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眸皓齿(灯轻)

“连怀孕证明你都能伪造，我无法不这么认为。”
“……”姜夏忽然有股无法反驳的无力感。
她又深吸口气平复情绪。
再开口时，声音变得低而平淡，“算了，现在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呢。没意思。我现在在录节目，剩下的四百五十万我录完回城以后还你——”
“姜夏，你是不是因为和雪落的那件事，才跟我离婚。”
离婚？突然提这个？
姜夏皱眉，不知道该怎么说，“不是。”不全是这个原因。
“我知道你脾气差，那件事确实是雪落做得不对。你当时火气上来想跟我离婚，我可以理解。”
理，解？理什么解？
谁要他这仿佛领导慰问基层群众般高高在上的理解了？
姜夏轻嗤，觉得没法跟顾风来这人好好对话，“顾总，婚是我要离的，都是我这边的原因。你理不理解随意，我不需要你的理解。”
“姜夏。”电话另一头，顾风来向后靠在书房转椅，眉心微敛，“这么久，大小姐脾气也该闹够了。”
“钱我给了你，五百万如果不够花，过两天我可以再给。你跟我耍脾气玩离婚，协议书我也依照你心意签了。雪落这边我会让她给你道歉，她现在也在反省。你以前使的心机手段我可以都不计较。你还要跟我摆什么谱？”
……什么？
什么，闹脾气？摆谱？
姜夏一口气梗在胸口差点气得咳起来，“顾总你以为我跟你离婚是在闹着玩？你是觉得被我单方面离婚很没面子？你都从来不会反思一下自己哪里有问题？！”
顾风来闭眼按了按额角，有些心烦意乱，“好。那次算我有错在先。我对你说声抱歉。”
“什么叫‘算’你有错？你本来就有错！”
顾风来实在不理解姜夏有什么底气能够得理不饶人。他已经做出退让，主动给她递上台阶，她却依旧得寸进尺。
“姜夏，离婚这件事，我认为你还需要再仔细考虑。我可以给你考虑的时间。”他用力克制着声线。
“给我时间？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您大慈大悲愿意屈尊降贵让我认错回头？我需要？你觉得我需要？”
姜夏抬高声音，一声比一声咄咄逼人。
顾风来只觉额角一跳一跳越发强烈，声音里的躁郁不耐快要压制不住。
他一手按着额头，另一手紧紧攥住手机。
桌上平板正播放着《生活有滋味》的直播。
屏幕镜头里，走廊远处的固定摄像机远远记录着姜夏躲在阳台打电话的模糊背影。
窈窕有致，单薄玲珑。
顾风来望着屏幕中人，心绪翻涌，甚至有冲动跨进屏幕，将那女人拉转身冷声诘问。
于是某些话也未加思索，脱口而出。
“姜夏，你以为你现在这么高声跟我说话就很厉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缺钱缺到要把你继母送去环境糟糕的疗养院，每月还要还银行贷款？和我结婚以来一直花我的用我的，离了婚，你有什么自信可以高枕无忧，把我当做你退无可退时的底线？”
“你说得对，我缺钱，”
因为高声吵架，姜夏的嗓音有些发哑，“我当年就是为了钱才接近了你，也用你的钱在退无可退的时候得到过喘息的机会！你从来都觉得我是个贪钱心机的人，不光心机贪钱，还一无是处，在娱乐圈混了两三年还是个不红的废物！”
“我知道从过去到现在，你一直看不起我，被我要挟结婚心不甘情不愿，被我主动提离婚又面上无光，你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尊贵身份让你无法接受被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尔反尔！不过你放心，你我已经离婚，以后清清白白，再不会有半点牵扯！”
清清白白，没有半点牵扯？
好一个清清白白！
胸中一直被克制的躁火，薄怒，在一刹那立刻爆开，星点火花顷刻间燃成烈烈火原。
顾风来掐断电话，踢开转椅起身，直接离开书房去了衣帽间换衣服，顺手打电话给秘书安排行程。
那就让她看看到底是不是清清白白。
******
十分钟后，他换上线衫休闲裤，臂弯搭着藏青色大衣下楼出门。
司机已到，顾风来坐上黑色轿车后座，“先去桃山路。”
顾雪落家现居的别墅在桃山路。
可怜顾雪落大晚上九点半还在给自己敷面膜，就被突如其来杀到的顾风来从房间里挖了出去，“换衣服，跟我去一趟沙城。”
“啊？这么晚？可是我护肤还没做完，还有我的衣服啊脸部按摩仪都来不及整理啊！”
“过去再买。十分钟之内，给我把你这边搞定。”顾风来可不想让顾雪落浪费时间。
由于顾风来的私人飞机还在维护保养，晚上十点三十五，顾风来与顾雪落坐上了飞往沙城的最近一班航班。
两个半小时候，飞机落地沙城。
顾雪落唉声叹气抱怨连连。
顾风来在飞机上冷静了两个多小时，理智终于压下冲动的情绪重新归位。
临时往下交代安排了在沙城分部巡检的工作，顾风来带着顾雪落这拖油瓶，被前来迎接的人送到酒店入住。
第二天清早七点三十，顾风来起床运动完毕用过早餐，把还在会周公的顾雪落强行叫起，让人拖着上了开往县城乡村的越野车。
黑色奔驰大G下了高速，在国道上一路驰骋。
顾雪落蔫头耷脑的闷闷不乐，“哥，那小明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还专程拖着我来这山沟沟穷乡僻壤给她道歉……”
正在操作直播投屏的顾风来淡淡斜睨了她一眼。
顾雪落缩缩脖子，“我知道错了还不行么……”
她哥现在这个表情眼神就代表他不能随便惹。
可是还是好气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她要莫名其妙来这么个乡下地方，专程去给那个不三不四的小明星道歉？！
她哥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不入流女人也太过分了吧？不行，回去她一定得告状！
车载液晶屏里已经播放起《生活有滋味》今天的直播。
顾风来倚靠在车后座，半眯眼看直播。
顾雪落扭头不看，一个人在旁边摆弄手机。
直播嘻嘻哈哈的声音传来，好像一群嘉宾在河边收菜钓鱼，有哗哗水声。
吵死了，一群农民，有什么好玩。
可是顾雪落最终没能抵抗住直播的诱惑，悄悄掀起眼皮瞟了几眼屏幕。
姜夏正在直播里钓鱼，钓了没两分钟不钓了，跑去不知哪个犄角旮旯找了个捉蜻蜓的长竹竿，用塑料袋替换掉已经破烂的网，接着把竹竿放河里——捞鱼。
“做渔民呢，最紧要的是捕鱼的方法，姜村支书带你们发家致富啊。”姜夏晃晃捞鱼杆子对旁边人大言不惭。
为了在河边干活，她深色卫衣的袖口挽到了手肘，露出嫩生生的白手腕，黑色长发被束成一梳马尾，柔亮的垂在脑后，几缕额前细细的发丝被山风吹动，正好贴在粉润晶莹的腮边。
极为鲜活生动。
顾雪落不自觉看下去。
下一秒，就见直播里的姜夏面露喜色，好像快要捞到一条大鱼。
姜夏费力地撑起竹竿，鱼儿在塑料袋里扑腾翻滚，正要在欢呼声中高高兴兴一气呵成把鱼收回来——
塑料袋子破了。
整条鱼又开开心心活蹦乱跳掉进了水里。还甩了姜夏一身水。
“啊……”姜夏一脸忧郁惋惜的叹息。
“噗！”
顾雪落忍不住笑出声。
哪来的沙雕。
顾风来又瞟顾雪落一眼。
顾雪落赶紧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玩手机，假装自己从来没看过直播。
顾风来收回目光，静静看向直播屏中的人，嘴角也不由浅淡地弯了弯。
一路这样安静的看着她的直播，看着她笑与闹，好像渐渐地，让他能想清楚一些事。
可人的潜意识，总是阻止他往更深层的地方去探究。
一小时之后，黑色大G绕过山路来到《生活》拍摄地上湖村。
姜夏和白若曦搭档已经搞定了河里的鱼和地里的萝卜，正载着辛辛苦苦弄来的食粮回生活小屋。
远远的山道上驶来一辆黑色越野，霸道地刹在他们回去的必经之路上。
白若曦好奇，“是节目组的车子吗？”
跟拍导演摇头，“不是。”
随即跟拍导演在对讲机里接到总导演的指示，让他先暂停拍摄姜夏和那辆黑色越野。
黑色越野后座门开，下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
姜夏脸色变了。
白若曦脸色变了。
接着一双穿着深色休闲裤的男人长腿从车上迈下，顾风来高挑的身形出现在车旁。
姜夏抱着的萝卜差点掉到地上。

直播间的观众人数此时已经达到了八十万。
直播分屏里如实展示着镜头带来姜夏抱着篮白萝卜在山间乡野的画面——
前方是蜿蜒曲折的乡道,道路尽头，由远及近驶来辆有棱有角的黑色越野车。车子突兀地横亘在路中，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青空明澈,轻柔的金色阳光落在越野车反光的黑漆车门,正当所有网友观众定睛瞧着车门被车内人打开时——
画面骤然一黑,直播中断。
弹幕齐刷刷一片【？？？？？？？？？？】
又过了大约十秒，直播画面才再次正常。然而镜头却对准了山间田地里的河塘菜地，拍起了好山好水好风景。
镜头外,最先跳下车的顾雪落面色冷淡，看了眼前边节目组的几个人，又回头看看从车上走下的哥哥。
节目组所有人目光也都望着顾风来。
他穿了身深青色大衣，微微抬头看向这边，黑色短发被阳光在面庞皮肤上投下浅淡阴影,一双桃花眼底如深潭。
司机兼保镖跟在顾风来身后,副驾上的秘书从车上下来,主动走向正在拍摄的几个人,与跟拍导演点头致歉，“抱歉打扰节目进程。”接着又对姜夏歉意道,“姜小姐,需要暂时占用您一些时间。”
白若曦一手拎着刚捞上来的鱼鱼,一手扯扯姜夏的袖子，看看秘书又看看顾家兄妹，悄声问,“她,她是顾雪落,我没看错吧？她怎么来了呀？还有那个男人是谁？”
姜夏这时候心里的惊诧也还没缓过来呢,她愣愣站在原地,目光直勾勾瞪着前头的顾风来。
顾风来也在望着她。
小白莲又扯了扯姜夏袖子，姜夏这才回神。
她有点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顾风来和顾雪落空降来这里？玩变形计还是体察民情呢？
这两兄妹的画风怎么看怎么都和这淳朴的乡村大山格格不入好吧？？
秘书又在旁边提醒了一遍，“姜小姐。顾总在等您。”
姜夏对白若曦使了个眼神让她按兵不动，自己抱着萝卜警惕地朝顾风来走过去。
她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她昨晚才刚和他大吵过。
顾风来朝顾雪落扬了扬下巴，顾雪落一直绷着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不情不愿，顾风来挑眉，顾雪落只能不情不愿地上前两步，不情不愿地主动找姜夏开口，“姜夏小姐。”
姜夏看着顾雪落。
顾雪落硬着头皮继续，眼里写满抗拒，傲慢，不屑，委屈等等等等复杂情绪，“上次晚上在周家生日party上，我主动把酒泼到了你脸上，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
说完立即扭头，像完成任务一样赶紧要走。
“等等！”姜夏叫住顾雪落。
“你还得给另一个人道歉。”说着回头示意后面的白若曦过来，转头又对顾雪落道，“上次你泼酒也泼到了我朋友身上。还有你冤枉她是小三，怎么说也该一起道歉吧？”
本来要顾雪落道歉她就已经够憋屈的了，一听还要给当初另一个白莲精道歉，更是气到胸闷。
才刚看这个叫姜夏的顺眼了些，怎么她就这么会折腾？
顾雪落冷冷看了眼姜夏，又看了眼走过来的白若曦，冷哼一声，什么都不说继续往回走。
“顾雪落。”顾风来叫住她，“道歉。”
顾雪落抿紧唇看了看自家哥哥，接着目光转向一脸受宠若惊的白若曦，怎么也拉不下脸继续来道歉。
即使那白莲精不是小三又怎样？
她双手往外套兜里一插，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已经道过歉了。”
随即带着满肚子怨气跑走了，背影里写满“就凭她也配让我道歉”。
白若曦一脸尴尬，拎着鱼弱弱的说了句“我先把鱼拿过去”，也走了。
剩下姜夏和顾风来还在原地。
竟一时相顾无言。
气氛沉默了大概有半分钟。
姜夏紧了紧手里的萝卜，觉得此时的气氛很怪。她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就是很怪。
昨晚才刚和顾风来在电话里吵过，也没想到今天大白天的就见着了真人。
却好像忽然间又吵不起来了似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男人意料之外的出现在了自己眼前，抑或是听到了顾雪落对自己的道歉。
还是顾风来先开了口。
“等会我把雪落叫回来。”
姜夏动了动唇，好半天嘴里蹦出一句老套的话，“你怎么会在这里。顾雪落怎么也在。”
语气平平板板的不太好。
顾风来面色波澜无惊，“雪落来这里给你们道歉。”
姜夏抿唇，“她这个歉，道得也太没诚意了。她大小姐为这么点小事过来也太委屈了吧。顾总倒是有闲心陪着她一起来。”
顾风来垂眸看着姜夏。
昨晚争吵之后一时冲动，带着股无名火连夜抓着顾雪落就飞到了沙城。一落地就冷静下来了。
回想起自己的热血上头还有些自哂可笑。
只是如今见到了姜夏，又忽感什么冲动什么可笑自己的情绪控制是不是过于反常，已经全都不重要也无所谓了。
安静的气氛让姜夏不大舒服，她也不想这么耗下去。
她转头看看四周，跟拍摄像收音和白若曦都在远处，从一块菜地绕路回生活小屋。
她抱着萝卜转身，想跟上去，“顾总，我还要录节目。四百五十万我之后……”
顾风来指尖勾住她的卫衣帽子，“昨晚我们还没吵完。”
“啊？？”姜夏一个没反应过来，回头脱口而出，“所以你今天过来找我真人battle？”
“真人battle？”顾风来挑眉，顿了顿才回，“你要这么想也没错。”
姜夏刚有些一言难尽，就见顾风来收手，从大衣衣兜里摸出一个什么东西。
“有东西给你。”他说。
“什么东西？”姜夏怀里抱着一篮子萝卜没去接。
顾风来把手伸到她跟前，修长白皙的指间，一团毛绒绒灰溜溜的小玩偶——一个还没他半个巴掌大的小熊挂件。
“……”姜夏张张口，说不出话。
居然是那只那天她怎么找都没找到的小熊！
他不是说被他扔掉了？
姜夏觉得嘴里有些干，“你在哪个角落找到的？……谢谢啊。”
她腾出右手从他大掌中接过小熊，指尖触过他的掌心皮肤，正要收手，男人的手指毫无征兆地忽然收紧，指骨有力地裹住她的手。
姜夏用力抽了抽，没能把手抽回来，男人手掌的温度一丝一点贴着指节传过来，越来越烫。
她低眼看着自己的手，柔白的手指被包在大手中，平常自己觉着还算修长的手被男人的手一衬托，显得娇小无比。
没人说话，空气难得又沉闷下来，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这气氛让姜夏很不自在。久远的熟悉的不自在。
她不愿细究这样的不自在到底是什么。
她沉默着又试了几下，被顾风来捉住的手还是纹丝难动。
姜夏再也受不了这样你来我往的僵持，抬眼瞪他，却没料到撞进一双漆黑的深眸，眼尾长而微挑。
四目相对。
心跳措不及防重重一跳，姜夏呼吸一重，条件反射地开启自我保护，“顾总，我昨晚已经说得很明白，我们已经没有关系，是不相干的路人了！”
顾风来一把将她拉近，低头含上了那双粉润漂亮的唇。
不再涂抹着正红色的唇膏，却依旧看得人心头发痒。
姜夏被带到顾风来怀中，左手的菜篮子摔落，白萝卜滚了一地，右手肘被迫压在他紧实的腹肌。
唇舌被轻轻吮过，又湿濡地缠绵在一起，她睁大眼，见到了男人左眼眼尾那颗很浅淡的泪痣。
虽然浅淡，却像画龙点睛的一笔，此时此刻像在引诱她放弃抵抗。
“哥，我们什么时候走？”□□间，忽然窜入顾雪落老大不乐意的声音。
“这个乡下地方我待不下去了。”顾雪落踢了踢脚下一颗小石子，万把块的运动鞋踹了一脚灰土草叶，“你和那个，叫，姜……叫姜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