃一碗甜点心就这般浮夸,装模作样在这儿演戏,知道你吃甜碗子的还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服用太上老君的仙丹呢!”
白梦来嘴上这么说,看似嫌弃。实则唇角微微上扬,略带笑意,分明也是很受用玲珑这般享受甜食的小女儿情态。
当然,如果能忽视玲珑腰上那柄镶嵌了珠宝的腰刀的话……
玲珑笑眯眯地道:“即便是太上老君拿仙丹来换,我也不给这果子酪的。”
白梦来愣了一瞬,微微一笑:“啧,惯会油嘴滑舌。”
说完这句,他也不再理会玲珑了。
此时白梦来放了柳川进花厅,让他盯着玲珑,劝她别馋嘴吃多了,至多两碗,再吃下去,肚子受冻,夜里要闹官房了。
柳川无语,敢情好心投食的红脸让白梦来唱,恶意拦食的白脸都让他来唱,主子这居心是真险恶呀!
三人在青蛇镇只歇息了一天,就外出问李家布坊的事儿了。
香玉他弟的境况也好查,随便寻个布坊老板一问便知。
那老板姓许,聊起李家,啧啧称奇:“那李家布坊的李老板十几年前外出运货遭了事故死了,家里就留下一双儿女以及后来娶的夫人。家里挑梁的大人都去世了,没人会制布了呀,只能关了店。后娘见一对儿女都不是亲生的,不好带,于是偷跑出去跟其他野男人私奔了。那一双儿女就这般离了青蛇镇,说是上皇城投奔远亲去了。谁知道八九年前,李家小子居然携财回来了,还说他在皇城做过员外郎的,如今是满腹诗书的李员外,在镇上捐钱修葺了两个私塾,下个月还要娶青蛇镇县令的千金小姐呢!”
在许老板眼里,他们这样商户出身的人若是能搭上官家,简直就是天大的造化。无论是做个什么小本生意,后头都有官府撑腰,那胆儿还不肥吗?
许老板酸溜溜地道:“也是李员外和县令千金年岁相当,若是我年轻个那么二十年,保不准也能同县令千金有个什么姻缘红线。几位是不知道,我年轻的时候,那也是青蛇镇一等一的美郎君。我家夫人就是瞧中了我的美色,垂涎三尺,这才上我家来求亲,逼我娶她的!”
许老板如今长得……很是心宽体胖,半点都瞧不出来年轻时候的美姿仪了。
玲珑看着他身后慢慢靠近的妇人,不由咽了咽唾液,这不就是许老板的夫人吗?
敢情他方才见异思迁的一袭废话,都被人听见了。
果不其然,许夫人抬手就揪住了许老板的耳朵,大声呵斥:“老许!你搁这儿放什么屁?!当年要不是你成天趴我家墙根给我递桃花枝子,我哥拿扫帚都赶不走,你能娶到我?!这点破事,乡里乡亲哪个不知晓?还有脸说的?!”
许老板急忙叨扰,赔笑道:“是是是,夫人饶命,我不过是嘴贱那么一说,心里可不是这般想的。”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白梦来捂住玲珑看热闹的一双杏眼,行色匆匆出了许记布坊。
待三人走到街上,柳川这才纳闷地道:“这李家老弟不是胸无点墨的赌徒吗?何时成了饱读诗书的书生小子了?”
玲珑也回过味来,道:“而且他什么时候成了员外郎?这官是说当就能当上的吗?”
白梦来淡淡一笑,道:“员外郎乃是正员以外的闲职官员,改朝后,时局不稳,早几年为了拉拢地方土财主,让那些富豪乡绅同朝廷一条心,确实有发布一些没品职的员外郎,供有钱商人捐官来当。他自称是李员外,在这样偏僻乡镇无人查证,倒也说得。只是自称是读书人,明面上骗人,却不应该了。我最是侠骨柔情,可不就是要去挫挫他威风?不就是个赌徒么?还想娶县令千金,倒不怕贪多嚼不烂,被人戳穿了底细。”
白梦来这般说,那便是心里有了成算,知晓该这么对付李家老弟了。
几人四下打听,寻到香玉他弟所在的宅院。李家老弟确实发财了,单家宅就是三进的。高堂广厦,红绿的雕漆画柱与新砌的彩绘砖瓦交相辉映,透露出一股子富丽堂皇的阔气来。这样的高门大院,和旁侧同一条街巷的小门小户格格不入,俨然是个土财主架势了。
玲珑瞧得连连皱眉,感慨:“他那被曹夫人杖毙了的婢女姐姐在黄泉之下不得安生,他却这般花天酒地享用日子,真是可耻。”
白梦来抬扇压了压玲珑的肩头,道:“莫慌,我这就为你去出出气。”
白梦来朝李家大步流星地走去,他对着门房的人,道:“去唤一唤你家员外出来,就说……他那远在药尘镇赌坊的朋友来了。得知他要娶官家小姐,特地来喝一杯水酒。”
门房听得这话,有些不耐烦。他摆摆手,眉眼凶恶地赶人:“我家老爷可是做过员外郎的,那是皇城里有名的读书人!他怎么可能会有赌坊的朋友?去去,少拿我家老爷开涮!小心我禀了青蛇镇的县令老爷,让他派捕快来拿你!”
自从知晓李家要娶县令千金了,就连底下的奴仆都狐假虎威,抖起威风来。
闻言,白梦来也不恼。
他仍是面上带笑,从袖中掏出二两碎银,递过去:“小哥帮我跑跑腿,这银钱就给你了。若是您能帮我唤到李家老爷,回来禀报时,我再给你一两银子。”
门房瞧见那二钱银子,眼睛都直了。他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是二钱银子。
他本想假装进门喊一喊老爷,再回来告诉白梦来,说是老爷繁忙不得见什么的,可听到白梦来说事成之后,还会给一两银子,那他的心思就活泛开了。
门房咬咬牙,道:“那行,我去试试看!”
门房小子这厢应诺了白梦来,那厢便跑回李家宅子,拿二钱银子孝敬老爷身边最得脸的管事:“爷,门外有人求见老爷,给了咱二钱银子。小的是在爷手下办事的,不得私藏钱财,这点东西可都是立马就孝敬给您的。您看,能不能卖小的一个薄面,和老爷通禀一声?说是老爷那远在药尘镇的赌坊朋友来拜见,想吃杯喜酒甚的,这是见还不见啊?”
管事悄无声息地摸走了银子,冷哼一声,道:“给老爷传话,还在这节骨眼上,也不怕惹人心烦。你小子不是蠢蛋呀,明摆着会得罪老爷的事,你会来通禀?说吧!你是不是还私藏了什么?不然你肯跑这腿子禀报?若是敢瞒着咱什么东西,仔细爷哪天翻旧账,给你使绊子咯!”
门房就说,这管事是人精啊,哪里瞒得过他。
与其之后被管事知晓,还不如此时他直接回话,卖个好处。
于是,门房愁眉苦脸地道:“爷真厉害,什么都瞒不过您。是外头的公子说,要是把话带到老爷跟前,让老爷得见他一面,他就肯给小的一两银子当谢礼。”
管事一听有一两银子,顿时面色一喜,道:“这可是贵客,哪能怠慢了……既然他实在是有事相求,我就帮他带句话吧。万一真是老爷的朋友,慢待了也不好。”
管事说完这话,便跑到李家老爷那处去传话了。
他刚起了个头,说,药尘镇赌坊朋友来喝喜酒,还没等他再想两句圆融的话劝一劝李老爷见人。
知道他从药尘镇回来青蛇镇的人没几个!来的难不成真是他早年的狐朋狗友?要是他好赌的事被他们抖出来了,让县令老爷知道了,那可怎么办呢?
李家老弟顿时吓得六神无主,紧张地道:“真是药尘镇来的人?那你还等着做什么?!快快有请!”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管事没想到这来者确实是贵客,急忙跑门外迎人去了,还哪敢要他的赏钱呀!

第72章
管事灰头土脸地奔来,他躬着身子,对府外的白梦来讨好地道:“这位爷,请随我来。我家主子惦念旧友,想同您喝两盏茶、叙叙旧。”
门房见管事真办成了事儿,喜不自胜地道:“爷,事儿办成了,那这一两银子……”
“哦,是我疏忽了,还没给小哥银钱。”白梦来作势要往袖囊里寻钱,只是那动作慢慢吞吞,好似等谁开眼来拦。
玲珑瞧着他行踪诡异,还没等细思,就听得管事横眉冷对,破口大骂门房:“你得了失心疯啦?还敢和主子的贵客讨银钱!让老爷知道,仔细扒你一层皮!”
门房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退到门边上唯唯诺诺,不敢多言。
管事给白梦来赔礼道歉:“都是小的治下无方,这才让这些蠢货心大了,言语无状。还望爷海涵,不要和老爷提起此事。”
白梦来微微一笑,道:“怎会呢?原本就没得罪我这厢,还大费周章替我跑腿传话,是我该道谢的。哦,说起来,方才我落了二钱银子在府门外头,不知为何一直都没寻着呢。”
这位爷是要让管事血本无归呀!想要他保密,在老爷面前多多美言,那只能把这二钱银子还回去。
管事如丧考妣地从怀里掏出二钱银子,问:“爷丢的是不是这个?”
白梦来作恍然大悟状,道:“啊!原来落在你这儿了。管事费心,还帮我寻回了钱。”
这下,白梦来不亏不损,乐意往府里走了。
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待白梦来走远了,管事胸口烦闷之际,没忍住,抬手重重捶了那门房一回。
挨打的门房一脸懵逼:“……”
小乡镇没有皇城那般屋舍相连挤挤攘攘,这里地广,宅院造价又便宜,因此李老爷这栋宅院置办得倒是有模有样。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一个不少。
不过老道如白梦来,只需微微一瞟便知,李老弟不过是附庸风雅。所谓的装潢品味,也不过是肆意拼凑竹兰梅菊四君子的花色与雕纹,强行衬托出家居方面出世超凡,而并非是真的有自身高雅情操,亦不是雅人深致的文人。
白梦来对于这种东施效颦的手段很不屑,他嗤之以鼻,道:“真是辱没了君子格调。”
大约一刻钟后,白梦来见到了李老弟。
他瞧着和白梦来差不多大,想来八九年前好赌的时候,也不过才是个稚嫩少年。
府里就他当家,喊少爷太古怪了,一家之主只能让人称为老爷。
李老弟上上下下打量白梦来,左思右想也不记得他当年的赌徒朋友里有这么一号玉润冰清的人物。那时的玩伴,大抵都是跑江湖风餐露宿的痞子或游匪,一个个出老千伎俩高超,还能教他几招。
他这厢捉摸不透,那厢白梦来笑吟吟地开口了:“李家弟弟,好久不见。”
李老弟是个谨慎人,他把下人们都遣退了,花厅里只留下了他们,以及几盏刚沏好的热腾腾的茶。
李老弟见没了奴仆,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许是我记性不好,不大记得这位兄台了……”
白梦来淡淡道:“不记得是正常,你我本就没见过面。”
“啊?”李老弟懵了,眼前这人完全不认识自己吗?他刚松了一口气,却回想起,眼前的男人知道他从药尘镇来啊!那怎么会没见过他呢?
难不成……是有人在追查他的过去吗?
李老弟冷汗直冒,问:“是……王县令让你去打听我在药尘镇的事儿?”
思来想去,也就可能是那未来岳丈要查清他的底细了。也是,即便他勾得千金的心还不够,让官家小姐下嫁给商户,等闲也不会轻易放行。
见他猜岔了,白梦来笑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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