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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知青宿舍(东边月亮圆)


他本人是恨不得插上翅膀到家里,可惜还得出义务工, 又生怕在这临门一脚出点什么意外,只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出工。
可偏偏这又不是他的强项, 一天下来整个人就萎靡不振, 仿佛是老菜帮子,吃饭的时候拿筷子的手都一抖一抖的。
看着虽然是怪可怜的, 但齐晴雨还得照实说:“ 你是不是演过头了?”
陈传文悲从中来:“你有没有一点战友情?”
他要是不假哭,齐晴雨还能有点内疚,见状啧一声:“咱们很熟吗?”
其实两个人平常打打闹闹得厉害,论交情还真是一等一的好。
闻言,陈传文西子捧心状:“过河拆桥是吧?那我……“
后面的话没说完,齐晴雨狠狠踩他一脚。
陈传文向来无事都要嚎出点动静,这会更是叫得跟杀猪似的。
许淑宁脑瓜子已经嗡嗡响起来,捂着耳朵:“都给我闭嘴!”
到底是家长的威严大,陈传文音调放低,小孩子似的告状:“是她先的。”
许淑宁才不帮他们断官司,慢条斯理:“食不言。”
假装忘记刚刚有些未尽之言。
可谁会错过,齐阳明跟郭永年都不会。
前者冷笑着把手指头关节捏得嘎吱嘎吱响,后者放下筷子抛出个担心的眼神。
齐晴雨装聋作哑,低着头不说话,脚底再次狠狠碾过陈传文的鞋。
陈传文自知理亏,敢怒不敢言,讪讪笑:“吃饭,吃饭啊。”
还打什么圆场,压根不会有人被绕过去。
齐晴雨的头都快埋到碗里,猛地抬起直视众人:“我就是让他打听一下王工有没有爱好。”
等会,刚刚还说人家王工长得跟镇关西似的,怎么现在还关心起人家了。
许淑宁不解其意,代表大家问:“为什么?”
齐晴雨耳朵有点红,戳着米粒:“就是好奇。”
这种事有什么好知道的,齐阳明可不信妹妹好端端的关注这个。
他眉头微蹙,下意识看一眼斜对面的人。
郭永年微微点个头才说:“因为我想跟着他学。”
他自己觉得有点非分之想,只跟最喜欢的人透露过。
但才去一天的陈传文不这么觉得,说:“我看王工对你很是另眼相看。”
满大队怎么找,都没有郭永年这样的好劳力,干活的时候谁看他不满意。
齐晴雨趁机刺一句:“以为都跟你似的。”
陈传文:“只接受小姑娘的喜欢。”
又撇撇嘴:“就兴你们成双成对的,就我跟阳阳顾影自怜。”
阳阳?叫得真恶心。
齐阳明汗毛倒竖,卡着他脖子的时候从缝隙里挤出话音:“还有人在呢。”
虽然大家面上都很和气,好像彼此之间是个整体,但潜意识里还是会把赖美丽当成别人。
这并非是排挤,而是这三四年来的生活习惯。
坐在椅子上的赖美丽安静吃着饭,嘴角微微的上扬,好像也沉浸在热闹中。
但齐阳明是个心细的人,尤其人家搬进知青宿舍多少跟他有点关系,因此平常就格外的关注。
他一提,陈传文也不傻,追一句:“美丽,你还小,别像她们似的,被傻小子给骗了。”
说谁傻,梁孟津问:“360x720等于多少?“
陈传文下意识掰手指头,愣两秒拍一下桌子:“这谁算得出来。”
梁孟津自己也不知道答案,随口胡诌:“二十三万六千四百二。”
他的表情胸有成竹,看上去淡定自若,谁都没怀疑是在骗人。
只有跟算盘很熟的齐阳明,手指在空中悄悄拨弄两下,唇角微微翘起没说话。
陈传文自然是不具备这种本事的,但还是犟嘴:“谁知道真的假的。”
说归说,压根没打算验证。
梁孟津就是拿准他的性子,很有高人风范的夹一筷子菜:“你算算就知道了。”
又不是吃饱撑着没事干,陈传文自己转移话题,倒把前面的事情岔过去。
倒是许淑宁还记得这件事,吃过饭拉着齐晴雨在院子里说话。
两个女生聊到一半,从男生屋爆发一阵吵闹,带起远处的一阵狗叫。
大晚上的,这是做什么。
许淑宁拍走落在衣服上的小虫子,无奈道:“早晚把陈传文的嘴缝上。”
陈传文要是听到,能骂一句她跟梁孟津是蛇鼠一窝。
但他现在没听见,只针对眼前的室友:“不是,骗人你怎么还振振有词。”
梁孟津拍开他的手:“你被傻小子骗,那你是什么?”
真是好一张利嘴,陈传文平常再机灵,这会也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气得飞扑过去:“今天谁也被拦我。”
梁孟津就不是个武力派,闪身一躲没避开。
两个人在床上扭打,光看场面实在有点难以描述。
许淑宁就是进来看一眼,忽然很不愿意承认其中之一是自己的心上人。
她顺势侧过头:“阳明,我有事找你。”
齐阳明拿着枕头想趁机随便给谁来一下占点便宜,只得遗憾地丢开手里的东西。
走出几步,他问:“啥事?”
许淑宁:“你明天是不是去找大队长?”
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怎么人跟人的区别这么多。
齐阳明看一眼旁边的妹妹,才说:“他跟王工是老交情,原来一起打过仗的。”
找人办事,总有些绕不过的东西。
许淑宁:“我那有两包好烟,你一起拿走。”
买烟也要票,齐阳明手里头都是些经济实用的票证,本来还发愁呢,这会笑:“你还有这个?”
许淑宁:“赶巧,家里寄来的,让我给大队长送礼。”
没别的,就希望多照顾着点她,即使她在信里总是写自己过得很好,家长们仍旧是千百个不信。
兜兜转转的,还是进同一个人的口袋。
齐阳明倒不跟她客气:“还是哥们够义气。”
跟谁称兄道弟呢,许淑宁给他个白眼,径自回房间。
齐晴雨就跟在她后面,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们才是一家子姐妹。
齐阳明在心里嘀咕妹妹两句,双手插口袋看着天上的月亮。
这月圆了又缺的,愣是瞧出一些无处寻来的忧愁。
离乡几载,他在这一刻最想家,悠悠地叹口气。
好在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第二天提着菜框子到大队长家做客。
当然,菜都是掩护,大家心知肚明的推杯换盏,只给重要的事只言片语。
事嘛,反正是办成了。
就像陈传文说的,王工对郭永年是另眼相看的。
他生于国家最混乱的年代,一辈子艰苦朴素,对吃苦耐劳的人最欣赏,加上这水库得修三五年,他确实也缺打下手的,索性把郭永年带在身边。
郭永年得偿所愿,但也头疼得很,因为他文化底子差。
王工虽然下地测绘的时候能推开百八十斤的大石头,遒劲有力得像是军校毕业,但他实际是学院派,战火连天的年代在西南大正儿八经学出来的。
他随身都带着书,翻开一看每本都叫外行人觉得是天书。
说真的,郭永年能把字认全都算很厉害,更别提其中涉及到的力学等。
他看得想悬梁自尽,又不好意思占用王工太多时间,只好把这个难题抛给全宿舍唯一的文化人。
梁孟津“临危受命”,倒也不慌不忙,每天备完小学生的课就捧着书研究一会。
他自学能力强,脑子里有物理知识储备,研究完正好给郭永年讲。
这样一来,赖美丽的补课只好由齐晴雨接手。
她上过初中,教人识字没问题,架不住学生的进度快,还总爱提一些叫人招架不住的问题。
齐晴雨念书的时候又不是优等生,只好开始临时抱佛脚,连最爱的小人书都先暂且丢到一边。
她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没几天就觉得屁股下面有针扎似的。
但整个宿舍最有空的人就是她,事情追根究底还跟郭永年有关系,只得硬着头皮接着学。
就这副样子,跟郭永年一看就是一对。
陈传文就爱看她热闹,捏着修水库后累得抬不起来的左手:“将来有孩子,谁都管不了功课。”
他说这话是背着人的,主要是怕齐阳明听见,可惜老天爷没眷顾。
齐阳明偏偏冷不丁从背后出现,给他一肘子。
反正都被撞个正着,陈传文还敢老虎头上拔毛,嘿嘿笑:“我又没说谁跟谁。”
还需要指名道姓吗?齐阳明想起前几天的遗憾,随手抽出枕头打过去。
陈传文不像刚刚病恹恹歪着,跳起来就要回击。
两个人的动静打断另一边好好学习的队伍,在烛光下整理毛线的许淑宁大声制止:“出去打死一个算了。”
省得整天在家吵吵嚷嚷的。
她话再凶,也没人敢得罪,各自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恢复那种宁静祥和的氛围。

知青宿舍的闹腾, 总是今天消停会明天继续。
大家吵着吵着,骤然发现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已经是一九七七年。
报纸上那些惊天动地的事情, 传到红山大队就只剩硝烟的尾巴。
大家懵然无知国家将发生的巨大变化,仍旧按照天时地利上工, 只有敏锐的人察觉到一丝变化。
四月底, 一场倒春寒。
许淑宁早起在院子里兜一圈, 钻进厨房赶紧把火升起来。
灶膛里的火焰慢慢升高,带起的温度比被窝还暖和。
她搓着手等水烧开, 一边听广播。
信号断断续续的, 发出嘶啦嘶啦的声音, 主持人的一句话都快断成十八句。
没办法,条件就这样, 一般人都凑合着听。
但梁孟津是个很有求知精神的人,蹲下来敲两下收音机的外壳:“会议说了什么来着?”
许淑宁就是听个响, 哪里知道具体内容。
她道:“你还是等报纸吧。”
邮递员隔几天才来一回,报纸的信息也是延后的。
梁孟津很是头疼:“我爸妈特意写信让我多关注时事。”
从去年开始, 时事就堪比轰炸机。
几位领导人先后离世, 又粉碎了数字帮, 光是从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东西, 都叫人觉得惊心动魄。
许淑宁本来就是个悲观主义者,去年叹的气都够吹走一座珠穆朗玛峰的。
她道:“你这一说, 我心跳得又快蹦出来了,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
梁家父母都在部队, 知道的内情比一般人多, 但碍于种种原因只能隐晦提示,倒叫人更加摸不着头脑。
梁孟津离家那年, 他爸妈都在接受内部的审查,虽然这五年来没听说任何的工作调动,但难保是报喜不报忧。
大概是这一年多来的事情太多,他最近在报纸上能看到几位从前熟悉的长辈的名字,却摸不清楚其中的具体变化,渐渐变成个忧心忡忡的人,又拍了一下收音机的壳:“回头就把你卖了。”
都开始拿东西撒气了,许淑宁知道他心里急,把柴火往里捅:“要不你回家一趟?”
梁孟津一丝意动,不过很快心里的小火苗熄灭:“我还得给学生们上课呢。”
许淑宁:“我给你替班。”
这两年知青们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学习热情十分高涨,加上她的底子本来就好些,加上耳濡目染的,代课绰绰有余。
梁孟津也放心她,就是仍旧有些犹豫:“我妈也没来信,我这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他就怕自己回家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让大人挂心。
许淑宁:“要不你到市里去打个电话问问?”
现在打跨省电话麻烦得很,得经过好几个交换机,每个省市都只有固定一两个地方可以拨号。
像本市,就要在邮电大楼填单领号后排队等待,赶上线路拥堵,等上三四个小时都有可能。
不过这种折腾,都比电报还快些。
梁孟津也就是前年有个月没按时收到家信,才千里迢迢去过一次。
当时他一路晕车,五脏六腑差点没都给吐出来,暗自发誓没有下回,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他道:“那后天你替我上课。”
许淑宁嗯一声:“我再给你列个单子,正好从市里多带点东西回来。”
去趟公社都麻烦,大家不像来的头一二年总在山里待不住,快过成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了。
梁孟津心想确实不能白遭这个罪,说:“你手里还有布票吗?”
许淑宁对自己的财产了如指掌:“也就三尺布。”
做件春衫都单薄,约等于无。
梁孟津自然也知道,说:“我再问别人凑凑。”
可一说起他要去市里,谁的票陡然都变有用,只有向来勤俭持家和尊师重道的赖美丽匀出自己手里的给他。
加加减减,梁孟津总算能给意中人买套新衣服。
两天后,他揣着大家的叮嘱,天不亮先走路去公社搭拖拉机到县里,再坐上十点的班车往市里。
等到邮电大楼,几乎整天都过去了。
梁孟津是第二回 来,流程还算清楚。
他领完号去隔壁的百货大楼,在每个柜台前摆出战斗姿态。
可惜他在这事上百无一用是书生,好些不用票的东西都没买着,被妇女们挤得东倒西歪,蛇皮口袋还空着大半个。
一提溜,就晃荡。
梁孟津都不用怎么使劲,拎着它回邮电大楼,找了个避风又能听到叫号的地方等。
一等就是仨小时。
那种心里有事挂着的感觉,让他好像对人生生出一点惶恐,表情变得焦急不安,几句话在心头打转。
只是中间有接线员,他不管怎么想问都得婉转,接通后一边看表掐着秒,一边说:“妈,我没事,就是想问问最近方便回家吗?”
这通电话来得巧,梁母正好有几件事想让孩子知情。
她道:“家还有什么不方便的。”
梁孟津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不好:“好,那我买完票给你们拍电报。”
又道:“等回家说,快超时了。”
这孩子,什么时候性格这么急。
梁母都没来得及叮嘱几句,只得挂上话筒摇摇头。
梁孟津则是高兴于没多花钱,着急忙慌去赶末班车回县里。
只是他再怎么快,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院门吱呀的动静在风中不值一提,只是许淑宁本来就没怎么睡着,第一时间就捕捉到。
她披着衣服走出房门:“可算回来了。”
梁孟津本来可以在公社住一晚再回来的。
他踩着星光爬半宿山,看到她的一切觉得都值得,拍拍身上的灰:“嗯,回来了。”
许淑宁:“饿不饿?”
梁孟津晚上啃的干粮,早消耗得差不多。
他道:“我自己煮地瓜吃。”
许淑宁有话想问他,打个哈欠:“我煮,你快去洗一洗。”
梁孟津也没跟她推来让去的,洗漱后甩着满脸水进厨房。
许淑宁在烧火,她添一把柴:“你爸妈怎么说?”
梁孟津:“说让我回一趟。”
也好,总比天天的提心吊胆来得强。
许淑宁:“什么时候走?”
梁孟津:“我买了后天的火车票。”
后天?许淑宁:“早知道能买到近期的票,就让你带着行李走了。”
省得这一趟来回的。
四下无人,梁孟津握她的手:“不跟你说一声再走我不放心。”
许淑宁:“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当然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但梁孟津担心的不是这个,说:“我一定会回来的。”
这两年返城的知青们不少,许淑宁有好些同学已经回到故乡。
有的人来的时候孑然一身,走的时候留下多少痴男怨女。
那些话本子里最常见的故事,总叫人觉得自己会成为下一个主人公,说出的话却全是真心:“其实能回去是最好的。”
无论怎么适应,这里始终不是家。
两个人并排坐着,梁孟津手放在她的肩上,迫使她抬头看自己:“对我来说不会是最好。”
许淑宁鼻子微酸,眼尾都被灶膛里的火光熏得通红。
她手无意识地在裤腿上摩挲着,一时想不出说点什么,睫毛颤颤:”想吃芝麻饼。“
梁孟津:“还有什么,都给你带。”
乍然说起,许淑宁还真馋了。
她心想现在天气冷,东西应该能存得住,说:“还有东记的烧鸡、肉丸子……”
梁孟津听她报菜名,都跟着咽口水。
两个人嘀嘀咕咕好一阵,头挨着头分完一碗面才各自回房间。
睡没多久,就是天亮。
郭永年第一个起的,他蹲在院子里洗漱觉得有哪里不对,去厨房先把早饭坐上。
炊烟缓缓升起,齐阳明打着哈欠感叹:“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话音刚落,赖美丽踢倒放在屋檐下的箩筐,里头的镰刀咣当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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