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也的目光落在那一堆红红绿绿的瓶瓶罐罐上,匆匆看了一遍,余光里正好瞥见,凌砚就冷冷地坐在那一堆冒着冷气的饮料旁边。
他们中间隔着好几个人,她看向他,还没张嘴说话,他就径直伸手从里头拿出一听橙黄汽水,越过中间几人,探身递来了她手上。
姜也伸手接过汽水,略诧异,下意识张口问:“你怎么知道我要芬达?”
她刚刚扫向那堆饮料的一眼很匆忙,甚至可以说,她完全没有看向芬达,更多的是在看那一听印着泰文的啤酒,觉得好奇。
所以他怎么知道?
但问完她又自觉失言,不该和这人交流说话,他们现在不熟啊。
凌砚闻言只眉骨轻扬,也不作答,自顾自地抽来纸巾,擦拭手指上浸染到的水渍。
姜也见他这幅慢条斯理、油盐不进的样子,用舌尖抵住上颚,凉凉地看着,心里越发好奇,刚想再问,就被打断了。
“在聊什么呢?”周衍凑过来,目光在两人面上一一扫过。
凌砚带着笑意,将手里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回眸看向了姜也,说:“你问她。”
周衍就顺着他的话,看向了姜也,笑问:“聊什么呢?我方便知道吗?”
姜也拧眉,又打个哈哈,“没聊啥。”
确实没聊什么,这咋说,但凌砚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祸水东引?
本来啥也没说,结果他非要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搞得他俩好像有什么背地里的小动作。
这是在干什么?
周衍闻言,脸上的笑意就徐徐收敛了,只轻咳了一声,看向她面前的芬达,“要不要吸管?”
“不用。”姜也扬了扬手里的吸管,对他笑笑。
周衍抬眼看向凌砚,又很快收回目光。
很快,服务员就开始上菜,众人都饿得不行,吃得津津有味,没人再说话了。
吃了个八分饱后,姜也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这家餐厅的洗手间离得远,要走出大堂,穿过后院才能抵达。
从洗手间出来,已经入夜了,后院长风浩浩,还有一丝凉意。
凌砚正坐在后院凉椅上打电话,他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一手散漫地搭在椅背上,修长的两指间漂浮着一点猩红,光线很暗,也能看见一绺白雾徐徐升腾。
大概是听见了她的足音,凌砚微微侧身,看向了她。
“就先这样,保持联络。”他回应的语气漫不经心。
姜也走过去,看见他指间的烟,多停留了一秒,倏而想起今天出门就应该买烟,家里的都抽完了。
他轻轻抖了抖烟灰,她就感觉烟瘾犯了,直白地问:“还有吗?给我来一根。”
凌砚没说话,将烟含进嘴里,伸手在裤兜里摸出烟盒,递给姜也,烟雾熏得他半阖着眼,狭长的双眼迷离一片。
姜也抖出一根烟来,把空烟盒扔进垃圾桶,摸了摸空无一物的裤兜,又说:“借个火。”
“打火机被人借走了。”
说着,凌砚就侧身,用手掌拢住那点猩红,抬眼示意姜也过去。
姜也俯身,凑到他面前,唇间未燃的烟与他那点猩红相触,弹指一秒,烟丝上的猩红就迅速放大,传递过来。鼻息间是他身上的冷香,和着这烟草的薄荷味,实在好闻极了。
她下意识抬眼,那放大的猩红焰色耀映在他脸上,薄薄的双眼皮内折向下,纤浓的睫毛投出一片阴影,感觉他好像挺有心事的。她深吸了一口,烟雾徐徐从唇间溢出,起身站直了。
“你刚刚怎么知道我要芬达?”她继续追问。
“何止这一件,”他那双多情眸忽然扫过来,语气廖远,“我知道你好多事。”
“她告诉你的?”
姜也顿了顿,垂眸凝着沉浮在暗色里的猩红,抬腕猛吸了一口,将烟掐灭。
翟安怎么可能只和自己谈凌砚,她当然也会和凌砚谈自己。
妈的真够变态的。
她不想再说,直接就往回走,本来还积蓄了许多的好心情,此刻又快速沉降下去。
一顿饭吃完,已经晚上八点了。
走出餐厅之时,姜也还记着要买烟,问了店员哪里方便,店员说这附近都没有便利店,但他家有个夹娃娃机,里面不夹娃娃,只夹烟。
众人觉得新奇,纷纷跟着店员去了后院,打算试试手气。
娃娃机摆在一个边角,五颜六色的光将浓稠的夜色驱逐开,一包包云烟稀稀落落地摆开,看起来难度非常大。
周衍和另外一个男的率先上去换币试了试,姜也和凌砚等人站在他们身后,静静地看着。
十分钟过去了。
毫无收获,人均花出去六十块钱,没有一点能夹中的迹象。姜也凑上去,目光跟着娃娃机里的机械臂缓慢移动,心中跃跃欲试。
十五分钟过去了。
店员走了过来,看了一下两人的战况,笑吟吟地说了一番鼓励的话,也站在一旁看热闹。
姜也看见两人不停地投币,却毫无所获,心里着急,扯了扯周衍的袖子:“我试试。”
周衍本想在她面前好好表现、献个殷勤,结果没成想一直夹不到,不过眼下也不好一直占着位置,只讪讪笑笑,“那靠你了。”
他继续投了币,姜也没说什么,只见那机械臂缓缓归位,然后她摇动手把找到一个陡峭的角度,按下抓取键。
机械臂下落,一把将云烟握在手里,缓缓往窗口移动,移动,再移动,众人屏息,紧紧盯着。
咔嗒——
那包烟掉落下来,姜也躬身从里面掏出云烟,扬在手里,还有点不可置信,“抓到了诶。”
众人齐齐惊呼,那在一旁看热闹的店员也伸长了脖子,啧啧感叹。
“再试一次。”周衍兴奋地说。
姜也回身,继续如法炮制,这次竟然又抓到了一包烟。众人都夸她运气爆好,那店员走近了瞧,脸上却没有笑意了。
又一次投币,又一次抓到了一包烟。
众人再度欢呼,姜也要来了两个人所有的币,正要继续往里投,店员却走到她面前,格开了她。
“小姐姐,不好意思,我们这儿有规定,连续抓住两次就不可以再投币了哦。”店员指了指墙上写着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啊?”姜也愣住,“那我们买了这么多币,不让消费?”
店员面上为难,说:“不是不让,这个币你们可以留着下次来玩儿。”
众人都感到晦气。
周衍好脾气地接话道:“那把剩下的币退了吧。”
店员又说:“这个是虚拟产品,一经售出,概不退货的哈。”
“不是你这个不地道了啊,现在不让玩儿,也不退款,有这样做生意的吗?”
众人都被这个强买强卖的行为搞懵了,很不服气,七嘴八舌地吵起来了,场面闹哄哄的。
良久,忽听一道低沉的男低音,在高分贝的声音洪流里泠泠落响,“我是想问问,商家表示‘虚拟产品一经售出概不退货’是符合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的么?”
众人都安静下来,视线齐齐看向凌砚。
“是这样,商家不退款,并且要求我们下次再来消费,这样的话,我们应该怎么处理呢?”
“哦,”他尾音拖长,像是有点惊讶,“那虚假宣传要罚多少啊……”
他的语速不疾不徐,声音也带着夜色的低淳,仿佛一滴滚烫的蜡,凝住了大家的注意力,让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这里的地址啊,地址是……”
他这话还没说完,那店员就换了副表情,一脸谄笑,忙不迭地上前讨饶,“不好意思帅哥,你们现在是想接着玩儿,还是想退款啊?都可以哈,不好意思,刚刚是我看错了,你看这个电话能不能掐掉啊,我们也是小本生意!”
于是,在凌砚的讨价还价之下,那店员赔了50个币,让众人都玩了一把。
走出这家店的时候,众人一共斩获12包烟,喜滋滋的。
一行人往球馆走的时候,姜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忍不住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一行字:消费者协会晚上八点多还有人工服务吗?
首页跳出两个斗大的字:没有。
她抬眼,扭脸看向凌砚,他正缓步走在斜后方,隔着沉沉夜色,似有所感地望过来。
餐厅里亮着一盏灯,魏长音正围坐在中岛台旁,默默喝着水。
听见姜也的动静,他掀眼望过来,眼角漾出一道笑纹:“回来了?去哪儿玩了?”
“去玩儿飞盘了,ᴊsɢ”姜也把运动胸包挂起来,趿着室内拖鞋往里走,“爸你这么晚,吃饭了吗?”
“刚刚跟市里的人吃过了,跟谁去玩儿的飞盘?”魏长音问。
“健身房的人,都不怎么认识。”
“哦,”魏长音若有所思,“现在年轻人很流行飞盘啊,挺好,多去运动。长胖一点,胖点身体好。”
“嗯,都是年轻人。”
父女俩大半年没见,例行寒暄。姜也一边倒水,一边回应着。
倒完水,她在魏长音对面坐下来,灯火煌煌如织,二人各自捧着水杯,互相盯着看,这一席不痛不痒的话寒暄完,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只看见,她爸那张印象里始终英俊的脸,此刻却显露出一些老态,一笑,脸上的皱纹就层层往上堆叠,像个旋涡一样。
从前哪里见得到他有这么多皱纹?
双鬓也斑白了,坐姿也不如从前那样挺拔,看起来竟然有种无害的慈祥。他从前是有名的美男子,浓颜,很有攻击性的长相,原来人到中年也会变得慈祥。
令她有点感伤,感伤年华易逝。
她不由想到一点往事。
姜女士和魏长音很早就离婚了,两人做朋友、做陌生人的时间,远远多于做夫妻。
离婚之后,姜女士也断断续续有过男友,倒是魏长音,好像一直那样独居着。
他是那种事业心蛮强的人,一直在体制内努力往上爬,工资不高,为人谦和正派,在圈子里名声很好。
但奇怪的地方在于,他俩做朋友、做家人、做父母的表现都很不错,可一合起来当夫妻,就完全不适合。
印象里,魏长音对姜女士蛮上心的。
比如,他们离婚多年后的一个中秋节,姜女士带着姜也去姥姥家,然后魏长音也去了。
姜也至今都记得,魏长音当时买了25只大闸蟹,8两一只那种,那东西在那个年代的港城,真的是高级货,新鲜货。
何况25只是什么概念?
家里狗都能吃到打饱嗝,这一阔绰土绅的壮举,令全家瞠目结舌。
而这还不算。
他拎着螃蟹进门之时,皮带上别的钥匙串叮当作响,半晌,有看热闹的邻居认出来:嚯,宝马!
魏长音不动声色,故意往姜女士对面落座,左伸腿,右伸胳膊,势必要叫前妻看清自己腰间那价值不菲的宝马车钥匙。
然后他见她毫无反应,又看了她一会儿,还笑了笑,向大家介绍起大闸蟹的吃法:“就说现在中秋节都要吃大闸蟹,用紫苏、姜丝蒸熟,蘸着醋,要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吃完螃蟹,还要下棋、品酒。都是些高雅的玩意儿,今天我们也附庸风雅一回。”
介绍完螃蟹,他又有意无意地提到自己升迁之事,大家要吃他的螃蟹,自然也要说些浮夸的恭维话起哄。
可奈何他想倾诉的主角姜女士,却一直不搭话。
姜也那时候年纪还小,就扯着嗓子问她妈:“妈,爸爸要你看他的宝马,你看不看?”
姜女士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缓缓凝出个嘲讽的神色,当着所有人的面,口齿清晰地冷笑出声。
于是,魏长音的那点得意、有趣,就迅速凝固在脸上,再然后,吃完饭他就开着自己那辆得来不易的宝马,缓缓退场。
那天散场之后,姜也无意间听到妈妈和姥姥的谈话。
“男人就是这样,不会成熟,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非要在你面前炫耀?”
“因为他没有别的魅力,只能打肿脸充胖子。”
姥姥语重心长:“他这是想和你复婚啊。”
“嗯,那是他的事情,不是我的事,所以我用不着替他考虑。”
后来,姜也才知道,她爸那辆宝马是个二手,贷款买的,好多年才还清。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好多次,所有人都劝姜女士复婚,毕竟有了孩子,孩子也需要一个健全的家庭,何况魏人也不错,姜女士却一直没有松过口。
她不是那种会为了别人的看法就妥协的人,谈过的男友各有特色,多少亲朋好友都不太理解,背地里议论纷纷——
不明白她一个女人,怎么意见那么大,非要和没啥大过错的丈夫离婚,出去打野食。
可随着年岁渐长,当年劝她复婚的人反而都羡慕起她来。
有钱有闲、有体贴的小男友,女儿长大了,还没有睡觉打鼾的死老公。
姜女士一直有很清晰的自我,决绝、悍勇、乐观,非常迷人。这大概也是魏长音一直对她上心的原因,如此因果清晰。
尽管姜也直到现在也不明白,她妈那么果决地离婚,究竟是什么原因。
姜也回过神来,看着魏长音的脸,笑了笑,话说到哪里了?
魏长音又露出那种亲昵的慈祥,叹了口气说:“儿子啊儿子,爸爸年纪也大了,心力不足,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姜也的笑容缓缓消失,她忽然有点儿明白她妈多年的不耐烦。
因为她爸就是这种人,有点自私,很多时候只顾感动自己。他不明白姜女士要什么,也不知道姜也要什么,他只擅长用自己的方式去付出:自以为是的亲昵与宠爱。
但没人想要,且缺乏理解与尊重。
他一直喊姜也“儿子”,以为这就是父母对孩子至高无上的荣宠,父母嘛,总归是更爱儿子的,把一个女儿当成儿子来养,这还不算最大的宠爱?
反而是这种无意识的性别蔑视,才叫她感到不适,因为他根本意识不到,这对作为一个个体的她来说是多大的抹杀。
姜也沉默着。
其实这么多年他们父女之间,并没有在一起生活过,也确实没有多少亲密感,亲情淡薄。她能理解她爸的那种想要讨好的心情,尽管这种讨好她并不想要。
“儿子啊,现在你妈妈走了,爸爸也老了,人一老就想安定下来,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成家生孩子。”
姜也松了松肩膀,平静地说:“爸爸,你有没有想要找个对象?”
“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找什么对象?”魏长音不满。
“那我跟你的心情是一样的,这些事到了时间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魏长音说:“你跟我能一样吗?我有你了,你有个啥?反正我就是希望你生个孩子,等我退下来,也好给你带带。”
“你不要学现在有些年轻人不婚不育,那是要不得的,老了真的会受苦。”
姜也感觉如坐针毡。
她想起读初中的时候,因为学习不好,老师屡屡请姜女士去办公室,并断言她再这样贪玩儿很难考得上高中。
那时候姜女士也挺愁,一出办公室门就愁容惨淡,姜也小心觑她的眼色,心里忐忑,以为总要挨一顿打或者批评,但没有。
次数多了她就问,妈你怎么不骂我?
姜女士就说,你老师已经骂够你了,各科老师都嫌你笨、贪玩儿,听着也怪不是滋味儿。我要是再嫌弃你,那你不就是没人爱的小白菜。只要你尽力了,学习不好也没关系,反正我也没读过多少书,照样做生意有出路。
姜也听完,浑身难受,她只是不学习,不是笨好不好?
心里顿时燃起熊熊斗志,又想到姜女士做生意早出晚归太辛苦,自己还是好好学习吧。于是她努努力,成绩上去了,考了个不错的高中。
姜女士就是最不循规蹈矩的人,脑回路跟普通家长也不一样。
而如果她现在在这里,会怎么说?
她肯定会翻个白眼,口齿清晰地对她爸说:“生孩子有什么了不起,谁生不一样,不生一样过日子。”
姜也回过神,看着魏长音的脸。
心想,不该同情他的,为了这一份生疏的父女亲情和爱,却要被迫忍受这么多的情感勒索。她甚至感觉,她爸和她舅是不是共用了一套反应系统,连催婚催育的语气都如出一辙。
“反正爸爸就是想你有个孩子……”
姜也端着水杯喝了一口,看着他说:“那你就想吧。我还想中2亿彩票呢,我不也只是想想。”
魏长音顿了顿,换了个语气:“你不生孩子老了怎么办呢?爸爸以后走了,也没人照顾你。”
“我妈生了我,不也没啥用么?”
一提到姜女士,场面彻底冷了下来。
“何况爸爸你不用担心我,我妈留给我的遗产够我花两辈子。你如果觉得退休以后寂寞,就找个老伴儿,互相照顾。我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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