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冷,火墙烧出来的绵绵暖意催得人手脚发软,舒服得几欲睡去。
明明是极为舒适的地方,玲珑却不敢放松警惕,她摸不着白梦来的门路,怕这是摧折人心智的鸿门宴。
然而,白梦来却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不过一瞬,他便招呼柳川端上无数菜肴。先是一道豆参炖鱼头,再是一道弹滑清白的手打鱼丸。静候少许,又有其他菜肴源源不断摆上桌。
看着这一桌饕餮盛宴,玲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搞不清楚情况,问柳川:“白老板是中了什么邪?”
柳川不愿戳穿这份惊喜,破天荒跟白梦来一条心,打着哑谜:“妹妹待会儿就知道了!”
旁的小耳室里似乎还有菜色要上,不过白梦来已然落席,其余留给柳川操劳。
玲珑忍不住问:“白老板,这是什么?”
白梦来看了一眼她面前摆着的那道豆参炖鱼头,介绍:“这是用豆腐切成薄丝再入油锅煎炸的豆条,豆参内部有空,炸到酥脆而布满气孔,用它充当配菜来炖鳙鱼奶色汤头,最为丰盈鲜香,口感柔软。你尝尝看,一定会喜欢的。”
玲珑无奈地道:“我不是问你这菜是怎么做的,而是问你……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为何突然给我置办了这样一桌菜?”
问话间,玲珑福至心灵,咽了咽口水,颤巍巍地道:“总不会是我最后一顿了吧?”
白梦来被她问得语塞,好半晌才瓮声瓮气答了句:“不……这是专程给你赔礼道歉的。”
“什么?”玲珑惊讶。
就在这时,柳川已然端来一份蒸好的白粉相间的花糕上桌。这是白梦来亲自下手制的,用月宫仙兔的模子压出俏皮可爱的花样子,还用各色可食用的染料,将兔儿的红眼睛、粉嫩小爪子都晕染上浅浅的红润。看似寻常,实际上里边嵌入鲜香细腻的肉松儿以及杏仁、花生、冰糖橘饼等的果馕馅料,这样搭配起来的米糕儿,口感香甜软糯,极为丰富,姑娘家定然会喜欢的。
柳川端上花糕,笑吟吟地道:“虽说小姑娘家家不庆寿,不过既是你生辰将至,也得吃一桌好席。这是主子特地给你准备的生辰糕,花费了不少心思呢,你尝尝。”
闻言,玲珑别扭极了。这两人一唱一和讨好她,偏偏她肚子里还有气,高兴也不是,摆脸色也不是。
见她还是心事重重的别扭模样,白梦来知晓这心结的厉害,他叹了一口气,只能舍下脸皮解开。
于是,他把那一幅让玲珑不开心的画摆到桌面上,当着她的面儿缓缓摊开。
玲珑一见画中人,脸色不对劲了,干巴巴地问:“怎么?敢情我这生辰宴,白老板也得瞧着画中故人,方才有心思给我过啊?”
她这话其实没什么情啊爱啊的意味,纯粹是不喜欢被朋友欺骗。
玲珑觉得白梦来不厚道,他骗了她,因此至今都没什么好脸色。
白梦来被她平白无故呛了一声,即便遭罪,也不愿同她纠缠。
他抿了抿唇,浑身不爽利,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这画中人……不是我什么故人。”
“那是谁?”玲珑蹙眉,鄙夷地道,“难不成还是你什么暗门相好?”
白梦来头疼不已,轻声答:“是你。”
这一句话,把玲珑吓得窒住了。
什么意思?白梦来没什么故人,房里画像挂的是她的小像?
玲珑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身子骨渐渐烧了起来,从脚底烫到耳尖,脸上仿佛也溢满了红色,好似熟透了的河溪虾米。她怕自己的窘态被人瞧出个分明,慌忙低下头来,嗫嚅:“你……你在房间里挂我的画像是做什么?在寝房里挂女子的小像,是什么体面坦荡的事儿吗?!”
白梦来尴尬地解释:“柳川说你的生辰近了,因此想送你一幅工笔小像作为生辰礼。只不过那日太不赶巧,竟被你撞上了。我怕你误会我对你有什么别样的心思,会自作多情,这才顺口说是故人。”
原来是生辰礼啊,这误会闹的。
玲珑也很狼狈,别人家清清白白置办了生辰礼,她还以为白梦来私下画她的模样是图谋不轨。
玲珑慌里慌张把画像收好,胡乱道:“既然是个乌龙,那咱们也就别太在意这桩事儿了。呃……谢谢白老板的贺礼,我很喜欢。那……吃菜,吃菜!”
她装作大方的模样,不住往柳川和白梦来碗里夹菜。
这一茬子事儿就这样不清不楚地绕过去了,一顿饭下来,也算是吃得宾主尽欢。
夜里,玲珑宿在金膳斋。
她双手枕头,在悬挂了熏香素软缎的罗汉床上翻来覆去,怎样都睡不着。幸亏床边有雕花矮围子拦住,不至于使她落到地面上,不然玲珑都要翻下去了。
左右睡不着,她鬼使神差地又打开了那一幅作为生辰贺礼的小像儿。
说来也巧,她的生辰其实就是今日,只不过这么多年来都没人问过这一桩事儿,她自己都要忘了出生日。
一旦想起生辰,她就会记得自己是家人娇养宠爱大的,现如今却只剩下她一个了。
她不敢想,因此从未过过生辰日。
谁知道,白梦来有心,竟补了这个缺儿。
玲珑在羊角灯下,细细端详画上的美人儿。
白梦来的画工极好,不对着她临摹,竟也能画出她七八分的神韵来。
玲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既然白梦来能画出这幅画,显然是将她的眉眼记挂在心上了。
他怎么知道她的眼角眉梢是什么样的轮廓,又怎知她脸上那些细微的美人痣落在何处呢?
难不成,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白梦来曾在暗中悄悄端详过她,用目光描绘她眉眼吗?
这真是……让人有些羞怯啊。
这一夜,冬风小楼,白月如粼粼银钩。
玲珑平躺在软绵绵的床榻上,望着悬挂于头顶的楚葛湘纱出神。
她平复急促的喘息,好半晌才冷静下来。
玲珑受过本营的苦训,寒冬腊月也要入山川水瀑间修行。再冷也不能动,再苦也不能抱怨。
这是杀手的品格。
她要学会无惧寒暑,让体感迟钝。这样才会不怕真刀真枪的切磋,不怕刀光剑影,信奉血色浪漫。
也可以说,她丧失了女子那与生俱来的敏锐与情绪,变成了不怕死的行尸走肉。
而这具本该千疮百孔的肉尸,如今竟然也有细腻的情感了。
玲珑将手按上胸口,她能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暖意。
她一想到白梦来送来的那一幅画,心潮便澎湃,好似有什么她无法掌控之物,沿着她的心慢慢生长,起初是一点点蔓延,随后竟也绵绵地裹住了她整颗心脏,令她连气儿都无法喘通透。
白梦来是有什么妖术吗?竟然能让她无所适从至此地步。
玲珑心烦意乱,正欲翻身起来。
岂料,她刚一起身,腹部忽然一阵抽痛,一股暖流从腿间涌出。
糟了,是来葵水了。她的月事带还在衣橱里放着,忘记准备了呢。
玲珑不比男子,虽说幼年修行让她的武艺高于组织里其他杀手,奈何练武过度,也让她落下了宫寒的病根。
每逢月事,玲珑的腹部便如同被人拳打脚踢了一顿,疼得起不来身子。
她颊边虚汗淋漓,眼见着那殷红血液染湿了裤腿,又落到床榻上,留下点点红梅。
待明日……让白梦来见到了,她该怎么办呢?玲珑羞得几欲昏厥,不敢想明日有何颜面同柳川以及白梦来闲侃。
她挣扎着起身,正欲下地翻找月事带。就在这时,她手里一个翻腾,居然将桌上的羊角灯打翻了。
灯罩子碎裂,燃油流了一地,顷刻间燃起火光。
玲珑呆若木鸡,她怎知道,居然因为一时不察,让金膳斋走了火。
白梦来……肯定很生气吧!
昏暗的宅邸,一点亮光都很醒目,遑论那随风飘来的燃木焦味了。
柳川分辨出是玲珑的屋子走了水,他喊醒白梦来,两人急匆匆上前去灭火。
考虑到白梦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由他来提水灭火太不可靠,于是柳川负责熄火,而白梦来则去寻玲珑。
他们赶来得及时,火势还不算完全失控。几桶水下来,原本熊熊燃烧的火苗就被熄灭了不少。
白梦来隔着烟雾缭绕的寝房喊:“玲珑?你在里面吗?”
玲珑浑身疼痛,此时又呛入了毒烟,气若游丝地答:“白老板,我……我在。”
白梦来眼尖,一下子就瞧见了她的所在。
他顾不上许多,此刻救人要紧,于是咬紧牙关冲入火海,将玲珑抱出了寝房。
柳川见玲珑奄奄一息的模样,郑重其事地道:“主子,你带玲珑回房去查看她伤势,这点火,交由我来善后。”
白梦来看着玲珑惨白的脸色,知晓柳川能处理好火事,当即将玲珑带回了房内。
白梦来拿帕子擦拭玲珑脸上的焦灰尘屑,人镇定下来以后,这才惊奇发现,玲珑的下身竟被血染了一大半。
他拍了拍玲珑的脸,头一回手足无措,轻声问:“玲珑,你哪里受伤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难不成是房梁断裂,砸到了玲珑?
白梦来这厢胡思乱想,那厢悠悠然醒转的玲珑闻言,竟羞耻到语带哭腔。她捂住眉眼,难堪地道:“我……我是来葵水了!”
此言一出,寝房内顿时鸦雀无声。
白梦来怎样都没想到,他是关心则乱,竟看到这样私密的情景。
有的女子性格内敛,就连婚后,都未必会让夫君瞧见月事的景象。每每来月事,还会面点朱砂,暗示这几日丈夫不可近身,以免冲撞到血气。
白梦来哑然,一时无言。
许是气氛太尴尬,他好半晌,憋出一句:“这种事……你该面上点朱砂,提点咱们的。我又不是女子,等闲哪能想到这事儿上面?有所疏忽也是正常。”
玲珑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还敢提她月事!她气得瘪嘴,再低头一看,她把白梦来的床榻也染上经血了。
玲珑羞愧难当,全然顾不上腰腹疼痛,哭更大声了。
白梦来望天兴叹,姑娘家怎么这般不好哄啊?要他说什么才好?
就在白梦来想法子的时刻,柳川听到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行色匆匆奔来:“怎么了?怎么了?玲珑受伤了?!”
还没等柳川进屋,白梦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袖掩住了柳川的面庞。
他轻描淡写对柳川说了一句:“无事。”
玲珑这般面嫩,让他一人瞧见也就罢了,若是让柳川也知晓了,那她还真可能离家出走,搬离皇城,永世都不回来了。
柳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企图扯下主子的手。他都迷糊了,不知这两人才一刻钟的工夫,怎么又闹出这么大阵仗。
柳川将信将疑地问:“真的没事吗?”
还没等白梦来回答,玲珑便先声夺人,道:“柳大哥,我没事……就是之前被那火势吓到了,这才哭的。”
柳川松了一口气,隔着白梦来的大氅宽袖子,对玲珑道:“没事就好。我看过了,没烧着屋脊,就是烧了点被褥,那睡榻怕是不能用了。今儿太晚了,明日清理清理,再请个师傅修梁上漆就全好了。”
玲珑听到那染上葵水的被褥被烧得一干二净,顿时破涕为笑,道:“真的呀?那可真是谢天谢地!”
“是啊,幸亏你没事。”柳川也挺高兴,幸亏他们赶来得及时,不至于让玲珑葬身火海。不过玲珑武艺高强,又怎会受困于火场之中?
柳川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玲珑真把金膳斋当家了,因此睡梦沉酣,动辄小事无法将其惊醒。
思及至此,柳川心里也有一丝温暖。这样全心全意信赖他们的小姑娘,谁不放在心尖尖上疼爱呢?只要她平安便好。
白梦来怕柳川多问,一边替他遮眼,一边推搡他出了房门。
门外,夜凉如水。
白梦来松了一口气,道:“你回去睡吧,玲珑受了惊吓,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明日再和她聊。”
“嗳,好。”柳川刚打算走,他足尖微抬,忽然发现了一点古怪的地方。
他回头,困惑地看着白梦来,眼中满是不解。
白梦来被他盯得发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半晌,他才忍住不适,反问:“有事?”
柳川问:“主子,身后这间,是你的寝房对吗?”
“是。”白梦来淡淡回答。
柳川想到身子骨孱弱的玲珑,沉吟了一声,道:“您是打算和玲珑睡一间房?”
闻言,白梦来险些喷出血来。
他扶额,头疼欲裂,呵斥:“混说什么?姑娘家的清誉还要不要了?我自然是叮嘱几句以后,就寻间客房来睡!”
“哦。”柳川嘴上应声,眼神却带着一丝打量。他一步三回头,提点白梦来,“主子,人言可畏,你可不能趁人之危……干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儿来。要是你真动手了,即便你是我的主子,我也敢将你这种采花大盗告发给官家的。”
白梦来疲乏地摆摆手,道:“我晚上睡你房里,总可以了吧?顶多半个时辰,我就来寻你!你且放宽心快去睡吧!”
“那行。”柳川得了白梦来的允诺,这才心满意足地回房了。
白梦来复而绕回寝房内。
玲珑靠在雕花香木矮围子上睡得香甜,才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她竟睡着了。
白梦来此前是慌不择路,这才将小姑娘往房里带。如今回过神来,这才想到,此举有多么不妥当。
还好她不在意,也还好她不怪罪。
白梦来瞥了一眼自个儿的白色中衣与浅薄的披肩长衫,这才看到祥云仙鹤暗纹的衣下摆染上了一点不容忽视的鲜红色。
不消说,他也知道那是什么。若是从前的白梦来,定然要横眉冷对玲珑,满心不爽。
如今他见她秀美睡颜还犹挂泪痕,又有些于心不忍。
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呢。若是生在寻常家里,这时候恐怕都是丫鬟婆子悉心照料,喂她喝暖腹甜汤的。
白梦来褪下外衫,挂到宝蓝色孔雀屏风上。他细心地叠好外衫,不让那点血迹显露。
要是让玲珑醒时瞧见,定然又要尴尬、难堪了。
他不愿她这般拘谨,也不想她太过狼狈。
咦,说来也怪异。白梦来……何时成了这般会体恤人的郎君呢?从来没有的。
白梦来想到此前抱住玲珑的触感,他原以为平日里能舞刀弄枪的姑娘,分量总是有些的。谁料,她抱起来并不沉甸甸,反倒很轻,轻到白梦来单手便能托住她,将她揽到怀里。
那时,白梦来才意识到,玲珑也不过是个软绵绵的小姑娘。不过是她习惯性全副武装,以假面示人。
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沦落到去当杀人不见血的杀手呢?
白梦来莫名同情起这个最开始处心积虑潜伏入金膳斋的姑娘了。
他蹑手蹑脚走向玲珑,俯身,细心替她盖上被褥。
葵水落床榻便落吧,左不过丢一床被子的事,不必闹醒她。
白梦来虚掩上门,抬步进了伙房。
他从梨花木橱柜里翻出一布袋红润的红枣,再拿出一瓮红糖来。听人说,姑娘家月事疼痛,喝点热腾腾的红枣红糖姜茶来就能缓和。
他虽不知其中缘故,不过受了惊吓,吃碗甜汤总是好的。
白梦来一面想,一面给玲珑炖姜汤。
考虑到玲珑那间屋子怕是回不去了,白梦来又从库房拿出一匹贵重的岁寒三友纹月华锦缎,他摸了摸缎面,质感细腻绵软。
白梦来拿剪子拆了一条锦被,取出棉花来,又用那锦缎叠成长条形的小袋子,将棉花塞进去。制点心手艺和裁缝手艺都靠得是心灵手巧,在用手上头,白梦来还没输过任何人。
说来滑稽,他竟也有做针线活的时候,要是被人知道了,可不是笑掉大牙?
白梦来一面缝制这锦缎裁成的华贵月事带,一面心道:笨手笨脚的蠢丫头,待她缝制月事带,恐怕要到猴年马月了,还是他大发善心帮一帮吧。
待白梦来备好了五六条月事带,锅子里的姜汤也熬制地差不多了。
他将这些女子私房用的物件都摆到漆盘上,小心翼翼端到玲珑的房里。
此后,他惦记着玲珑那满是血迹的裙摆,又从箱笼里随意挑拣了一件自己没穿过的干净中衣裤摆在桌上。
白梦来原本想放下这些物件就走,又怕玲珑真就靠着睡一整晚,不醒来喝汤。
于是,他生硬地推了推玲珑肩头,温声道:“起来,喝点汤再睡。”
玲珑不过是受到了惊吓,有些昏沉罢了。此时嗅到白梦来房里那熟悉的兰草香,思索间便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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