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眸皓齿(灯轻)

可才在洋行大楼外溜达了两步，关乐就突然刹住脚步。
——大楼前驶来一辆黑色劳斯莱斯。
车停，后座车门从内打开，男人自车上而下，一身剪裁熨帖的冷灰色西装。宽肩，窄腰，长腿，眉目清冷，一双桃花眼收敛着锋芒。
他走入了姜夏刚刚进入的同一栋大楼。
大楼百年前由英资洋行所建，外观复古，九楼只有一家远近闻名的红酒主题法餐厅。
关乐见着顾风来的背影，自作聪明的恍然大悟——
喔唷，原来夏夏来这里跟顾总约会啊！

长滩向山路三十七号,九楼，Amireux法餐厅。
餐厅内部为深咖色木料装潢，朝西有整一面巨幅的落地玻璃,浅滩与海湾景致一览无余。
姜夏被侍者领到预订的桌位边时,桌旁早有一位淡蓝色休闲衬衫的青年坐着等候,正侧首透过落地窗远望内海湾。
听到侍者领人过来的动静，青年转过头，戴着副银丝眼镜,面容清秀。
是姜夏熟悉的旧友面容。
“Hi，Eric！”
姜夏轻快地与他打招呼，脸上扬着笑，眼睛弯弯。
“Hi，夏夏。好久不见。”
青年站起来,对姜夏温和微笑。
他大约一米八左右,比穿着厚底板鞋的姜夏稍稍高了半个头,整个人有种十分沉静内敛的气质。
“别站着别站着,周学长，坐坐坐,坐坐坐。”
两三年未相见,姜夏像是与他从没生疏,招呼他坐下。
Eric全名叫EricChow，父母是早年移居米国的华人，所以其实他还有个正儿八经的中文名,叫周唐,只是平时极少用到,只有姜夏开玩笑的时候会叫他周学长。
一通寒暄过后,等上菜的时间,两人又开始聊起各自近况。
“还完学校贷款后就跳槽去了另一家lawfirm，一直在做Non-litigation这方面，本来有打算过两年跟熟人合伙办一家事务所，结果先认识了现在的boss，被拉到了他们公司。”
大概是在国外待久刚回国内的关系，周唐说话中英夹杂，一口塑料普通话味。
而姜夏说起自己时，当然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
周唐笑着听姜夏说话，偶尔点点头，目光却轻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她过得看起来似乎，比他想象中朴素了不少。
周唐还记得几年前刚认识姜夏时，她的样子。
她是有钱人家送出国的大小姐，明亮而招人注目，手腕上随随便便一块月相表，就相当于他全家大半年的收入。
周唐家是开中餐馆的。他父母早年是那边的劳工，不大会说英语，拿到了移民身份攒够了钱后，便开了家很小的餐馆，一周七天从不休息，辛苦异常。
周唐会跟姜夏熟起来，说到底只不过因为姜夏贪吃，经常光顾他家那间看起来又小又脏的饭店。
像周唐这样的旧移民二代，从小常因自己的父母和肤色而感到自卑，对国内来的有钱留学生更有一种微妙的嫉妒心理。
最开始知道姜夏时，周唐并不敢接近她。却总是会装作不经意地与她在学校店里偶遇，去参加有她参加的聚会，希望能够借此多见到她。
后来听说她家出了变故，他曾问她他有什么能帮助她的。她过了好几个星期才回复他，说没关系，她没事。
然后便是此刻。
她的脖颈手腕干净再无饰物，她不再背她喜欢的Hermes和Chanel，她的衣服是最基础简洁的款式——
好像终于从遥不可及的神坛落到了凡尘。
可是依旧美丽动人。
******
顾风来坐在Amireux唯二的包厢之一中。
两面环临海的落地窗，占据着全店最佳的观景视野。
餐布洁净雪白，银色刀叉微微泛光，明亮高雅的质感。
叶开澜女士一身白色斜纹软呢高定套装，坐在顾风来对面，矜持地切着手下的鹅肝。
“阿风，上次你电话里不是跟我说你有交往对象吗。怎么今天不一起带过来给我见见？还是说你只是跟她随便玩玩？”
顾风来面色一派波澜不惊，“她暂时抽不出时间。工作忙。”
叶女士停下手里动作，挑眉看向儿子，“忙？她做什么的，这么大牌？再忙忙得过你？”
顾风来不愿与母亲多聊这个话题，平淡道，“等有时间介绍你们认识。妈，你的个人珠宝巡展在下个礼拜？”
转移了话题。
“对，下礼拜，首站在巴黎。对了儿子，以前我给你的那套首饰你扔哪了？”
叶开澜出身名门叶家，年轻时也像其他名媛那样投身高逼格的艺术界，闹着玩似的当了个珠宝设计师，结果一不小心还玩出了点名堂，成了国内外知名的设计师，二十几年来，作品一直深受艺术和时尚界追捧，拍卖会上屡屡被拍出天价。
九年前，叶开澜得知顾家老太太给顾风来定了门亲事，立刻心血来潮，给未曾谋面的未来儿媳设计了一套珠宝。
只是后来婚约告吹，那套珠宝便再无用武之地。
“可能还在顾宅的保险柜里。”
年月过久，顾风来也不大记得这套东西到底被他丢在了哪。
年少冲动时，似乎刻意要忘掉被人退婚的不光彩，随随便便就把那些首饰塞到了哪个角落。
半小时后，顾风来与叶开澜结束了今年在国内的第一次母子聚餐。
顾风来披上西装外套，绅士地为母亲提着镶钻铂金爱马仕，让女士先行。
而在外边，大厅靠窗的那一桌，姜夏与周唐也用餐完毕。
买单，离席，踩着深色地毯离开大厅，走到一人半高的红酒柜墙下，侍者恭谨的为他们鞠躬道别。
正要有说有笑继续向前，红酒柜墙的拐角，另一条通往包厢的走廊，走来几个人影。
顾风来的身形，蓦地出现在眼前。
——狭路相逢。
姜夏猛地刹住脚步。
她居然在这种地方见到了顾风来？！
那队人最先是一个看着四十岁左右，穿着白色香家套装的华美妇人，顾风来就走在她身侧，五官与她有六七分相似。
顾风来也停住了步伐，沉下眼眸。
他扫了眼姜夏，接着视线立刻转向姜夏身边的周唐，快速审视了他一遍。
目光再转回姜夏时，眼尾微敛，漆黑的瞳仁有深不见底的晦暗。
姜夏后脖子不自觉立了一圈汗毛，可她面上还是理直气壮的给他瞪了回去。
两人在空气中用眼神静默无声地对峙了三秒。
“阿风？人呢？”叶开澜走在前边，很快发现顾风来没跟上，回头去看。
周唐也发现了姜夏和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英俊男人不太对劲，温声问，“夏夏？”
顾风来上前一把拉起姜夏的手腕，侧头对叶开澜女士道了句，“我有点事。不用等我。”
接着便把姜夏往红酒墙后的另一条走廊里拖。
男人攥得她死紧，姜夏甩脱不开，只能回头对周唐道，“Eric，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走廊里只有一名侍应生，雕花壁灯散着柔和的光，照着天花板上的彩绘琉璃。
“顾风来，有什么话不能在刚刚那地方说？”男人身高腿长，步伐又大，姜夏被拉得只能小跑才能跟上。
顾风来把姜夏甩到走廊里盥洗室水池前，那名侍应生的视线死角。
“长本事了。昨天挂我电话，今天就单独和别的男人出来约会？”他依旧捉着她纤细的右腕，语调寒凉。
“什么约会？你别自己在外勾三搭四就以为全天下人都跟你一样！我和他就普通出来吃个饭！”姜夏一根一根去掰顾风来的手指。
“嗯，普通吃饭。”顾风来却越抓越紧，盯着她猫眼石般漂亮的眼睛，“普通吃饭连个助理都不带。”
姜夏百口难辩，气得重重打了下他的手背，“就算真的在约会又怎么样？要你管天管地管空气！和你有关系吗？前夫先生？”
“前夫”二字让顾风来五指又是骤然一紧。
——和他有关系吗？
——没有。
可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所以胸腔里那股阴沉怒火，才会无法排解，越烧越汹涌。
“姜夏，你知道我现在最后悔什么么。”顾风来左手摁上姜夏的肩膀，将她摁在洗手台上，气息逼近，“当初你闹着要离婚，我就不该因为你那两滴不值钱的眼泪，跟你签了离婚协议。”
姜夏用膝盖踢他的腿，看着他阴翳的双眼，毫无畏惧，“你就是记仇……看不起我！居高临下惯了，却被我这种女人耍了一次又一次，被我退婚，被我敲诈，又被我离婚，是不是很恼火？”
“你猜对了，我当然恼火。”顾风来用腿压住她的膝关，欺身而上，胸膛因阴郁的怒火而起伏，“恼火我怎么那么轻易就能让你摆布，轻易接受你的要求？你又凭什么时时刻刻都对我摆这么高的姿态，就连挨操的时候都一副端着的圣女样？明明夹我夹得那么紧？现在又转头对别的男人摆笑脸？”
姜夏羞赧愤怒得浑身都在颤抖，她烧红了一张脸，就连耳根都在发烫，“你，给我滚开！”
说着，扬起左手就要往他脸上扇——！
顾风来精准的捉住她左腕。
姜夏两只手都被制住，挣脱不得。
她盯着他凌厉上挑的桃花眼尾，眼睛忽然有点被灼痛到的难受。
明明昨天才在电话里说，不想他们之间每次见面交谈，都在吵架。
可为什么他偏偏每次都要冷嘲热讽，用她最不想听的话来羞辱她？
“他……Eric只是我大学时候的同学，学长。
他过去帮过我很多，会带我熟悉陌生的国家城市，会提醒我哪个区治安很差，会做好吃的炒饭，帮我练口语……这样的人我为什么不能对他摆笑脸？而且他成绩好，从来不训人，虽然学的是法律，可是数学也很好，还有之前，我前经纪人的事，他——唔！！”
姜夏的唇蓦地被顾风来恶狠狠堵住。
他再也无法忍受，她在他面前漫无止境的夸赞其他男人。

姜夏一个不慎,唇齿就被撬开了去。
所有语声都在缠吻中变成了破碎的呜咽，顾风来一只手紧紧按住她的后颈，她越是回避,两人的唇瓣便越是亲密地辗转。
上颚被粗粝的舌头扫过,小巧的舌尖被用力吮住,姜夏得到解放的左手奋力拍打着男人坚实的肩膀，仍无济于事。
“顾先生，叶女士她问你这边什么时候结,束……”
叶开澜的随行保镖找来盥洗室前，不由被眼前场景震得话语卡住。
顾风来动作一顿，终于离开姜夏的唇，将她松开。
“我马上过去。”他回望保镖，音色暗哑,眼底墨色又浓又深。
姜夏趁此时双手并用把顾风来推开。
她急促的呼吸着新鲜空气,一颗心在胸腔里猛烈跳动。
顾风来回看她一眼,指腹抹了抹下唇,垂眸，拎起扔在洗手台上叶女士的包包,转身离开。
姜夏撑着水池缓过劲,接着才有空抬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双颊绯红,被吻过的嘴唇微微留有水泽。
她蹙眉，用手背抹去最后那点痕迹，从自己包中摸出唇膏,给自己补口红。
周唐找过来,“夏夏？你还好吗？”
姜夏已经恢复气息,调整好了表情。她转身,对周唐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唇膏,“补个妆而已啦。”
“……嗯。”周唐努力弯唇，对姜夏回以同样的微笑。
他的直觉告诉他，刚刚那个男人，与姜夏关系匪浅。
其实也在意料之内。毕竟姜夏的美，向来招惹来自异性的目光。
上学时，就有一大堆明里暗里向姜夏示好的男生。
只是过去姜夏对无论哪个男生都不在乎，都没放在心上。
见姜夏给她助理打完电话，周唐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夏夏，刚刚碰到的那个人，是你朋友？”
姜夏收起手机，立刻否认，“不是不是！”她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他是我债主。”
不知怎的，听到这句话，周唐的心里明亮了起来。
******
接送叶开澜的轿车驶到道旁，顾风来将手袋递还给母亲，送叶女士上车。
临别前，叶开澜回头，轻飘飘看了顾风来一眼，“刚刚在餐厅的那个女生，不会就是你跟我说过的交往对象吧？”
以叶开澜的敏锐，一眼就看出顾风来与那女孩之间的不同寻常。
“是。”顾风来早已平复了汹涌情绪，此刻单手系上西装外套的纽扣，淡声承认。
叶开澜挑了挑眉，说得有些意有所指，“刚才在饭桌上，你好像说她今天很忙。”
言下之意——
那女孩明明很忙，为什么却有空和别的男人一起单独共进午餐？
顾风来清淡地笑了笑，未回答。
叶开澜也没再多问，转身上了车。
但内心不免遗憾。
那女孩的外貌气质少见地极为合她眼缘，天然的一张脸，又美又灵，十分讨喜。
可偏偏是那么个作风不敢让人恭维的女孩。
已经有了男友还和别的男人单独在外共进午餐？
这是不懂避嫌还是在故意作天作地，跟顾风来耍小心机？
而且看穿着打扮，大概又是哪个妄攀高枝的灰姑娘。
叶女士自己从小顺风顺水，当惯了千金小姐豪门夫人，年轻时深受麻雀变凤凰式灰姑娘影视小说的荼毒，每次都只能代入有钱有貌的恶毒女配，看现实中的“灰姑娘”也格外没好感。
罢了罢了，反正只是交往，让年轻人之间随便玩玩得了。
当然，叶开澜女士压根想不到，所谓的“交往”，全都不过是顾风来单方面的说辞。
顾风来同样坐车回了公司。
想起不久之前与姜夏的对话，顾风来揉着眉骨不受控制地又心烦意乱了一会。
镇定下来后，他摸出手机，给顾宅打去电话。
“喂？杨叔。”电话被老管家接听，顾风来对他交代道，“你去三楼东边，我上学时用的那间书房，帮我找找看以前的成绩单还在不在。或者让人去储藏室找找。”
老管家一头雾水，应下来。
姜夏下午工作不大在状态，好在没有采访类需要耗费脑力的活，她强打起精神，摆出营业笑容，参加完了一个小型站台活动，接着和经纪公司的造型师一起去某奢侈品牌的试衣处，去挑选租借礼服。
BS时尚颁奖盛典在明晚举行，礼服对每个女艺人来说都是重头戏。
姜夏的咖位还没到一线，本来以她的地位，并没有挑选大牌礼服的资格。
只不过与姜夏合作过的《嘉族Cos.mo》主编很喜欢姜夏，这次帮她走了走关系，向品牌PR推荐了她——于是姜夏便能够在一堆华美的大牌礼服里挑选一条自己最中意的漂亮裙子。
成衣间里挂满了当季的新款礼群，一条条带着或低调或奢华的光彩。
姜夏也曾常常接触这些奢侈衣裙。她最后挑了一条银白色的曳地长裙，裙摆细碎的亮片流光溢彩，仿若月华。
这是所有裙子里最最漂亮的一条。
挑好裙子，姜夏交给品牌PR，挂在专门衣架上保管，就等明天做造型时让助理来取。
晚上八点，视频平台照常更新《时光》的最新两集。
今天这两集姜夏饰演的白富美恶毒女配正式出场。
一大堆吃瓜网友和姜夏粉丝们早就做好准备，蹲守在手机平板前。
女配的出场剧情是与男主相亲，当一身优雅黑的女配袅袅娜娜出来时，弹幕里粉丝齐刷刷一片【冷艳！！！】，【美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夏夏娶我！】，仿佛来到尖叫鸡呐喊现场。
等两集播完，恶毒女配已经成功陷害小白花女主一次。
只不过由于剧情原因，陷害手段十分弱智低级——然而当剧更新播完过了半小时，剧粉网友们才纷纷反应过来：
【Woc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智障的陷害手法我到现在才觉得不对劲？剧里的所有人都没发现漏洞百出吗？？】
【不好意思全程都在舔jx的颜没注意剧情逻辑】
【女配手段虽然弱智，但是有一说一，姜夏这张脸美得太有说服力了，选角满分！剧情逻辑不够颜值凑！】
【姜夏的演技比我想象中好好多啊，一点都不木！那种小心机小动作，再配上她的美颜，居然让人觉得恶毒得有点点可爱】
讨论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火热。
当晚，《时光》这部剧出了开播后第一个火到上了热搜的话题——
这个话题居然是，#姜夏以一人之力拯救剧情bug#。
《时光》片方：？
《时光》编剧：_(QAQ」∠)_
姜夏：O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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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高兴的是姜夏粉丝，晚上开开心心刷完自家崽子的剧，看到姜夏微博一夜之间涨了三十万粉，又美滋滋期待起明晚夏崽的红毯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