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传文适时从柱子后头冒出来:“是我,不必太感激。“
梁孟津现在心情开朗,活泼得很:“得,拿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什么意思啊,陈传文佯怒:“那我走。”
他走出三步路发现没人叫自己,回头:“不是,你俩怎么过河就拆桥。”
许淑宁看都不看,只顾着眼前人:“怎么这么多东西。”
梁孟津总算有力气站起来:“回去再说。”
亲亲我我的,简直有伤风化,就不怕被红袖章给逮起来教育。
陈传文嘀嘀咕咕:“太不像话。”
梁孟津摸着随身的包:“说你奶奶的信是吗?”
还威胁,学坏了这都是。
陈传文:“梁子,你可不能学齐晴雨的小人行径。”
梁孟津:“我回去会帮你转达给永年的。”
天啦天啦,不过是回了一趟家,怎么就这样了。
不光是陈传文目瞪口呆,许淑宁也微微讶异:“有什么好事吗?”
能有什么好事?陈传文西子捧心状:“一件也没有。”
他只觉得自己受到许多的伤害。
梁孟津这会也故作姿态:“晚上你就会觉得是全世界最好的事情。”
这话,其实只有一半是中的。
才到宿舍,他就迫不及待向所有人宣布这个消息,人人的反应不一。
许淑宁手撑在桌子上慢慢坐下来。
齐阳明脱口而出骂句脏话。
郭永年看着像是没听清楚,在自己的脑门上捶两下。
齐晴雨也拍他一下,侧过脸看哥哥。
赖美丽抚平桌面上的书本的皱褶,一下又一下。
只有陈传文呜呼哀哉:“死定了,我根本不记得多少。”
如果整个宿舍来论,他的水平只比赖美丽强。
梁孟津比他还着急:“我给你定了课表,从今天开始你就往死里学。”
陈传文一时不知道究竟是考试还是他这句话更吓人,说:“那上工怎么办?”
许淑宁:“除了双抢逃不掉,其他的都能请假。”
又翻腾着柜子:“阳明,你等会把这瓶酒给大队长拿过去。”
齐阳明回过神来:“是不是再买两包烟?”
梁孟津:“我从家里带了。”
很好,这就齐活了。
许淑宁用油纸把东西包上,装在提篮里,上面摆着点土特产,说:“去吧。”
行动之快,齐阳明觉得自己是被推出门的。
他走得快,门重重的反弹关上,震声之大,连墙上的灰都掉一层。
扑簌簌里,许淑宁又点上两根蜡烛:“都看我干嘛!看书啊!”
对对对,看书。
大家各找各的地方,捧着书却又有点无从下手。
梁孟津也没白在火车上挤,已经列好复习进度,说:“我先简单讲一遍。“
他说的简单,对许多荒废学习已久的人都跟天书差不多,好在这一幕从赖美丽搬进宿舍后天天有,大家半点不陌生。
这么想着,许淑宁手放在胸口,只觉得一颗心跳得格外的平缓。
她心想也许这就是老天爷给提前指的明路,下一秒赶紧把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抛一边。
梁孟津格外留心她,眼神无声提醒:好好听。
梁老师的威严,心上人都不能冒犯。
许淑宁像多数的学生一样正襟危坐地看着他,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从缝隙里钻进来的风吹乱烛光,几道影子跟着胡乱摇晃,熙熙攘攘挤在一起。
或许即将,他们就要各散一方。
梁孟津的往死里学, 从字面意义上真是一点水分都不掺。
接下来每天早上三点,知青宿舍就开始点蜡烛。
大家围坐成一圈,发现谁困了就给一巴掌。
齐晴雨对这件事尤其热衷。
她都不用怎么留神, 一抬头就能看见陈传文的眼皮耷拉。
那真是,不打都对不起老天爷白送的机会。
她眼疾手快伸出魔掌, 还给自己名正言顺:“好好学习。”
陈传文向来很缺乏吃苦的精神, 打个激灵:“我真的读不下去。”
读不下去也得读, 梁孟津眉头都不带皱的,手在桌子上轻轻敲一下。
他生得斯文, 论体格还比陈传文小半号, 眼风扫过来却很吓人。
齐晴雨都捏一把冷汗, 下意识坐直,压低声音:“孟津最近有点恐怖。”
快别嘀咕了, 郭永年碰她一下作为提醒,心想“老师”已经看过来了。
他这人心思少, 很有吃苦耐劳的传统美德,坐下来就是纹丝不动, 半点不走神。
齐晴雨就不太行, 她其实也有点难熬, 只是咬着牙在撑, 上工的时候反而松口气。
跟从前,反而是颠倒的。
整个宿舍, 唯一没有变化的恐怕是赖美丽。
她说是读书两年,其实都是见缝插针的时间里学的, 到现在错别字还连篇, 参加今年的考试深知不可能。
既然如此,她包办了大多数的家务, 只差把饭送到大家嘴边。
许淑宁这时候也顾不上好不好意思,直接把橱柜的钥匙给她。
在乡下,管钥匙的人一般都是当家作主的。
赖美丽还是第一次有这种体验,莫名有点兴奋,整个人容光焕发,生怕对不起这份责任,每天放油的时候都再三斟酌。
菜里寡淡得不带一点油花,才吃了两天,许淑宁就委婉提醒:“大家这阵子都很累,饭吃得多,辛苦你了。”
赖美丽连连摇头:“不辛苦。”
她双目炯炯有神,让人不忍心批评。
许淑宁犹豫再三,还是张不了嘴,只能另外想办法,东拼西凑从左邻右舍的手里换了两百个鸡蛋。
整整两大篮拎回来,齐晴雨瞪大眼:“这都吃完,以后日子过不过了。”
不当家的人都知道,许淑宁还能不清楚吗?
她咬咬牙:“只要我们今年都能考上,就值得。”
这样一来,好像多出些破釜沉舟的味道。
齐晴雨抿抿唇,不免着急:“报纸怎么还不登。”
没有准确的消息,大家已经开始停工,如果今年考不了的话,明年的伙食又将成问题。
许淑宁心里也发愁,安慰:“应该快了。”
说得多,好像显得自己对别人多不信任。
齐晴雨也只好把担心收起来,因为怕被哥哥说也没敢提,只能悄悄藏着。
她是个挂不住心事的,表情叫人一览无遗。
郭永年还以为她是学得烦人,晚上趁没人注意拽一下她。
齐晴雨回过头看,跟他对上眼神,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在角落的位置说话。
郭永年给她块饼干:“吃吧。”
齐晴雨捏着有些发潮的饼干,半晌不开腔。
郭永年膝盖微屈,跟她对上眼,问:“怎么了?”
齐晴雨像是一声叹息:“有点害怕。”
怕考不上,怕大家都考不上只有她没上,怕……
未竟之言,郭永年居然都懂。
他一贯是个笨拙的人,既看不懂人心,也读不懂世故,更别提能一语挑破。
然而至此情景,居然生出两分聪慧,悄悄握着身旁人的手:“别怕。“
他生得魁梧,不用开口就很有安全感。
齐晴雨在他跟前被遮得密不透风,只投射下一片倒影。
她向来个很需要被庇护,只这样就觉得心安。
郭永年:“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考上的,等毕业,我们就……好不好?”
他没有任何家庭的助力,眼前能看到改变命运的机会只有这个,人在最绝境中会生出无限动力,只想抓住这一线生机。
齐晴雨生了逗弄他的心思:“就什么?”
她眼珠子都透着不怀好意,非得让他把话落实才行。
郭永年一张黑脸涨红,忽然抬手摩挲过她的脸庞:“我们就结婚,要不好?”
齐晴雨:“万一我没考上呢?”
她在学校的时候成绩就一般,信心压根没多少。
郭永年:“可别瞎说,待会被听见。”
“大家长”最近很迷信,连院子里的落叶都嫌碍眼。
齐晴雨下意识捂着嘴,两秒后怒目而视:“我跟你说正经的。”
郭永年:“那你还会愿意嫁给我吗?”
这话问的,齐晴雨再是个大咧咧的人,也不太好意思说“很愿意”。
她思考着如何措辞,只犹豫了两秒。
就这两秒,把郭永年吓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明明一副狼崽子的样子,干嘛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齐晴雨戳他一下:“考上的话。”
没说出愿意两个字,郭永年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前途未明的,哪个女孩子愿意托付终身。
假使他将来有个女儿,也一定不会中意这种的女婿。
这么想着,他整个人都跟打鸡血似的,彻底进化成不用休息的人类。
许淑宁看着都很怕他哪天倒下去,有天跟梁孟津说:“你劝劝永年,书也不是这么读的。”
梁孟津向来是很温和的人,这会却一反常态斩钉截铁:“今年就剩一半,最多再熬半年。”
就这架势,还有没有半年都不好说。
许淑宁:“那也不能这样吧。”
梁孟津居然还笑得出来:“爷们是这样的。”
不然呢,拿什么给心上人未来。
一辈子的事情,许淑宁不好多说什么,转身磨磨刀杀只鸡。
她这阵子也是熬着劲读书,做起别的事反而有精神,甚至凛然带杀气。
梁孟津疑心她砍的不是鸡脖子,往后退了两步,去给她泡了杯奶粉。
觉睡不好,饭总得吃饱。
许淑宁就着他的手喝,一边说:“今天怎么这么早?”
梁孟津:“建国叔在呢。”
赖建国原来在大队负责扫盲,大队小学刚成立的时候还想着抢老师的活,没成功后一直跟知青们不对付。
大家有矛盾是一回事,梁孟津要走,学校的事情又得托付给他才行,这两天正在上岗交接。
许淑宁看他面带不舍,忽然问:“我和学校哪个更重要?”
梁孟津:“当然是你。”
嗯?居然答得这么快。
许淑宁:“为什么?”
梁孟津:“学校有人可以照顾好。”
没有梁老师,还会有赖老师。
好像说得没他就不行似的,许淑宁一时嘴快:“难道我没有?”
她这样好的姑娘,自然人人都愿意。
梁孟津:“是我离不开你。”
说话就说话,这样看人做什么。
许淑宁只能腾出手肘给他一下:“我不喝了。”
就剩一口牛奶,梁孟津想尝的也就这一点滋味。
大概人到某个年纪,性别的某部分都会觉醒。
许淑宁觉得他最近很是不正经,抛个白眼过去:“去看看水烧好没有。”
厨房里齐阳明在看灶台。
灶膛里的火光晦暗不明,他眯着眼渐渐凑近书。
梁孟津提醒:“你到外面看吧,该近视了。”
齐阳明调侃:“我到外面去,你俩还怎么说话?”
院子就这么大,说点私密话都得避开人。
梁孟津咳嗽一声掩饰不好意思:“现在我们不说了。”
还知道脸红,齐阳明笑得更起劲了。
声音传到外面,许淑宁喊:“你俩用笑声烧水呢是吗!”
要骂人了,齐阳明再添把柴火:“马上就好!”
他恨不得把自己也填进灶膛里,呼呼地吹着气,憋得一脑门的汗。
梁孟津笑得也略显猖狂:“报应。”
得,他们是一家的。
齐阳明掐指一算,自己虽然在宿舍里有一个半的家人,架不住人家一个许淑宁顶仨,想想只能哀自己不幸,怒自己不争。
梁孟津看他莫名开始长吁短叹的,心想最近大家确实都有点不太正常的样子,晚饭的时候刻意一句跟学习的话都没提。
难得熬鸡汤,谁的手里都没拿着书,一边聊天一边吃。
最近紧张的范围算是暂时被搁置在一旁,仿佛提前体会到一点劫后余生。
许淑宁环顾四周,只觉得有点恍惚。
她几乎快想不起大家刚下乡的时候是什么样,又理不清这五年里究竟发生多少事情。
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被略过,不好的记忆被遗忘,留下来的全是同甘共苦过的美好。
可惜没几秒,齐晴雨跟陈传文就吵起来。
得,还能有什么离愁别绪,许淑宁只觉得还是早清净早好,
她捧着自己的碗摇摇头,余光掠过墙上的挂历,心想:快八月了,好消息也该来了。
1977年8月4日, 举办了科学和教育座谈会。
1077年8月13日,教育部再次召开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
标题短短两行字,意味着社会的巨大变革。
梁孟津拿到这份报纸的时候已经过八月中旬, 他用极为挑剔的目光横看竖看,一颗心慢慢定下来, 转身宣布:“应该很快就能出考试时间。”
这个应该很快是多快, 没有确定的答案, 大家不免都有些焦躁。
许淑宁微微叹口气,既觉得复习的日子太短, 又嫌弃时间过得太慢。
梁孟津毫不避讳握一下她的手, 说:“今年还剩四个多月, 再熬一熬。”
他不说没事有我呢,因为读书和学习都只能靠自己, 他再能挡风挡雨,也没有办法替代全部。
简简单单一个字, 能用来形容的四字成语多如牛毛。
许淑宁开玩笑活跃气氛:“这五年我们不都这么过的?”
陈传文插科打诨:“孟津,点你呢。”
梁孟津才不受挑拨, 扔了根粉笔过去:“一边去。”
陈传文往右一跳躲开,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 左脚绊右脚跌坐在地。
他自己都摔懵了, 愣愣坐着。
齐晴雨“痛打落水狗”,趁机踢他一下, 收回腿的时候笑得心花怒放。
怎么就这么欠呢,齐阳明提出批评:“你非惹他做什么。”
齐晴雨哼哼唧唧:“他下午笑我是‘小矮子’你没听见?”
君子报仇, 十年不晚。
齐阳明心想自己当然没听见, 眼神又扫过妹妹的发顶。
此时无声胜有声,齐晴雨气得跳起来:“你什么意思啊!”
齐阳明把她的肩往下一按:“行啦, 再蹦跶该成国旗杆了。”
说谁是国旗杆,齐晴雨跟亲哥才不拿捏什么分寸,狠狠一脚踹过去。
齐阳明捂着膝盖:“骨头碎了!”
碎就碎,齐晴雨脸往右一摆,后脑勺都透着股劲。
郭永年只觉得可爱,手虚握成拳咳嗽一声:“该复习了。”
气氛一瞬间凝重,大家各自找好位置坐下来。
许淑宁坐了一会腰有点疼,到院子里边走边背。
才绕两圈,梁孟津凑过来,宛如卧底交接,递给她两块钙奶饼干。
许淑宁吃着有点潮,说:“还是你都吃了,过两天再买一盒。“
她手里头还有二十来块钱,好吃好喝一阵子肯定够。
梁孟津手里头自然阔,只是没想到她的性格会这样说,问:“是不是很累?”
许淑宁像是撒娇:“快累死啦。”
地里的活不能停,宿舍的活也不能全丢给赖美丽,每天还要头悬梁锥刺股,铁打的都该垮了。
梁孟津摸摸她的头哄着:“再坚持一下,快了。”
又问:“想不想吃猪肉饺子?”
许淑宁的口水居然就往外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哪来的!“
梁孟津:“我再去给家里打个电话,回来给你带。”
他来之前跟父母约好的,隔三差五要通个气。
一来一回的,又要一整天。
许淑宁:“那你自己小心点。”
又说:“我要超级大份的饺子。”
梁孟津嗯一声,看她总算露出个大笑脸:“我跟猪肉饺子你选谁?”
许淑宁故作犹豫,摸着下巴不说话。
梁孟津急得捏捏她的脸:“饺子还没吃到呢。”
许淑宁就说他这阵子很不规矩,拍开他的手:“那就不吃。”
表情也变得不太好,好似受什么大委屈。
梁孟津低声下气:“别啊,求你好不好?”
许淑宁一下子又自责:“我不该乱发脾气的。”
她确实有点情绪不稳定,随处都是地雷。
梁孟津本来想着逗她开心,结果多做多错,看她的嘴角都耷拉着,半弯腰靠近:”那,亲一下?”
许淑宁居然没拒绝,嘴唇蜻蜓点水一样掠过。
一瞬间,某个关卡像是被打通,她悄悄示意:“你过来一下。”
梁孟津亦步亦趋跟着,到柴垛后面一句“怎么了”还没问出口,已经下意识伸手接住人。
许淑宁投入他的怀抱,只觉得人的体温比灶膛里的火还熊熊燃烧。
夏日里的夜风一阵阵拂过,说不上有多么的清凉,她的心又跳得像是要蹦出来,好像额头都沁着一层汗。
梁孟津比尸体还僵硬,手没敢抱住她的腰,只敢虚虚的搂住。
贴得太近,他好像能勾勒出她身体的弧度,因为想象更加的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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