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没多久,魏长音就决定离开了。
临走前他又语重心长地提醒姜也,要去做肠镜检查,姜也答应。
是该去做一下肠镜,但马上母亲节了,过完母亲节再去吧。
大概是运动之后比较亢奋,又或是一晚上脑子都在想东想西,姜也直到凌晨一点钟也没有睡着。
睡不着就总想着要看点儿成人年的东西,一说到这个成人的东西,她就想起上次那本黄文。
那会儿只看了前面几章,不知道后面剧情怎么发展的?
忽略那个该死的胎记,这本ᴊsɢ小说的情节写得还是比较紧凑,挺有看点。但奈何自己删了。
想来想去,她就不由自主地在搜索引擎输入那本小说的名字,然后点击搜索。
马上,那一大摞的词条就都弹了出来,果然,盗文网站就是手快作者的后悔药。
姜也一边怒骂,一边津津有味地刷了后面十几章。
看完又赶紧清空了浏览记录。
临近母亲节,姜也没做什么事情,有时间就下楼跑跑步,大多数时候看看书,并和周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两个人聊天的频率都还挺固定,聊天的内容比较浅,都还在互相了解阶段。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四天。
是日早晨,她依旧下楼跑步,发现单元楼的入户大厅里,有两个小孩围在那里叽叽喳喳。一细看,才发现他们正围着两台娃娃机举棋不定。
“抓粉红豹还是抓这个烟啊?”
“爸爸爱抽烟,我想抓这个烟。”
“可是我想要粉红豹啊。”
入户大厅什么时候装了娃娃机?
还能装娃娃机?
她好奇,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两台粉色娃娃机,机身上的彩灯正冒着五颜六色的光,小孩一凑近,它还哇啦哇啦地叫。
姜也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台陈列柜里,灯带将那稀稀拉拉的烟盒衬得十分吸引人,她定睛一看,好家伙,万宝路的果味儿爆珠。
这老板挺大方啊。
她掏出手机,准备扫码大干一场!
没想到这个娃娃机非常不好糊弄,二十分钟过去,花了一百块,颗粒无收。
一包万宝路爆珠撑死就三十块钱,一百块都够买三包了。
姜也凝神看了一会儿,决定再试一次,买了三十个币,一口气冲了一把,再次颗粒无收。
应该是今天手气不好,改天再来。
随后的第二天,第三天,乃至第四天第五天,她拢共花了七百四十块钱,就夹中了一包烟。
多少有点过分了。
她怀着某种隐忍,搜索了一系列夹娃娃攻略。什么时候松爪、怎么增加摩擦力,耐心琢磨,像个赌徒一样用钱堆成信心与经验,要和娃娃机一决胜负。
最后得出结论,她不适合抓娃娃。
是日,姜也下楼拿快递。昨晚因为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一直没睡好,她抬腕揉额,一边打哈欠,一边无意识地往前看。
入户大厅一片嘈杂,那娃娃机又在哇啦哇啦地鬼叫,阳光从大门的玻璃格漏进来,将地面切割成无数块状。
姜也远远就看见,沙发区的小孩们簇拥着一个人。
那人个子很高,背影清隽挺拔,他正站在一台娃娃机前,低颈盯着控制面板,握着操纵杆的手臂线条利落,带着一份别有力量感的薄肌。
几个小孩踮脚趴着看,随着他调度的动作,屏息等待着。
“啪”一记脆响,机械臂很机械地下落,有力地抓住一只粉红豹,缓缓往出货口移动,移动,再移动。
小孩们瞪大了眼睛,紧接着,随着“砰”地一声响,粉红豹砸落在出货洞里,小孩们齐齐振臂欢呼。
凌砚躬身取出那只粉红豹,递给其中一个小女孩,孩子们叽叽喳喳,纷纷要求再试一次。
于是他再一次抓了一只粉红豹。
姜也忍不住瞟了几眼,脚步迟缓,心里有点好奇,不知道他是怎么抓的?
这么想着,她就走过去,看他熟练地操纵机械臂,又快速地抓住一只粉红豹,递给了另一个小孩。
动作快到简直没看清。
小孩们都得了粉红豹,脆生生地向凌砚道谢后,纷纷跑开了。
凌砚见到她,依然神色冷淡,只下巴朝陈列柜一点,淡声问:“你也要?”
姜也沉吟半秒,目光看向旁边抓万宝路的娃娃机,说:“这个烟不错,试试这个。”
凌砚不由分说移了一步,熟练地操纵机械臂,随着“啪嗒”一声响,一盒万宝路蓝莓爆珠就掉落在了出货口。
她忍不住眯了眯眼,扬颈看向他,眼里带着点难以置信。她可是花了七百多块钱,才抓了一包。
“再试一次呢?”
出货柜再一次掉落。
“这么牛啊,再试试?”
出货柜再一次掉落。
“我就不信了……”
出货柜再一次掉落。
姜也凝神看着,觉得他这些动作除了快,好像也没用上什么厉害技巧,怎么一出手就成功了。
周遭的喧嚣声四起,鼻间浮动着他身上那不算熟悉的隐香,她组织了一下措辞。
“凌医生,这个……”
话没说完,她就对上了凌砚那双风流眼,他已经将出货口的几包烟全部摸了出来,然后不由分说全部放进了她臂弯中。
“刚下班,我得回去休息休息,有什么事吗?”
“哦好。”
她抿了抿唇,看见他怠懒地撑着眼皮,一脸倦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看着他的背影缓缓远去,姜也低头,将几包烟全部揣进裤兜,摸出手机搜索:抓娃娃如何做到100%命中率。
搜索页面跳出一个醒目词条:娃娃机命中率商家可调控,40%,抑或是100%都由商家说了算!
姜也缓缓抬头,脑子有点瓮然。
恰在此时,物业处的那个小哥穿着板正的西装走了进来。
姜也迎上去,打了声招呼,问:“帅哥,这两台娃娃机是物业的吗?”
物业小哥跟身边人交涉了一句,停住脚步,乐呵道:“不是,这是业主跟我们协商了场地租金费,放在这儿的呢。”
话音一落,他就满脸堆笑地领着身边人往前走,继续介绍小区的环境和情况。
姜也拿了快递回到家,打开烟盒抽了一支。
入口时是浓郁的烟草味,滑入喉间带着一缕蓝莓果香,然后才会有淡淡的薄荷味填进来,层次特别饱满。
很熟悉很喜欢的味道,甚至在梦里都抽过。
两天后,母亲节。
下午三点,姜也照例摘了花,带着香烛纸钱去松隐山庄。
浩浩长风吹动她的头发,四野浓荫匝地,不知道是哪里的花香飘过来,好闻极了。
其实她到现在也没有习惯这件事——
生龙活虎的姜女士,已经跟她阴阳相隔。
刚刚过来的路上碰见一对母女,妈妈让女孩不要太大声讲话,会影响别人。
记忆中也有类似的情节。
那时候姜也读高中,跟着姜女士去吃饭,排队时她跟同学打电话说到一件事特别兴奋,说话的声音就特别大。
店里许多人纷纷侧目。
姜女士直接退到一边,点点姜也的肩膀,高声说:“小姑娘,这是公共场合,麻烦你声音小点儿!”
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现在想起来竟然觉得别有趣味。
长风似龙,把纸钱的余烬卷得到处都是,姜也盯着墓碑上的字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就感觉一个字都不认识了。
一直到暮色四合,她才从松隐山庄离开。
往回走的时候,她一直在刷微博,看见一个热搜话题:你列表里有没有过世的联系人?你还会偶尔去翻看你们之间的聊天记录吗?
姜也点进微信,看到置顶的家庭群聊,群成员还是3。
魏长音偶尔还会在群里转发养生链接,她偶尔也会回一句,仿佛姜女士依然在看。
她俩的聊天记录她也看过,但姜女士发的语音她一次没敢听。
她把聊天记录一直往前划,划了足足半分钟,终于停下,看到一段对话。
姜女士:【也子,妈跟你说个秘密】
姜小也:【啥?】
姜女士:【又不耐烦】
姜小也:【快点说我要忙】
后面姜女士没直说是什么秘密,而是跟了一条3秒的语音。
姜也犹豫着,还是点开,听见那道熟悉的爽朗嗓音,仿佛穿过时间的洪流,轰然一声将她劈开、劈裂。
“妈还真有点想你,行行行!你去忙吧。”
想了半天,才恍然记起来,那段时间好像是她去出差了。临走前母女俩还拌了嘴,有三四天没说话。
姜女士这人虽然脾气暴躁,但也是最不记仇的人,不用哄,因为她爱她比她爱她多多了。
姜也想起姜女士临近去世的那段时间,因为病得太重,她变得特别弱小,暴瘦、脱发,病理性抑郁。
那段时间母女俩不再拌嘴、说笑,特别沉默。
姜也开始频繁地喊她。在客厅喊,在卧室喊,在医院喊,在车里喊……
喊得中气十足,又脆又响,喊完好似也没什么话要说,就停住动作,支着耳朵等着回应。
有时候她喊“妈”,有时候喊“姜女士”,有时候也像小时候一样喊“妈妈”。姜女士大概也明白了她的不安,总会尽力扯着嗓子答应。
人到了一个阶段,好像特别明白自己的处境,就像动物都能预知自己的大限。
她们只是想牢牢地紧握眼前的这一秒和下一秒。
姜也很清楚,她的生命线还在正常往前延伸,可她妈越来越延伸不动了,越来越缓慢,被她甩在后面一大截。她随着时间往前滑去,一回头,她妈已经永远留在那里了。
手机屏幕亮着,ᴊsɢ照亮了她萧索冷冽的一张脸。
她点进了姜女士的朋友圈。
一条条往下翻。
其实每一条都很熟悉,都看过,甚至评论过。
她此刻还能看到自己很久之前的那些评论,评论的内容或天真,或愚蠢,或敷衍,但命运还没有夺走她最珍贵的一切,所以看起来非常幸福。
姜也就站在原地,盯着那些过时的朋友圈,发呆出神。
好像走进了姜女士的精神房间,对着她遗留下来的那些情绪与内容,即便是一条微不足道的养生链接,也良久地注视。
大概人类的怀念,也只能以这种短暂注视的方式留存。
姜也慢吞吞往回走,这条路一个人影也没有,好安静,两旁的路灯孤独而沉默地站着。
她再次点开那条语音,放了一遍,又一遍,又一遍,再一遍。
听了一路。
好孤独啊。
走到路尽头的时候,终于能看见零星几个人往来。她的视线往前移,林荫道旁,巨大的香樟树下站着个人。
莹亮的橘光透过树叶漏在他身上,光影斑驳,看不清他的神情。
怎么又碰见了他?
怎么总能在这种时候碰见他?
姜也没有心情跟他寒暄,只平静地移开眼,继续慢吞吞地往前走。
身后响起一串轻微的脚步声,他似乎没打算走近,只不远不近地跟着。
姜也站定回身,看向他,“凌医生,你有什么事吗?”
凌砚用下巴朝前一点,不动声色道:“我回家。”
姜也点点头,看着他走向自己,于是往旁边让了让,倏而想起那个诡异的娃娃机,于是叫住他,问道:“我们入户大厅的那个娃娃机你知道是谁的吗?”
问完她就紧紧凝视着他的神情。
凌砚眸心下落,开始细致端详她的脸,疲惫、颓丧、伤心欲绝,看起来在努力地摆出轻松的样子,但那应付的姿态,可能会快就会随着某根弦断裂而瓦解。
她像是要碎了。
“我的。”凌砚垂眸,两扇浓睫往下翕动,兀自压住了眸中一点哀伤的冷光。
“你的。”
姜也作恍然状,又抬眼,“你怎么会想到要弄娃娃机在小区里?”
还是在他们单元楼下,还摆着她常抽的烟,这不能怪她多想,怪她自恋吧?
“我看大家挺舍得花钱,我一周就赚了3000块。”凌砚简明扼要。
“原来是这样。”姜也释然笑笑。
真有头脑,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差点就自作多情了。
“没事了,你先请。”姜也给他让路。
凌砚颔首,盯着她多看了一秒,缓慢转身,缓慢往前走。
姜也凝视着他的背影,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心境,忽觉他的背影好沉郁,脊背微弓,像风雪中独自徘徊的一抹幽魂,孤寂不安。
其实他们的境遇相似,都是被遗留在过去的人。
姜也油然产生了一些同病相怜的疲惫感。就像两匹拉重车的马,在雨幕之中隔路对望,因为有共同的苦,也能互相体谅一分。
她也提步往前走,两人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那样默默地往前走。
终于快要到小区了,姜也停住步伐,叹了口气,又点亮手机,凝视着那些鲜活的聊天记录。
她抬眸望向前方的背影,心里想,他是不是也这样念着翟安呢?
走着走着,凌砚脚步一缓,犹豫着停下来,垂首看向自己的影子,似乎驻足等待着什么。
倏而像是终于听到她的足音,他终于又提步,往前。
姜也匆匆上前,喊了他一声:“凌医生。”
凌砚身形一滞,扭头看向她,低声:“嗯?”
疲惫感像山一样压下来,人在重压之下似乎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说些漂亮轻佻的场面话。姜也露出个艰难的笑,轻声说:“往前看吧。”
“总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好好生活,我也会的。”
“嗯。”凌砚似有松动,像是被她感染了,又轻轻颔首。
姜也感到一点久违的欣慰与轻松,心里的重负好像也减轻了一点,天都晴朗起来。
“所以,以后我们还是少往来,你说呢?”
她又往后退了一步,遥遥看着他。她已经很倒霉了,别让她变得更不幸了。
“就算碰见了也装不熟吧,别往来,这样对我们都好。”
凌砚脸上那点轻松彻底凝结,他盯着她往后退的动作,垂下睫毛捻碎眼底汹涌而来的情绪。
他说:“不是要向前看吗?那装不认识不还是掩耳盗铃,这算什么向前看?”
姜也又退了一步,扬声说:“因为看见你,我就会想起这些事。我们不要困在过去,往前走吧。我会过得幸福,也祝你幸福。”
风声嚣张地带着这句“祝你幸福”,灌入凌砚耳朵里,尖锐的厌烦和失落在心里山呼海啸,要摧毁他费心构建的平静。
他向她走了一步,心里所有的喧嚣霎时平息,神色又恢复如常,唇角甚至噙了一丝笑意,“打个赌吗?”
姜也微微一哂,“什么?”
“打个赌怎么样?”
他一步步走向她。
姜也难以置信地凝着他,唇角牵了牵,又指了指自己,“你说的是跟我打赌?”
凌砚没说话,带着一身冷意阔步走向她,妄图要把刚刚听到的那一耳朵令他厌烦的无聊话抛诸脑后。
身后灯火莹亮,眼前的人一反常态特别具有压迫性,姜也看着他向自己走来,看着他漆黑狭长的双眸里,清晰地落满了自己的倒影。
她满脸诧异。
很奇怪,这一刻的凌砚好像不是她认识的凌医生,他更像梦里那个人,更像翟安口中那个人。
他像是要突破某种界限,未经她的允许,就击碎所有世俗意义上的阻隔,走到她面前,吓她一跳。
所以这一刻他展露出来的赏心悦目、生动,都叫她感到剧烈的排斥和憎恶。
什么狗屁东西?
“你疯了?”姜也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又哈哈大笑,“还是我疯了?”
凌砚已经到了她近前,一点要解释自己的觉悟都没,只微微躬身,垂眼,试图和她的视线齐平,低声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没开玩笑。”
他高大的身形彻底笼罩住她,就像他面上那种坚定的、毫不紊动的神情一样,铜墙铁壁,击不穿,捅不烂。
姜也脸上的假笑彻底裂成碎片。
一种奇怪的情绪袭击了她,叫她张口结舌,再说不出任何俏皮话,或者恶毒的话去防御。
她感到一种无法自控的骇然,因为她的目光像是能穿过他,看见他背后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正看着她像个傻逼一样被唬得团团转,然后了然地,露齿一笑。
姜也回过神。
感觉身体里再度被什么东西飞速填满,撑起来,她的脑袋倏然膨胀、扩张、变异,直直上升,大到撑满整个城市上空,里面填满了某种不健康的物质,亟待剧烈地释放。
哦,是千千万万句脏话。
她这回是对他动了真感情了,真情实感地要臭骂他。
她焦躁地踉跄退后一步,然后毫不犹豫,破音一般,歇斯底里地大吼:“我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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