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眸皓齿(灯轻)

他右手拿起毛巾，搭在左腕袖口处按了按，长指白皙，骨节分明。
姜夏知道按着制片们的心意，这时候她该主动为顾风来擦拭。
但是她办不到。
如坐针毡的又熬了半小时左右，这场饭局终于结束。
散席离开，姜夏接到杨薇那边打来的电话，告诉她《生活有滋味》和某两个硬广的通告费尾款已经打过来了。
听到起，姜夏心里一喜，不由放慢脚步。与杨薇聊了半天，最后挂电话时，大部队早已走在前头，就她一人落下。
姜夏心不在焉收起手机塞进大衣衣袋，忽的脚下一个踉跄，被什么绊了一跤，身形不稳。
顾风来从旁收回长腿，稳稳揽住姜夏，等她站稳，又伸手把她拉到旁边翠竹红纱掩映的走廊死角。
姜夏一秒挣脱，被男人故意使绊子的不要脸行径气得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有病？”
顾风来安静看着她，“还想骂什么。让你一次骂个够。”
姜夏抿住唇，反而再也骂不出话来。
目光一转，又落到了顾风来缠着绷带的左手上。
纱布洁白干净，看不出一点之前鲜血淋漓的痕迹。
“顾总其实不必为我挡那些瓷壶碎片的。您的手金贵，伤到了很多人都会为您担心着急。”姜夏想随便说两句填补过于安静的气氛，说完就准备走。
“那你会担心我么？”顾风来却问。
姜夏顿住脚步，心跳毫无由来的骤然加速。
她别开眼，视线落向一旁的青竹叶稍，缓过心跳，半晌才挤出一句，“难道你想让我为你担心？”
“难道我不想？”
问题又被推回了姜夏这边，她停顿了更长时间，“……你这个苦肉计太低级了。”
“不是苦肉计。我没想帮你挡碎片。”
顾风来声音平静，“眼角里瞟到了，就正好顺手帮你挡了下。”
姜夏猛地回转过头，一下子撞入他幽深如海的双眼。
心脏又是没由来的重重一跳。
作为满嘴跑火车界的优秀选手，她不知道她今天怎么了。总是想不出该说什么话。
“总，之……我们。我和你，该是不相干的路人了。”她干涩道。
“路人？”顾风来向前两步，到她身前。
他个子高挑，修长的影子在她额顶罩下一片阴影。
姜夏下意识往后避了避。
却被他强硬地按着肩膀。
接着一双带着微微葡萄酒气的唇吻在了她的唇上。
不轻不重的一下，又分开。
他抬手，将她发丝别在耳后，露出一只白皙小巧的耳垂。
“这个吻证明我和你，我们，永远不会是不相干的路人。”
姜夏抿紧唇，扭过脸想飞快的跑走。
她知道自己的脸现在红得快成为笑话。
他却又更前一步，按着她的肩，将她整个人贴到他胸膛，腰腹。
温热的唇齿轻轻含住嫩生生的耳垂，要她感受他。
姜夏一颗心砰砰跳得停不下来，低着头用力锤了顾风来两下，想挣开，“变态！你在什么地方都能发情吗？你那个硌到我了！”
最后姜夏下了狠心往他侧颈上咬了一口，才算被放了逃开。
******
回到剧组又是拍戏。
拍戏进程安排得紧凑，每天忙于练习表演，背台词，找导演讲戏，就没时间想其它有的没的了。
剧组里私下会有些关于顾风来和姜夏流言蜚语，但碍于最大投资方是顾风来的缘故，没人敢说出去，也没人会放到明面上来提。
有一件糟糕的事是，姜夏在男女主感情对手戏的时候演技越来越木了，完全照搬其她演员的演法。
导演糟心得不得了。姜夏的表演技巧是彻底的方法派，抽离自己，从旁观者的角度用动作言语塑造角色。
可很多时候，方法派和体验派两种方式并不是泾渭分明的。
演一个人物注定是一种艺术，需要倾注自身感情，而姜夏目前的状态却是——
一到感情戏，所有激烈情绪就好像抽离了自身，成为了一个冷冰冰的演戏机器。
最后导演不得不想出个办法，“小夏，你和你爸你妈感情好不好？”
姜夏眨眼，“挺好的。”非常好。
“行，那就这样，你演的时候也别把男主当成什么爱了三生三世的恋人了，你把他当成你爸你妈你兄弟姐妹，再试试看。”
爸妈兄弟姐妹？
这个简单。
一场戏试下来，导演总算觉得合格了——姜夏终于能够放开，演得有温度了。
在《九重奔月》剧组又拍了大半个月，陆陆续续有一些配角杀青。
姜夏作为女主，戏份最多，是要拍到最后一场戏的人，只是杨薇那边却通知有两个杂志内页和一个时尚盛典要她回S城参加。
四月初，大明宫花园里，垂丝海棠的花朵开得炽烈，姜夏和剧组请了假，飞回S城。
这人一闲下来，又会胡思乱想些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
姜夏在飞机上戴着眼罩眯了会，结果一不小心睡着。还做了个梦。
一个湿淋淋的夏天雨夜，她站在会所门口等人。
雨势太大了，她又没有伞，T恤湿了一般，裤腿全是水，只能跑到保安岗亭，挤在遮阳伞下躲一会雨。
直到深夜，那个桃花眼的英俊男人才从里出来，保镖为他打着黑色雨伞。
然后她主动跑上去，跑到他眼前。
保镖好像认识她，未对她怎样。
他与她说了一会话，然后她上了他的黑色宾利，跟着他回了他的住处。
一间顶层的开阔江景房。
她为什么要跟他回去？
姜夏处在梦境的第三视角，怎么都想不起来。
随后他给了她干净的毛巾，让她擦干自己，再然后她擦到一半，被他扣住了手腕，再然后他们滚在了一起，严丝合缝，距离为负。
挣扎反抗过后不知怎的就变成了主动相拥，她忘情地咬了口他肩膀上的肌肉。
一个颠簸，姜夏醒了。
飞机快要抵达S城，下行遇到气流颠簸，倒是把她也晃醒。
姜夏茫然的呆了会，觉得有什么湿黏黏的。过来会才反应过来。……内衣裤该洗了。
摘掉眼罩，打开遮光板，天外一片绯红霞光。
手机连着机上WiFi，姜夏点亮看了看未读消息。
有人新添加了她的微信号，验证信息写的是，【Hi夏夏，我是Eric。陈律师给了我你的微信号。我这个月被调派到国内工作了:D】
姜夏戳开他头像看了看，一下子高兴起来，那些梦里积郁的情绪一扫而空。
呀，又有一位旧朋友要回国啦！
Eric是姜夏过去在国外读书时，认识的一位学法律的学长。学长与她关系非常不错，上次她与前经纪人解约，他还帮了她不少法律上的事，她都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他。
姜夏立刻同意了添加好友，并顺手给学长发了个猫猫打招呼的表情包过去。

然而一放下手机,那些因梦境，因回忆而滋生出的无法说清的烦闷和茫然，还是悄悄影响着姜夏的心绪。
午后抵达S城。
下飞机,走一般通道出机场,姜夏卫衣牛仔裤墨镜口罩轻装简行,关乐在旁边帮她推着行李车。
“这次应该没有粉丝来接机吧……”关乐看看周围往来的旅客。
这次姜夏从剧组飞回S城是临时请假，行程并不公开。
出到到达大厅，果然这次只有零零星星五六个姜夏的铁粉蹲守在出口,也不知是从哪七拐八绕打听来的行程消息。
其中尤为招人注目的是，粉丝里有个年轻的男粉，带着眼镜，西装革履，手里斯斯文文捧着一束粉白色的玫瑰,手里帮其他粉丝举着姜夏的姓名牌,夹在一群女粉中间,有种极为奇特的反差感。
“哇,夏夏，现在你的粉丝里居然也有这种优质精英人士啊！还亲自来机场接机！”关乐给姜夏咬耳朵,声音里带着激动。
姜夏的注意力也被那画风鹤立鸡群的男粉吸引过去。
粉丝们围过来,她扫开心中纷扰的情绪,笑对他们。
精英人士打扮的男粉郑重地把鲜花花束递过来，动作有些一板一眼，姜夏还以为他要说些应援加油一类的话,结果他却开口,“姜夏小姐,这是我老板送给您的花。他工作繁忙抽不开身,今天没办法亲自给您接机,由我代劳。”
他老板？
姜夏脑回路没跟上，下意识问了句，“你老板是我粉丝？”
男青年彬彬有礼，“是的。花束里的卡片也是他亲笔写的。”
姜夏目光这才落向那张名片大小的浅蓝色卡片。
上面只有三个字——“致姜夏。”
很冷然的笔划，没有半个多余的墨水点。
这字迹莫名感觉在哪里见过。
只是姜夏也没工夫现场细想，礼貌的给青年道了谢。
旁边其他粉丝见着十分新奇有趣，就有人问那西装青年，“小哥哥，你老板男的女的？多大了？”
“你老板混圈吗？玩微博吗？平时有没有空打榜做数据？”
“肯定是个壕粉吧！”
还有人火速发了条微博：
【去机场给我崽接机竟然偶遇一个替自家老板来给夏崽送花的西装哥哥！他说自家老板是夏崽粉丝！】
粉丝们陪姜夏出机场，看着她与助理坐上经纪公司派来的车。
车门一关，外边喧嚣就远了。
刚坐稳，姜夏手机铃音便“叮叮咚咚”响起来。
来电显示是顾风来。
姜夏忽然福至心灵，看向手里还捧着的这束玫瑰，以及中间那张写了她名字的卡片。
——顾风来的字！
这花是他送的？？
姜夏犹豫了一下，还是划开接听，“喂，顾总？”
“花收到了？”顾风来的声音贴着耳朵传来。
过于靠近的磁性声音让姜夏不太自在，她稍稍拿开手机，眉心微微叠起，“果然是你送的。”
那一头的男人低笑了下，“你猜到了。”
姜夏浑身上下那种说不出来的不自在，不但没有消去，反而在他的嗓音里慢慢扩散。
一听到他的声音，她就不受控制地想到刚刚在飞机上做的那个梦。脑海中两个人亲密相贴的画面，抗拒却又想要继续下去的混乱情绪，身体被打开后陌生而极致的感觉。
那些快要被淡化掉的梦中记忆和感触，又如潮水般浪涌而上。
而现在，梦境中与她交缠的那个男人，现在正在电话另一头，真真实实的与她说话，仿佛马上就能揭穿她刚刚在飞机上做的下流梦境。
一股无地自容的羞愧和自我唾弃蹿上心头，姜夏硬下声线，连同心中的烦闷一起向电话那头开火，“顾总，我的态度一直很明确！你让人给我送花做什么？你又不是我粉丝！”
顾风来的声音静了静，才淡淡响起，“姜夏。我以为你在剧组的这些天，我没有打扰你的这些天，这么长时间，你能够冷静下来，想清楚一些事。你冷静了吗。”
“我——”像是要掩盖掉心中那股无法说服自己的难堪之感，姜夏卡壳了一下，随后立即回，“你要我想清楚什么？想清楚要不要继续当你的床/伴吗？”
“姜夏，你非得让我们每次交谈都在吵架？”
心跳蓦地一顿，似被他这句话语织出的丝线捆住了一般难受。又过两秒，才继续缓缓跳动。
对，他们每次无论是见面还是通电话，都在吵架。
好像争执和冷嘲热讽才是他们之间永恒的主题。
他看不起她对她不屑一顾，那她便回敬他同样的看不起同样的不屑一顾。他拐弯抹角骂她，她也必须不甘示弱才对。
好像这样才是公平的，正确的。
可是为什么，心里忽然会有点闷不过气的酸胀。
姜夏掐断了电话。
她抱着花束坐在最后一排，茫然地望着车窗外的路标，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玫瑰花瓣。
而在机场，黑色宾利的后座车窗降下，顾风来手握电话，远远望着姜夏车子刚刚离去的方向。
******
行程排得紧，姜夏没空回家，直接被经纪公司的车拉去了摄影棚，拍杂志内页。
三小时后，又从摄影棚出来，马不停蹄赶去视频平台网站录采访。
去年和白若曦何皓一拍的那部玛丽苏霸总网剧《时光里我最喜欢你》，这个星期刚刚在平台上线开播，每周更新八集，目前才刚播到第二集 ，热度还不错，姜夏所饰演的恶毒女配快要出场。
为了配合剧的宣传，姜夏这次要去海豹视频那边补录访谈，以及几个植入广告。
电梯直达摄影楼层。
到了地方，拍摄场景已经搭好。
化好妆，姜夏穿着剧里的衣服，红唇乌发，雪肤黑裙立在镜头前，先拍好了植入广告。
接着便是采访。
采访当然先全都围绕《时光》这部剧进行，诸如“你对你所饰演的这个人物有什么看法”，“这个角色有什么特别之处”之类。
作为剧本阅读理解十级学者，姜夏对此类回答游刃有余，像做语文试卷一样一条条条理清晰，还能时不时抖两个机灵。
接着对剧组生活，与其他演员的相处这些提问，也应对自如。
主持人是海豹视频的内部工作人员，曾见过三闷棍打不出个响屁的明星，见过不知所云瞎答一气的文盲明星，还有答不出来直接跳过的明星。
见到姜夏这样回答流畅自如，还挺让人有好感的。
“夏夏，我听说你你在拍《时光》的阶段，经常在私底下疯狂苦练感情戏？好像你现在在拍的这部仙侠古装，片场花絮里也有导演多次指导你感情戏的场景。你对自己目前在表演上的欠缺，有什么看法吗？”主持人提问。
“没有疯狂苦练那么夸张啦。不过感情戏确实不是我的强项，这个必须承认，你们看花絮都会知道，我老是因为处理不好人物爱情戏被导演骂得满头包。”姜夏坦然地笑了笑，”所以自己只能多练习啦。知耻而后勇嘛。”
“那你在演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带入自己的感情经历，恋爱感悟，这样会不会更加方便你克服这个困难？”
姜夏一愣，少见的慢下语速，“我……我没谈过恋爱。”
她挠了挠脸，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你这个提议很不错。”
“哪里不错？你一个单身狗怎么会觉得不错？”
姜夏抿着唇默默笑了会，双颊显出小小的酒窝。她好像想到了什么，脸上出现了一瞬的豁然开朗。
接着才开口，有点开玩笑道，“等我谈了恋爱就不是单身狗了嘛。其实我也想试试谈恋爱啊，说不定就能有什么感悟，突破演技局限呢。”
主持人配合的捧场，“哇，大家听到了吗！夏夏想谈恋爱了！想报名的赶紧啊！”
......
******
采访录完，一天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
姜夏到家时已经快晚上十点。
累得只想赶紧洗了睡。
换了睡衣，手机“叮咚”传来提示音。
学长在微信上给了姜夏回复。
Eric：【嗯，前几天刚到，今后会至少在S城待一年。】
姜夏有了精神，立刻哒哒哒戳手机回消息：【真的吗？真巧！我家也在S城，对这里可熟悉啦。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尽管来问！】
两人聊了一会，姜夏才知道学长这次是作为某家跨国企业的法律顾问陪老板一起过来。
学长问姜夏：【夏夏，你这几天有空吗？出来吃顿饭吧，我请客：）听说你现在好像成了明星，我是不是很难见到你了？】
姜夏：【怎么会，我明天中午就有空呀。】
她想起他上次曾帮助过自己，继续回：【怎么能让你请客，我请我请，而且无论怎样我都要谢谢你之前帮我提供建议解决麻烦。】
没多久，两人约好了吃饭地点。
第二天，上午姜夏忙完另一本杂志的拍摄，中午抽空去了长滩地区的滨海。
这地方是S城有名的知名餐厅聚集处，一到这地界就能嗅到远远咸湿的海风气息。
沿岸欧式建筑还带着旧时代的影子，白石外墙在光照下微微发光。
四月了，气温也很暖，太阳却又不像盛暑那般炽烈。很是宜人的时季。
约定的地方在一家私密性较好的法餐厅，姜夏以前来吃过，价位她能承受得起。
在餐厅门口与关乐分别，姜夏戴着口罩进了里面。
她穿着驼色的丝质衬衫，衬衣下摆束在牛仔裤里，露出一截纤腰，即使大半张容貌被口罩挡住，即使姿态潇洒随行，也遮不住她优美曼妙的曲线。
姜夏与朋友的私人约饭，关乐作为小助理当然就不跟着一起进去瞎凑热闹了。
跟姜夏道了别，关乐抓了抓后脑勺上的半丸子头，打算去附近看看附近有什么麦当劳汉堡王的她进去等着玩玩手机，等到了开工时间再去提醒姜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