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法拉栗)

回家前，她拉着周砚池的袖子不让他走，央求道：“哥哥，你能不能帮我签字？我妈的字很好学的，她要知道我又考成这样肯定会打我……”
周砚池表情不太好看，他拉开她的手。
“别跟我提这种要求，我是不可能为你做这种事的。”
对于他的大公无私，佳夕其实早就猜到了，但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回家以后，她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把试卷藏到了柜子的顶上。
不幸的是，这件事当晚就东窗事发。
那天王平打麻将输了钱，祝玲心情本来就不好，再看到佳夕的成绩，实在没忍住抓起桌上的筷子狠狠抽了几下她的胳膊。
其实上学的时候，也曾经因为订正作业出错被老师用尺子打过手心，但是因为身边总是有一起被打的同伴，所以佳夕并不会怎样伤心。
但是这一晚，她有点难过，虽然只难过了一晚上。
第二天清晨，周砚池坐在自行车上回头催促佳夕。
“快点上车。”
这车是周远今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他看到佳夕从包里找红领巾，一掏就掏出了缠在一起的好几根……
“好。”佳夕费了老半天劲才扯下来一根，将红领巾在脖子上胡乱打了一个结，就抓住周砚池的校服坐上了自行车后座。
周砚池将脚踏板踩得飞快，下坡的时候，他感觉腰到腰间灌进一阵风，低头一看，他的衬衫被佳夕拉得很高，整件衣服就被拉上来了……
想到自己半条街都以这个姿态出现，周砚池一瞬间萌生了车毁人亡的冲动。
“你疯了……把我衣服放下来。”
“太阳好刺眼哦。”
刺眼拿他的衣服挡？周砚池将她的一只手抓在他小腹前固定好。
“你再闹一次，自己走着上学。”
天还是有些热，佳夕不想走路，终于老实下来。
周砚池将车停在学校对面的报刊亭附近，过马路的时候，他将佳夕压在书包下的夏季校服的衣角拉了下来。
腰漏在外面都不知道，他瞥她一眼，牵过了佳夕的手腕。
“都快迟到了，你还磨蹭。”
“嗷……疼疼疼。”佳夕口中溢出一声痛呼。
周砚池直觉不对，他的手并没有用什么力，怎么可能会疼？一瞬间，他想起了她昨天下午在家门口对他说的话。
两人过完马路以后，周砚池也不管上学的铃声早就在不远处响起，就在一棵梧桐树下站定。
他问都没有问，冷着一张脸直接拉开了佳夕的袖管，接着就看到了好几道淡粉色的痕迹。
“昨天就跟你讲，我这次肯定要被打了。”佳夕一脸可怜地说。
周砚池看着她的手臂很久没说话，佳夕都想提醒他，马上他们迟到了，她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晃了晃，周砚池终于将她的袖管拉了下来。
他看着她，几乎叹了一口气。
“你下次，好好学语文不行么？”
佳夕本来已经忘记昨晚被打的事了，听到他的这句话，心里莫名泛起一阵委屈。
“我有的，可是作文怎么写都说我走题。”
周砚池没有再说话，一言不发地抓住她的手心往校门口赶，进了校园都忘记松开。
爬楼梯的时候，佳夕说：“其实我妈妈昨晚有来和我道歉的，她说再也不会打我了，我觉得她也很难过，都怪我让她太失望了。”
佳夕不明白，为什么被打的人是她，但是哥哥看起来那么生气。
周砚池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台阶，低声说：“不管怎样，她都不应该打你。”
这一天，周砚池的同桌吴林发现，班长接连两节课一直在纸上不知道写什么东西，而且写的时候眉头紧锁，看起来痛苦极了。
吴林实在是太过好奇，但是周砚池挡得太严实，他根本看不到，一直到升旗仪式结束以后，他比周砚池早一点回班级，终于有机会把班长压在语文书下的那张纸抽了出来。
吴林盯着整张纸上以各种字体重复出现的一个名字，等等，这个名字怎么完全没听说过？
但是一看就是女生的名字嘛！
吴林好像知道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第016章 . 周砚池暗恋的女生
“你想不想知道班长喜欢的女生叫什么？”吴林将周砚池的那张纸塞回了他的书下后，走到前桌的女生旁边，颇有些装神弄鬼地问道。
“什么？你说周砚池？真的假的？”
“我是他同桌，这还有假？但你你保证不跟别人说啊，这是秘密。”吴林看了一眼窗口，刻意压低了声音。
“他喜欢的人叫祝玲。”
“骗人的吧？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
“怎么就骗人了？你不知道他写她名字的时候表情有多痛苦，百分百是他暗恋人家……”
“你放屁吧。”
去老师办公室递交材料的周砚池自然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暗恋某个人的事情已经在班级小范围地传开。他在走廊上听到有老师说四年级这周五要开家长会，脚步有一瞬间的凝滞。
家长会……
等到晚上隔壁又有了动静的时候，周砚池完全无法静下心。
下一秒，他清楚地听到了酒瓶子碎的声音。
意识到妈妈现在就在院子里纳凉，他控制不住地去想，妈妈平时不是很疼爱佳夕吗？有时候他都要以为佳夕才是她的女儿，为什么现在她被打，动静闹得这么大她都熟视无睹？
周砚池丢下笔，就这样走到许宜面前，没等她发问，他说：“她家很吵，我写不进去作业。” 许宜愣了一下，才说：“好，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周砚池就这样看着许宜进了隔壁的门，他站在门边，只觉得每一秒都是煎熬。
几分钟后，许宜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出来，看到一脸焦躁的儿子，她安抚道：“小夕这次月考数学拿了满分，她妈奖励她看会儿电视，我已经让她把声音调小点了，小夕让我替她跟你说声对不起。”
周砚池闻言，松开了紧握的双手。
“不然把窗户关上，声音也会隔掉一点，怎么样？”许宜问。
周砚池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回到自己的房间。
心跳趋于平缓，周砚池又将目光投向被他压在作业下的那张写满佳夕妈妈名字的纸，深深地陷入了对自我的怀疑。
他怎么能堕落到真的打算替她伪造家长签名……
2006 年夏天。
佳夕一周前已经开始放暑假，她抱着一摞暑假作业准备来周砚池家做作业。
惯性走到窗口，她才发现这个点，哥哥房间的窗帘还是拉起来的，他不会还没醒吧？
佳夕敲了敲窗户的玻璃，才绕回他家的正门进来。
“哥哥，赶快醒醒，快睁开你的眼睛出自《王子变青蛙》片头曲《迷魂计》！”
周砚池给她开了门后又回到了床上，昨晚第一次尝试了爸爸带回来的咖啡，他一直到早上四点才睡着。
自从今年初，周砚池桌子上多了一台电脑以后，留给佳夕放书的空间变少了一些，但是她还是很高兴，因为在她偶尔表现很好的时候，哥哥会同意她玩 4399 里的换装小游戏一个小时！
等周砚池洗漱完，他随手将订的卫岗酸奶南京奶业旗下产品递到佳夕手边。
佳夕轻车熟路地找到吸管，“耶，正好早饭没有吃饱。”
周砚池拉开窗帘，一瞬间，空气里飘浮着无数细小的灰尘。
周砚池问：“没吃饱？”
“对，妈妈说肚子有点不舒服，爸爸一早就带她去医院了，还没回来，我只喝了我的那瓶酸奶。”
“你家周远最近是不是迎财神？连带着我们都跟着沾光。”大院里的老师最近总是开玩笑地和许宜这么说。
暑假刚放的时候，周远隔三差五地从外地往大院里运各种新鲜的瓜果，夏天的大院到处飘着海南西瓜和无锡水蜜桃的甘甜味道，步入九月以后，各家饭桌的纱罩下摆着的就是葡萄了。
9 月 10 日，正巧是个周末。中午吃完饭以后，几个老师坐在院子里消食。
许宜洗了一盆紫葡萄，又搬了一箱猕猴桃出来。
几个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今天的教师节，家里的小孩给自己准备了什么礼物。
张小敦的妈妈朱敏眼尖，一眼就看到许宜脖子上新戴的铂金项链。
“你脖子上这条不会是你儿子送你的吧？”
她话是这样问，但心里以为肯定是周远送的，毕竟这链子看起来就不便宜，小孩子消费不起。
谁知道许宜点了点头，说是。
“哪家的？”
“周大福。”
祝玲惊呼，“天呐，上个月路过周大福，现在这个金子的克价快两百了，这一条起码有两千吧？砚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许宜说，“从小的压岁钱都让他自己收着的。”
朱敏艳羡得不行，放在早几年她心里可能不平衡，但是奈何在大院住了这么多年，几家老师早已处出了感情，都说远亲不如近邻，现在连嫉妒都觉得没劲。
朱敏说：“哎，真羡慕你，老公会赚钱，儿子又孝顺，到底怎么教出来的？我家真是哪哪都要差半截，人比人真是……”
祝玲宽慰她：“我家的不也是？只会花钱，跟养了一个吞金兽一样，指望她给我买金子可能还不如我重新投个胎。”
佳夕本来在桂花树下捡地上的花瓣，老远听到了妈妈在说吞金兽，于是很感兴趣地侧过头望着她们。
“你们看，吞金兽在看我们呢。”祝玲笑。
察觉到妈妈的目光，佳夕收好手里的花瓣走了过来。
她将最干净的那一瓣放在了妈妈的头顶，“妈妈，你不是很爱吃猕猴桃的吗？怎么不吃？你觉得剥皮麻烦的话，我可以帮你。”
祝玲愣了几秒才笑着抬手摸摸女儿的脸，“干嘛？今天教师节所以对我这么好？不过我最近减肥，得少吃水果。”
她话音刚落，朱敏就“哎呦”了一声。
“你这身材还叫胖？那我不算是猪了？我看你从怀到生完小夕体型就没怎么变，还是那么瘦条条的，我前前后后涨了快三十斤，那么多年了还没瘦下去。”
朱敏说到这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祝玲，“不过，你最近看着好像是胖了点，但是猕猴桃不胖人的，可以吃。”
佳夕目光投向妈妈，“那要吃吗？”
祝玲垂头理了理衣角，“不用。”
朱敏看着眼前这母女俩的互动，叹了口气：“生个女儿就是好啊，贴心小棉袄一样，你这个闺女真是越大越漂亮，性格也好。”
世上哪有做父母的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被夸，不过含蓄内敛似乎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祝玲听得高兴，但一开口就是违心的话。
“哪里漂亮了？我怎么看觉得就一般化？性格也就那样。”
佳夕戳了一下妈妈：“嗯？”
“你整天就瞎谦虚，我们看着就很喜欢，她性格像小男孩，单纯，不像其他女孩早熟心眼还多。”朱敏说到这，又想起自己没出息的儿子，“哎，我们家那个，整天除了玩就不做一件正经事，没一点男子汉的气概。”
佳夕站在一旁听着，有些愣神。
本来，阿姨夸她，她是很开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到后面，内心感到一阵说不上来的茫然和怪异。
犹豫了一会儿后，她还是忍不住地出声询问：“为什么说我像男孩子呢？”
朱敏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什么？”
祝玲随口回女儿：“阿姨夸你性格好，这也听不懂？”
佳夕绞尽脑汁地想还是没想明白，于是摇摇头：“不太懂，为什么说我像小男孩是夸我？小男孩都单纯吗？可是，为什么说其她小女孩小心眼呢？可是我就是女生呀。”
她不理解为什么说她性格像男孩是一种褒奖，那是不是说一个男孩像女生同样也是在表扬对方呢？可是听朱阿姨说起她的张小敦，好像又不是这样啊。
她觉得自己有太多问题想要搞明白，但是很快听到妈妈略显不耐的声音。
“你看你又开始十万个为什么了？我现在是知道你语文为什么学不好了，抓不住重点，一点也听不懂人家的话，阿姨是夸你跟小男生一样简单，没有嫉妒心，别在这里问个没完了啊。”
佳夕注意到妈妈的脸色变得严肃，心里感到一丝委屈和沮丧，但也只好选择闭嘴。
许宜扯了扯祝玲的袖子，不赞成地冲她摇头。
祝玲见女儿像做错了事一样低着头，意识到自己刚刚有点凶，再开口放缓了语气：“好啦，我们大人聊天，你别杵在这里了，进去看看你哥哥在做什么。”
“哦。”
佳夕转过身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张小敦之前就是因为老是考不过哥哥，就让其他人也不跟哥哥玩。可是她班级里的女孩子，会在她没有橡皮的时候用小刀把自己的橡皮切一半给她，还会不厌其烦地教她语文题，鼓励她。
所以其实朱阿姨说的不对，明明很多男生才小心眼呢。

佳夕进周砚池房间的时候，他正坐在椅子上看 CCTV-13 的新闻。
她自然而然地从外面搬了一个板凳，放到他身边坐下。
“除了我旁边，你找不到地方坐？”周砚池不明白她走哪儿都非要跟他挤一块儿的毛病到底哪来的。
佳夕只当没有听见。
她望了一眼电视后，又收回了目光。
“哥哥，你送给许妈妈的项链，她喜欢吗？”
那条铂金项链还是一周前她帮周砚池选的，9 月 3 日是周砚池的生日，佳夕本就不多的零花钱早就被花得分文不剩，于是厚着脸皮问他可不可以用古筝弹一首生日快乐歌代替礼物，当然，这个提议惨遭周砚池拒绝。
最后，她被他带去帮忙选送给许妈妈教师节的礼物。
“还可以。”周砚池视线集中在电视上，应了一声。
“我觉得她很喜欢，你看她今天就带着了。”
“可能。”
佳夕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周砚池的目光从电视上挪开，看了她一眼。
他看到她双手捧着脸，眼睛低垂，情绪不是很高涨，是刚刚在外面因为成绩又被祝妈妈训斥了？
周砚池不明白为什么佳夕的情绪总是能够影响到他，他很想忽视，但是关注佳夕已然成为他的一种膝跳反射。
其实这怪不了他，追根究底，这是从他四岁开始，由他妈妈为首的几个大人造成的。
周砚池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将电视调到了江苏影视频道，不巧的是，这个时间并没有播出她爱看的电视剧。
他倏地出声：“你喜欢么？”
佳夕侧过头，看到周砚池把遥控器放到她旁边。
她问：“喜欢什么？”
“项链。”
佳夕按着遥控器的按键，这个点怎么都是新闻。
“喜欢呀，亮闪闪的真好看。”
那天在店里的时候，佳夕就幻想着哪一天要是可以给妈妈买一条就好了，她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半晌，周砚池说：“你生日的时候买给你。”
佳夕愣住了，因为哥哥说这话的语气实在是太像是跟她说，“想吃冰棍么？给你买一根。”
佳夕把椅子往他这里又拖过来一点，表情十分生动：“真的吗？”
周砚池没看她，点了点头，从座椅上起身。
佳夕也起身黏在他身后。
“你真的要买给我吗？”她掰着手指头数起来，四位数！她好像还没有见过那么多钱。
“可是好贵的，哥哥。”
周砚池听着她的语气，像是非常担忧他会就此穷困潦倒，嘴角轻扯。
等到她站到自己面前，他又收起了笑意，面不改色地说：
“你接下来的半年少吃零食，应该不至于让我破产。”
佳夕为难地“啊”了一声，破产？好可怕的词。
“哥哥，我还很小，你还是不要给我买那么贵的了，”她眼睛转一转，拉住了他的衣角，“我可不可以要别的呀？”
周砚池问：“什么？”
佳夕眼睛晶亮：“真爱戒指台剧《王子变青蛙》中，代表真爱的戒指。该剧 2006.7 月安徽卫视内地首播。。”
周砚池一怔：“什么东西？”
“你忘了吗？你明明之前陪我看的啊，是 Madam Ruby 设计的戒指，‘只有真爱出现，它才会紧紧地套住那个人的手指。’啊，我好想要，还有那个御守。”佳夕一脸荡漾。
周砚池听到这里，终于想起来原来是暑假被迫陪她看的电视剧，明明比他班里的女生小两岁，喜好倒是差不多……见她已经满血复活，他极力克制住，才没让自己给她一个白眼，什么时候背古诗词能像记这些东西一样那么熟练？
周砚池低着头将她手中攥着的衣服给抽回，盯着有些皱的衣角，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