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雪衣道:“昨日没来得及谢过罗小姐,若非罗小姐提醒,月闻楼上下有所警惕,昨夜恐怕要闹出许多人命来。”
“臣女敏感愚钝,昨晚虽然觉察出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但到底没做什么,幸好王爷来得及时将歹人拿下,才免去一场祸事……王妃身子可还有不适?”
易雪衣浅笑:“已无大碍。”
罗少知温和道:“那就好。”
脚下的乱石小径没多久就在彼此寒暄中走到了头,眼看日头高升,天气渐渐变热,罗少知想邀易雪衣到厅堂里坐坐,免得受暑。
易雪衣在转角处停下步伐,回眸犹豫道:“罗小姐,我今日前来,其实是有一事想要请您帮忙。”
堂堂静安王妃,在自己面前居然用上了敬称,罗少知本能地一震,好似被人拿刀架在了脖子上。
“王妃言重,叫我少知就好,”她面不改色,委婉地说,“少知回京不到半年,对京中之事不甚了解,若王妃的嘱托在臣女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臣女必然竭力相助。”
至于什么事才是她力所能及的范围,自然是仁者见仁。
易雪衣微微叹气:“其实此事本和你无关,但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来国公府碰碰运气。”
什么事居然只有她能办?
罗少知面色平静,实际脑袋转得飞快。
易雪衣生活在京中数年,成为王妃后频繁在世家间走动,人脉广博。而自己刚回京城,别说背景势力,认识的人掐指就能轻松数过来,名声也早是一塌糊涂。
要说什么事连易雪衣都束手无策而只有自己一人能办到,便就只有一件……
易雪衣:“我想从侯爷那儿,了解先帝之事。”
意料之中。
罗少知站在檐下,心中滋味难辨。
好半天,她怀着复杂的心绪问:“王妃为何觉得我能帮的上忙?”
“实不相瞒,我先前曾让人多次送拜帖到绛衣侯府,可侯爷拒不见客,此事就只能一拖再拖……”
易雪衣语气柔软:“直到昨晚在月闻楼,侯爷只因小姐的一句话就破了惯例,我便知道,小姐在侯爷心中的分量与其他人都不同。”
一句“分量与他人都不同”,让罗少知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是啊,文承待她和旁人都不一样。
这天底下,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能让他有片刻高兴了。
罗少知眉眼间忽然流露出些许哀伤来,易雪衣始料未及,以为自己不小心触碰到了罗少知某些不为人知的伤心处,收话迟疑道:“难道是我误会了……”
早听闻,吴国公府的罗小姐早些年对绛衣侯追爱之势凶猛,难道一直都只是罗小姐单恋……
罗少知摇了摇头,口中却没有否认,而是镇定道:“我与侯爷确实有情意。”
易雪衣被她的坦然震到没话说。
罗少知:“但绛衣侯府的事,不是我能插手的。”
罗少知低缓道:“侯爷做事有他自己的喜恶考量,我不能背叛他的意愿。”
他已然千疮百孔,她不能再在他身上插上诛心一刀。
静安王府怎样都行,独独这点,她办不到。
罗少知朝后退了一步,定声道:“还请王妃见谅。”
易雪衣走了。
走前,她问了罗少知一个问题:“小姐对侯爷用情至深,不知这些话可曾亲口对侯爷说过?”
罗少知回想了下,她和文承见面时总是踩不住车轮子,话题总朝危险和荒淫两头跑,好像真没安静下来说过这么走心温情的话。
两个都不正经的人在一块儿能说出什么好话,罗少知心中惭愧万分,认真地回答易雪衣:“以后会亲口告诉他的。”
绛衣侯府。
文承去了趟大理寺回来,阴气沉沉的。
福祥昨晚被迷药迷晕过去今早醒得迟了些,便没跟着文承去大理寺,午前听得消息说静安王妃去了吴国公府,原是打算等侯爷回府第一时间禀报,但文承一回来周身郁气满盈,福祥忽然就犹豫该不该说了。
福祥跟着文承进了书房,点上安神香,又满上清茶,小心翼翼地问:“侯爷今日去大理寺情况如何?”
文承由他把茶水放在一边,看都没看一眼,“能有什么事?”
福祥糊涂:“既没什么事侯爷看起来怎么不太高兴?”
文承幽幽抬眸。
福祥吓得一凛,扑通跪下,一瞬间起了满背的冷汗,畏声道:“奴才昏了头,擅自揣摩侯爷心思,还请侯爷恕罪!”
可不是昏了头吗,昨晚吸进去的迷药恐怕到现在还没醒。
文承视线在他圆溜溜的后脑勺上停了须臾,冰冷道:“起来吧。”
“谢侯爷。”
福祥擦了擦额上的汗,胆战心惊地从地上爬起来。
文承久没有犯病,又因罗少知在身边脾气比从前和缓了不少,福祥差点忘了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身子如何了?”文承不温不火地问。
“劳侯爷关心,已好全了。昨日那批刺客……”
文承吐出两字:“死了。”
福祥:“啊?”
文承拿毫笔沾了些墨,在宣纸上缓缓落笔,“大理寺的人说,那六名刺客昨夜在狱中自尽,一早狱卒巡查,尸体早就凉了。”
“这样啊……”福祥心有疑惑。
文承半抬眼帘:“含含糊糊,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
福祥连忙整理好表情,温声道:“奴才没什么想问的,侯爷一早去大理寺,原来是奔着这事去的。”
文承冷笑:“为他们?静安王府的乱子,大理寺接的案子,那几个刺客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干系?”
“啊?”福祥又不懂了。
既然不是为这事,那您怎么还一身的戾气……
这话福祥只敢在心里想想,打死都不会说出来。
文承手里的字写到一半,听了下,倏地将笔扔了,笔身落到砚盘中,溅出几块乌墨,全沾到纸上。
“陈月环快不行了。”他冷冰冰地说。
福祥震住:“什么?”
文承眼眸底色一片郁沉,自言自语:“她若不进牢狱,就这么死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她?”
横竖都是一个死字,但若是陈夫人下狱,那时候文承必然要从她嘴里挖出点关于文府的东西来,而刑部拷刑逼供的手段……
福祥打了个寒战。
“侯爷,”福祥硬着头皮道,“吴国公府那边有消息,说是今早静安王妃登门,特地见了罗小姐。”
文承身上的阴冷意稍退,“嗯。”
“静安王妃所为何事,却不清楚了。”
“你自然不清楚。”
福祥:“啊?”
文承擦了擦手,斯斯文文地起身:“她又没贴在你耳边亲口告诉你,你怎么会知道。”
福祥:“……”
转眼间,文承已经到书房外了。
“备驾,去吴国公府。”
吴国公府的主人正在用午膳。
静安王妃来一趟, 罗少知觉没睡好,王妃离开后她回内苑又补了个回笼觉,午膳便迟了些。
绛衣侯来得猝不及防, 罗少知原是想让人把桌子撤了的,但被文承拦了下来。
须臾, 桌上多了一对碗筷。
一众下人瑟瑟发抖地挤在前厅, 不知该怎么伺候。
吴国公府的膳食都是迎合罗少知的口味做的, 偏鲜甜,文承不太用得惯, 尝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坐在一边静静等着。
他倒是能静下心,却把吴国公府上下给愁死了, 下人们对着这位传闻中乖戾阴鸷的疯侯爷大气不敢出。
罗少知顶着巨大压力, 进嘴的东西没尝出半点味道。
这一餐用得艰难,撤完桌, 飞飞端来清茶,领着一众府役都下去了,罗少知方才缓了口气, 好奇地问:“侯爷怎么过来了?”
文承坐在红木圈椅上悠然道:“闲来无事。”
罗少知噎了下。
闲来无事你往我这儿跑干嘛, 侯府那么大, 不够你待的吗?
“晨时我去了趟大理寺,”文承也没遮掩, “昨夜月闻楼抓着的那几个刺客在狱中自尽了。”
罗少知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如何自尽的?”
文承眼中流露出一些赞许之意,“服毒。”
罗少知皱眉:“昨晚静安王府的禁卫统领抓人时不是搜了身, 哪儿来的毒?”
若真有毒,被她两次拍晕的那个倒霉蛋子哪会想到咬舌这条蠢办法。
文承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觉得呢?”
罗少知瞧出来了, 这人很喜欢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约莫是戳中了他某些奇怪的癖好,眼睛都放光了。
“大概是惨遭灭口了,”罗少知叹气,撑起下巴,望着桌案上的茶盏出神道,“自太子被废,大理寺里不知冒出多少双眼睛……”
文承:“皇上不在宫中,便有人将手伸到了大理寺……狗咬狗,一嘴毛,这京中又要生出许多乐子来了。”
罗少知笑了下。
“笑什么?”
“我笑侍郎大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这几个刺客要是收押进了刑部大牢,头疼的就该是您了。”
文承端杯嗤笑:“头疼?就凭朱鉴吗?”
罗少知点头,疑惑地问:“若换做是刑部,二殿下对刑部施压,侯爷打算怎么做?”
文承挑眉。
罗少知耐心等他的回答。
文承微微一笑:“自己想。”
罗少知:“……”
“咳。”她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是没听说刑部跟哪方势力有所倾斜,否则文承这个刑部侍郎的乌纱帽早就该掉了。
刑部尚书陆大人这几年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假若真到了送老归山那一日,尚书之位……
罗少知抬眼看向文承,觉得不太可能。
文承才二十出头,疯疯癫癫整日躲懒,皇上怕不是疯了。
“想好了吗?”文承问。
罗少知摇头:“没有。”
实话是:压根不用想。文承不可能受人随意摆布,二殿下明知他和文府不对付,更不可能将后手留给刑部。
“那就别想了,”文承换了语气,“今日静安王妃来找你了?”
罗少知抿了抿唇。
文承冷眼道:“你想瞒着我?”
罗少知吓了一跳,这是什么功夫,从一个动作就能猜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没有,怎么会……王妃来找我,也是为了月闻楼的事。”
文承阴飕飕地等着她的下文。
罗少知被他盯得喉咙发干,硬着头皮说:“王妃……还想让我帮个忙……”
文承不带丝毫感情地问:“什么忙?”
罗少知不太想说。
这和瞒不瞒着他决计没有关系,她只是单纯地觉得,绛衣侯府的事不是自己该插手的,况且她都已经拒绝易雪衣了,说得再多不都是马后炮吗?
但显然,文承不是这么想的。
文承用能吓死人的漆黑眼神,一动不动地、直勾勾地将目光黏在她身上,罗少知每眨一下眼睛,便觉得那视线凉了一分。
炎热夏季,文承像一座从地下捞出来的冰雕,浑身散发着刺骨的寒气。
罗少知终于抵抗不住,犯人一样低头,把实情都交代了。
“王妃想让我帮忙,跟侯爷求求情,她想知道先帝在位时的一些旧事。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想必是和二殿下又或静安王府有关。”
“你是如何答的?”
罗少知嘴皮子一掀,一连串不要脸皮的话骨碌碌倒出来:“我说我对侯爷情根深种,一心向明月,恨不能剖心掏肝,让世人都瞧瞧我的真情切意,又岂会在背后做对不起您的事。”
文承:“……”
罗少知报复地想,问吧问吧,瞧见了没,这就是逼供的代价。
文承耳廓隐隐发红。
罗少知厚颜无耻地继续:“哎,静安王妃真是低估了我对侯爷的一颗真心……”
文承不自在地喝茶掩饰,耳朵却竖起来了。
难为他只有一只耳朵能听见,不得不侧着身子,偏偏还要装出不在乎的模样。
罗少知被幽了一默,话说到一半断开,换上十分正经的表情,严肃道:“假若他日王妃又来追问,又或是干脆把我抓去严刑拷打来逼问,侯爷说我应当如何?”
文承没听见想听的话,有些失望,但没表现在脸上,自然而然地回答:“静安王妃不至于如此。”
罗少知愣了下。
两秒后,一股难言的酸味悄然而生。
罗少知抿唇给自己倒茶,“哦。”
怕她真说了什么,还刻意追问了这么多句,对王妃的品行倒是笃定得很……
静安王妃不会如此,自己就会了吗?
茶倒了,杯子捏在掌心,她却没喝。
是了,易雪衣那么好,处处招人喜欢,自然比她这个艳名在外的吴国公府小姐可信多了。他日若自己真被人掳去严刑逼供,必会为了苟活性命把一切都交代,但若换做易雪衣,品性坚韧纯善,必宁死不屈,可不是比自己有出息……
文承等了半天没等来后文,一抬眸就见罗少知手中紧紧捏着茶杯,面无表情地用力,指尖都泛白了。
“罗少知。”
罗少知把杯子放下,“啪”的一声,杯底与桌案相碰,发出好大的动静,“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茶水溅到了她的衣袖上,文承皱了皱眉,罗少知注意到他的表情又是一郁,恨不能直接将衣服扔他脸上。
文承平静道:“吴国公府的茶坏了,味道不对。”
罗少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将茶水端起来,自己尝了一口。
淡涩中带着一点清甜,是宫里赏的东西没错,一贯如此,没别的味道。
她纳闷:“侯爷说的是什么味道?”
文承:“酸味。”
罗少知:“……”
她端着茶杯,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文承像模像样地啜饮,罗少知坐不住,狼狈起身,道:“咳,衣袖不小心弄湿了,我去换身衣裳,侯爷稍等。”
文承随意道:“去吧。”
回内苑换完衣服,罗少知总算整理好思绪。
再回去,文承却不在前堂。
飞飞和福祥说,听说吴国公府的莲花开得茂盛,侯爷去苑池赏荷了,没让下人跟着。
吴国公府的苑池规模甚大,仿的是江南一带的园林,苑水萦绕,亭廊水榭曲折错落。
罗少知寻了许久才在一处视野开阔的香榭下找到文承。
走过去还没开口,文承背对着她没头没尾地说:“此处池水清澈,若跳下去沉了底,还是会被人发现。”
罗少知登时惊得魂都没了。
她连忙把文承拉过来,仔细观察他的眉眼,果然那双眼眸深沉,看上去不太正常。
“文承?”罗少知不确定地问,“你头疾犯了?”
文承眼角发红,既不是要哭,也不是被风吹的。
从得知陈夫人的消息开始他便一直压抑着,见了罗少知才好些,罗少知一走,他压不住心里作祟的恶物,急不可待地想找一片清净地了断耳边的啸声。
罗少知拉着文承的手带他往近处的游憩阁走,沿石阶上了二楼,离水远些她才放心,把门关上留着两扇窗,让文承坐在窗边吹吹凉风。
“你今日去大理寺,是不是还碰上了什么别的人?”从阁门边回来,罗少知柔声问。
文承回眸,眼睛还泛着猩红,“陈月环要死了。”
罗少知意外:“是大理寺的消息?”
文承平淡地点头。
“前些日子不是说病了吗?怎么这么快……”
说到这儿,罗少知兀自摇了摇头,弯身道:“算了,本也没打算凭这件事将她如何,各有命数,随她去吧。”
文承嘴角微翘,眼中却不含半点笑意。
他将罗少知拉近,抱住她的纤腰,坐在椅子上轻轻将侧脸贴靠在她身前,低低地说:“但我不想她死得这么轻易。”
轻飘飘的一个死字。
罗少知犹豫了小会儿,抬手抚摸着文承的墨发,缓缓叹气:“人死成空,余恨难消,死了才算是侥幸……”
文承笑了下,这回笑出声了,“这你也能体谅我?”
“要不然呢?”罗少知轻声道,“我总不能向着外人不向你吧?”
“我是内人?”
听起来有些怪,但这么说似乎也没什么问题,“要是你愿意,自然算是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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