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隽礼抽出一支烟点了,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吐着烟圈,凭姜枝慢吞吞的性子,竟然一夜之间就拟好了这些,说两句气话她竟当真了。
接连点了三根烟以后,程隽礼掸了掸烟灰,才拿过档案袋拆开。
不出他所料,是一份锃光敞亮的离婚协议书,而且姜枝已经签上了她的名字,她还挺着急。
程隽礼冷笑着稍微勾了勾唇角,把手上夹着的烟头摁灭在烟灰缸中,拨开DUPONT的铂金打火机。
火苗迅速窜上那三张苍白的纸张,很快就烧得焦黑,程隽礼轻捻指腹,将它丢弃在地上,冷眼看着那份离婚协议燃成灰烬。
除非他立时三刻就死了,或者将不久于人世间。
姜枝才有可能摆脱他这个丈夫,否则,她连想都不要去想离婚的事。
文立就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他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地板上的残纸,拿出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态度,“董事长。”
程隽礼面上凝着戾气,“说。”
“昨天我去问过姜书记了,他说夫人是他的亲生女儿,却不是姜夫人亲生的。”
程隽礼声线冷淡,“说点我不知道的。”
文立微微一赧,“是,他还说请董事长对夫人保密,不要让她知道这些事,说她这几年过得够艰难的了,是禁不起知道这些的,也请董事长一定照顾好夫人。”
“这个自然。”
程隽礼早就猜到了他岳父的想法,以姜枝素来柔弱的秉性,要是知道自己不是郑婕的女儿,连觉都没法儿好好睡了。
铺垫到了这里,文立觉得差不多该说出最关键的部分了,他小心地开口,“我还问出了夫人的生母。”
程隽礼侧目,瞧着他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心下一动,“总不是何颍吧?”
文立点头,“董事长英明。”
虽然程隽礼早有猜疑,却仍然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沉重地阖上了眼帘。
姜枝竟会是何颍的女儿,世间的阴差阳错全都发生在他身边,他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虽说姜枝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何颍生的,也许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但凡事无绝对,倘若有一天被她发觉了真相呢?
要是他真一意孤行,往后几十年都把何颍关在疗养院里不见天日,被姜枝知道了岂不是要和他闹到天上去?他又能承受得起吗?
就姜枝那九头牛都拉不转的拗性子,要是知道自己给她亲妈安了个精神病的名头强行关在了港城的疗养院,会做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来都很难说。
除非能保证姜枝一辈子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
但是当年的事情,从给姜枝接生的赵院长,到当年姜家的司机秘书,还有他在京城的岳母,此事知之者甚广。
谁又知道哪天一个不当心就从谁的嘴里说出来?如今不过是程家的一封举报信参了她爸爸一本,姜枝这丫头都能闹到要立马和他离婚的地步,要是亲眼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被自己逼疯......
他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程隽礼面上倦容深深。
他敢赌吗?他能赌吗?
他不能赌,他赌不起。
可为妈妈报仇是他一直以来的计划,何颍一手策划的车祸葬送了她的命。
让她三十不到就死于非命,连看着儿子长大的机会都没有,甚至都没有抱过他几次,更没有过上一天正常的婚姻生活。
就这么死在了何颍的手上。
这一天程隽礼等了十几年,他挤掉他爸的那些私生子和族中的叔伯兄弟,耗尽每一分血汗好不容易坐到今天的位置,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正大光明站在何颍面前告诉她,她辛苦养大的儿子其实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而自己是来送她去赎罪的。
他能这么算了吗?他能放过何颍吗?
他也不能,他做不到。
程隽礼用力揉了揉眉骨,出生至今三十二年里,他从没有像今天一样进退两难过,一边是他最爱的小姑娘,一边是未能尽孝的妈妈。
他独自在办公室里坐到暮色四合,不过一个下午的功夫,抽过的烟头已经堆满整个烟灰缸。
却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上午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到了晚上也依然看不透。
程隽礼拿上外套,他直接开车去了BOONEL,酒入愁肠也许不能解忧,至少可以短暂地忘记,他才不用睁着眼去想,到底该选哪条路。
吧台的服务生把他的存酒拿出来开了,给面前阴着脸的程董事长倒上了一杯。
但他喝得太快了,服务生举着酒瓶也有些呆住了,不知道该倒不倒。
程隽礼把酒杯往前推了推,“我没有喊停,你就一直倒。”
服务生将将倒完三瓶白兰地的时候,也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就照程公子今晚这个架势喝下去,不是进医院就是进火葬场。
这夜场是小丁总开的,如果程董在这里出点什么事,还不吃不了兜着走啊?
他换了个人给程隽礼倒酒,很快走到后台打电话报信。
丁牧影正开车送黎汀回云月居,“你先慢慢给他倒,我二十分钟后到。”
黎汀茫茫然地看向他,“出什么事了你还要亲自去?”
“程隽礼不要命似的在夜场喝酒,我得把他安然无恙地送回家去。”丁牧影皱了皱眉。
黎汀一听立马竖起耳朵,“是不是姜枝的离婚协议闹得?”
丁牧影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不至于吧,他要不想离,姜枝又能怎么样?”
Chapter 67
黎汀最近和姜枝有了些患难与共的情谊, 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听见丁牧影这种斩钉截铁的态度很不舒服。
她嘟嘟嚷嚷地解开了安全带,“凭什么程隽礼不同意, 姜枝就拿他没办法了?民政局他们家开的?”
丁牧影捏了捏她的脸,“嘿,我说句实话你还替你姐们儿不高兴上了?”
“倒不是说民政局是他们家开的, 以程隽礼在申城的地位, 想办成什么事都不难, 更何况只是拖着不离婚这种小事。”丁牧影解释道,“老家儿说了,这烈女怕缠郎, 虽然老程那种冷淡性子做不来缠郎,但他偏不签字, 姜枝总不至于有胆子摁着他的手画押吧?”
但黎汀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他说什么了,甚至连丁牧影下车时亲她的额头, 她都处于一种持续懵逼三连的状态。
黎汀满脑子想的都是:丁牧影捏到了她的脸!而且掐在手里肥嘟嘟的一把!以前他可是从来掐不到肉的, 天呐她胖了多少啊!
以至于丁牧影刚和她道完别, 她就以平生最快的手速摁下了十二楼的电梯, 再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开了门。
正在沙发上抱着椰汁看电影的卓歆和在地毯上练瑜伽的姜枝惊了一惊。
卓歆疑惑道,“后面是有鬼在追她么?”
姜枝换了个姿势, 轻轻舒出一口气, “丁牧影和她求婚了吧。”
然后黎汀又飞快地在房间里换了一套健身服出来,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跑步机,恨不得把速度开到最快。
卓歆:“她的精神还正常吧?丁牧影也够有本事的哈,把她PUA成这德行。”
姜枝:“这才刚求婚呢就激动成这样, 要是洞房花烛夜, 她还不得来两粒速效救心丸?”
而卓歆口中很有本事的丁牧影, 一出云月居的大门,就把他的超跑开到了120迈。
毕竟人命关天,尤其是首富程隽礼先生的命,他可担待不起。
等他到夜场的时候,程隽礼已经酩酊大醉地撑着头靠在吧台上,口里还在说着再倒。
服务生不敢违拗他的话,为难地看向丁牧影,他伸手挡住了酒杯口,“不要再倒了。”
程隽礼歪头看着他,“怎么怕我不付钱?”
丁牧影不动声色地撤下了酒,“你把我这喝空了也没问题,就是怕你这身体吃不消啊。”
“有家回不了,大仇不能报。”程隽礼苦笑着摆了摆手,“我还要、这身体做什么?”
丁牧影只当他是喝醉了胡说,毕竟“有家回不了”和“大仇不能报”这两种情况都和程董不相衬,根本不能匹配到一起去。
他扶稳了程隽礼的手肘,“老程,我送你回去吧?真不能再喝了。”
程隽礼用力挥开了他,“别管我。”
他虽然喝得有点多,但毕竟是常年健身的青壮男子,这一挥力气不算小,丁牧影冷不丁被推了一大跟头。
浪荡了半夜换了个场子接茬喝酒的唐聿从门口进来。
他快走了几步扶住了丁牧影,“还没结婚就站不住了你?这要洞房了还走得了路?”
旁边的几个服务生听了都转过去直笑。
丁牧影卷了卷袖口,“废话少说,和我一起把老程送回去,来搭把手。”
唐聿说,“他怎么又喝多了?姜枝提离婚了吧?”
丁牧影点了点头,“早上送了离婚协议书去。”
“我就说这小作精是从小被惯坏了,不管有理没理她要高人一头!”唐聿说。
丁牧影倒有些理解姜枝,“话也不能那么说吧,毕竟程家给人亲爹使了一天大的绊子,姜枝生气情有可原,你不想想,要是姜伯父没出事,这会儿早进京了吧?那姜枝还更要骄横呢!”
唐聿连忙摆了摆手,“且到不了那一步,姜家是气数已尽了,有没有程伯伯,都是要被检举揭发的。”
“行了也甭废话了,都过去了还议论什么?赶紧把他送回去。”丁牧影已经架上了程隽礼。
唐聿也扶了一把,“车就停在外面。”
考虑到新樾府没有佣人照应,唐聿他们把程隽礼送回了裕园,这两口子好一阵子都没有回来住,俞伯一时之间还有点忙活不过来。
等他把一米八七身形高大的程隽礼弄到床上躺好,再出来招呼丁牧影和唐聿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坐在客厅里自助喝上了武夷大红袍。
丁牧影浅啜一口,“这棵武夷山上长着的母树大红袍口感就是不一样。”
唐聿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泡着,“五百万一斤啊大兄弟,不好喝你在开玩笑呢?”
丁牧影环顾了一下裕园各处的装潢,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价值斗金之物,饶是他见惯大世面也不免啧啧称叹,“放着这样皇宫似的地方不住,跟浦东挤电梯去,老程为了哄老婆真豁得出去。”
唐聿了然地哼了一声,“他是要把以前欠姜枝的都找补回来,你又不是没看过姜枝以前在学校里是怎么追他的?不也是放着市委大院不回去住宿舍,那大小姐后来实在受不了排队用洗手间,接连失了一周眠以后,在学校旁边买了一套公寓,就为了能三天两头和老程偶遇。”
丁牧影转着手上的汝窑杯反复端详,“这两口子有意思啊,风水轮流转这是。”
唐聿续上茶水,“三年前老程故作高冷,三年后姜枝矫揉造作,这才叫姻缘天注定呐。”
丁牧影笑了笑,“不应该叫一物降一物吗?老程也算个人物了,当初姜书记的千金这样下血本追他,姜枝还是个世上少有的美人胚子,他愣是能不动心。”
唐聿冷笑了一声,“谁说不动心的?心里猫爪子挠似的,可有什么办法?他那会儿不能分神。”
丁牧影点点头,蔚然集团激烈冗长的内部争斗他也听说了一些,直到程隽礼上位才基本肃清,但凡他分一点心,或是手段能力稍差一些,都镇不住旁□□些蠢蠢欲动的宗亲。
所以程隽礼年纪轻轻就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家主,绝对不是浪得虚名或是运气使然,是他真刀真枪一城一城打下来的江山。
可就是这样铁血手腕的男人,也会为了心上人伤怀不已。
爱情这玩意儿,实在是挫磨人。
俞伯又端了几碟子点心上来,“家里事情多,照顾不周,二位见谅啊。”
唐聿起身告辞,“不用忙了俞伯,我们俩先走了。”
丁牧影也站起来,“打扰了。”
几瓶烈酒下肚。
虽然没喝出什么毛病来。
但程隽礼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飘飘摇摇晃着的,有妈妈模糊不清的面容,有爸爸严厉苛责的话语,还有姜枝温软的脸。
她抱着书走在学校操场上,兴高采烈地和身旁的同学说着话,一扬眸看见他走过来了,忙丢下同学朝自己小跑过来。
程隽礼忙道,“我看见你了,不要跑,仔细摔跤了。”
但姜枝根本就不听劝,就这么直愣愣地扑进他的怀里,程隽礼无奈地抱着她,“今天学什么舞了?”
姜枝还没开口说话,何颍就坐着轮椅过来,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后。
何颍怨毒地对姜枝说,“你不准和他在一起,他就是个混账,是他害妈妈坐轮椅,他满肚子阴谋诡计,最会算计人了。”
姜枝又推着何颍走远了。
程隽礼在操场上跑着追过去,却只能看见一个背影,就像那天她在雁栖湖一样。
只留给他一个决绝转身的背影就翩翩而去。
程隽礼猛地睁开眼,一身冷汗淋漓,枕头被打湿了一片。
窗帘全都拉上了,卧室里一片黑暗,分不清白天黑夜。
他只觉得太阳穴上像被凿开了一样疼,喉咙像经历了一场火灾般又干又燥。
他强撑着起身下了床,推开房间门才发现已经过了中午,他鲜少睡到这个时候。
那几瓶酒烈不烈他分辨不出,但年纪大了是真端不稳酒杯,他已不得不感慨身体不行了。
从前当着副总裁的时候,晚上的酒局喝到再晚,第二天照常去集团上班,现在已经不能够了。
俞伯正端了水进来,“少爷醒了?”
程隽礼也顾不上回答,满脑子只有“渴”这个字,端起茶盏就往口里倒。
喝到嗓子舒服了一点才放下,“昨天谁送我回来的?”
俞伯说,“是唐先生和小丁总。”
文立急匆匆地从门外进来,看了眼俞伯,欲言又止。
俞伯会意,放下托盘就走了出去。
程隽礼皱了皱眉,“又出了什么事情?”
文立小声说,“何颍那边做了亲子鉴定,她知道了董事长......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她养了我三十二年,才想起来做亲子鉴定,是不是太晚了点儿?”程隽礼冷笑。
文立照实说,“何颍去了医院看林小姐,应该是听进去了她的话。”
程隽礼牵了下唇角,放下手里的白瓷杯,“正好,把佘山庄园封起来,不许一个人进出,我亲自告诉她真相。”
文立见程隽礼穿的还是昨天的衬衫,又闻见一股酒气,就知道他这会儿起来还来不及梳洗,“是,那我先去外面等着。”
程隽礼回了卧室梳洗, 他在镜子前站定,一颗颗解开衬衫的纽扣。
他已长成一副含威不露的肃穆模样,手中牢牢握着蔚然集团的半壁股权。
在近年来的此消彼长中, 那些和他作对的人,那些要暗害他的人,都已经抹杀在他视野里。
而何颍将会是最后一个了。
程隽礼洗完澡换了一件白衬衫, 外面搭了件米色针织套衫配一条深色长裤, 没有像往常一样系领带穿皮鞋, 只简简单单地穿了双运动鞋。
他就这么清清爽爽地带着沐浴过后的水汽走出去,让站在车边的文立眼前一亮,这要不说是集团董事长, 还以为是哪个学校新聘请的留洋归来的大学教授。
尤其那副金丝眼镜一戴,斯文劲儿被拿捏的刚好。
文立打开车门, “董事长请。”
加长款的黑色宾利一路开上佘山庄园,程隽礼还没下车就听见里头吵嚷声不断, 中间还夹杂着摔盆砸碗的大动静。
看来白养别人的儿子三十多年这件事对何颍的打击的确不小。
眉姨不敢待在里头, 领着庄园的下人们一字排开站在院内等着程隽礼, 见他下车忙迎上去, “少爷,夫人正在发脾气, 把能砸的都砸了。”
程隽礼驻足在台阶边久久没有迈步。
发脾气?砸东西?
多新鲜别致的词儿啊。
从爸爸去了瑞士以后, 何颍的日子过得舒坦, 多少年没见她发脾气了,要不是了解她的为人,还以为她多温柔贤德。
程隽礼抬头虚望了一眼天, 澄澈透亮的像一方不掺任何杂质的蓝田玉, 今天倒是个清算的好日子。
他扶了扶眼镜, “开门。”
门口站着的黑衣保镖应声把门拉开。
何颍正站在客厅中央的茶几上,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保养得没有一丝皱纹的脸上,满满当当全都是恨意。
平日里妆容精致的程夫人,今天却连唇彩都没化,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好几岁,苍白地像个孤魂女鬼。
任凭谁看见了,都无法将她和前几天在集团大楼前为董事长儿子整理领带的贵妇何颍联系在一起,简直判若两人。
何颍手里拿了个瓷瓶正要砸过来。
程隽礼清淡一笑,眼里却半点笑意都没有,他说:“妈,您手里拿的可是宣德年间的青花,有市无价,你砸之前可千万想好自己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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