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乘的是绛衣侯府的马车,罗少知昨晚和飞飞打过招呼,飞飞一早在国公府的大门外披着晨光蹲守,守在外头的两个门吏例常关切:“飞飞姑娘,大清早的你又在等谁呢?”
飞飞闷闷不乐地摆手:“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果真,等到罗少知从侯府马车上下来,门吏俩一个个都把眼睛瞪圆了。
飞飞忙上前,走近发现罗少知身上的衣裳不是昨天那一身,脸登时变得比国公府莲池里的荷叶还绿。
回内苑的路上,飞飞懂装不懂,委婉地问:“小姐昨晚……没遇上什么事吧?”
罗少知疑惑:“能遇上什么事?”
两人经过回廊。
飞飞:“侯爷没和上回一样,欺、欺负您吧……”
上回的事罗少知已经解释了,偏偏飞飞不信,罗少知只得无奈地再解释一遍:“上回真没什么,真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着的,都已然这样了,我何必骗你?”
飞飞觉得她还是在帮文承说话,心里不高兴,瞅着小姐身上柔水似的清衣怎么看都不顺眼。
两人拐了个弯,路过前苑的穿石莲池,飞飞闷声道:“上回没什么,那这回呢?您衣裳都换了。”
罗少知的脸倏地比莲池里的荷花还粉。
“要我说,都怪侯爷。”
罗少知清了清嗓,在浮水亭台上停下步伐,“怪他什么?”
“外头真真假假的谣言传了那么多,侯爷若真的喜欢小姐,哪舍得让您受这么多委屈?”
飞飞愤懑:“他若喜欢小姐,就该早日风风光光地把小姐迎娶进门,把您独一份地宠着,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您是绛衣侯府明媒正娶的侯夫人,清清白白、名正言顺,抽尽那些碎嘴的脸!”
说到底,还是为了那些不中听的流言。
罗少知深居内苑不常与人来往,自然不会被风言风语侵扰,但飞飞久在前院走动,府内府外都得忙活,想来吃受了许多辛苦,才会有今天这般委屈。
当主子的,让贴身伺候的丫头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罗少知想到这儿觉得理亏,歉疚地问:“可是外头有人说闲话,让你受委屈了?”
“奴婢这算什么委屈,小姐您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吧。”
罗少知一贯好说话,飞飞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独独在这件事儿上拗不过来,着急了,“侯爷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娶您过门?”
罗少知被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飞飞怕说多了惹她不高兴, 小声嘀咕:“要是贵妃娘娘在宫里就好了。”
贵妃要是在宫里,知道罗少知夜晚子时往绛衣侯府钻,估计得气得厥过去。
罗少知无奈:“好了, 我以后不去了还不成吗?”
飞飞狐疑,显然是不信她能忍得住。
罗少知想了想, 折中道:“就算要去, 也只挑白天?”
飞飞:“……”
皇家行宫, 被心心念念的罗贵妃正与清妃在湖池边下棋。
夏宫青山秀逸,清湖之上波澜不惊。
悠悠的湖风吹拂来, 贵妃娘娘一个没注意又被吃下一子, 意兴阑珊地将棋奁推到一边,叹气道:“算了, 不下了。”
随侍的婢女上前收拾棋子。
清妃:“贵妃心神不宁是为表小姐?”
“你也听说了?”
清妃轻轻点头。
贵妃愁容莫展:“少知一个人在京里, 叫本宫如何放心得下。”
文府的小小姐如今是二皇子府上的姬妾,为避嫌, 清妃不好多作评判,对国公府关怀一二却是可以的,“不知道表小姐身子如何了?”
“太医说那药里的乌头掺得少, 少知并无大碍, ”贵妃说着到底没按捺住, 冷笑道,“那文府的陈夫人心肠如此歹毒, 不把国公府放在眼里,假若大理寺不问她的罪责,他日少知嫁入绛衣侯府, 岂非还要给她这个恶毒姨娘端茶请安!”
光是想到那场面,贵妃便禁不住攥紧锦帕, 气得眼都红了。
侍女连忙上来摇扇:“天热,娘娘息怒,莫气坏了身子。”
清妃吩咐随身侍女,将备好的凉茶端过去给贵妃消消气,轻声道:“皇上既已派大理寺的人严肃查处,便是对此事上了心,娘娘不必多虑。只消表小姐身体安康,其余的都只是早晚的事。”
贵妃面色稍有和缓,待怒气消退,方才觉得觉察自己在清妃面前说这些多有不妥,颦起弯眉欲出又止。
清妃淡淡笑了下,温声问:“小殿下近来还好吗?”
贵妃颔首:“昭儿自出生起没出过宫,皇上这几日带着他在行宫各处游赏,一回来便同本宫念叨武陵园,都快乐不思蜀了。”
接着闲聊了几句有关朱昭的近况,贵妃摇着团扇,关心起二皇子朱鉴,“近日甚少见到二殿下,还在忙前朝的事?”
清妃平静道:“江南水患未定,皇上也惦记着,二殿下辛苦些便可替皇上多分些忧。”
承安殿里,一片安静,宫女站在冰鉴边无声摇扇。
内阁的淳帝将手中的折子放下,内监宦官端来汤药,“皇上,药要凉了。”
淳帝叹了口气:“这药苦得寒心,朕喝下去头疼。”
内监:“前些日子小殿下病着也说药苦,还得贵妃娘娘哄着才肯喝,皇上若觉得这药太苦难以下咽,奴才唤人去将贵妃娘娘请来?”
淳帝笑了笑,摇着头说了声“你啊”,终于把药碗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药,内监端着木案退下,将东西交给小太监,守在阁门外陪淳帝看奏折。
不一会儿,殿外的太监来报,二殿下求见。
内监向淳帝禀报,得了应准,将二殿下引入内阁。
朱鉴年岁二十余七,身形俊逸,入阁向淳帝行完礼,细致地禀报江南灾情与赈济进程。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江南之事禀报完毕,淳帝命人赐座,朱鉴在龙书案边坐下,父子俩松散地聊起家常。
“清妃说你最近忙着江南的事,没怎么往她那儿去?”
朱鉴微微颔首:“父皇为江南灾情烦愁,儿臣想尽早将此事解决了,父皇便能少操些心。”
淳帝慈声道:“你有这份心是好,但清妃毕竟是你的母妃,日常请安还是不该少的。”
朱鉴顿了下,点头道是。
从承安殿里出来,外头下了小雨,空气湿闷。
内监撑着伞将朱鉴送到台下:“殿下路上当心。”
近身随从已在台下等候多时,朱鉴从内监手中接过油纸伞,轻声问:“父皇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公公可知为何?”
内监叹息:“江南水灾,伊州鼠疫,皇上这几天觉都没睡好,自然高兴不起来。”
朱鉴目光烁了烁:“我听说四殿下近日常陪着皇上?”
“是,”内监浅笑,“小殿下乖巧天真,甚得皇上欢心……哎,今日皇上原打算带小殿下去武陵园观鸟,看这天气怕是去不成了。”
天际乌云暗沉,延绵无尽,这场雨恐怕得下两三个时辰。
朱鉴向内监道谢告别,一步步下了台阶,近身随从忙迎上来替他撑伞。
两人在密密细雨中缓慢行走,直至走出宫门,朱鉴脸上的表情才冷下来,嫌恶地拂了拂衣袖,厌声道:“一身的阉臭,晦气。”
随从半边身子淋在雨中,替他撑着伞,小心道:“奴才来时听人说,清妃娘娘和贵妃娘娘在宴湖边下棋,这会儿小雨落下,娘娘应当回去了,殿下可要去看看?”
清妃的宫殿离这儿约莫两柱香的步程,下着雨,走过去还得慢些,朱鉴站在伞下默了默,终究是道:“去吧。”
至雪轩里,清妃果然回来了。
宫女说娘娘在回来的路上不慎淋了些雨,正在殿内换衣裳,朱鉴便和随从在外静静等着。
好一会儿,清妃换完衣裳,到外见着朱鉴,她淡淡地点了点头。
两人前后落座。
清妃:“去过皇上那儿了?”
“是。”
“皇上可说了些什么?”
朱鉴:“父皇嘱咐儿臣多来看看母妃。”
清妃神色冷淡:“本宫喜静,你不必常来,有空多去皇上那儿请安就成。”
朱鉴搭在古椅扶手上的手掌微微攥紧了,面上却依旧和颜悦色,“父皇那儿有小殿下陪着,四弟比儿臣更讨父皇欢心……儿臣听闻,母妃和贵妃娘娘下完棋刚回来?”
婢女端来驱寒的姜茶,清妃接过来,端在手里,“嗯。”
“这么多年了,母妃和贵妃娘娘感情如一,亲如姐妹……”
清妃打断他:“京中文府的事,你听说了吗?”
朱鉴的手一时攥得更紧,好半天才回答:“听说了。”
“文府的家事,你不用费心掺和,”清妃啜饮小口姜茶,“玉妍也是一样。”
朱鉴唇边的笑容终于消失。
殿内的婢女太监们纷纷退下。
等人走尽,朱鉴冷声道:“母妃说这话,为的是究竟儿臣还是四弟?”
清妃好似早就习惯他这副模样,依旧淡定地喝着姜茶,待姜茶见底,她把玉碗放下,平静道:“自然是为了皇上。”
朱鉴紧抿着唇。
清妃:“江南和伊州都不太平,皇上已为前朝的事足够头疼,文府的事不算大,你若从中插一脚才真是让皇上心烦。”
分明是替自己打算的话,朱鉴听了心中却无半点高兴,他看着清妃年近五十却依旧清丽出尘的面庞,身体里淌过阵阵寒意。
“有时候,儿臣真想问,我真是母妃的孩子吗?”
清妃顿了顿。
朱鉴自嘲道:“在母妃眼里,父皇胜于儿臣,四殿下也胜于儿臣,您待贵妃娘娘都比儿臣亲近。”
天底下真有忍心将亲生儿女推拒千里之外的母亲吗?
清妃安静地坐着,就连这样诛心的话她听了也还是没什么反应,自始至终表情平淡,仿佛面前坐着的只是一位普通的陌生人。
朱鉴压抑地起身:“母妃既不待见儿臣,就不必和儿臣讨论所谓的家事,免得您强迫自己受累。”
说罢他孤倔地挺着脊梁走了。
清妃在偌大的空殿里寂寂独坐,过了许久,婢女从外头进来,福身道:“娘娘,皇上身边的内监敬公公来了。”
内监这个点到后宫来,无非是宣布皇上晚上要择宫就寝。
清妃眼中划过一丝厌恶,冷然道:“请进来吧。”
大理寺查案手脚向来极快,只过了三五日,便有人来吴国公府禀报消息,道清氏姐妹里剩下的那位已将事情全部招了,是受文府的陈夫人指使没错,接下来便是去到文府那边查人。
但又连过三天,文府那边还是没动静,罗少知有耐心,飞飞却耐不住,整日念叨着会不会是文府做了什么手脚,买通了大理寺云云。
大暑那日,绛衣侯的福祥来了,说是从大理寺那边得了消息,文府的陈夫人病倒,不宜受惊,只能暂缓收禁调查。
“暂缓?”飞飞气得冒火,“拿人当傻子呢?!”
天热,气一起来就消不下去,罗少知让飞飞去东厨端些解暑的凉茶来,好歹把人支走了。
福祥:“小姐有什么吩咐?”
罗少知温声问:“大理寺的消息,侯爷是怎么知道的?”
“呃……”
自然是文承派人打听的。
福祥尴尬地挠挠头,“侯爷惦记着小姐,所以派人去大理寺提点了几句。”
他这么说,罗少知反倒放心了些,她就怕文承是从文府那边得的消息,“侯爷最近没和文府有来往吧?”
“没呢,小姐放心。”
罗少知笑了下,“那就好。”
罗少知有些日子没去侯府了,一是怕飞飞为难,二是大理寺那头常来人。
两日前行宫也来人了,道贵妃娘娘担心表小姐的身子,特地派人来看看。
罗少知身体早已好全,但平时吃得甚少,整个人清清瘦瘦,瞧起来和刚回京那阵子似的,苏嬷嬷代贵妃心疼她,嘱咐了许多。
罗少知原想着大理寺已快把案子了结,自己终于可以放松些神经,结果文府突然称陈夫人重病,卡在收押这当口上。假若文府想拿这做理由替陈夫人开脱,除非宫里施压,否则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
那还是继续憔悴着吧,罗少知心里计算,待圣驾回宫,她在皇上和贵妃面前卖卖惨,陈夫人病,她也病,不管真真假假,总归是自己这个被下毒的占理多些。
翌日,吴国公府又有人拜访。
这回是静安王府递来的请帖,静安王妃夏末要在京南河办晚花宴,特来请罗小姐。
易雪衣一身的精力,罗少知在京里听说过不少,春园会、诗会、晚花宴……作为书里的女主角,易雪衣简直就是个万能的陀螺。
罗少知身为一条胸无大志的咸鱼着实不太想动弹,可上回在海池边她承了王妃的情,至今没还,明晃晃地拒绝不太好,就想着干脆称病躺平,送些厚礼去静安王府,至于晚花宴,下次一定。
结果到了晚花宴的头一天晚上,罗少知洗漱完躺上床准备歇下,忽而掀起薄被、诈尸般地坐起来,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
系统跟她说过的小白文剧情里,晚花宴上,易雪衣会被贼人迷掳走,男一和男二同时英雄救美,结下三角恋情。
如今静安王还在剑南未归,不可能英雄救美;以文承那普天之下皆仇敌的性子,脑子坏了才会去救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人。
罗少知睡不着了。
阿弥陀佛,这英雄,恐怕得她来做。
当朝百姓口中“花宴”, 指的不是春花夏花,而是京南坊里的姑娘。
京南有一条名作“芙花”的长街,可追溯到两百年前太祖开朝, 太祖膝下有一位公主自幼好乐舞,在宫中养了许多伶人歌舞姬。
二十岁时, 公主早逝, 太祖为悼念亡女, 取公主名字里的一个“芙”字,在京南河边建了一座“芙花”教乐台, 将公主生前喜阅的那些歌舞姬都遣到此处, 每夜对水行歌。而后两百年,芙花台渐渐演变为一条长街, 汇集京中大小歌舞乐坊。
芙花长街坊里的姑娘们做的是正经营生, 既不卖艺也不卖身,平时常居太常寺乐司, 专职宫中,寻常人就算花上百两银子也见不着一面。
上一场晚花宴是在三十多年前,值明珠公主十岁生辰, 先帝为其大兴歌舞, 宴会足足持续了三日, 昼夜不歇、极乐极奢。
从齐管事口中得知几十年前的晚花宴是专为明珠公主生辰而办,罗少知忽地明白过来。文承为何会出现在晚花宴上英雄救美了。
他不是为易雪衣, 而是为自己亡故多年的母亲。
罗少知临时要去晚花宴,齐管事特地来叮嘱小姐随身多带几个小厮和丫鬟,否则夏宴长街拥挤, 一不留神便容易磕碰着。
入夜,长街通明, 高阁之上轻纱迭起,坠花纷扬。阵阵鼓乐声从湖池边潮水般涌来,人群朝着某一方向攒动。
群众急往的方向是教乐台,还有两盏茶,芙花台上便有盛舞——
浩浩荡荡的一列人忽然从教月台下逆着人流经过,为首的女子穿着一袭广绫衫裳,雪肤月貌,不着繁饰与红妆却娇靥惊绝。
围观行人纷纷被引去视线,无数惊叹声中夹着交头接耳的议论:
“那姑娘是谁?”
“排场不小,莫不是程少傅家的小小姐?”
“程小姐出门哪回不是满头珠翠、一身叮当响,一定不是她……”
京里无数说听说过罗少知的名声,却从没见过她本人是何模样,如今那些风花雪月的艳文里的女主角就站在眼前,却没一个认出来的。
守序的护卫称静安王妃正在芙花台对面的月闻楼,罗少知领着十来位侍从逆流穿梭在人群中,看上去极有气势,实际心里纠结个不停。
该如何告诉易雪衣她会有危险?
要是直着说,怕不是会让人误以为她跟文承一样疯了……
罗少知揣着一颗老母亲一样苦心,一路心思凝重,没瞧见身后一众惊艳回头的目光。
抵达月闻楼,刚要踏入楼门,被守门的两个小厮拦下了。
小厮赔笑道:“月闻楼今晚有贵客,不知小姐可有请帖?”
飞飞从后头上前,将请帖递过去,小厮翻开一瞧,愣了下,抬头看向罗少知。
这就是那位艳名远扬的罗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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