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眉头一挤:“你说什么呢?屋里的不就是罗小姐吗?”
福祥正担忧日后要怎么跟吴国公府解释,一听这话, “啊”了一下, 捂着脑门,疑问:“屋里的是罗小姐?她什么时候来的?”
话音刚落, 他猛忽地想起来,前些日子前院的某个夜晚,也曾从天上掉下来个罗小姐, 正摔进狗窝, 动静闹得还不小。
福祥当场哑巴了。
丫鬟还想再说些什么, 福祥一言难尽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摇摇头, 拉着丫鬟默默退远。
厢房里,文承收手将软帕丢进盆里,一滩滩血迹相继晕开, 在烛光下呈现出醒目的颜色。
罗少知脸上的血污已被擦干净,但穿来的那身紫檀裙衣还是脏的, 此刻正抱着丫鬟送进来的衣裳站在一旁,神色担忧。
文承回眸见她杵着不动,眼神烁了烁,平静道:“洗漱完早点休息。”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开。
罗少知出声把他叫住:“你手上的伤还没敷药。”
给文承上药时罗少知的表情很是复杂,她尽量把手上的动作落得轻柔,说话的语气充满无奈和心疼,还夹杂了些许歉疚,“疼吗?”
这点伤三天两头地裂开,文承没什么感觉,独独半个时辰前在榻上,罗少知的眼泪浸入到伤口里,他才迟钝地感知到痛痒。
烛光下,罗少知的指尖轻得像雪白的雀羽,在文承手腕处似有似无地点了下便飘走,留下细密的药粉。
她对上药这件事格外专注,没得到文承的回答也没追问,而是附身靠得更近,不让手下动作出现半点错漏,“小时候我和师兄闹腾时也常常伤着,有回淘气,从树上摔下来不小心划破了后肩,没敢告诉师父,就拿伤药和伤布随便裹了,结果练剑的时候崩开十几次,时间久了就落下食指长的一条疤……”
文承目光动了动。
罗少知拿过放在手边的干净伤布,比划两下,小心翼翼地从文承腕上大约三寸处落布缠绕,“你这伤在手上,若是不好好养着,日后留下疤多可惜……”
“可惜什么?”文承问。
罗少知俯着身抬眼,猝不及防撞上文承的目光,心跳蓦然加快,想起刚才在榻上亲得难舍难分,喉咙便有些发干,“落疤在手上总归不好看的……”
那会儿文承把手摁在她腰后那样用力,伤口崩得这么厉害,想来和她也有些关系。
那这,算是被女色冲昏了头脑吗?
罗少知的耳廓在烛光下红得仿佛要滴血,文承右耳虽聋,眼睛却很好使,她这样脸红,要么是为刚才榻上那一通乱来,要么便是想到某些不太干净的地方去了。
文承左右想了想,无论是为哪个,眼下罗少知在他面前这副欲语还休的卖乖样子,怎么看都是在勾引他。
他微微眯起眼,审视地睨着罗少知,不轻不重地吐出几个字:“不知羞。”
罗少知一呛,手下给伤布打结的温柔动作立刻变形,粗暴地在文承手背上利索地系下一个比巴掌还大的蝴蝶结,“……”
去你的吧。
伤处理完,文承没多留。
罗少知沐浴时想了好半天,文承今晚莫名发脾气是为哪一出,到水凉了都没理出头绪。
沐浴完,丫鬟进来撤水,罗少知把人拦住问了一嘴,丫鬟也说不知情,今儿一天侯府里除了秦太医没外人来过,不过午后侯爷在前厅坐了三四个时辰,似乎是在等什么人,一直到天黑才回内苑。
等什么人……
罗少知心头酸麻,“侯爷歇下了吗?”
丫鬟巧声道:“侯爷召见了秦管事,正在书房议事,小姐若有吩咐,招呼奴婢和福祥就好。”
书房那边,秦管家正在禀报大理寺处的消息。
都到了早子时,秦管家人在被窝里睡得正好,硬是被福祥挖起来,说是侯爷召见。
以往秦太医来府上,文承服完安神的汤药再加上针灸,总是要比平时睡得早些。
今夜也不知是怎么了,过了三更天文承依然精神抖擞着,不停地在秦管家面前晃悠他那只绑着蝴蝶双翼状布结的左手。
秦管家一边恭敬地回禀消息,一边在心里疑惑,宫里太医的审美几时变得如此迷惑,裹伤还这么花里胡哨的?
很快,秦叔把正事禀报完,思索着要不要再补充点什么,书房的门被敲响,福祥在外道:“侯爷,罗小姐求见。”
罗少知?
秦叔一激灵,她怎么又跑侯府来了?
案边的文承皱了皱眉:“何事?”
“这……”福祥在外为难,“小的也不清楚。”
秦叔老古板的病又犯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三天两头净挑夜里往侯府里钻,像什么样子!
秦叔瞧着文承看起来似乎很是不耐烦的样子,觉得自己身为府上唯一上年纪的管事,是时候该替主人解解烦恼,便一个义愤填膺的躬身,对着文承直言不讳:“侯爷,侯府和国公府尚未成婚,罗小姐专挑着夜里来侯府,未免太不妥,侯爷还是不见为好。”
坐在桌后的文承已打算站起来,听此脚下一顿,幽幽地看过来。
秦叔无所察觉,继续严肃地倾吐大道理:“这男女嫁娶乃是大事,未成婚而深夜相会,实在太没规矩了!”
深夜相会还把人摁在怀里亲得喘不上气的绛衣侯心情渐渐不明媚。
文承指尖在桌案上轻轻点着,语气不明道:“没规矩?”
“罗小姐好歹也是正经高门出身的世家小姐,却频频出格,丝毫不顾及女儿家的名声,”秦叔摇头叹气,“不像话啊不像话。”
书房外头,福祥敲完门想着侯爷应当立刻就会出来,便守在门边等着,结果等了好半天都没等到动静,只听见秦叔在里头嘀嘀咕咕的,也不知是在念叨什么。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房里的声音停了,福祥正打算再敲一回门,书房的门被“吱呀”地打开,一抬头,秦叔面色油绿地走出来。
“秦叔,”福祥上前,“侯爷在里头干嘛呢,这么久都不出来?”
他的语气,好似罗少知来了文承就一定得见,不见便是天理不容,秦叔脸色一时间绿上加绿。
福祥看他久久不说话,觉察出不对,停下话头,迟疑道:“……怎么了?”
秦叔无语凝噎。
好半天,秦叔抬头看向夜空中的一轮明月,沧桑地叹出一口长气,摆着头走了。
福祥只得站在原地费解地挠头。
文承到厢房时,罗少知及腰的长发未干,一袭松散清衣,靠在窗边对月出神。
进屋后,文承端着架子开口:“又要我哄你才肯睡?”
罗少知回眸,见文承换了身暗色的衣裳,目光闪了闪,怔怔地想,京中诸多身不由己,贵妃和师兄也不能例外,这以后,世上怕是再没第二个人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偏心自己了。
她得对文承再好些才行。
“你今日是不是……”
文承狐疑地瞧着她
窗外的夜里忽然传来一声遥远的犬吠。
罗少知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深情道:“是不是还没喂狗?”
文承:“……”
片刻,侯府前院。
罗少知看着眼前这面熟悉的高墙,尬笑半声,“看不出,这墙还挺高的。”
文承在她身后抱臂,慢悠悠地说:“艺高人胆大,这点高度对罗小姐应当手到擒来。”
罗少知:“哈哈。”
柔凉的月色底下,两人一前一后,一个浑不自在,一个似笑非笑,桃花躺在窝里咬着尾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明白这俩人是要干嘛。
罗少知朝犬舍走近了些,“我听福祥说,桃花就是从前我送你的那只狗崽子?”
文承安静地望着她的背影:“嗯。”
“它居然能长这么大。”
罗少知惊奇,她还记得当年那个软乎乎的小崽子抱在怀里不过她两掌长,眼睛刚睁开不久的样子。
月光映照下桃花黑溜溜的一对招子在分外有神,大概是因为有生人的缘故,文承站在边上它也没迎过来,一直靠在角落拿干净的眼神打量罗少知。
时隔多年被这样一双动物的眼睛盯着,那感觉十分奇妙,罗少知忍不住又靠近了半步,桃花的尾巴立刻停止摇动,低伏着头,口中发出低沉的警告声。
罗少知及时停下步伐。
文承淡淡地扫了桃花一眼,这狗子通人性知道看主人脸色,遭文承一扫瞬时就不犯驴了,挠下巴摆头一吐舌头,一连串动作无比熟练,做完哈哈巴巴地喘气,蹲在窝里耍乖。
罗少知失笑:“你是不是经常这样吓它?”
文承面无表情:“难不成我还得看条狗的脸色?”
说的确实,英明神武的绛衣侯连皇上的话都视若未闻,哪会在一条狗面前失了身段。
罗少知笑了笑,退回到文承身边,趁着月色还算明亮,酝酿小会儿,委婉地问:“这么多年,你一直把它养在身边,不怕触景伤怀吗?”
文承反为:“为谁而伤怀?”
还能为谁,当然是为她。
但这话要是从她口中问出来就没意思了。
罗少知欲盖弥彰地将衣袖拉了一下,装作被夜风吹冷,揽着衣袖满不在乎道:“原来侯爷比看上去要豁达洒脱。”
话音里的酸味儿都快溢出来了。
文承约莫是无聊了想给自己找点乐子,很乐意瞧罗少知这副暗戳戳吃味的模样,听了悠哉悠然地点头,无比认同。
罗少知眼角抽了下,气得后牙直痒痒。
文承没想让她真的生气,逗了几下见她郁闷得不说话了,徐徐接话,道:“若你日夜心里只有着一个念头,无暇顾及其他,这世上便没什么东西是值得伤怀的。”
就算是死,也不过如是。
罗少知怔了下,低喃:“你就是这样麻痹自己的……”
声音太低,而她又站在文承右侧,细细碎碎的几个字散在夜风里,文承没有听清,蹙眉问:“什么?”
罗少知快速调整好表情,叹气道:“我说,我若是能有侯爷一半的果断就好了。”
这一叹,把埋了一天的郁气和伤感都叹了出来,文承还没说什么,罗少知自己憋不住,话篓子漏了一股脑朝外倒。
“……回京前我便知道,京中不同于岭南,更不同于江南,处处受制,处处会有不得已,可我却没想过,有一天会同师兄分道扬镳。”
这回罗少知真的掖紧了衣袖,她低下头来,察觉到喉间一片苦涩,停了会儿,才继续道:“我若能有侯爷这般豁达的心胸,也不枉这些年在外与亲分离。如今自省,愚者糊涂,着实是在给自己徒增烦恼。”
几句话间,风月俱哀,氛围凝重。
文承却挑了下眉。
绛衣侯睚眦必报,出了名的凶狠,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豁达”,怪好笑的。
他恍若没瞧见罗少知的悲伤,自顾自地问:“你今日是为程之怀才耽搁了?”
罗少知好不容易酝酿的一点心思,霎时被一根针戳破,噗噗地溜没影儿了。
真过分啊这人。
罗少知心里想着,身体却很诚实,点头交代:“我今日午后……哭了一场,所以才没来。”
文承看向她的眼睛,还有些红。
好哭这点毛病,她长大倒更甚从前了。
“侯爷,”罗少知鼓起勇气,腆着脸不好意思地问,“你今日是不是等了我许久?”
“福祥跟你说的?”
“不是,”罗少知连忙否认,“我来时闻到你屋里的安神香,药性比寻常猛了许多……你是不是等我等得不高兴了?”
罗少知脑袋聪明,最清楚怎么把话说得婉转好听,在哄人一事上更有一套独门心法,日落时文承分明气得头疾都要犯了,此刻却挤不出一点脾气。
文承没回答她,而是忽然冷笑了下,抛下一句“时辰不早”,独自嫌弃地转身回内苑了。
至于嫌弃的是谁,不好说。
回内苑,罗少知打算进屋,文承忽地在后面问:“你今日又是翻墙来的?”
罗少知尴尬:“毕竟来得太晚……”
文承皱眉:“你明日打算如何回去?”
“啊?”
自然是靠两条腿走回去,青天白日的她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下顺着房顶上跑吧?
罗少知面露困惑:“侯爷怕我被人看见?”
文承噎了下,想起罗少知向来是不在乎名声的,何况之前已经有过一次,她如今就更肆无忌惮了。
少年时期常有的头疼蹦入文承脑袋里,书房里秦叔指责罗少知没规矩,这些话真该让她当面听一听。
一夜无梦。
日头初升,曦光大好。
鸟雀在枝头叽喳,绛衣侯府内苑的庭院长廊下突然闪过一串极轻的脚步。
厢房里,正睡着的罗少知蓦地睁开眼睛,下意识起身:“什么人?”
屋里静悄悄,燃尽的安神香灰末留在金兽香炉里,空中是清晨陌生草木的味道。
“……”
这是在绛衣侯府。
罗少知神经一松,吐出口长气,闭了闭眼,对窗外浅声道:“没事,你去吧。”
窗外,紧贴着璧墙的探子背后惊出一层冷汗,立刻掠身闪人。
侯府里养着的几个暗探轻功十分了得,罗少知每来侯府“不小心”发现了一两身影都会装作没看见,今早全因睡得太好忘了自己身处何地,才无意识地拆穿了这个不幸路过的倒霉蛋子。
那细微的脚步声三两下就远了,罗少知倒在床上无不埋怨,但愿那倒霉鬼别告诉文承,否则文承又得不待见自己了。
侧院书房。
探子跪地,沉稳道:“西北战事大胜,捷报已传送行宫。但定远侯府的少将军在对阵中受了重伤,随行军医无计可施,信中定远侯正为此事头疼。”
文承将信纸拿到烛台边引火烧了,语气古井无波:“西北一定,秋后必有赐封,定远侯的是想让少将军早日回京受封……他倒坦荡,这么急功近利也不怕皇上生出眼病来。”
探子装聋作哑,好似什么都没听见。
信烧完,文承问:“静安王府呢?”
“静安王奉命赴剑南巡察暂无消息,王妃常在世家命妇中走动,一如往常。”
静安王府那边总没有新鲜事,文承听着无趣,坐在案边翻了两页诗经让探子下去,探子却没动。
文承抬眸:“还有何事?”
探子咬牙,磕了个响头,狠心道:“小人来时不慎被罗小姐发现了,还请侯爷责罚!”
文承一静,放下了手里的诗经。
好半天,文承问:“如何被发现的?”
探子伏地道:“罗小姐武艺超群,小人经过厢房时不小心让小姐听见了脚步声……”
侯府里的几个探子都是自小练的童子功,轻功上乘,身段轻如鬼影,跪在文承眼前的这个更是一流中的一流,为主子办事至今从没出过纰漏,今日真是活见鬼了,刚落地就被人逮了个正着。
探子认命了:“还请侯爷责罚。”
文承表情有些古怪。
探子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主人的惩处,反得来一句没头没尾的疑问:“你和罗少知的武艺,谁更居上?”
……这他怎么知道!
没等他回答,文承摆手:“算了,没你的事,下去吧。”
主子不追究,探子千恩万谢,连忙磕了个头退下。
探子走了,福祥来书房外敲门,请侯爷到前院用早膳,说罗小姐已经起了正在前厅候着。
用膳时,文承一直拿审视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罗少知,好似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
罗少知因早起那一遭也的确觉得理亏,但怕牵连到那无辜的探子,就没出声,由着文承肆意直视,闷头喝粥。
这两人,一个目光肆意,一个闪闪躲躲,边上伺候的丫头们彼此交换眼神,联想到昨夜内苑里夜深过子时还派人要热水,心照不宣地想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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