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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知青宿舍(东边月亮圆)


这一看,就知道是谁乱放的。
齐晴雨插着腰骂:“陈传文,信不信我待会一刀砍死你。”
陈传文的头好似鸟窝,眼睛都睁不开依靠着门框:“一大早的,我又哪里得罪你。”
居然还敢不深刻反省,齐晴雨眼睛一瞪,左右看着想找样能揍他的东西。
齐阳明见状叹口气,心想自己就不该说“安静”这两个字。
他眼不见心不烦,用冷水泼脸。
倒是郭永年提醒:“淑宁还没起。”
下一秒,许淑宁梳着头发从房间探头:“起了。”
又指挥:“大早上没吃饱就撑着?都干活去!”
喂猪、挑水、扫地,一时之间院子里十分忙碌。
梁孟津掐着点睁眼,踩着尘土飞扬,拿上两个馒头赶紧去学校。
知青们的日子和过去五年没有任何区别,命运的齿轮在自己的节奏里转动,谁都不知道即将到来的一切。

匆匆安排好学校的事情, 梁孟津登上返回西平市的火车。
他怀里抱着早上刚烙好的饼,好像连胸口都是滚烫的。
乡下无闲日,开春后没闲人, 谁都没空送他,许淑宁替他上课前还得先到地里上会工。
当然, 她就是不去, 别人也得去。
在队里的学生们都这样, 上课到一半跑出去追鸡撵鸭的是常事,抱着弟弟妹妹哄一边写作业的比比皆是。
许淑宁再好的耐性, 连着三天从学校主持一百八十次公道回来后都面色不佳。
她是宿舍的风向标, 大家自然压低说话的声音, 生怕哪里惹到她。
五月是插秧的季节,队员们天不亮上工, 日落才得归。
许淑宁怕大家撑不住,早餐往锅里多放一把米, 灶膛里多丢几个地瓜。
虽然粥的稀稠程度从肉眼看不出区别,吃到肚子里还是能多出半分饱腹感的。
许淑宁能做的也不多, 再添把柴蹲在屋檐下洗漱。
刷牙之前, 她喊:“起床啦!”
好大的声响, 院子里鸡飞鸭跳的, 连猪都在窝里撞了两下栏。
郭永年第一个出来,打着哈欠先把猪食煮上。
他哒哒哒地剁着烂菜叶子, 一边念叨:“多吃多长。”
开春刚抱回来的小猪仔,几乎是一天一个样。
陈传文路过用手比划着:“今年必须留两根排骨吃。”
乡下有禁忌, 当着猪的面是不说怎么吃的, 生怕它听了吓得长不大。
郭永年虽然不太信这套,但还是小声提醒:“别找骂。”
饶是陈传文被骂习惯, 这两天也觉得应该夹着尾巴做人。
他缩缩脖子不讲话,挨着墙根走路。
走得跟做贼似的,许淑宁一看他就有问题:“你又干嘛了!”
老天爷,真是比窦娥还冤。
陈传文都想跪下来唱一曲:“我才刚起床!”
他就是说得再铿锵有力,许淑宁都是满心怀疑。
她眼神上下打量着,警告:“给我老实点。”
陈传文都快连大气不敢喘,扭过头看到齐晴雨在偷笑,把脚边的石头踢过去。
砸中齐晴雨的小腿,她嘶一声,趁着没人注意丢了块更大的回去。
陈传文躲开了,往右边一跳,露出个得意洋洋的笑。
简直是气人,齐晴雨翻个大大的白眼,吃饭的时候在桌子底下搞小动作。
很不巧,脚上没长眼睛,她不幸错中目标。
地方挤,碰撞到也是常有的事情。
赖美丽只是把自己的脚缩回来,加快吃饭的速度。
许淑宁看她只顾碗里,说:“多夹点菜,今天午饭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吃。“
赖美丽用鼻音答应,顺便点个头。
明明大家对她都挺好的,她人坐这儿就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在知青宿舍住了两年仍旧如此。
许淑宁知道是天性,想想没说什么。
再一看对面明显过分活泼的两个人,若有似无叹口气。
嗯?被发现了?
齐晴雨把再度伸出去的脚往回缩,丢给陈传文一个“算你命好”的眼神。
明争暗斗出经验,陈传文居然读懂了,吃完饭趁着没人注意揪一下她的辫子。
齐晴雨骂了声,拔腿就追过去,声势浩大得像是要打断他的腿。
郭永年那句“手套没拿”只来得及说一半,帮她从屋檐下的挂绳上取下,另外的手把锄头扛在肩上。
掌握如此凶器,大家自然而然地走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
齐阳明生怕被误伤,屈腿向前进,滑稽得像只小鸭子。
许淑宁有点想挑刺,欲言又止憋回去。
她这两天是有点心情不好,站在讲台前更是杀气腾腾。
学生们适应了向来温和的梁老师,对偶尔代课的许老师更添三分敬畏,上课去洗手间都知道要举手了。
果真是慈不掌兵,许淑宁喝口水润润喉,对自己这些天的成果很是满意,临放学的时候说:“课文回去要熟背,下节课我要抽查的。”
都是附近几个大队的学生,为了照顾路途远的,今天来上课的二年级的学生。
有胆子大的哀嚎一声,问:“梁老师还不回来吗?”
问中许淑宁的心事,她也不知心上人的归期是何时,像是自我劝慰:“很快会回来的。”
红山大队小学就这么一个老师,学生们的受教育时间很有限。
说是二年级,其实很多人十位数内的加减法才搞清楚,大家对很快没概念,只当就是明天的事情,欢天喜地夹着书回家了。
这种时候,许淑宁又能从这帮孩子们身上看到几分可爱。
她把教室的门锁上回家,远远看到宿舍有炊烟袅袅升起,
这个时间点,按理大家都在上工才对。
许淑宁心中一喜,转念一想不大可能,小心翼翼地推开院门:“谁在家啊?”
赖美丽从厨房探出头:“我在呢。”
果然,许淑宁心头好像谁牛蹄子踹一脚。
她道:“怎么这么早?”
赖美丽不好意思笑笑:“我来事了。”
她一下午双脚都在抖,实在撑不住才请假的,但仍旧是闲不住,想着趁大家没回来先把饭做上。
都是女孩子,更能感同身受。
许淑宁:“你赶紧歇着去,我来。”
赖美丽也没推辞,只是拖了把椅子在灶膛前:“有点冷,我坐这儿还舒服点。”
她接着火光还在看书,手不释卷的模样令人欣慰。
许淑宁感慨:“要是每个学生都能跟你一样就好了。”
她就不会每天都气得太阳穴突突跳。
赖美丽语带怅然:“其实我小时候也很皮的。”
不过父母双亡,哥哥去部队,她的童年好像比别人更快按下休止符。
许淑宁心想她也不容易,故意提起:“明天邮递员就来,你哥肯定又给你寄东西了。”
说起哥哥,赖美丽有一种平常不显现的娇气和依赖。
她道:“然后一边批评我的信错别字连篇。”
许淑宁失声笑:“没事,按你的进度,再过两年我都教不了你了。”
她固然有夸大其词的成分,还有一半的真心在。
赖美丽腼腆笑笑:“都是老师教得好。”
又顺嘴问:“梁哥什么时候回来?”
许淑宁添一把柴火:“我也不知道。”
来回坐火车都得一个礼拜多礼拜,难得回一趟有肯定得多待两天,因此人走的时候就没定时间。
很长一段时间里,赖美丽过的都是寄人篱下的生活。
她更有揣度别人情绪的本领,抿抿唇:“我哥刚去部队那年,我也很担心。”
人之间的相互安慰是这样的,总要寻找一点共鸣。
许淑宁憋了好几天,有一瞬的失神:“美丽,你觉得大队好还是县城好?”
当然是县城,只是赖美丽觉得她这么问有用意,说:“大队也挺好的。”
月是故乡明吗?许淑宁:“对我们来说,西平也是最好的地方。”
赖美丽忽然察觉到其中的意味:“但梁哥也会回来的。”
许淑宁更像是自我安慰:“当然了。”
她不想做那个患得患失的人,从理智上也知道梁孟津在家里会更好,却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赖美丽帮她加强信念:“你在这里,粉身碎骨他都会回来的。”
要是得粉身碎骨的话,还是在别处老老实实呆着吧。
许淑宁被逗笑:“我还是希望他好好的。”
赖美丽才发现自己的用词不对,仓皇捂着嘴:“不是,我意思是,反正就是……”
她一时圆不回来,用力点下头:“谁都看得出来,他心里只有你。”
许淑宁不好意思地捏着裤脚:“哪有这么夸张。”
她越说没有,赖美丽越要证明,连着说了好几件事。
有些许淑宁都没发现,她现在很需要更多的呈堂证供,过了会觉得不对劲站起来掀锅盖。
冒出来的热气熏得她手一抖,还是往锅里先倒瓢水。
水一浇,糊味更是冒出来。
赖美丽的嘴巴渐渐张圆:“怎么办,闯祸了。”
许淑宁一本正经:“你知道什么叫大人的权威吗?”
赖美丽脑袋疑惑地向左偏:“什么?”
许淑宁弹一下她的脑门:“就是小孩不敢问‘今天饭这么糊了’。”
好厉害,赖美丽竖起大拇指,双手哒哒哒地鼓掌。
许淑宁看孩子似的笑笑。
她嘴上说着没关系,还是敲了三个鸡蛋上锅蒸,晚饭出炉就往外端,故意地板着脸。
陈传文鼻子尖,小狗一样地闻着,看一眼“大人”的脸色,捅一下今天还没能达成和解协议的齐晴雨:“停战,晚上的表情极为不妙。”
还用他说,齐晴雨夹着不存在的尾巴:“你不惹我就没事。”
陈传文难得没反唇相讥,两个人安静地吃着饭,和谐得像是宣传画上的模范家庭。
许淑宁看他俩就是透明的,憋不住想笑。
她抛给赖美丽一个“我说什么来着”的眼神,慢条斯理地喝口汤:“别装鹌鹑了。”
这是警报解除?齐晴雨猛地抬起头,先发制人:“淑宁我跟你说,陈传文今天又被大队长批评了。”
好像她得到多少表扬了,陈传文:“我比你多干半垄地。”
堂堂七尺男儿,半垄地好意思张嘴。
齐晴雨:“说出来不嫌丢人。”
陈传文:“好歹强过你。”
很好,又掐起来了。
许淑宁自动屏蔽这一耳朵的官司,看一眼窗外,心想:故乡的月,应该也是亮的吧?

梁孟津出门走亲访友回来,裤脚处能滴三斤水。
他站在屋檐下拧干,顺手把鞋放在窗台上, 才要伸手,门从里面被打开。
梁孟京跟哥哥面面相觑, 血缘没有弥补他们多年不见的生疏, 只是从相似的侧脸能窥见处一丝端倪。
还是梁孟津先开口:“出去吗?”
梁孟京下意识地垂眼看地上:“呃, 去东子家写作业。”
他从小就是活泼有余,定力不足。
梁孟津见过的形形色色的学生们也有好些, 意味深长道:“去干嘛?”
梁孟京鞋底在地面搓来搓去, 不知为什么在哥哥面前很没有底气:“就, 随便玩玩。”
果然,梁孟津侧过身:“到点要回来吃饭。”
梁孟京嗯一声撒腿就跑, 也顾不上外面还风大雨大的。
跑出几步路他回过头看,哥哥正蹲在院子里清理堵在下水口的落叶。
真神奇, 下乡好像把他变成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梁孟京想起很小的时候,虽然并没有太多的记忆, 但印象里哥哥是个不爱动的人, 手里永远捧着书, 衣服扣得很整齐, 眼里总是有孩童难以言喻的情感。
忽然之间,他不由得怀疑是自己的脑子主动的添油加醋, 衍生另外版本的事实。
思及此,梁孟京默默地往回走。
梁孟津察觉到身边多出个人, 诧异看他:“不是出去玩?”
梁孟京:“爸快下班了。”
其实他挨打是常态, 平时半点不放在心上的。
梁孟津幼时体弱,父母连根手指头都没碰过。
他大概很难体会这种害怕, 撑着膝盖站起来:“没事,我跟他说你去帮我拿东西。”
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也就是哥哥嘴里说出来才有人信。
梁孟京耳朵动动:“来不及了,已经到门口了。”
风雨嘈杂,他居然能准确分辨出大人的脚步声,将来一定是进部队的好苗子。
梁孟津颇为欣慰,甩着头发上的水珠,拂掉弟弟肩上的落叶:“进屋吧。”
梁父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么兄友弟恭的场面。
他难得对小儿子也有几分慈父心肠,说:“哥哥回来,就知道老实呆在家了?”
讲得好像自己是什么黏人的小朋友,梁孟京都上初中了,想要大声反驳又觉得不合适,嘴巴嘀嘀咕咕的。
他天天作怪,梁父也不在乎,只问:“姑婆没留你吃饭吗?”
梁孟津今天去探望长辈,说:“有,我说妈炖了汤等着。”
其实就是个借口,他妈工作比他爸还忙,到这会还没下班呢。
梁父多少年也没喝过妻子炖的汤:“咱们今天还是下馆子。“
又用力拍着大儿子的背:“多吃点。”
梁孟津也就是这几年强壮了点,不然非得被亲爹拍出个好歹。
他悄悄地揉着背,进屋换了件外套。
父子三个上街吃饭,吃完正好去接妈妈/老婆下班。
梁母才出单位的大门,就看到家里三个男的跟柱子一样杵着。
她虚抬着手挡住细雨绵绵:“在这儿站岗呢?”
梁父:“刚从和平出来,顺道。”
什么叫顺道,说句专门来接能怎么样。
梁母给丈夫个小小的白眼,目光移动到大儿子身上:“正好,有事跟你说。“
梁孟津离家那会还是初中生,最大的烦恼不过读书时窗外的蝉鸣吵闹。
这次回家已经是二十岁的大小伙子,面对的全是成人世界的问题。
左不过是工作和对象,他摆出警惕的架势,只是仍然保持良好的教养:“您说。”
梁母才要张嘴,看看周边的环境:“回家再说。”
她表情神神秘秘,把一家人的胃口吊得足足的,
梁孟京最是没城府,一路上催促:“妈你倒是说啊。”
梁母没理会他上蹿下跳的,进家门还得先上锁,明明四下没外人都压低声音:“今年十有八九要恢复高考。”
她的岗位消息灵通得很,说得再保守也意味着板上钉钉。
梁孟津被这个馅饼砸中头,懵懵道:“不是说明年吗?”
坊间什么传闻都有,报纸上也天天有新标题,大家都觉得今年肯定来不及。
梁母早先也是这么讲的,这会改口:“反正来源你不用管,大概是不会错的。”
又一锤定音:“明天开始你就好好复习,大队那边我会打招呼,直接在家等考试吧。”
梁孟津马上反应:“我必须回去。”
他已经不是当年用先斩后奏来达成目的的少年,接着说:“我现在的户口关系都在大队,能在西平考吗?”
具体的要求还真没出来,梁母略一迟疑:“这个你别担心,我跟你爸在呢。”
梁孟津:“那我更得回大队考了。”
一家子小心谨慎这么多年,没理由在这种时候栽跟头。
当然,他说得再板上钉钉的,梁母也看破大儿子的小九九:“是怕谁担心吧?”
梁孟津居然没找借口:“是,我答应她会回去的。”
别人都觉得淑宁是全天下最坚强的人,只有他知道,她一颗心要盛下多少不安。
儿大不由娘,况且他从来都有主意。
梁母跟丈夫交换个眼神:“你也是大人了,自己说的算。”
又说:“你学习上的事情,向来也不用我们操心。”
多亏这么多年笔耕不缀,梁孟津涌起更多的庆幸,一边担心起宿舍的其他人。
为这,他把方圆十里能搜刮到的书全带上火车。
车一路摇摇晃晃的,用了五天才抵达目的地。
梁孟津下车的时候脚感觉都不是自己的,好像踩在棉花里一软。
他跌坐在地,头回觉得自己为人的形象全无,掏出剩下的半个大饼吃。
好端端的,回趟家怎么弄得这么落魄。
许淑宁蹲在他跟前:“不噎得慌吗?”
梁孟津费劲把饼咽下去:“你怎么来了?”
好像不欢迎似的,许淑宁:“吃饱撑的不行吗?”
梁孟津从兜里掏出颗糖:“那还能吃这个不?”
天气热,奶糖和糖纸黏糊在一起几乎化成水。
许淑宁就着他的手吃,自己觉得不好意思站起来。
梁孟津仍旧盘腿坐在地上,仰着头看她:“真的来啦。”
许淑宁:“电报比你早一天到。”
梁孟津:“那你今天几点出门的?一个人?”
许淑宁手一指:“那还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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