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法拉栗)

“假如你哥和丹丹姐姐谈恋爱，以后每天晚上就会送她回家，那你怎么办？”赵圆圆问。
“不会吧，三个人一起走更热闹呢。”
“但是万一你哥嫌你麻烦，只想两个人走呢？”
“他会嫌我麻烦吗？”佳夕问。
“我是说万一！”
“万一……”佳夕皱了皱鼻子，“那我只能一个人了。”
赵圆圆立刻挽住她的胳膊，”你傻啊，他不管你，我们放学以后就可以一起轧马路啦，多好啊！”
佳夕和赵圆圆是周五的值日生，值完日后，两个人又在校门口的文具店逛了好一阵。
佳夕没有等周砚池一起回家，因为他中午告诉她，他放学之后还要去对周一国旗下讲话的演讲稿，不知道几点能结束，让她自己先回去。
“我们去前面看看，好想知道樱桃发夹有没有卖。”佳夕晃了晃圆圆的胳膊。
“走。”
走到饰品店门口，佳夕往里面张望了一眼才发现店老板不在，是老板读高中的儿子在帮忙看店。
“您好，请问樱桃发夹有货吗？”
老板儿子转着手里的笔，他记得今天中午有听到他妈在打电话订货。
“卖完了，你过几天再来看看，到时候可能会有。”
佳夕一听到已经卖完了，肩膀耷拉了下来，妈妈说好她这次数学满分，明天带她来买发夹的。
“下次有的时候，可以给我们留一个吗？”赵圆圆问。
老板儿子见她们才四五年级的模样，想起自己还在上二年级的小表妹，自从他升高中以后，好久没见到她了，于是就想逗逗她们。
“可以啊，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就帮你留着。”他开玩笑地说。
谁知道佳夕连犹豫都不带犹豫，张嘴就叫：“哥哥！拜托一定要帮我留一个，我真的好想要的。”
“哈哈哈知道了，”老板儿子从结账台旁边拿了两根草莓味的阿尔卑斯棒棒糖，刚想递给她们，一侧头，眼瞅着他妈已经要走到门口，他顿时像被踩住尾巴的耗子低下头，把翘着的二郎腿也放下了，开始埋头研究物理题。
佳夕和赵圆圆在隔壁买了两根烤肠，在马路边上就心急地吃了起来。
佳夕被烫得直哈气，赵圆圆眯着眼睛看向路口，嚼着嘴里的肉口齿不清地说：“刚刚走过去的人背影有点像你哥呢。”
佳夕没抬头，“好烫好烫，他还在学校呢。”
佳夕回到家之后，在房间偷偷摸摸地看同学借给她的书，虽然没完全看懂，但一定比语文书好看。嘎嘣嘎嘣地啃完一包方便面后，她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佳夕一下就听出了这阵脚步声的主人是谁，她提上脚边的书包，连棉拖鞋的鞋跟都没提就往外面跑。
佳夕想着等会儿把别人给哥哥准备的圣诞惊喜送给他以后，她就可以在他家把作业做完，然后两个人快乐地看电视。
一周里真是不会有比周五晚上还要幸福的时刻了。
佳夕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周砚池进门。
她惊奇地发现，哥哥肩上没有背着书包，只有手里拿着一个篮球。
她跟过去，站在他身后戳了他一下。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以为你还在学校呢。”佳夕跟着他进了房间，看到周砚池把他的书包放在了平常她学习的位置，就随手把自己的包放到了地上。
“嗯，”周砚池把篮球放下后，擦过她的肩膀，又去外面洗了个手。
佳夕就这样看着他进进出出的。
周砚池洗好手，坐到了桌子前。
“有事？”他问。
佳夕在他身边蹲下，打了个哈欠说道：“哥哥，你刚刚一个人打篮球去了吗？圆圆说在校门口看到一个很像你的人，我还不信，真的是你吗？再巧一点我就可以陪你打篮球了。”
她一边说着话，手不忘在包里翻找着。
很快，周砚池看到她把一个天蓝色的小盒子放到桌面上，非常神秘地看着他。
“我跟你说件事，你肯定会很开心的。”
周砚池只看了一眼那个盒子，就继续望向她。
“这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姐姐送给你的，她叫程丹丹，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吗？“佳夕特意看了一眼门口，确定没有人后才拉着他的胳膊，凑近他耳边说，“是情侣手链诶！”
周砚池目光冷漠地又看了一眼那个盒子。
“是么。”
“是呀，你不好奇里面是什么样子吗？”佳夕毫无察觉地继续说，她好怕自己忘记别人嘱托她的事情，“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它呢。”
周砚池就这样垂眸注视着她，昏黄的灯光下，他看到她的眼角尽是发自内心的笑意，毫无伪饰。
为什么对上这张笑脸，他会感到烦躁呢？
“哦对了，哥哥，丹丹姐姐还说，她圣诞节也会给你送平安果的。”
周砚池看着她熠熠发着光的眼睛，倏地问：
“你希望我喜欢她，对么。”
佳夕对上他没什么温度的视线，本要脱口而出的字眼突然咽了下去。
她努力分辨着他此时的神情，半天才试探地问：“哥哥，你是不喜欢情侣手链吗？”
周砚池恍若未闻，他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就好像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是她最为关心的事。
她一定搞不明白，他现在为什么不高兴，周砚池也不知道。
因为很快，他就在她的那双瞳孔的倒影里，看到了和她同样茫然的自己。
佳夕看到他忽然收回了目光，沉默地转头看回自己的书。
“哥哥……”她不知道他的表情为什么这么严肃，只是耳边很快传来他异常冷淡的声音。
“这些事和你没有关系，以后你不用管。”周砚池神情如常，“今晚我想一个人学习，把你的东西带上，出去吧。”
佳夕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望向他的眼神十分受伤。
“你怎么了？”佳夕慢吞吞地起身，无措地站在原地。
眼眶已经发涨，佳夕讷讷地问，“是我让你不开心了吗？”
周砚池只是紧紧握着手里的笔，半晌才疲惫地说：“我只是有点烦，你出去吧。”
“那……”佳夕张了张嘴，但是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她做错什么了吗？
佳夕红着眼睛将那个盒子装回了自己的书包里，拎着包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周砚池。
隔着并不算远的距离，佳夕看着他的侧影，突然很难过。
妈妈平常总是会说她傻，看不懂眼色，但是不是的。从前她可以无数次黏着周砚池，那是因为她知道，他从来不是真的烦她。
可是今天，佳夕不确定了。
佳夕站在门口，最后鼓起勇气说：“哥哥，那我走了哦。”
这一次，她没有等到他的回应。
关上门的时候，佳夕没有想过，这是她和周砚池在 2006 年的最后一句话。

冬至的夜晚悄然而至，几个老师改完了试卷陆陆续续进了大院。
走到平房门口，许宜看着祝玲肥大的外套下完全看不出隆起的小腹，这都七个月存在怀孕七个月，体型不是很明显的孕妇。了。好在已经是冬天，祝玲人又瘦，厚衣服一穿，到现在都没其他人看出端倪。
不过祝玲知道再久肯定就要被人发现，所以还是请了病假准备这两天就回老家。
“是今晚和小夕说吗？”
祝玲叹了一口气，面上还有些不安。
“对，也不能再拖了。”
到了家以后，出乎祝玲意料的是，佳夕竟然没有看电视，也没有在隔壁周砚池家，而是安安生生待在自己房间里。
祝玲推开门，看到佳夕似乎已经睡下了，这才几点钟？
她走到女儿床边，大约半分钟过后，佳夕把被子刨了一个口，半张脸露在外面，望向祝玲。
“妈妈。”
祝玲看到佳夕眼睛红红的，以为她是真的犯困了。
“哎呦，我们小猪，一学习就困了是吧，但这也睡得太早了。”祝玲侧坐在床边，笑着说道。
佳夕一看到妈妈，就有好多话想和她说，但是她看到爸爸郑重其事地站在妈妈身边，就像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说。
“妈妈，是有什么事说吗？”
王平站在一旁，觉得老婆有些多虑了，他完全不理解这件事有什么不好开口。
祝玲把手伸进被窝里，将佳夕的手握在掌心里，有些凉。
“怎么不知道开电热毯？”
“忘记了。”
祝玲捏着她的手心，半晌才问：“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很想要一个弟弟妹妹。”
佳夕摇了摇头，“有吗？我不记得了。”
祝玲顿了顿，终于对上女儿的目光。
“你很快就要有一个啦。”
一时间，佳夕像是没听懂祝玲的话，她先是愣了几秒，很快又望向妈妈的肚子。
因为毫无准备，她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真的？”佳夕问。
祝玲觑着女儿的神色，不过并没有看出来她是开心还是不开心，突然知道这件事，她一个小孩子肯定很懵。
“是真的，妈妈没和你——”
“那，还要多久它会出生呢？”佳夕盯着妈妈的肚子继续问道。
祝玲迟疑了一下，“可能还要两个多月吧。”
佳夕听到这里的时候，动作很缓慢地收回了祝玲掌心里的手，低垂着眼睫，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
祝玲知道女儿一定在为他们这段时间的隐瞒而不开心，赶忙说：“不要不高兴啊，妈妈不是故意不告诉你。”
祝玲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知道女儿不会懂什么计划生育，于是思索着怎么和她解释。
“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你知不知道我们国家现在的政策，生二胎是不允许的，不止要罚款，万一被人知道举报的话，我和你爸爸的工作可能都要没了。”
祝玲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女儿，也是觉得她年纪小，不一定藏得住秘密。
王平也在一旁搭腔，“你妈说的没错，你现在知道了，也不能和外面的人说，更不要和同学说，知道吗？”
佳夕只是抬眼看着妈妈，眼里溢满了不解和失落。
“可是，不允许的话为什么还要别的小孩呢？”她吸了吸鼻子，有些无助地问，“是因为我不好，所以只有我，不够吗？”
祝玲听到这里，再对上女儿自我怀疑的眼神，眼睛也跟着红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妈妈巴不得把所有的都给你，只是……”
当年，祝玲生下佳夕不到三个月就上了节育环，前几年去检查身体，查出了子宫的一些小问题，医生说她不适合带环，看她的子宫情况也不太可能再怀孕，于是就帮着把环给取了，谁能知道……
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祝玲第一反应就是打掉。
她从来没想过和王平再生第二个孩子，原因多得数不过来，计划生育是个问题，小孩子基本上是她在带，王平只会做甩手掌柜，她能不能跟他过一辈子都是个未知数，再加上怀佳夕时受的罪还历历在目，产后漏尿的情况，她现在都还存在，有时只是打了个喷嚏……
但最主要的是，这个世界她最在意的人就是她的女儿，想到未来会有另外一个孩子分走属于她的关心，祝玲光是想象都会自责。可是她清楚地知道，一旦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这就会是不可避免的事了。
只可惜她发现怀孕的时间已经有些迟，医院综合她的身体素质考虑，不建议她流产，太容易大出血。
但是这些话，她要怎么和女儿说呢？
祝玲捧着女儿的脸，哽咽着说：“总之不管怎么样呢，你都是妈妈最重要的宝贝，你只是多了一个人陪，这样多好啊。你不是很喜欢隔壁周砚池哥哥吗？但你们再亲近也没有血缘关系，不是真的兄妹，你以后就要有个真正亲到不分你我的亲人了。”
在这个时候听到周砚池的名字，佳夕只觉得更加迷茫和伤心了。
原来是这样吗？只有有了血缘关系，才会真正亲近吗？
祝玲示意佳夕往里面睡睡，哄着她说：
“妈妈今晚和你一起睡怎么样？好久没一起睡了。”
不过佳夕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王平有些急的声音。
“你挺着这么大个肚子，万一被挤哪撞哪，怎么办？”
“你不会讲话就闭嘴。”祝玲听到他的声音只觉得他烦得要死。
佳夕的身体却没有动，听到爸爸的话后，点了点头。
“我的床是很小，还是不要了，”佳夕轻声说，“而且，我现在已经长大了。”
祝玲坐在床边有点为难，佳夕看了妈妈一会儿后，小心翼翼地抬手，隔着厚重的棉服摸了摸妈妈的肚子。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真希望它快点出来陪我玩呀。”
这一晚上，祝玲等到这句话，才终于放下了心。
王平也在一旁，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笑。
“我早跟你讲，我们的女儿不是那种自私的小孩儿，你真一点也不了解她。”
他把佳夕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又顺手给佳夕开了电热毯。
他一脸慈爱地摸了摸佳夕的头，“乖啊，过两天爸爸带你去逛超市，想买什么买什么。”
佳夕说好。
等他们离开以后，佳夕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怎么也无法睡着。
今天发生了好多事啊。哥哥到底怎么了？她真的要有一个小弟弟或者妹妹了吗？
她想到爸爸的话，她一点也不想做一个自私的小孩，所以她应该欢迎它的，对不对。
佳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半。
半睡半醒间，她似乎听到爸爸说要带妈妈去南京的医院检查一下。
佳夕起床，看到饭桌上的字条，他们还给她留了早饭，可是她并不饿，于是戴上指甲去上古筝课。
课上，她因为走神，弹错了几次音。
“王佳夕，你今天弹琴不认真啊。”老师面露责怪。
佳夕低下头。
“你表现再不好，我就要打电话问问你妈妈最近怎么回事？怎么都不管你了吗？”
身后也有家长说，好久没看到佳夕妈妈了。
佳夕把头埋得更低。
这一堂课，她上得浑浑噩噩的。
冬天真是好萧条啊，佳夕看着大院里的枯树，迫切地觉得自己现在很需要有一个人陪在她身边。
这个时候，她能想到的第一个人还是周砚池。
她好想找他。
可是她的脚几次站到了周砚池家的门口，每当她想要迈进去，脑海里就会浮现昨天傍晚他冷漠的眼神。
那个眼神让佳夕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前进一步，就好像她对着他一贯坚固的心上突然长出了名为羞耻心的东西。
佳夕站在门口，纠结极了。她到底什么时候脸皮那么薄了？她双手握拳，看着手上他送给自己的手套，暗暗给自己鼓劲儿。
没事的，哥哥说不定是昨天学习遇到了难题，或者考试没考好，睡了一觉，他现在一定已经好了，肯定是这样。
进去以后，她只要走到他身边，他就一定会像从前的每一天一样，把卫岗酸奶拿给她，然后问她怎么了，然后他们就会和好如初。
就在佳夕终于鼓起勇气，打算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进去找周砚池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又来找周砚池啦？”张小敦在她背后吹口哨。
佳夕回头，没什么震慑力地瞪了他一眼。
“干嘛？”
张小敦一脸讨嫌地说：“你的宝贝哥哥一大早就出门去买教辅，你跟他这么亲都不知道啊？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
见佳夕抿着嘴巴，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张小敦更起劲儿了。
“整天黏他身后，就快成他第六个器官了，怎么他买教辅不带你呢？”
佳夕平时对他这番言论向来是不在乎的，张小敦总爱故意讲这些话，她早就听习惯了，但是今天，她第一次觉得他怎么这么讨厌。
她的脚尖用力地抵在地面上，梗着脖子说：“要你管，我哥跟我说了，我只是看看他回没回来而已。”
张小敦“噗嗤”笑出来了。
“还嘴硬，你知道就怪了，他又不喜欢你，也不爱跟你玩，你不如和我玩，我带你去滑滑梯？”张小敦走到她身边。
“我早就不爱玩滑梯了，”佳夕往后退了一步，逞强着说道，“你走开，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哥哥才没有不喜欢我，他喜欢的。”
“哈哈笑死了，你少来，我昨晚亲口听到他说烦你的好吧，你还整天去找他，人家烦死你了，小可怜包。”
佳夕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整个人僵在原地。
“你胡说！”
“我没胡说啊，我昨天踢完球回来，就听到周砚池跟他妈说很烦你，不想和你说话，不信你问陈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