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来,说的都是差不多的话,便默默地在旁边陪着她。
两天后,星城终于放晴了。
金灿灿的光束从窗台折射进病房里,增添几分暖色。
言轻看原先摆放在窗台的花瓶里的玫瑰已经有了枯萎的痕迹,今天特意带了一束紫色的桔梗花和一束白色的郁金香,将其插在两个花瓶中。
还用小喷壶喷水,笑着道,“今天天气好,映得这两束花都格外好看。”
“趁你家宴总不在,我偷偷和你吐槽一下,你家宴总好像只认识玫瑰,每次插在这里头的花,只要是玫瑰,我就知道肯定是他买的,都不用猜的。”
“可能男人只会用玫瑰来表达爱意吧。”
“不过,你瞧瞧,今天这桔梗和郁金香是不是很好看?直接把他那个红玫瑰秒杀了。”
言轻瞥了眼一旁有些枯萎了的两束玫瑰,笑着揶揄道。
“嗯……”
言轻脸上的笑容一僵,脑袋瞬间宕机了。
刹那,她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机械式的慢慢转过头,就见躺在病床上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茫然又略显呆滞地看着自己。
言轻瞳孔一点点扩张开来,不可思议地张着嘴,手中的喷壶也掉落在了地上,里面的水四溅,在她的裙摆上晕染开来。
她动了动唇,试着迈开腿,快速冲到床边,喜极而泣,“焉焉,焉焉,你终于醒了……对,医生,你等我一下,我先去叫医生过来。”
许是躺的太久的缘故,南焉的喉间干涩无比,刚刚那个单音都发得特别勉强。
四肢也特别僵硬,完全动不了,唯一能动的也就只有脖子和眼珠子了。
言轻急忙跑出去喊医生了,护工见她突然这么惊慌失措的,也走进来看,在看到南焉醒来时,也惊讶地怔在了原地。
随后笑道,“南小姐,您可算醒来了。”
她连忙倒了一杯温水过来,用勺子喂了两口给她缓缓,让她慢慢接受。
南焉嗓子很疼,喝了点水润过后才觉得好了许多。
后面就是言轻带着五六个医生鱼贯而入,瞬间就将她包围住了,开始做各种检查。
远在Y国的宴景禹此时正在开会,讨论都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宴景禹听着也不厌其烦,手指在桌面不断敲击着。
最后重重拍在了桌面上,所有人都噤了声,朝他看了过来。
“方案不行,数据不行,一个个吵架和推卸责任倒是挺厉害的。”
他阴鸷的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寒凉,下着最后的命令,“总经理这个位置,能者居上,谁把这次的事情处理好了,谁就来坐。这里不是戏班子,我也没空听你们唱戏。”
靳梁在旁适时接话,“股市那边最近跌得那么厉害,各位也是真的不关心。皮特先生,您是副总,人至高位,责任就大,可不是一句你没参与就能了事的。”
被点名的那位外国男子,皱了下眉,这家分公司从在的时候,他就是副总了。
可这么多年,依旧是副总。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总经理被宴总撤了,他当然得把握机会,不能让对头上去,更不能让宴总随便空降个人过来。
会议室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皮特先生也起来正式发表自己的意见和想法。
却被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打断。
是宴景禹的手机。
来电显示是‘霍裴声’三个字。
他侧开身子,随手接起了电话,“什么事?开会呢。”
“还开什么会啊,快点回来,南焉醒了!”
电话那头的霍裴声激动得很,恨不得直接顺着信号从宴景禹手机里钻出来,将他直接揪回去。
宴景禹神色一怔,拿在手里的比‘哐’的一下掉在了地上,从椅子上豁然起身,“你说什么?”
“南焉醒了。”
他喉结滚动,屏住呼吸试探,“你……没开玩笑?”
霍裴声在电话里那头翻了个白眼,“兄弟我会拿这种事情和你开玩笑吗?真的醒了,两个小时前,刚刚老秦给她检查完身体。”
“她怎么样?”
宴景禹大喘了一口气,着急问。
霍裴声那边却犹豫了,“有点状况,还不是很确定,你先回来吧。”
宴景禹皱了下眉,心里忽然有点慌,但还是强压下那片疑虑和担忧,挂了电话就对靳梁说,“现在立刻给我订一张回星城的机票,最早的航班。”
“总裁?”
“南焉醒了,我现在必须赶回去,这里的事情就先交给你处理了,有事情给我打电话就行了。”
撂下这句话后,也不顾其余人的反应,他火速出了会议室,直奔酒店收拾东西,前往机场。
最早的一个航班也是Y国时间晚上八点的。
可现在也才不过上午十一点,而且还要转机,到北城再转到星城,根据时差,到星城也是明天上午十点左右了。
还有一个航班是Y国时间明早九点,是直达的,但到星城也要下午三四点去了。
转机麻烦是麻烦了点,但毕竟快,宴景禹现在急着回去看南焉,就果断选择了这个航班。
老爷子和闵慧在知道南焉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带着十一去了医院。
他们到时,南焉的嗓子比刚醒来时要好上很多了,可以开始说话了,但太长的话依旧有些费劲。
腿脚和身体也都在慢慢适应中。
言轻和霍砚迟都在病房里陪着南焉,看到他们来了,打了个招呼就退到一边了。
时隔这么久,第一次看到妈咪睁开了眼睛,也可以交流了,十一瘪瘪嘴,这段时间的思念瞬间化成了委屈,直接扑了过去。
“妈咪,你总算醒来了,你知不知道十一真的好想你。”
脆生生的童音带着哽咽令人很动容,心生几分心疼之意。
刚醒来的南焉也不为过。
她看着面前这个小奶团子,目光中划过一丝不大的波澜,又很快被一丝惊讶代替。
是在叫她?
“爸爸出差去了,要是知道你醒来了,他肯定会很高兴的。”十一抬着小脸,眼巴巴地看着她,“妈咪,我长高了,还上幼儿园了,学会好多古诗和字,还会写自己名字了。”
十一恨不得一股脑地就把所有事情和南焉分享了一遍。
一旁的闵慧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十一,你妈咪刚醒来,你慢点说。”
随后看着南焉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躺了这么久,就是太瘦了些,过后我们再好好补回来。”
老爷子看向霍裴声和言轻,“有没有给景禹打电话?”
霍裴声,“已经打过了,他会赶最早一班飞机回来。”
“妈咪,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十一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个棒棒糖递给她,“这是何爷爷给我的,给你吃,妈咪。”
南焉没有伸手接,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似是在努力接收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所有信息点。
可就是没有一句是能听懂的。
屋子里这么多人,除了醒来就看到了的言轻,以及检查过后的霍裴声,刚进来的三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她张了张唇,声音和之前多少有些变化,还显得沙哑,“小朋友,你刚刚叫我什么?”
这话一出,不仅十一愣了,连老爷子和闵慧都愣住了。
闵慧脸上笑容瞬间就僵住了,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十一却觉得很委屈,瘪瘪嘴,“妈咪,我是十一呀,你不认识我了吗?”
“十一?”
南焉很瘦,脸上不仅没什么血色,更没什么肉。
她再次嗫喏唇瓣,抬眸看向闵慧和老爷子,眼神里充满茫然和真诚,“你是我儿子?那你们是……”
老爷子也很惊讶,再次看向言轻和霍裴声,“这是……怎么回事?”
言轻面色也很沉重,轻声道,“焉焉醒来后,就不记得我们了,连她自己叫什么名字,还有为什么会变成植物人也没有半点印象了。”
言下之意就是,失忆了,以前所有的人和事她都不记得了。
老爷子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医生怎么说的?”
“她的主治医生老秦说,她去年受伤时,脑神经损伤太严重了,经过那么长的时间虽然已经修复了,但失忆可能就是当时创伤过后残留下来的后遗症。而且从检查结果来看,脑部CT里,主神经下面有一块很小的阴影,从她当时那个情况来看,其实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后面有恢复记忆的可能性吗?”
霍裴声摇摇头,“这个还真的不好说,老秦的意思是,等过段时间再看看,她现在毕竟刚醒来,很多事情都不太好直接下定论。或者她的记忆过个几天,个把月什么的就恢复了也不一定,最差的结果就是,这个记忆可能永远都恢复不了了。”
闵慧抬手掩唇,“怎么会……”
老爷子沉吟片刻,又问,“那对她身体会有什么影响吗?还有其他后遗症吗?”
“老秦说是暂时没有,后面就不一定了,最近得多观察才行。”
霍裴声说着,看南焉垂首好似在努力想着什么,及时提醒道,“想不起来就不要去想,别勉强自己,容易适得其反的,现在主要是以身体为主,记忆为辅。”
“她躺的时间也挺长的,手脚的经络恢复需要一定的时间。也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所以刚开始不能着急,得慢慢来,不然肠胃会受不了,最好是以清淡的流食为主,不要过油过浓,营养过剩的东西。”
南焉闭了闭眼。
她现在脑海里确实是一片空白,什么信息都没有,唯一的信息就是之前霍裴声和言轻的介绍了。
再缓缓睁开时,面前是一张长得十分清秀可爱的小脸。
他的眼神和表情都有些委屈和试探。
对于他们刚刚说的那些,十一半知不解的,就紧紧握住她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着南焉。
到底是个孩子,南焉虽然没了记忆,却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面对这个孩子,对失忆后的自己来说,不见得有多深厚的感情。
只是她保留了本性的母爱之心。
她缓缓扯出一抹浅笑,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闵慧从震惊中回过神,蹲下身子,轻声对十一道,“十一,你妈咪现在不记得我们了,你是不是应该做个自我介绍给你妈咪呀?”
“好的。”
十一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不记得自己,为此还有点伤心和难过。
他吸了吸小鼻子,糯叽叽道,“妈咪,我的小名叫十一,大名叫宴时卿,这是奶奶,那是太爷爷,爸爸出差了,还没有回来。”
南焉抿抿唇,他爸爸……
那岂不就是她老公?
对于这个完全没有记忆印象的老公,她忽然生出几分好奇心。
第177章 一团迷雾
醒来后的南焉不太能说话,对病房里的人都有一丝生疏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一丝迷茫和失忆过后的无助。
即使从他们口中知道自己的名字了,可她依旧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
她不知道自己之前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植物人躺在这里。
这一屋子人对她的眼神饱含亲切和关心,可她却一点情感都没有。
就像是冰天雪地里的一块冰渣子似的。
尤其是在看到那个小团子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里面盛满了爱意。
又一声又一声的叫着自己‘妈咪’,她却只能勉强地笑一笑,连应都应不出口。
让她有些于心不忍。
她也适应不了这样的陌生感觉。
老爷子知道十一这么久没见南焉了,肯定舍不得回去,确认完南焉的情况,他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走了,让闵慧留下来陪着十一。
后面霍裴声也走了,屋子里就只剩言轻和闵慧以及十一了。
医生给的建议是让南焉多休息,少用脑,免得给增添负担。
吃过一些流食和水之后,南焉也的确觉得有些疲惫,便躺着睡下了。
晚上九点醒来时,言轻也走了。
闵慧第一时间过来,温声细语道,“醒了,渴不渴?我给你倒一杯温水。”
“谢谢。”
“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南焉被她扶着喝了一口水,缓了这么半天,手上的知觉也慢慢恢复了,但依旧有些麻木和僵硬。
脑海里也只有半天的记忆,视线梭巡了一圈,忽然想起来问,“那个小孩呢?”
闵慧一顿,望着她的目光变得复杂了起来。
既有心酸,也有几分无奈。
那个小孩……
明明是她曾经最爱,视若珍宝,甚至比自己命还重要的宝贝,如今,在她口中却成了陌生的那个小孩。
看到她的表情,南焉也察觉到自己好像用词不当了。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不该这么生疏才是。
她敛下眼眸,动了动唇瓣,却什么都没说。
“他看你睡觉了,不敢打扰你,自己玩着玩着就睡着了。”闵慧笑了笑,“本来这个点,他也该洗漱睡觉了,明天还要去学校的,还过了他晚上吃药的时间。”
“吃药?”南焉微怔,“他怎么了?”
闵慧就把十一先前白血病做化疗手术的事情和她说了。
南焉眼眸中蒙上一层暗色,回想起下午那张干干净净俊秀的小脸总是笑眯眯的,妈咪妈咪地叫着,脆生生的童音,特别好听。
“等你能起来了,可以去那边的照片墙上去看看,上面有不少照片呢,都是景禹带着十一夹上去的,为的就是让这病房温馨点,没那么冷冰冰。”
南焉闻言,扭头看向闵慧所指的照片墙。
窗外的光线比较强,她靠在床上只能看到反光,连照片中的轮廓都看不清。
她收回视线,犹豫了下,还是问道,“您说的景禹就是我老公?”
闵慧看着她,突然就笑了。
看出她的疑惑不解,闵慧坐在床沿边,笑道,“怪我没有反应过来,其实这样叫也没错,你和景禹是十一的亲生父母,只不过不太严谨的一点是,你和景禹还没领证。”
“本来说是,等你那次从华城回来就预备着你们领证结婚的事情,结果,没想到你出了意外。”
南焉恍惚,“您的意思是,我和那个孩……十一还没有结婚?”
那怎么有的小孩?
还这么大了。
难不成他们俩是离了婚,准备复婚不成?
可又为什么离婚?
如果不是离婚,又为什么会孩子都这么大了,却没有结婚。
她皱了皱眉,千丝万缕的情绪萦绕在心头,就像一团迷雾似的。
“你和景禹的事情,三两句也说不清楚,而且,其中有很多细节,我也不了解。你也别着急,慢慢来,你今天刚醒,还是要以休息为主,明天上午,景禹就回来了。”
闵慧见她紧锁眉头,抓着她的手臂,轻声细语地宽慰,“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先带十一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你有什么事随时叫护工阿姨就好了。别想那么多,知道吗?”
南焉点头,“好。”
闵慧出去把十一叫了起来。
不一会,十一揉着眼睛走进来,还没睡好,声音都是软软的,“妈咪,我要回去睡觉了,你好好休息,拜拜。”
“嗯。”南焉只轻轻应了一声。
十一站在床沿边,又用那种眼巴巴的眼神看着她,“妈咪,你能和我说个晚安,然后抱抱我吗?你都很久没有抱过我,也没和我说晚安了。”
更没有叫他宝贝儿了。
他委屈的瘪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南焉看着心都化了,也有些不忍心,唇角微微弯起,倾身过去,缓缓抬手行动略微僵硬的手抱住他,“十一,晚安。”
许是许久没听到南焉这么温柔地叫自己名字,又感受到了这个熟悉的怀抱。
十一终是没忍住哭了出来,小声抽泣道,“妈咪,晚安。十一爱你。”
南焉一顿,浑身的汗毛悄然无息地竖了起来。
那句‘十一爱你’狠狠戳中了她的心。
又或许终究是母子连心,他的伤心和难过,她还是能清晰的感受到。
所以,对于他的爱意,南焉觉得不论是失忆前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都应该回应。
“嗯,妈咪也爱你呢,听话,不哭了。”
她又抬手帮他擦了擦眼泪,轻声安抚道。
十一此刻才真实觉得自己的妈咪醒来了,没有白天那种疏离感了。
他眼泪越掉越凶,断断续续的问道,“妈……妈咪,那我……明天再来看你,你也会醒来抱抱十一,说爱十一对不对?”
他太害怕南焉又和之前一样,冷冰冰的躺在床上,毫无知觉,不论自己怎么唤他,都没有半点回应。
南焉依旧帮他擦着眼泪,也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笑意清浅,“嗯,妈咪明天会在这里等着你来陪我的。还有,谢谢你今天的棒棒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